姚素娟(齊文化博物院,山東 淄博 255499)
量器,是度量衡的一種,度量衡是計量物體長度、容積和輕重標準的統(tǒng)稱。度量衡一詞源于《書·舜典》中的“同律度量衡”?!稘h書·律歷志》又進一步闡明其意,隨后歷代都沿用了這個名稱。其中“度”指計量長短的單位,“量”指計量容積的單位,“衡”指計量輕重的單位?!岸取薄傲俊薄昂狻比叩某霈F(xiàn)是一個漸進發(fā)展的過程,并不是同時產生的。早在大禹時期,我國就已出現(xiàn)了規(guī)矩和準繩等測量田畝的“度”,并繼而產生了“量”而隨之收賦。進入西周時期,賦稅制度的發(fā)展促使度量衡管理逐漸走向法制化。東周時期各諸侯國之間不斷地發(fā)生紛爭,相繼建立了一套適應自己國家的度量衡作為本國的公量。當時一些實力強大的士大夫甚至還建立了自己的家量,例如身處齊國的田和家族,就曾有自己的家量,還結合自己的政治意圖,制作了著名的“陳氏三量”,又稱“齊三量”的公量,由此開啟了“田氏代齊”歷史事件的前奏。
據(jù)《膠縣縣志》:清咸豐七年(1857年),膠縣靈山衛(wèi)(膠南設置后改隸膠南)一帶出土了3件帶有銘文記名的青銅量器。銘文所刻分別為:“子禾子釜”(現(xiàn)存國家博物館)、“陳純釜”(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左關之(钅和)”(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為一套戰(zhàn)國時期齊地的標準量具,也是迄今為止國內發(fā)現(xiàn)的最早和記述最為翔實的齊國量器組列,中國計量史凡講到量器必講“齊國三量”。
這3件量器出土后,先被濰縣進士、著名金石學家陳介祺收藏,后輾轉又入北京和上海收藏家之手。其中“子禾子釜”與“陳純釜”最早由上海實業(yè)家譚敬先生于1951年8月捐獻給上海文物管委會,后“子禾子釜”又被抽調到國家博物館?!白箨P之(钅和)”為上海博物館通過社會征集所得。
這3件量器的銘文,記述了“齊國三量”的用途?!白雍套痈?,器形如罐,又名“丘關釜”,器高38.5厘米,腹徑31.8厘米,實測容量為20 460毫升。腹壁銘文9行108字,大意為:鑄造此釜,由子禾子負責丘關(或左關)的計量征收,如果不執(zhí)行規(guī)定,改變釜的容量,則視作違規(guī)情節(jié)予以處罰。輕者繳納贖金半鈞,重者處以徒刑并繳納犀角之類的贖罪物品,再嚴重的則要誅戮。
子禾子釜(圖1——2)作為姜齊春秋時期的國量,按照《左傳·昭公三年》“齊舊四量,豆,區(qū)(甌),釜,鐘,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則鐘”的說法,齊量的升、豆、區(qū)、釜為四進制,每釜64升,每鐘640升,這與杜預注《春秋左氏傳》中每鐘6斛4斗吻合?!豆茏印ぽp重篇》論齊國東、西糧價時,又以5鏂為釜。這里是區(qū)與鏂容量不同,還是進制不同,還是《左傳》與《管子》其中一書有誤,還有待考證。這篇銘文是中國至今所見最早的一篇有關度量衡管理的法規(guī)條例,具體反映了當時量器校訂的標準和違規(guī)者的處罰規(guī)則,依此可以清晰地了解齊國量器的制造和管理使用制度,因此具有非常重要的歷史參考意義。
圖1 戰(zhàn)國 “子禾子釜”齊文化博物館(復制件)國家博物館藏
“子禾子”是戰(zhàn)國初年田和做齊大夫時的稱謂?!昂獭惫磐ā昂汀?,《戰(zhàn)國策·魏策四》和《呂氏春秋·順氏》中都有“子禾子”的記載。此外,近代元史專家柯昌濟在《金文分域編·續(xù)》中也有記述。舊膠州曾出土一件“子禾子”戈柲,這說明至戰(zhàn)國初期,齊國還保有“家兵”制度。田和在周安王十六年(公元前386年)已被列為諸侯,故之后銘文不可能再標注其名,由此推斷“齊三量”為田和未立諸侯之前所鑄,時間在公元前404~公元前385年,這正是田和嗣相后與封侯前的時間段。
圖2 “子禾子釜”銘文拓片
“陳純釜”,因其文首有“陳猶立事歲”字句,由此又稱“陳猶釜”。器形如罐狀,高39厘米,腹徑32.6厘米,實測容量20 580毫升,比子禾子釜的容量多120毫升。腹壁銘文7行34字,文中明確了管理的區(qū)域和管理者的責任。銘文具體如下:□(陳)猷立(蒞)事歲,□月戊寅,于茲安□(陵)亭,命左□帀□□(關師發(fā)敕)成左□(關)之□(釜)(所以亦稱“左關釜”),節(jié)于□□(廩釜,這里指米倉量器),□(屯)者曰□(陳)純。大意為:該釜容量取法于倉廩之釜,在安陵使用,以校驗左關之釜,由陳純敦責其事。晏子講“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鐘乃大矣”,具體指哪三量,如何登一?晏子未明確。歷史上普遍認為陳量以4升為豆,5豆為區(qū),5區(qū)為釜,每釜100升。陳純釜應是陳氏代齊后的國量,代齊前的家量,每升合今205.8毫升(見圖3——4)。
圖3 戰(zhàn)國 “陳純釜”齊文化博物館(復制件)國家博物館藏
至于“陳純釜”使用時段,推測應是齊景公死14年后,晏子預言的“田氏代齊”變成了現(xiàn)實。陳常割瑯琊以東自封,安陵歸于陳氏,“陳純釜”應鑄于陳常至田和位列諸侯前一時段(公元前481年~公元前386年)。原因是田和是媯姓,田氏,名和,“陳”是武王伐紂后媯姓以封國為氏,到了公子完的時候,為了躲避陳國的動亂而逃到齊國才改為田氏。古音“陳”和“田”相同,因不想再繼用過去國名為氏,所以改稱為“田”。也有種說法為,陳完來到齊國后,齊桓公賜給陳完一塊叫作“田”的封地,他的后人后來就以封地為氏。公元前386年田和已經被冊立為諸侯,因此有“陳”字的“陳純釜”,不可能還作為田和立為諸侯以后的姓氏銘刻于量器上??梢姟瓣惣兏睉撨€是作為陳氏代齊中的“家量”在使用。
圖4 “陳純釜”銘文拓片
歷史文獻中迄今沒有陳純的記載?;蛟S其為陳氏某位公子又或者是一位“諸陳”,筆者認可其為陳常(田成子)70多個兒子中的一位。在齊平公時期,齊國共有120多處城邑,而陳氏就占城邑70多個,今山東半島的大半都屬陳氏。陳常死后,繼位者陳盤(田襄子)把自己的“兄弟”都安排到了這70多座城邑中,至此齊國的軍政大權都穩(wěn)固在了陳氏手中,姜貸成為傀儡君主。推測這位陳純就是陳常70多個兒子中的一位,后被安排在了安陵邑。
“左關钅和”,器形如瓢,李學勤先生考證為折合用的挹取器,其用途如瓢。上有銘文:“左關钅和”四字 ,高10.8厘米,口徑19.4厘米,實測容量為2 070毫升。比較以上兩釜容量,10(钅和)即可裝滿1釜。依據(jù)“子禾子釜”銘文內容記述,“左關钅和”應為“子禾子釜”的配屬器。容量大約相當于“子禾子釜”與“陳純釜”容量的十分之一,可能同為這兩種釜的分均量器(圖5——6)。
圖5 戰(zhàn)國 “左關钅和”齊文化博物館(復制件)國家博物館藏
圖6 “左關钅和”銘文拓片
關于“左關”(或稱“丘關”)和安陵邑地望問題,郭沫若在《兩周金文辭大系考釋》一書中認為,安陵即今膠南靈山衛(wèi)一帶。其認定后的幾十年里,很少有人再研究。但后期隨著地下文物的出土,安陵重新引起眾多學者關注。黃島李居發(fā)先生在《史鑒》(2008年第4期)上刊登的《齊長城的邊陲軍事重鎮(zhèn)——安陵城探考》一文中重提此事。他從安陵山在黃島、辛安發(fā)現(xiàn)漢代水井及先秦文物等方面進行考究,提出了左關在黃島境內的徐山長城上和安陵邑在辛安村南的觀點。筆者認為李居發(fā)先生的觀點值得再深入研究。
春秋中后期,齊國的“公量”與“家量”并存,公量小、家量大。陳氏在奪得齊國實際統(tǒng)治權之后,開始對舊齊量制進行改革,把容積單位由四進位改為五進位,并制發(fā)了標準器,以期量制日趨統(tǒng)一,大大提高了繳納糧食賦稅的效率,使得市場交易變得準確、快捷。同時還采取了自家“大斗放、小斗收”的策略,此舉很快就收攏了民心,壯大了實力,為此后“田氏代齊”奠定了強有力的基礎。
這里所說的陳氏起于齊景公時的大夫田無宇,從這時起陳氏就開始為奪取姜氏政權鋪墊。歷經140多年的內政謀劃,到田和時代,齊國內政已經全部掌控在陳氏手中。田和在嗣相時專門制定了這3種關隘量器,隨著這3種標準化量器在關隘的使用,外域人員和資材很快就被吸引入齊地,齊國也逐漸強大了起來。從這個角度說“齊三量”是“田氏代齊”中不可或缺的“功臣”之一,“子禾子銅釜”“陳純銅釜”“左關钅和”也成為這一歷史事件的重要物證。同時這3件量器也證明了戰(zhàn)國時期社會經濟已有較大的發(fā)展,并在度量衡制度方面逐漸趨向統(tǒng)一。
先秦齊國量器,除“齊三量”外,在齊國官營手工業(yè)規(guī)范和制造的文獻《考工記》中,也有對齊國量器的描述。其對一種叫“鬴”(古同釜)的量器,表述得非常詳盡。所記“鬴”的容積之大,應該為官量(公量),即官家標準量器,非一般日用之量。該器各部位分別校定了鬴、豆、升三種容量的標準,能一器多用。這種大容積量具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齊國生產力的發(fā)達和國力的強盛。齊國的量器除各地館藏的銅量外,還有大量的陶量出土,如印刻有“公豆”“王豆”“王料”“王公豆”等字樣的陶量。這些陶量的產生,推測應該與銅量在同一個時期使用,只是所使用的范圍不同。陶量主要用于民間市場交易,銅量主要用于官府收稅和在關卡使用。
作為“春秋五霸之首”“戰(zhàn)國七雄之一”的齊國,度量衡制度較完善。不同種類量器的出土,不僅為研究我國度量衡制度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也從側面反映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齊國的社會、經濟、生活構成以及政治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