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點多從北京站始發(fā),第二天早上7點多便可到達揚州站,多年來,每次回揚州,我都會選擇這趟夕發(fā)朝至的列車。車窗外,一輪明月照亮了夜空,我站在車廂的過道上望著天上那輪明月,想著故鄉(xiāng)揚州便是一座“月亮城”,那里有張若虛的“何處春江無月明”,有徐凝的“天下三分明月夜”,有張祜的“月明橋上看神仙”,有杜牧的“二十四橋明月夜” ……揚州“月亮城”的美譽是由文學賦予的,在中國文學史上,寫揚州明月的詩篇不計其數(shù),寫揚州的更是不勝枚舉。
其實不止揚州,在江蘇的其他地方,比如蘇州、南京、鎮(zhèn)江等地都有許多與文學相關的地理景觀。每個中國人在學生年代,想必都沒少讀關于江蘇的文學作品。很多人知道我是揚州人后,都會問一句“就是‘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的地方吧?”我想,許多江蘇以外的人第一次了解江蘇,可能都是先從文學開始的。
中國人最熟悉的文學作品很多都與江蘇有關
江蘇,這個位于中國東部沿海地區(qū)的省份,常常以其發(fā)達的經(jīng)濟吸引著世人的目光,但是很多人第一次接觸到江蘇,卻往往是通過文學而不是經(jīng)濟。作為中國人的啟蒙唐詩,《靜夜思》擁有極高的知名度。但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靜夜思》是李白于唐開元十四年秋在揚州旅社寫下的,這縷月光成了傳播最廣的揚州明月詩。
比李白晚出生71年的大詩人白居易曾做過蘇州刺史,在蘇州為官時,白居易就寫了很多與蘇州有關的詩,離開蘇州后,又寫下了很多回憶蘇州生活的詩,最有名的要數(shù)那首《憶江南》。唐朝詩人張繼的“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成了寫蘇州知名度最高的詩句。在南京,除了李白的“鳳凰臺上鳳凰游”“金陵子弟來相送”外,最有名的則要數(shù)劉禹錫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如果說杜牧是揚州文學的“代言人”,那劉禹錫則是南京文學的“代言人”了。
這些人盡皆知的文學作品讓江蘇許多地方都成了經(jīng)典的文學景觀。這里有必要解釋一下文學景觀這個詞,中國文學地理學會會長、廣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曾大興對文學景觀做過定義:文學景觀也稱文學地理景觀,指那些與文學密切相關的地理景觀,屬于景觀的一種,卻又比普通景觀多了一份文學內(nèi)涵,是具有文學屬性和文學功能的自然或人文景觀,主要包括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地點和與文學家活動有關的地點。我曾經(jīng)統(tǒng)計過,至今流傳最廣的《唐詩三百首》是清代無錫人孫洙(蘅塘退士)編纂的版本,共涉及文學景觀約180處,與江蘇有關的就有31處。以中華書局的呂明濤校注本的《宋詞三百首》來算,共出現(xiàn)文學景觀110處,與江蘇有關的有34處。如果再統(tǒng)計唐詩宋詞外的文學作品中有關江蘇的文學景觀,數(shù)量還會更多。
當我們吟誦名篇時,腦海中便會浮現(xiàn)出與之對應的文學景觀。而當我們欣賞文學景觀時,也能想起很多與之相關的佳作。這些名篇佳作往往成為很多人對江蘇的最初印象,這個印象飽含了景觀的秀麗、文學的厚重和情感的豐沛。
江蘇有個“L”形文學帶
如果我們將歷代文學作品中提及的地點和文學家的活動足跡等文學景觀畫到江蘇省地圖上時,便會發(fā)現(xiàn)地圖上浮現(xiàn)出了一個直角的“L”形文學帶,這便是經(jīng)濟基礎對于上層建筑的決定作用,也是上層建筑對經(jīng)濟基礎的反映。
在東西向的長江上,以蘇州和南京為兩端,涵蓋了蘇州的太湖、虎丘山,南通的水繪園、狼山,無錫的惠山、蠡湖,泰州的范仲淹紀念館,常州的蘇東坡紀念館,鎮(zhèn)江的北固山、芙蓉樓,南京的鳳凰臺、秦淮河等地。而在南北向的大運河上,則以揚州和徐州作為端點,揚州的平山堂、廿四橋,淮安的吳承恩故居、劉鶚故居,徐州的黃樓、放鶴亭等文學景觀均沿運河分布。“L”形文學帶正好也是江蘇經(jīng)濟最繁盛的地方。
這條“L”形文學地帶所覆蓋的大多是水鄉(xiāng)澤國,也許是這里的景致給了詩人們無限的纏綿情思。在唐宋時期,江蘇文學的特點往往都偏重于抒發(fā)個人情感、傳達哲思;時光流逝到明清時期,小說成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流,此時的江蘇依然保持著文學先鋒地位,江蘇文學家以敏銳的觀察力洞悉社會,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佳作,以四大名著為代表的小說達到了中國小說創(chuàng)作的頂峰,此時的江蘇文學從以水韻柔情為主成功轉(zhuǎn)為了以洞悉社會現(xiàn)實為主;到了近現(xiàn)代,以揚州朱自清、汪曾祺,無錫錢鍾書、楊絳,蘇州周瘦鵑等為代表的江蘇作家以精、潔、雅、妙的風格長期主導中國文壇,此時江蘇與世界交往頻繁,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有在美國、歐洲、日本等地留學的經(jīng)歷,他們吸收外國文學的養(yǎng)分,將江蘇文學帶入了新階段。直至今日,當代文壇的中堅力量依然不乏江蘇作家的身影,如格非、畢飛宇、蘇童、曹文軒、周梅森等。
通過文學可以了解到江蘇的方方面面
回到揚州老家后,和煦的春風吹得城內(nèi)外桃花灼灼、柳絲飄揚,此時正是揚州最佳的旅游季節(jié),隨我一同下車的很多都不是揚州人,他們多是來觀光游玩的,盡管他們之中可能很多人并未來過揚州,也并未過多地了解揚州,但詩中描繪的煙花三月早已在他們心中留下了印記,這就是文學的魅力。一首詩可以成為一座城的代名詞,一篇佳作足以讓一處文學景觀閃耀千年。
我們小時候讀到的“夜泊秦淮近酒家”將一個“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生動地呈現(xiàn)在眼前,“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將新年之際的鎮(zhèn)江北固山如畫般描摹出來,“寒雨連江夜入?yún)恰庇肿屾?zhèn)江的芙蓉樓成為人們寄托“冰心玉壺”之所。通過文學我們可以了解江蘇的方方面面。比如讀張若虛的“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能感受到長江在初唐時入??诰驮趽P州附近,而今卻發(fā)生了滄海桑田的變遷。通過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能知道歷史上江蘇與周邊的水系關系。通過王建的“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能反映出揚州在唐朝的全盛景象。通過杜荀鶴的“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便能感受到江南水鄉(xiāng)里人們的生活。通過辛棄疾的“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能了解到三國時期發(fā)生在鎮(zhèn)江的歷史故事。通過朱自清《背影》中的南京浦口火車站,又能得知津浦鐵路開通后的一些情況。煙雨是江蘇文學中常出現(xiàn)的意象,這既和江蘇多雨濕潤的氣候有關,又能讓我們通過文學感知江蘇的氣候特征……通過文學,可以了解江蘇很多地理信息,也能推斷出江蘇的歷史變遷。
月升之時,抬頭仰望家鄉(xiāng)的夜空,耳畔不覺響起了音樂家陳小奇為揚州建城2500年創(chuàng)作的主題歌《月下故人來》:“一輪明月迎我千里之外,青山隱隱水迢迢,又見瓊花白,燈火揚州路,滿城春似海,你一簾相思把柳色繡成了期待……”詞是新詞,但句句都是根據(jù)經(jīng)典改寫的。
2019年,南京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學之都,這也是中國唯一的世界文學之都,這項榮譽是對江蘇文學的最好注解。文學的呈現(xiàn)形式在不斷變化著,但文學裝幀的風雅江蘇卻從未改變。
(摘自《中國國家地理》,作者:張宇鵬,2022年第7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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