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7年底，大雪過后，遼東大地白茫茫一片，天空中偶有成群的烏鴉飛過，廣寧城呈現(xiàn)一片蕭肅氣象。被蒙古炒花大軍擄到遼河河套半年之后，遼東參將潘淵居然帶著家眷回到了廣寧城。潘淵面容依然冷峻，還是像從前一樣孤僻，他一回來，猜疑聲四起。他是逃跑回來的？還是炒花放回來的？是炒花畏懼新任遼東總兵李如松的威名，謀求與明軍和解？還是藏著什么更大的陰謀？這些盤桓在人們心頭的疑問變成了人們疑惑的目光。

同年夏天，潘淵帶著家眷到鄉(xiāng)下拜訪岳父岳母，車駕行走到定遠堡時，突遇炒花大軍卷著塵沙縱馬而來，潘淵拔劍奮起反抗，無奈蒙古騎兵人多勢眾，轉(zhuǎn)眼間，潘淵一家便在一片驚叫聲中被蒙古騎兵裹挾而去。潘淵是土生土長的寧遠人，年輕時投筆從戎，做到遼東參將之職。他回到廣寧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見李如松，匯報在遼河河套的情況。他素知威名赫赫的李總兵牛氣沖天，脾氣火爆。在總兵府候客廳等了半個時辰，還遲遲不見李總兵召見?？偙胁簧偌叶暮蚩蛷d門前走來走去。那些蒙古面孔的家丁格外引人注目，他們或是投奔來的，或是戰(zhàn)斗中被俘虜?shù)?。潘淵突然愣住了，從他面前走過的一名家丁面孔冰冷得令人敬畏，讓人心生寒意，這個人似曾相識，但似乎又不認識。這個家丁走不多遠，又回過頭來，兩個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像觸電一樣，兩人都迅速扭頭望向別處。

此時，司閽召喚潘淵晉見。潘淵穿過垂花門和長廊，走進總兵府寬敞的廳堂。廳堂正東擺著一張胡桃木的條案，兩旁是兩張?zhí)珟熞?，墻上掛著一幅上山虎的大畫，那只扭頭猛虎張著血盆大口，仿佛穿墻而出，向他撲來。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名虬髯大漢，須發(fā)戟張，兩眼炯炯有神，補服的前襟赫然躍動著一只雄獅。潘淵躬身揖拜，這時，洪鐘般的聲音傳來：“回來了？家人都回來了？”潘淵慌忙答道：“除了犬子未歸，都回來了?！薄百F子因何未歸？”“犬子已經(jīng)暴斃于途中?！闭f到這里，潘淵眼中淚光閃閃。停頓片刻，李如松接著問道：“炒花部落在遼河河套有多少騎兵？遼河河套的草場怎樣？可有火器？”三個問題問的都是蒙古內(nèi)喀爾喀五部的軍情，潘淵一一作了回答。李如松靜靜地聽著，對他如何回來的沒問一句。他想，李如松是知道詳情還是不屑問這些瑣碎問題。李如松氣魄宏大，著眼的都是大事，不問瑣事。談了半個時辰，李如松站起來送客，說道：“還是回去繼續(xù)做你的參將吧。”

回來的路上，潘淵突然想起，那個冷面蒙古大漢在炒花的蒙古包見過，會不會是炒花的間諜呢？炒花之所以放他歸來，意在利用他，留下他兒子就是赤裸裸的要挾。當他啟程時，兒子攔在他的馬前，涕淚漣漣，他心如刀絞。行前，炒花令他蘸著鮮血寫下效忠炒花的誓言。炒花還告訴他，在廣寧城里有自己的臥底。回廣寧城的他終日忐忑不安。他每次把信件封在蠟丸里，再把蠟丸封在一塊泥土里，按照炒花的吩咐，把土塊放在廣寧城西北角那株老樹的樹窟窿里。他從未見過信使，炒花如此安排，也擔心潘淵反正。有一次，他偷偷地貓在附近的街巷，觀察究竟什么人來取蠟丸。但一直不見人影，第二天，他發(fā)現(xiàn)土塊不翼而飛。

其實，潘淵的一舉一動盡在李如松的掌控之中。在李如松府上，有一名家丁叫李平胡，是蒙古人。李如松在炒花的間諜就是通過李平胡聯(lián)絡。李平胡從小生活在遼河河套的蒙古大草原，5歲時在一場明蒙戰(zhàn)爭中被李如松的父親、遼東總兵李成梁掠到廣寧城。他在總兵府長大，成了李成梁的養(yǎng)子，也是李如松的兒時玩伴。長大后，他沉默寡言，冷峻如鋼，李成梁派他回到遼河河套蒙古大草原一年之久，一方面了解蒙古騎兵的動向，另一方面發(fā)展蒙古人做細作。后來，每當蒙古騎兵前來襲擾遼東，李成梁早早便知道信息。李平胡在義州鎮(zhèn)夷堡之戰(zhàn)中，一箭射死了炒花的哥哥速巴亥。從此，炒花恨死李平胡了，李成梁更加信任他了。李如松當上遼東總兵后，依然像李成梁一樣信任李平胡，也自然接過了這條潛伏在炒花部落的暗線。潘淵回來的第一時間，李平胡就向李如松稟報了潘淵的情況，包括他的兒子被炒花扣作人質(zhì)、潘淵寫下血書發(fā)誓效忠炒花等等。脾氣火爆的李如松還是沉得住氣的。他接見潘淵時不動聲色。每有軍事行動，也請潘淵參與。當然，李如松當著潘淵的面策劃的行動都無足輕重。潘淵封在蠟丸里的信件，都由李平胡取來交給李如松閱后再放回去；炒花封在蠟丸里的密令，也是李平胡取來，讓李如松閱后再放回原處。炒花與潘淵的一舉一動，盡在李如松掌握之中。每次，李如松閱讀完蠟丸里的信函時，都與李平胡商量應對之策。李如松之所以沒有抓潘淵，就想通過這條線索了解炒花的動向。

李如松是個有雄心壯志的人，一直想干一票大的，徹底剿滅遼河河套的炒花部落，解除遼東面臨的蒙古騎兵的威脅。他多次與李平胡謀劃奇襲遼河河套的蒙古大營，但因為炒花在方圓一百里范圍內(nèi)撒下探馬。稍有風吹草動，炒花會聯(lián)合其他蒙古部落聯(lián)合群攻遼東明軍，并無必勝的把握。他得知，炒花也在圖謀聯(lián)合各蒙古部落、海西女真部落謀害自己。怎么搶得先機，一擊而中呢！

轉(zhuǎn)眼到了1598年3月，李平胡向李如松報告一個重大訊息：炒花糾集把兔兒、花大等蒙古部落酋長已經(jīng)從遼河河套出發(fā)，前往海西女真哈達部的居住地哈達河畔，準備與其結(jié)盟，應該立即出擊，阻斷他們合盟之路。這時，潘淵急匆匆來到總兵府，也向李如松報告了一個秘密：李平胡已經(jīng)被炒花收買，想引誘李如松出擊，在路上設下伏兵，將明軍一舉殲滅。李如松盯著潘淵的臉，問道：“你怎么知道？”潘淵漲紅了臉，說道：“大帥，我在炒花那里設有暗線，剛給我傳來口信說，李平胡射殺速巴亥之后，炒花不計前嫌，用高官厚祿和美女籠絡他。大帥，千萬不要相信李平胡??！”李如松沉吟未語，潘淵怏怏而去。李如松認定潘淵在挑撥他和李平胡的關(guān)系，他信任李平胡。他堅定地認為，李平胡無論如何不能背叛他，他投靠炒花只能死路一條。

4月4日一大早，李平胡匆匆趕到總兵府，說炒花帶人馬已經(jīng)到了哈達河畔，出兵可全殲這些蒙古部落酋長。李如松決定點五千兵馬，迅速出兵哈達河畔，打炒花一個措手不及。他和李平胡密商了一陣，特意將潘淵派去遼陽辦一件公差，免得他通風報信。當天晚上，夜幕降臨，李如松帶領(lǐng)兩千精銳率先抵達撫安堡，一路上后續(xù)騎兵陸續(xù)趕來。撫安堡是一座邊堡，這座長方形的土城是金代時所建，撫安堡以東的長城依山而建，北起柴河堡的老邊墻山，向南到二道邊墻山，連接撫順渾河流域的東洲堡。前鋒騎兵走到堡南的小豹子山時，突然紛紛陷入“賺坑”，隊形立即亂了起來。接著，四下里喊聲震天，伏兵四起。李如松久經(jīng)戰(zhàn)陣，勒住絲韁，看看四周，黑壓壓的人群從四面八方卷過來，顯然中了敵兵埋伏。李如松沉穩(wěn)應對，指揮兩千精兵列陣抵敵，最前排是神機營，中間是弓箭手，最后一排也是神機營。蒙古兵和女真兵如潮水一般從東面殺過來，李如松讓神機營發(fā)射火銃，噴射的火舌吞噬了第一撥沖過來的敵兵，接著后面的敵兵又咆哮著殺過來，李如松命令神機營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對著后面殺上來的騎兵又是一通射擊，后面敵人的騎兵被擊退。敵人的騎兵散了又聚、聚了復散，李如松命令手下官兵火銃用完，再用弓箭，殺傷了大量敵兵。這時，炒花等部落酋長站在高崗上，用蒙古語咆哮著，大意是鼓舞蒙古騎兵殺了李如松，重重有賞。蒙古騎兵吹響了牛角號，蒙古和女真騎兵又像海嘯一般終于沖到了眼前，起碼有幾萬人之多，雙方短兵相接。李如松揮舞著青虹劍，沖在最前頭，將敵人的隊列撕開了一道口子，帶著幾百人殺出了重圍，但看到還有那么多兄弟還在包圍圈中，李如松又撥轉(zhuǎn)馬頭，再次沖進包圍圈。這時，蒙古騎兵和海西女真的騎兵發(fā)現(xiàn)了這條大魚，將李如松重重包圍。李如松連斬多名敵兵，血滿衣襟，身上也多處負傷，終因體力不支，重重地摔下馬來。弟弟李如梅沖到他身邊，抱起李如松，李如松吃力地對弟弟說道：“不要、不要管我！你若沖出重圍，回去一定殺了那個潘淵，他是、他是叛徒！”說完，壯烈殉國。

李如梅含淚帶著五百多名騎兵拼命沖出包圍圈，回到廣寧城，立即下令，逮捕了公辦回來的潘淵。被五花大綁的潘淵大喊冤枉，并稱自己有李成梁大帥的信函指示，但李如梅和眾將士哪里肯信，都憤怒地瞪著他。這時，一騎快馬絕塵而來，到了李如梅近前，遞給李如梅一個蠟丸說：“這是李成梁大帥給李如松將軍的密信”。李如梅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如松吾兒：潘淵是尊我命令假意投降炒花，實為我大明干城。他與炒花的通信聯(lián)絡，均是奉我密令。怕泄露風聲，對你等秘而不宣，還望見諒。緊要關(guān)頭，才特告吾兒。而李平胡倒是背叛大明的亂臣賊子，務必生擒處死?！崩钊缑啡鐗舴叫眩尫帕伺藴Y。再找李平胡，那個冷面諜人早已不知去向。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