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屋不僅是張弼士與最心愛的七姨太陳錦寶的住所,同時也是他晚年經營生意的大本營和清廷駐檳榔嶼副領事館的所在地。整個宅子面朝東南,由居中的堂屋和兩側的“橫屋”組成,建筑布局源自客家傳統(tǒng)的“堂橫屋”形制,凸顯著張弼士的客家文化認同。
坐落于馬來西亞檳城蓮花河街14號的百年老宅——藍屋,頗具傳奇色彩,它是張裕葡萄酒創(chuàng)始人張弼士的故居,是當地最具標志性的歷史建筑之一,其獨特的客家堂橫屋合院式風格,兼具西式與東南亞風情,改造后作為酒店開放,吸引眾多游客慕名而來。
馬來西亞檳城分布著許多百年古宅,其中最著名的當數張弼士的故居,由于整棟房子的外觀都是藍色,被當地人稱為“藍屋”。
“紅頂客商”張弼士
張弼士的名字,在中國似乎沒有他創(chuàng)立的品牌“張裕葡萄酒”那么響亮。然而在十九至二十世紀初的南洋,這位“中國葡萄酒之父”卻有著更為顯赫的名聲與多重身份:他是曾被《紐約時報》稱為“東方洛克菲勒”的華僑大資本家,產業(yè)遍及南洋和中國各地;他是清朝末代海外“紅頂商人”,曾經擔任中國駐檳榔嶼副領事和駐新加坡總領事,被慈禧封為“光祿大夫”;他也是近代中國民族工業(yè)發(fā)展的推動者,曾擔任總統(tǒng)府顧問和工商部高等顧問。
張弼士聲名如此顯赫,他一手繪制的產業(yè)版圖也遠遠不止晚年在山東煙臺創(chuàng)立張裕葡萄酒那么簡單。像很多在那個時代“下南洋”的中國人一樣,1841年出生于廣東梅州大埔的張弼士白手起家,僅僅上過三年學的他,16 歲便只身下南洋,在荷屬巴塔維亞(今印尼首都雅加達)落腳。從最初身無分文的挑水工,魚檔、米面店伙計,到被隔壁紙店老板看中招為快婿,獲得資助經營米業(yè);到繼承岳父家產,成為經營香料、橡膠、茶葉生意的商人;再到開辦玻璃廠、紡織廠、墾殖公司、礦業(yè)公司、船運公司、釀酒公司甚至銀行的大資本家,張弼士的生意從印尼擴展到馬來西亞、新加坡、文萊乃至中國,他的產業(yè)大廈也在十九世紀后半個世紀逐漸成形。
在成為東南亞首屈一指的富豪的過程中,張弼士也在各地興建豪宅,來安置他的各房家眷。藍屋,這座據稱是張弼士為他最寵愛的七姨太陳錦寶所修建的大宅子,便是其中最輝煌的例證。
1916 年,76 歲的張弼士在巴塔維亞離世。按照他去世兩年前立下的遺囑,在七姨太最小的兒子過世之前,藍屋不允許出售。然而,隨著張弼士身后商業(yè)帝國的瓦解,藍屋的狀況也同張家的家道一起衰落。為了維持日常開支,張弼士的后人陸續(xù)將大宅的房間、廳堂、走道、庫房等部分對外出租。就像很多被無序租住的大宅那樣,藍屋無可避免地被“住壞”了……在張家七姨太的小兒子于1989 年過世的時候,這座終于得以在市場上公開出售的豪宅已經破敗不堪。這樣的狀況,加上所處區(qū)域城市開發(fā)對土地的需求,以及那個時代不甚完善的歷史建筑保護制度,一切都讓人們對這座城中著名豪宅的命運感到擔憂:藍屋是否會就此從檳城蓮花河街消失?
決定藍屋命運的契機,隨著一對本地年輕人的歸來而出現。盧林玲理在《藍屋:張弼士故居傳奇》一書中這樣回憶道:“如今是‘藍屋’業(yè)主的兩個檳城人回到了他們出生的島嶼,男的投入建筑師的行列,女的則進入大學教書。剛從國外回到家鄉(xiāng),過去熟悉的環(huán)境處處讓他們倍感新奇。然而令他們驚訝的是,先輩們遺留下來的豐富文化遺產,竟然不受本地人重視,甚至任人敗壞……1989 年的某一天,年輕的建筑師途經一座老建筑,它的靛藍色外墻布滿霉斑,外觀乍看之下像是廟宇。這座殘舊不堪的古跡與兩人的中學母校毗鄰,但他們竟然未曾察覺它的存在。他突然意識到,‘這座建筑將占據我們一生’?!?/p>
盧林玲理的丈夫便是后來主導藍屋修繕的年輕建筑師盧光裕。隨著夫婦二人集資購下藍屋,修繕工作開始啟動。
從破敗老屋到豪華酒店
藍屋前后九年的修繕改造工作可謂謹慎細致,修繕者在整個過程中進行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咨詢了來自各方的保護專家和工匠,同時始終遵循著一整套修繕原則——其中,“節(jié)制修繕”意味著將對建筑的干預降低到最低限度;“舊物利用”的原則,則代表大量老舊材料將得到沿用。比如,針對藍屋中的木構件,包括中國傳統(tǒng)特色木雕、木百葉窗、柚木橫梁、樓梯、地板、欄桿、木門等等,經驗豐富的老木工匠人采用與原件相同的木材逐一修繕,前后花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而原先木雕上的金箔裝飾,修繕中也是本著“節(jié)制修繕”的原則,盡量采用耗時費神的稀釋酸洗的方法,讓其恢復原有的光彩,而不是簡單地重新刷漆貼金;對于那些來自格拉斯哥的特色鑄鐵裝飾,除了用鑄鐵工藝修補殘缺的部分之外,修繕者還將老舊的原件進行打磨除銹,涂敷防銹層之后再重新上金屬漆;為了修復山墻,以及屋檐上那些精美的中式剪瓷雕裝飾,修繕者專門從中國請來多位工匠,并且購入了近萬個瓷碗,然后用它們的碎片逐一配形配色,將藍屋中五顏六色的剪瓷雕裝飾全部修復完成。
除此之外,在數十年的無序租住后,破敗不堪的藍屋中需要修復的還包括鋪滿“中國瓦”的屋頂、工藝繁復的新藝術風格彩色玻璃窗、木構件上的七層傳統(tǒng)大漆、從橫梁到墻裙的各式仿木紋與仿石材裝飾彩繪、分別來自英國和中國的傳統(tǒng)地磚,以及混合了桐油與牛皮膠的靛藍石灰水外墻涂料……從材料、式樣到工藝,修繕者對于藍屋建筑與裝飾中大小細節(jié)的研究,以及細致的修繕復原操作,使藍屋的重生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此時距離修繕開始已經過了5 年。
不過,真正重生不僅僅意味著建筑內外在物質層面上的復原,還需要讓重拾昔日光彩的藍屋,能以某種新的方式,重新融入檳城人乃至八方來客的生活,從而真正地“活”起來。所以對于接手藍屋的盧光裕夫婦來說,將它改造成一座遺產酒店,或許是留存其場所精神最佳的選擇。隨著滿足酒店新功能的設備全部安裝完畢,一個在外貌上恢復到曾經的輝煌時代,同時又承載了全新功能的“藍屋”,出現在檳城蓮花河街。
遺產酒店的新身份,讓藍屋原始的居住功能以半私密的形式得以延續(xù),同時也提供了一種面向公眾的開放性:16 套客房中的住客沉浸于這座檳城豪宅之中,感受它栩栩如生的日常生活場景;與此同時,在每天的特定時段,藍屋還是一個向公眾開放的景點與博物館。酒店的公共區(qū)域最多會接待300 名參觀游客,他們由訓練有素的講解員帶領著領略藍屋的建筑風采,在展陳中端詳那些曾經被使用的舊物,同時聆聽這座傳奇建筑和它主人的故事,感受它獨特的場所精神。
作為遺產保護項目與酒店的新藍屋,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各種榮譽也接踵而至,其中包括谷歌的“世界十大公館豪宅”、雅虎的“馬來西亞度假勝地十大特色旅館”、東盟旅游協會卓越獎與東盟最佳文化保護成就獎,乃至首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qū)文化遺產保護獎”(以下簡稱“亞太獎”)的最高榮譽。亞太獎不僅表彰了藍屋修繕工作本身的出色,還指出了這個項目對檳城,乃至更廣區(qū)域內的遺產保護事業(yè)所產生的示范效應與影響。關于這一點,藍屋修繕過程中有一個插曲不得不提:在修繕期間,正在修建附近一座高層停車場的工人用沖擊錘打樁施工,嚴重影響了藍屋的建筑安全,隨之而來的法庭訴訟,最終催生了禁止在檳城所有遺產建筑附近使用沖擊錘打樁施工的禁令。藍屋由此推動了檳城遺產建筑保護法規(guī)的成熟發(fā)展。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qū)文化遺產保護獎二十周年慶典在檳城舉行,慶典的場地就安排在曾獲得首屆“亞太獎”最高獎的藍屋。這座已成經典的歷史建筑,再一次向相聚于此的遺產保護者們,展示了它在重生二十年之后依然旺盛的生命力。在慶典前夕,馬來西亞建筑師協會也向盧光裕頒發(fā)了代表最高榮譽的金質勛章,此時踏足遺產保護領域三十年的他,已經是馬來西亞遺產保護界公認的領軍人物,在藍屋之后,他又完成了多項獲得褒獎的遺產建筑保護與活化項目。此刻的盧光裕,又回到了他事業(yè)的起點——藍屋,向參加盛會的聽眾們講述著他與這座傳奇大宅之間的故事……
藍屋之“藍”:客家的色彩?
今天的人們,用“藍屋”這個帶著浪漫色彩的名字來稱呼位于檳城蓮花河街14 號的大宅,更多是因為它墻面上與眾不同的藍色。關于藍屋外墻上通體的藍色,比較常見的一種說法是:當年檳城的富人們把昂貴的藍色顏料摻入墻面涂料——水灰漆中,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的豪宅帶上一抹尊貴的色彩。據說,當年檳城中這種藍色墻面的豪宅,并不止張弼士這座宅邸,只是隨著時光流轉,藍屋成為其中僅存的碩果。不過,為什么留下的唯獨只有藍屋?它墻上的藍色除了象征財富與地位,會不會還有什么其他的涵義?
看著藍屋漂亮的山墻,它們的通體藍色再加上剪瓷雕與彩繪鑲邊裝飾,總讓人聯想起有著寬邊滾飾的客家藍衫。這種客家傳統(tǒng)服飾被人稱為“穿在身上的客家文化”,足見其在客家文化的重要象征意義,而決定藍色的客家藍染工藝,正是它的靈魂所在。
客家人用藍草制作藍靛染料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他們將馬蘭、槐藍等蘭草植物的葉莖,通過水解發(fā)酵的工序制作成泥膏狀的靛藍染料,然后將布料染藍,最終制作出標志性的客家藍衫。利用當地植物提取靛藍染料的客家藍染工藝,不僅與客家人生活之地的風土物產相連,也從日常服飾文化中折射出客家人的群體審美與精神風貌。在一些人眼中,客家人勤勞、節(jié)儉、樸素、包容的群體性格特質,似乎都能凝結在這些粗布藍衣之上,藍色也成為一種能夠代表客家文化的顏色。
在東南亞殖民地環(huán)境中經商、從政的張弼士,有沒有機會和家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穿著客家藍衫不得而知,但不能排除的一種可能是:藍屋的主人張弼士在修建宅邸的過程中,將客家藍衫的服飾美學化用到了建筑中,這或許是他修建藍屋時的一種創(chuàng)造,另一種可能是,藍色被當時的檳城客籍商人在建宅時普遍使用,以凸顯自己的族群認同。不過在“客家百萬富翁街”蓮花河街上,現存的另一座同時代客籍富商梁碧如故居,是一座黃色的二層外廊式建筑,看起來并沒有將“客家藍”運用在建筑上的痕跡。
唯有張弼士的這座客家堂橫屋大宅院,帶著“藍屋”的盛名,在修繕更新變身精品酒店的過程中,復原了藍色外墻,酒店二樓的餐廳也被取名“INDIGO”——靛藍,在各種媒體的介紹與報道中,藍色儼然是它獨樹一幟的標志,成為這座歷史建筑靈魂的顏色。
用歷史建筑保護的專業(yè)術語來說,無處不在的藍色,無疑是這座建筑“場所精神”的一個重要部分。不過,究竟是藍衫上的“客家藍”成就了藍屋的獨特顏色,還是這只是一個冥冥之中的巧合,大概只有張弼士和他的工匠們有確切的答案。
編輯+ 周勃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