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謝晉導演誕辰100周年。1923年11月21日,謝晉出生在江南小城紹興。謝晉導演的電影記錄了一個特殊的年代,對中國電影的發(fā)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這樣的大師出現(xiàn)遠比任何大獎的分量更重。從2008年謝導離開我們已有15年的光陰,回望歷史,他的作品、人品、才華,魅力,讓人無法忘懷。他的人生經歷更是讓人感嘆!
我在北京電影學院讀書的時候,一次在公交車上偶遇謝晉導演,雖然近在咫尺,也有粉絲的心態(tài),但不會像如今的年輕人那樣主動表達,只是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位讓人敬仰的導演。那時謝導還很年輕,身著米色風衣,氣質高雅,車到新街口站,從容離去,匯入人流中。
再次見到謝晉導演,是隨謝鐵驪導演在上海拍攝電影《清水灣,淡水灣》(1984)的時候,謝晉導演來探班謝鐵驪導演,眾所周知,“南北二謝”既是當時中國內地最著名的導演,又是要好的朋友,望著兩位長者寒暄談笑,我也心生愉悅。
時光荏苒,轉眼十多年過去,我也成為一名導演。2000年,第5屆長春電影節(jié),謝晉導演是評委會主席,評委還有臺灣的李行導演、香港的張鑫炎導演、演員濮存昕等,我有幸也成為評委中的一員,與大家一道看片、工作,更加感受到謝晉導演的人格魅力與才華。
2000年10月,上海的史蜀君導演打電話邀請我參加美國費城索思摩大學的電影周活動,說有謝晉和吳子牛導演參加,我當時就答應了。在費城的日子里,索思摩大學教授孔海立先生安排了觀影、座談、演講、交流等活動。我們就住在校園內一幢老房子里,大家在一起居家生活,晚上在客廳閑聊電影,除了正式活動外,謝晉導演的作息時間很隨意,一般下午睡覺,再上個鬧鐘。記得那次走過樓道,謝導房間里的鬧鐘響了,聲音巨大,響個不停,我輕輕推開門,謝導沒有一點兒醒的意思,我有些慌,忙把子牛叫來……看來鬧鐘對戴著助聽器的謝導沒什么作用,他基本是自然醒,很隨性。謝導畢竟年事已高,基本什么時間醒什么時間才吃晚飯。那天晚上,他邊吃飯邊聊電影,我們隨意地圍在他的身旁,聆聽他的教誨,他的話語激情澎湃,語言既犀利又吸引人,我深感電影幾乎是他人生的全部。
記得在紐約的一家上海餐館,他對我說,你看,進來的這個人,他的形象是那種混黑道的人,我們的電影表現(xiàn)黑社會的人物往往偏概念性,不是很準確,抓住典型的人物感很重要。我忽然覺得,謝晉導演的電影為什么拍得這么好,他對人物的觀察和塑造源于平時敏銳的捕捉和持久的積累,是取之生活的再創(chuàng)作,因此他的作品才會部部精彩。
告別紐約的早晨,我和謝導在樓道相遇,他要去洛杉磯看兒子,此時身穿深藍色立領中式薄外套,格外精神。謝導很有品位,注重儀表,那天心情輕松快樂,他就要去和給予他精神最大安慰的兒子謝衍相聚,我都被他的高興勁兒感染了。
回首往事,不管人生如何蹉跎,上天還是眷顧謝導的,他拍攝了大量的優(yōu)秀電影作品,盡管他也經歷了無情歲月的苦難,你卻能從電影中看到他的善良、悲憫及深刻的思索,照亮了人性的光芒,使人們迷失、惶恐的內心獲得撫慰。
我們這一代的成長是和謝導的電影同步的,他的電影內涵深厚,啟發(fā)著我們,帶給我們心靈上的共振,等待他的電影上映是令人愉悅的事情。而每次看他的電影都會看到人物的完美組合,這是謝晉導演高人一籌的地方,也注定使他的作品深入人心。你看,電影《女籃五號》中的劉瓊、秦怡;《舞臺姐妹》中的謝芳、上官云珠;《紅色娘子軍》中的王心剛、祝希娟、向梅;《啊,搖籃》中的張瑜、村里、馬曉晴;《青春》中的陳沖、俞平;《天云山傳奇》中的施建嵐、王馥荔、石維堅、洪學敏;《牧馬人》中的朱實茂、叢珊、牛犇;《芙蓉鎮(zhèn)》中的劉曉慶、姜文、徐松子、張光北;《最后的貴族》中的潘虹、濮存昕、肖雄等,他的電影說也說不盡,優(yōu)秀演員數(shù)也數(shù)不完,很多演員第一次上鏡就一舉成名,這證明了他對電影的準確把握。他的理論是,選對了演員,電影就成功了一半,因此他不在乎演員是不是明星,他能讓所有演員化為劇中人物,呈現(xiàn)在銀幕上,光彩照人,這就是謝晉,中國最牛的電影人!
謝導熱愛藝術,除了電影對其他事情并不在意,我們一起出國,在費城他想逛“跳蚤市場”,他對物質沒有要求,他說每次出國有空就遛遛“跳蚤市場”,他喜歡陳年舊貨,尤其喜歡各種各樣的燭臺,他說家里有很多燭臺,每到假日,就把所有蠟燭點燃,倒上小酒,自斟自飲,看著他患有智障的寶貝兒子阿四。他喜形于色地和我們嘮嗑說,每次拍片回來,阿四都給他拿來拖鞋,讓爸爸換上。他在燭光中品酒,一喜一憂。他的長子謝衍在國外學電影是他的安慰,阿四守在身邊是他的快樂。謝導曾和謝衍說,等他和媽媽往生后,弟弟就交給他了。謝衍深知父親的苦心。
1997年,我參加“海峽兩岸暨香港三地導演會”活動,那天晚宴是在港灣木屋船上聯(lián)誼,謝衍也來了,他高大俊朗,默默坐在那里,不張揚,很本分,很低調。多年后,再次見到謝衍是參加謝導的電影《女足九號》的觀摩研討會,謝衍為此忙里忙外。父親年事已高,他覺得要盡孝心,責無旁貸。我想,其實父親也希望謝衍多參與電影相關的事物,逐步進行電影創(chuàng)作。然而天不作美,謝衍生病了,又是得了危及生命的重病,他覺得自己不僅要繼承父親的事業(yè),還要承擔父親的囑托,照顧好沒有生活能力的智障的弟弟,在這種狀況的重壓下,謝衍決定瞞著父親,不讓父母承受這樣的精神打擊。
上天真是對謝老太殘酷了,但他在艱苦的歲月依然樂觀,始終沒有趴下,等待光明。然而謝衍沒能扛住病痛的折磨,隨著大限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不得不把這個最不想說的現(xiàn)實告訴父親,這對于謝導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熱愛謝導的人們怎能不為此心碎。
2008年,謝衍最終帶著無盡的悲傷離開了愛他的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對謝老無疑是致命一擊,從那天起,謝導眼里總是含著淚,神情顯得有些恍惚,在漫漫長夜,謝老默默飲著命運的苦酒,他內心的支撐垮了,帶著他的魂飄散了,謝衍走后一個多月,謝導就匆匆離開了這個世界,他還有很多話沒有和謝衍說完呢……
今年謝晉導演離開我們已經十五年了,我們懷念他,想念他,往事如昨,我們只能對天祈禱。謝老一定和謝衍面對銀幕聊著電影呢,電影是他的所有,不管后面發(fā)生的一切多么讓人肝腸寸斷,他和家人與孩子終究團圓了,沒有痛苦,沒有煩惱。在香燭縈繞的光影中,回放著他詮釋的電影人生。天堂電影院中,謝導露出欣慰的微笑。
(責編:劉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