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紋石雕是北京地區(qū)相對少見的石雕題材,相應的文化符號也鮮少有學者關注。2023年恰逢中國傳統(tǒng)的癸卯年——生肖兔年。現(xiàn)梳理北京地區(qū)所見兔紋石雕,圍繞其所蘊含的傳統(tǒng)文化、禮儀制度等進行闡釋,以守護好、傳承好、展示好中華文明優(yōu)秀成果為目標,從石雕的視角解讀“兔紋”文化及其內涵,希望其在貫徹落實保護第一、加強管理、挖掘價值、有效利用、讓文物活起來的新時代文物工作方針的過程中,具有一定參考意義。
作為較早被古人馴化的家畜之一,兔子是團圓吉祥與家庭和睦的象征。古代兔紋石刻題材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以祥瑞為主題的生肖兔與玉兔,另一類是以“祈望多子”為主題的白兔。
唐、遼、金三代墓志蓋上的兔紋
北京地區(qū)所見唐代墓志蓋上十二生肖中的兔形象當屬當?shù)啬壳八娸^早的一類兔紋石刻,從《新中國出土墓志·北京卷》《北京市文物研究所藏墓志拓片》《北京文物精粹大系·石刻卷》《北京遼金史跡圖志》等書的著錄實例來看,可以分為三種形式,出現(xiàn)時間的先后順序分別是:寫實兔紋(圖1),兔首人身形象(圖2),人物攜帶兔子的形象(圖3)。十二生肖紋飾作為墓志紋飾中的一大類別,從出現(xiàn)到繁榮再到衰微經(jīng)歷了南北朝、隋、唐、遼、宋、金多個朝代及歷史時期。根據(jù)北京地區(qū)所見墓志紀年可知,盛唐以前墓志蓋上的十二生肖多為寫實動物形象;盛唐以后則開始流行獸首人身形象,其褒衣廣袖,雙手持笏,呈站立或跽坐的姿態(tài);中晚唐以后則出現(xiàn)了將生肖動物或捧于手中,或抱于懷中,或置于冠頂,或攜于身側的人物形象。2013年,在北京市房山區(qū)發(fā)現(xiàn)的唐代幽州節(jié)度使劉濟及其夫人合葬墓中出土的劉濟夫人墓志蓋上即雕刻有手捧生肖動物的人物形象。遼、金兩代時期北京地區(qū)墓志蓋的裝飾延續(xù)了盛唐之后的兩種生肖動物形象,寫實生肖動物紋則十分罕見。墓志蓋使用十二生肖動物紋樣,主要作用在于厭勝、驅邪。
法源寺瀆山大玉海底座上的海兔
北京地區(qū)目前所見元代較早的一例兔紋石刻是現(xiàn)收藏于法源寺內原瀆山大玉海底座上枋的海兔紋。瀆山大玉海底座長約1.9米,寬約1.5米,高約1米,平面呈扁八角形,由灰白色石灰石雕刻而成。《日下舊聞考》載:“至元二年十二月,
‘瀆山大玉?!?,敕置廣寒殿?!备鶕?jù)記載可知,瀆山大玉海底座當與其承托的瀆山大玉海制作年代一致,即雕刻于元世祖忽必烈統(tǒng)治時期。瀆山大玉海及底座最初是安置于元代萬歲山廣寒殿(位于今北海瓊華島山頂)內的大型陳設器。元末陶宗儀《南村輟耕錄》記載:“(廣寒殿)中有小玉殿,內設金嵌玉龍御榻,左右列從臣坐床,前架黑玉酒甕一,玉有白章,隨其形刻為魚獸出沒于波濤之狀,其大可貯酒三十余石?!逼渲小昂谟窬飘Y”即瀆山大玉海,是元帝舉行大型宮廷宴會時貯酒的器皿。明代遷都北京后,永樂皇帝為讓后世子孫吸取元代亡國的教訓,故未對廣寒殿進行修繕與使用,至萬歷年間,廣寒殿倒塌,萬歷皇帝命人對其進行拆毀與清理,自此瀆山大玉海及其底座流散至西華門外真武廟,此廟也因瀆山大玉海而被稱為“玉缽庵”。乾隆初年,瀆山大玉海再次進入皇帝視線。《日下舊聞考》記載:“本朝乾隆十年,敕以千金易之移置承光殿。御制玉甕歌,并命內廷翰林等分賦鐫勒楹柱。十六年,重修是廟,別制石缽,以存舊名。”可知乾隆十年(1745),乾隆皇帝將瀆山大玉海移置北海承光殿前,重新雕刻了新石座安置,而瀆山大玉海原座卻遺留在了玉缽庵中,并補配了一個新的漢白玉石缽。20世紀60年代,北京市文物工作隊將瀆山大玉海原底座及清代石缽一同移至北京法源寺內保存。
在瀆山大玉海底座的上底面、上枋、束腰、下枋、圭角,用壓地隱起的雕刻手法滿刻有在海水中奔騰的海獸紋。其中上枋一側雕刻有在海水中奔騰的海兔,海兔前肢躍出海面,后肢隱沒于細密的海水中,其左側對稱的位置雕有一盤曲姿態(tài)的螭龍狀海獸,為使二者體態(tài)與氣勢相當,特將海兔的頭部與軀干雕刻得十分粗壯,頗具勇猛氣勢。
居庸關云臺中的月兔
居庸關云臺位于北京市昌平區(qū)南口鎮(zhèn)北的居庸關關城內,是元代過街塔的基座,始建于元至正二年(1342),至正五年(1345)落成,占地面積471平方米。居庸關云臺平面呈長方形,臺頂四周為雕花石欄及排水龍頭,正中南北方向辟有券門,券門內外的浮雕和裝飾均為藏式風格。
居庸關云臺中的月兔位于拱券門南北兩側立面頂部正中金翅大鵬鳥的兩翼上方,分別雕刻有圓形的日月形象。券門南側的金翅大鵬鳥兩肩,居東為太陽,內雕刻有三足烏,居西為月亮,內雕刻有兔。該兔雕采用了高浮雕的雕刻技法,并在月亮外圍雕刻有圓形的邊郭,使之更加突出與鮮明;兔居于月亮正中,呈蹲踞狀于蓮臺之上,雙耳豎立,軀干直立微向前傾,背部與頸部刻有表現(xiàn)絨毛淺的陰刻線條,兩前腿捧一根藥杵搗藥;兔背后雕有桂花樹形象,畫面整體構圖飽滿,雕刻細膩,主次分明,將月宮仙境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云臺券門北側雕刻有與券門南側完全一致的金翅大鵬鳥形象,亦采用太陽在東、月亮在西的方位,并且內雕刻有與南側一致的三足烏、玉兔搗藥形象,但北側太陽、月亮與金翅大鵬鳥形象的位置則恰恰與南側相反??梢姡佑龟P券門南北立面,以正上方為中心的金翅大鵬鳥圖像雖然看似一致,但在表示太陽、月亮的形象上卻有著與實際方位對應的整體思考。居庸關券門南北的兩處玉兔紋,雖然尺幅極小,六百年來鮮被觀察到,但卻體現(xiàn)了元代多元文化的交織與融會。
故宮御花園觀賞石座上的兔紋
北京故宮御花園延暉閣西側,陳列有一件名為“明代中期方盆復合座英石”的觀賞石。2003年,
《御苑賞石》-書曾對其進行著錄,此件英石原立于御花園西北澄瑞亭外,英石高42厘米,顏色黑灰,質地堅密,側視之,極像猛然駐足的奔兔。古人對這塊賞石的欣賞角度與理解大概也是如此,故而有白兔作為提示浮雕于石盆四壁。
漢白玉石盆平面呈長方形,底部留有四個短足,最大徑位于腹部中央,前后兩正面尺幅稍大,所雕紋飾一致,均為三只在山石間嬉戲的兔子:正中間一只體形肥碩、雙耳豎立的兔子立于山間,頭部、頸部、四肢的肌肉感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左側為一只從山間探出半身的兔子,前肢上揚,正回首與中間的兔子相望,將兔子的機警與靈敏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右側則為一只伏于地上的兔子,四肢與頭部蜷縮,雙耳貼于背部,其背部鏨出細密的凹痕以表現(xiàn)蓬松的容貌,將兔子的溫順安靜充分表現(xiàn)出來。另外,還雕有靈芝等祥瑞花草,中間的山峰雕有呈“V”字形的樹木。遠觀之,三只兔子與其背景紋飾主次分明,姿態(tài)各異,互有呼應,將儒家傳統(tǒng)的尊卑秩序思想寓于其中,也巧妙地與宮廷禮儀規(guī)制契合呼應。另外兩個側面雕刻內容亦均相同——兩只兔子兩兩相望,正中間一只伏于山間作昂首狀,左側一只兔子從山間探出半身回首望之,另雕有靈芝、瑞草、樹木。相較于正面的三只兔子,側面的兩只兔子明顯姿態(tài)更為隨意舒緩,也可能意在表現(xiàn)琴瑟和諧。整體來看,石盆線條簡約,四足短小,具有明代早期官式家具風格,其整體紋飾采用壓地隱起的雕刻手法雕刻而成,畫面構圖飽滿,兔子肢體壯碩,與宋元繪畫中的兔紋接近,故此石盆的制作年代則大致不晚于明代中期。
石盆下方,為漢白玉須彌座,高腰,厚枋,上下梟位置的蓮瓣較長,雕工略顯板滯,其年代可能稍晚于承托于其上的石盆與英石。大凡精美的庭院賞石都配以復合底座,此為典型一例。
田義墓華表須彌座上的兔紋
田義墓位于石景山區(qū)模式口大街,是北京地區(qū)發(fā)現(xiàn)多處埋葬宦官墓葬及墓群中規(guī)制最高、保存最完整的一例,始建于萬歷三十三年(1605),為萬歷年間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田義之墓。此后又有多位明代宦官隨其葬于此地。因田義先葬于此地,故稱田義墓。墓園內石刻種類豐富,從中可以窺見明代石刻藝術的發(fā)展水平及雕刻技藝。
田義墓神道門后東西立有一對華表,通高7.5米,直徑85厘米,呈八棱柱狀,兩華表束腰內所雕動物均不相同,有獅子、麒麟、獬豸、駱駝、馬、羊等形象,西側華表西南面束腰內雕兔子形象。兔子形象居于束腰內略偏左的位置,臥于草木之間,運用了高浮雕的雕刻手法,使兔子身體起伏的肌肉線條與體表的容貌表現(xiàn)得細致入微;周圍的草木山石則使用了壓地隱起的雕刻手法,與兔子在視覺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并營造出畫面的縱深感與透視感。兔子雙耳貼于后背,前腿交叉,眼目圓睜,極具寫實感。畫面右上方雕有在山石間升起的圓月,與兔子在構圖上存在明顯呼應關系。
縱觀北京地區(qū)所見兔紋石刻,唐、遼、金三代墓志蓋上具有厭勝吉祥寓意的裝飾紋樣較為常見;進入元代以后,不僅墓志蓋上這一紋樣陡然消失,其他石刻中兔紋裝飾也十分罕見,究其原因應當與吉祥紋樣的使用制度有著直接關系?!对贰酚涊d:“(至正二年四月)禁民間私造格例……丁亥,禁服麒麟、鸞鳳、白兔、靈芝、雙角五爪龍、八龍、九龍、萬壽、福壽字、赭黃等服。”《元典章》記載,至元七年(1270)、元貞元年(1295)、大德元年(1297)、延祐六年(1319),元政府都曾對民間交易中帶有日月龍鳳、五爪雙角纏身龍、五爪雙角龍鳳等祥瑞圖案的服飾或絲織品加以明令禁止,并禁止匠人織造帶有該類紋飾的絲織品,違者治罪??梢姡眉y作為元代祥瑞紋飾之一,是等級身份的直接代表,有嚴格的使用規(guī)定,甚至一度成為皇家專用紋樣,象征著至高的皇權。這也是器物與建筑上所見元代兔紋石雕極少的原因所在,并直接影響了明清兩代兔紋在石刻上的使用。
癸卯年,生肖兔。從兔的神話傳說到民俗文化,從兔的文學記載到兔的詩詞繪畫,無不給人以向往和美的享受。北京地區(qū)所見兔紋石刻,是“兔”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千百年來,人們給“兔”這一文化符號賦予了一層又一層的含義,不僅表達了中華民族對人類以及自然奧秘的探究之心,更寄托著其對和諧與幸福生活的追求與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