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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哈,若哈

        2023-04-29 21:54:05夏加
        小品文選刊·印象大同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牧人床墊身子

        夏加

        第一次見到桑姆的時候,這個三十來歲,腰身略有些佝僂的女人,正和一頭母牦牛同帳而眠。

        這是在深秋的傍晚,草葉上鋪滿了寒意。提前到來的高原之冬鉆進(jìn)厚厚的衣服,像針一樣刺著身子。我只身來到桑姆家的時候,正看到桑姆抱著床墊向一個小帳篷走去。她看到了我,將床墊隨意放在小帳篷門口,滿臉堆笑地走過來,在我面前微微彎下腰,極為熱情地將我請進(jìn)一家人生活起居的大帳篷。

        她讓我坐在呼呼燃燒的鋼爐前,麻利地倒上一碗滾燙的清茶遞給我。暖洋洋的帳篷里,寒意霎時不見,身子瞬間暖了起來。我啜了一口茶,笑著詢問桑姆說,你搬床墊去小帳篷干嗎呢?她一邊揭開鋼爐蓋子,向里面添加些干燥的牛糞餅,一邊低低地告訴我說,家里有一頭母牦??焐a(chǎn)了,她得照顧它,讓它健健康康地生一個小牦牛出來。

        我捧著茶碗。又小小地啜了一口。一股強烈的暖意,便從喉頭一直涌進(jìn)了心頭。

        在高原,大雪之下,短春之外,生存條件是極為艱苦的。牦牛,這種只生存在雪線上下的物種,是幫助高地牧人克服自然困難得以生存的根本存在。同是高原人,我深知桑姆像照顧親人一般照顧待生育母牦牛的心思。那是桑姆一家的親人,也是他們生存的依靠之一,怎么能夠不悉心照顧周全呢?

        也許人畜同眠于帳不能被人真正理解。但這就是高原人對于愛、對于生存的理解和表達(dá)。如同桑姆一般,在高原,沒有人會把牦牛等牲畜視為異類,沒有人會和它們保持距離,哪怕是一種極為友善的距離。

        桑姆再次拎起茶壺,將我的茶碗摻滿,然后輕輕地略含羞澀地示意我喝茶,不要客氣。我告訴她我想去小帳篷看看那頭待產(chǎn)母牦牛。她笑了,連聲說好好好,并迅速為我拉開了帳門。

        我和她一前一后走進(jìn)小帳篷。那頭待產(chǎn)的母牦牛安靜地臥著,吃著干草。桑姆走過去,蹲下身子,輕輕撫摸母牦牛的肚子,回頭告訴我說:可能明后天就要生了。她的臉上,瞬間呈現(xiàn)出一種極為幸福的表情。母牦牛也看著她,眼神無比坦然。

        在高原,牧人用牦牛的毛發(fā)編織帳篷御寒,食用牦牛奶、牦牛肉補充蛋白質(zhì),提升抗寒體質(zhì)。在草場搬遷時,牦牛又是最主要的運輸工具,是無怨無悔的搬運工。在難得的休閑時光里,它們又是孩子們賽跑的輔助。當(dāng)孩子們騎上牦牛脊背,揚鞭疾跑時,草原上,到處是活潑與生機。

        桑姆將手移至母牦牛臉上,輕輕摩挲起來,像滿含愛意地輕撫著自己孩子的臉頰。我就在旁邊看著這一人一牛,感覺臉上有一雙充滿愛意的手拂過,輕柔而溫暖。我朝著牦牛笑了笑,它朝著我動了動嘴唇。我蹲下身子,撿了一把干草遞到它嘴邊……它一口一口咀嚼著,眼神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那目光,也像親人。這一刻,我似乎對桑姆的心思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我也學(xué)桑姆輕撫著它的臉頰。桑姆倒是一邊和我說話,一邊很麻利的將她的床墊搬進(jìn)小帳篷。

        桑姆家牦牛不算太多,也就二三十頭。在高原,有太多像桑姆家一般的家庭,牦牛不多,條件不算太好,經(jīng)濟有些拮據(jù),生活無比簡單。但有一點卻是一樣的——他們對于牦牛的愛與理解,如同對于人尤其是親人的愛和理解,是幾近一致的。他們不說,但深深知道,倘若沒有牦牛,人在這片苦寒高原上,是脆弱的,無法生存的。換言之,他們之所以能夠在高原得以生存,在很大程度上都?xì)w功于牦牛的幫助。深諳感恩之道的牧人們,用自己最純樸的愛的表達(dá)方式,表達(dá)著自己對于牦牛的親愛之情。他們對著牦牛唱歌,對著牦牛跳舞,對著牦牛討要生活,對著牦牛度過一生。

        正如藏族戀歌里的唱詞一般:阿哥啊,我不要你的金山銀山,我只要你的牦牛肥壯如山……牦牛不止是高原的生命命脈,更是牧人關(guān)于勤勞、智慧、愛與慈悲的完整表達(dá)。這種表達(dá),純樸而實在,像一塊干燥的牛糞餅,在鋼爐里熊熊燃燒,為牧人們驅(qū)走了一整個寒冬。

        次日中午,桑姆歡喜地跑來找我,大抵告訴我那頭名叫嘎拉的母牦牛終于生了。她想讓我去看看那頭小牦牛,和她共享這種幸福,并給小牦牛取個名字。我和桑姆一起來到小帳篷里。小牦牛靜靜地臥在嘎拉身邊,周身黑黑的,額頭有一塊三角形的白。桑姆蹲身將小牦牛抱起來,遞給我說,你也抱抱。

        我抱過小牦牛,有些吃力?!斑@小小的大家伙還真挺沉,感覺很健康嘛!”我看著懷中新生的小牦牛,心里瞬間涌出一種感動——桑姆必定是給它擦過身子了。

        叫它若哈吧,我喜歡這名字。桑姆又低低地略帶羞澀地笑了。說:就叫它若哈,我喜歡這名字。她從我手中接過若哈,抱在懷里,輕輕地叫著它的名字:若哈,若哈,若哈……

        選自《貢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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