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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夔獸

1

睡夢中，玄女被一陣震天響的鼓聲驚醒。她驚坐起來，即使捂住耳朵，還是能聽到遠(yuǎn)處隱隱約約的哭喊聲，不禁把眉頭皺成了一團。

她知道，這是流波山的夔在作怪。

夔又被稱為雷獸，渾身漆黑，長得像一頭巨牛，只是頭上沒有角。他走入水中，會引起一場狂風(fēng)暴雨，給附近的人們帶來災(zāi)難；他用尾巴敲打自己的肚皮，會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音，這聲音會讓聽到的人暈過去，重則耳膜破裂或五臟崩裂。

軒轅派玄女去流波山捉拿夔，為民除害。

玄女披上自己的戰(zhàn)袍，一件黑色的披風(fēng)，出發(fā)了。作為一名女戰(zhàn)神，為民除害是她義不容辭的責(zé)任。她走到一片曠野之地，向前快跑了幾步，身后的披風(fēng)便鼓脹起來，接著一只黑色的大鳥飛上了天——玄女成為戰(zhàn)神之前，是一只玄鳥。

玄女很享受兩腳脫離地面，展翅高飛的感覺。如果能選擇，她愿意永遠(yuǎn)做一只高飛的玄鳥，而不是被稱為玄女的女戰(zhàn)神……漸漸地，這種飛翔的感覺把玄女帶回多年以前。

當(dāng)玄女還是一只玄鳥的時候，她住在王母娘娘的后花園里。那里除了她，還有幾百只羽毛艷麗，歌喉美妙的鳥。玄鳥既沒有美麗的羽毛也沒有動聽的歌喉，但她有一雙健壯有力的翅膀，那雙翅膀能帶她飛到別的鳥望塵莫及的高度。

王母娘娘看中了玄鳥。

有一天，王母娘娘來到玄鳥面前。她展開手掌，掌心里躺著一顆閃閃發(fā)光的金丹。

“吃下這顆金丹?！蓖跄改锬镉妹畹目谖菍πB說。

玄鳥不敢違抗王母娘娘的命令，吃下了金丹。第二天，她感覺渾身燥熱，翅膀也變得軟弱無力。她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昏睡了過去。

后花園的樹上站著幾百只鳥，一起噤了聲盯著她。

三天后，玄鳥醒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羽毛全部脫落了，只有身后的翅膀還在。她驚慌失措地站起身，轉(zhuǎn)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不是一只鳥的模樣了。

站在不遠(yuǎn)處的王母娘娘看著這個由鳥變成的女孩，嘴角露出了微笑。她走到女孩身邊，拉著她瘦弱的小手，向神壇走去。

眾神看著王母娘娘和女孩一步步走上了神壇的最高處。

“她就是王母娘娘新選的戰(zhàn)神嗎？”

“看起來就是一個小姑娘啊?！?/p>

“王母娘娘為什么要選她做戰(zhàn)神？要知道戰(zhàn)神可不是一般的角色啊。”

……

王母娘娘擺擺手，平息了眾神的議論。

一個侍女走來，雙手端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躺著一件折疊起來的黑披風(fēng)。王母娘娘展開披風(fēng)，披在了女孩身上。

剛披上披風(fēng)，女孩便感覺一股莫名的力量充滿全身。這就像披風(fēng)本身蘊含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女孩，并對她表示某種親昵。女孩能感覺到這不是一件簡單的披風(fēng)。她抬起虛弱的脖頸，看著站在神壇下的眾神，突然感到他們眼睛里射出來的光芒，已經(jīng)變得敬慕、信服。

“你們知道，這是夜君親手縫制的披風(fēng)，是一件能吸收萬物能量的戰(zhàn)袍。一般人披上它，會被披風(fēng)的能量反噬，只有特殊的人披上這件披風(fēng)，才能得到它的能量。”王母娘娘大聲說道。

“我聽說只有他的親生女兒才能披上，難道這個女孩是……”

女孩聽到一個神正向另一個神竊竊私語。

王母娘娘打斷了眾神的議論，轉(zhuǎn)身對女孩說：“今后，你的名字就叫玄女，是新任戰(zhàn)神。你的任務(wù)就是輔佐軒轅，到人間除惡。不過你放心，我必會協(xié)助你好好訓(xùn)練你的?！?/p>

我是玄女？軒轅是誰？夜君是誰？各種疑問在女孩腦海里盤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披上這件披風(fēng)，為什么會被王母娘娘選中，只是知道——今后，她變成戰(zhàn)神玄女了。

2

玄女飛了一天一夜，在彌漫著晨霧的東海海面上，她看見了一座饅頭似的山包。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座山就是流波山。

玄女停在了一塊山石上，收起了翅膀——只要雙腳接觸地面，她就會由鳥變成人。

太陽神鳥拉著戰(zhàn)車，把太陽送入了東方。東方因為太陽的光照變成了光芒四射的天堂，迷茫的海面變得清醒了，顫動的海浪上涂抹了一層層金粉。

玄女打量著水中的倒影：這個女孩是自己嗎？

玄女有時候分不清自己是一只鳥還是一個女孩。當(dāng)她是一個女孩時，她渴望自己是一只鳥；當(dāng)她是一只鳥時，心里有個聲音卻在提醒她“你是一個人”。這樣撕裂的狀態(tài)，讓玄女十分苦惱——戰(zhàn)神這個身份對她來說就像一個巨大又沉重的殼子。

玄女回過神來，在流波山上大步行走，直到看到一座宮殿才停下了腳步。

這座宮殿的墻壁是用無數(shù)顆金銀珠寶鑄成的，在陽光的照耀下，發(fā)出燦爛的光芒。這一定是夔的行宮，玄女想。

玄女對夔貪婪殘忍的本性早有所聞。夔一般在晚上出來覓食，一次能吞掉五十頭牛，吃飽了，就躺在自己的宮殿里睡覺。有時五十頭牛滿足不了他的胃口，他就跑到民間搶東西吃。他全身發(fā)光，呼風(fēng)喚雨。黑暗中，人們只見一道亮光，像雷電一樣一閃而過，豬呀、羊呀、牛呀、馬呀、人呀……都不知道被卷到哪兒去了。

玄女一步一步朝夔的宮殿走去。

路過一片小樹林時，玄女發(fā)現(xiàn)周圍的氣氛有些詭異，不覺放慢了腳步。忽然，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罩住了玄女。她扭動身體想掙脫大網(wǎng)，卻感覺網(wǎng)越來越緊。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普通的網(wǎng)，而是一張會自行縮小變大的“活網(wǎng)”。

玄女整個身子被網(wǎng)束縛住，她朝林子四周喊了幾聲，沒有任何回應(yīng)。她變得沮喪起來，心想：我可能是天下最孱弱的戰(zhàn)神了。

“為什么我要當(dāng)一名戰(zhàn)神？”

“這是王母娘娘賦予你的使命?！眱?nèi)心的一個聲音說。

“為什么我不能有另外一種選擇？”

“使命就是使命，沒有為什么?！?/p>

玄女放棄了掙扎，她蹲下身，把自己裹進(jìn)那件黑披風(fēng)里。在網(wǎng)中，她回憶起在王母娘娘那里研習(xí)兵法的日子。

有一次，她在王母娘娘的行宮里發(fā)現(xiàn)了一面鏡子。走到鏡子面前，她打量著鏡中那個穿著黑衣，頭發(fā)高高綁在頭頂?shù)呐?。她那烏黑的秀發(fā)，像一道水流，從頭頂一直流到腰間。

鏡子受不了玄女如炬的目光，一點點融化了。鏡中的女孩也跟著一點點變得模糊了。

玄女怔怔地站在原地，身后那束水流般的黑色長發(fā)似乎給了她無限遐想。為了響應(yīng)頭發(fā)的意愿，她解開了束縛它們的絲帶。黑色的水流奔騰起來，變成了一道黑色的瀑布。玄女也恍惚起來，她像一片浮木，漂浮在黑色瀑布間，連呼吸都變得凌亂了。

玄女扔掉手中的劍，脫掉鞋子，赤著腳奔跑了起來，好像這是那道黑色瀑布要求她做的事。她邊奔跑，邊回頭張望那道黑色瀑布在風(fēng)中飄逸的姿態(tài)。她接連不斷脫掉黑披風(fēng)，脫掉束縛身體的堅硬的盔甲……她從未如此輕松愉悅過。

在那一刻，她決定不要當(dāng)什么戰(zhàn)神了。她要展翅高飛，逃離自己的命運。

就在她飛離地面的那一刻，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緊緊罩住了她。接著，她就看到了王母娘娘那張冷峻的臉。

“我不想當(dāng)什么戰(zhàn)神了，我本身就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鳥！”不知哪來的勇氣，玄女對王母娘娘喊道。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蓖跄改锬锢淅涞卣f。

“是你把我變成一個女孩的，是你賦予我戰(zhàn)神的使命，你怎么能說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呢？”

“你能披上夜君縫制的戰(zhàn)袍，你就是戰(zhàn)神，這是天命?！?/p>

“夜君是誰？”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身上蘊含著無限的能量，可能你現(xiàn)在還感覺不到?！?/p>

玄女終究逃不出王母娘娘的網(wǎng)，帶著不解與怨恨回到了王母娘娘的行宮。

之后，為了讓玄女靜心修煉，王母娘娘決定剪掉玄女的黑發(fā)。

玄女看著一根根垂落的發(fā)絲，眼淚一滴滴往下落。她想起自己脫落的羽毛。這些發(fā)絲就像一片片羽毛，在她周圍翩飛、飄落，帶著無限的傷感。

王母娘娘重新把玄女帶進(jìn)了她的命運里。那里有背不完的功法書，有冷酷無情的兵器，還有一顆垂死掙扎后漸漸變得冷酷的心。

3

傍晚，林子昏黑，不遠(yuǎn)處響起了腳步聲。

玄女發(fā)現(xiàn)，一個牛頭人身的男人正向她走來。她趕緊站起身，又一次試圖掙脫身上的網(wǎng)。

“別白費力氣了！乖乖跟我走，我自然會幫你解除網(wǎng)的束縛。”牛頭人身的男人走到玄女身邊，說道。

玄女站著不動，怒視男人說：“你最好快點幫我解掉，不然以后有你好看的！”

牛頭人身的男人圍著玄女走了一圈，嬉笑著：“小小年紀(jì)，口氣倒不小。你竟敢私闖流波山，不知道流波山是夔大王的地盤嗎？”

玄女這次確定自己找對了地方，她想：這個男人應(yīng)該能帶她找到夔。于是，她沒反駁，任由男人拉扯著向?qū)m殿的方向走去。

牛頭人身的男人沒有把玄女帶進(jìn)宮殿，而是把她帶到宮殿后面的一間矮房子前。這座房子皺巴巴的，像一個被揉爛了的巨大紙團。牛頭人身的男人掏出一把牙齒樣的鑰匙，戳進(jìn)了大嘴模樣的門洞里。那道像一坨息肉的門顫巍巍地打開了。

玄女踏進(jìn)那道門，一股濃重的腥臭味撲鼻而來，她有一種踏入某種動物口腔的錯覺。突然，整個房子顫抖了一下，像是想咀嚼什么東西，又礙于某種原因咀嚼不了。走過一條幽深逼仄的小道，玄女看見了一點亮光。光線越來越充足時，她看見一群人聚集在一個類似肚子樣的圓鼓鼓的空間里。

有人認(rèn)出了玄女，對另一些人說：“這不是戰(zhàn)神玄女嗎？連她也難逃夔的魔掌，看來沒人能制服夔了?！闭f完，連連嘆了幾口氣。

玄女從未像今天這樣羞愧過，默不作聲地垂下了頭。

牛頭人身的男人吹響了口哨，一只扁嘴鳥應(yīng)聲飛來，停在了男人的胳膊上。

男人指著玄女，和鳥嘀咕了幾句。

鳥聽清了指令后，飛到玄女肩頭。一股透明的黏液從鳥的扁嘴里流了出來。黏液一粘在網(wǎng)上，網(wǎng)就像被火燒過似的，根根斷裂了。

解除了網(wǎng)的束縛，玄女渾身輕松了許多。

牛頭人身的男人帶著鳥離開了。

玄女捶打應(yīng)聲關(guān)閉的門。她的手被門分泌的黏液黏住了，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手從門上拔下來。玄女發(fā)現(xiàn)，不僅門，連墻壁都是軟塌塌、濕漉漉的。滲出的黏液聚在一起，會變成一顆顆透明的珠子。這樣的珠子掛在墻壁上，發(fā)出幽暗的光芒，像一盞盞小燈。

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名叫小琴的女孩走到玄女身邊說：“沒有夔的允許，我們是出不去的。我們在巨獸的肚子里。”

還沒等玄女細(xì)細(xì)思考，“矮房子”顫動了一下，掛在墻壁上的珠子啪啪啪地往下落。

“大家快抱在一起，巨獸要翻身了！”一個人喊道。

大家抱成了一團，小琴把玄女也拉進(jìn)了人堆里?！鞍孔印鳖澏兜酶鼌柡α耍蠹殷@叫著，玄女感覺胃里一陣陣翻江倒海似的難受。

“怎么讓巨獸平靜下來?。俊币粋€女人哭著喊道。

玄女掙脫小琴的手，艱難地爬到“矮房子”的窗口處，拿下蒙在窗口的蛛絲網(wǎng)，不斷用手撫摸濕漉漉的“墻壁”，唱起了歌。那首歌好像有很大的能量，巨獸慢慢平靜了下來。

人們從驚慌失措中緩過神來，感激地望著玄女。

小琴問玄女：“你剛才唱的是什么歌？巨獸好像很喜歡聽這首歌?！?/p>

玄女搖了搖頭。如果讓她把歌再唱一遍，她可能唱不出來了。她只感覺唱這首歌時，身子好像在飛翔，一切都變得那么舒展愉悅。也許真像王母娘娘說的，她身上蘊含著對付一切邪惡的能量，只要在恰當(dāng)?shù)臅r刻，那種能量就會顯現(xiàn)出來。

玄女問小琴：“你們在這里待了多長時間？”

小琴搖了搖頭：“在這里我們已經(jīng)失去時間的概念了。巨獸睜開眼，我們這里就是白天；閉上眼，這里就是黑夜?！?/p>

“你們餓了怎么辦，有人給你們送飯嗎？”

小琴摘下墻壁上的一顆凝珠，放進(jìn)了嘴里，噗的一聲咬碎了：“這就是我們救命的食糧，雖然味道有點腥。”

大家紛紛點頭，也開始摘凝珠吃。經(jīng)過剛才的一番折騰，肚子都有些餓了。

玄女聽見自己肚子打鼓的聲音，不好意思地捂著肚子。小琴把一顆凝珠放在玄女的手心：“如果你把它想象成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就不會覺得那么難吃了。”

玄女無法把散發(fā)著腥臭的凝珠想象成晶瑩剔透的葡萄，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填飽饑餓的肚子。有力氣才能想辦法對付夔，于是她忍著惡心吞下了凝珠。

凝珠的能量確實很高，吃了幾顆，玄女不覺得餓了，而且渾身充滿了力量。

吃飽了肚子，困意襲來，大家背靠背睡著了。

玄女見小琴沒睡，問道：“你見過夔嗎？”

小琴點了點頭。

“夔是長得像一頭沒有角的牛嗎？”

小琴搖了搖頭：“每次見夔，他的模樣好像都不一樣?！?/p>

“你是怎么被夔帶到這里來的？”

小琴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好像那恐怖的一幕，又在眼前上演了。

“那天，我挎著竹籃子去野外挖豬草。忽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了打雷聲，我以為要下雨了，就急急忙忙往家趕。誰知走到半路，雷聲越來越響。我整個人被那震耳欲聾的聲音震暈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竹籃子也從胳膊彎里掉了下來。迷迷糊糊間，我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向我走來。那個身影越近，越明亮，像無數(shù)道閃電的組合。我閉上了眼，不然的話，我的眼睛肯定會被刺目的光弄瞎的。接著我聽見一個聲音說：‘哦，這個鮮嫩的像花一樣的小姑娘不錯，把她采回去，肯定能給我?guī)砗芏鄽g樂。接著我感覺一雙大手捧起了我，把我裝進(jìn)了一個麻袋里。再后來，我就來到這里了?！?/p>

說完，小琴哭了起來。

玄女正想著怎么安慰小琴，忽然聽見了一陣陣嗚咽聲。這聲音把睡著的人都驚醒了，大家紛紛站起身，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小琴的神情也變得焦灼了，她對玄女說：“夔大王又在嗚咽了，明天他肯定要選人進(jìn)獻(xiàn)才藝。如果所獻(xiàn)才藝能逗他開心一笑，就會免于一死，不然的話，就會被丟進(jìn)大海里喂巨獸?！?/p>

“進(jìn)獻(xiàn)才藝？夔把你們困在這里，就是為了給他表演才藝逗他一樂？可夔為什么要嗚咽呢？”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玄女對夔越發(fā)好奇了。

小琴小聲對玄女說：“你知道白天把你送來的，那個牛頭人身的男人是誰嗎？他是我們村的小懶子，他戴的那個牛頭是假的?！?/p>

“你說那個男人和你們一樣只是一個普通的人？”

“不僅普通而且怯弱。以前在村子里，連最小的孩子都敢欺負(fù)他。后來不知怎么的，他來到流波山，成了夔大王的小嘍啰?！?/p>

“哦，是這樣啊?！毙萑肓顺了贾小?/p>

4

第二天，牛頭人身的男人又來了，帶走了玄女。

玄女從巨獸的嘴巴里走出來。現(xiàn)在，巨獸張開了身體，比第一次看到的大得多。

以前，巨獸生活在海中，夔敲掉了它的巨齒，并在它口腔里安上了一道門，這樣它就成了一座關(guān)押囚徒的房子。失去巨齒的巨獸再也回不到海里了，只好在岸上任由夔擺布。

男人把玄女帶到了夔的宮殿。宮殿外富麗堂皇，里面卻空蕩蕩的，飄蕩著一股荒涼的氣息。

玄女被帶到一張遮著帷幔的大床旁。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帷幔里傳了出來：“聽說你是戰(zhàn)神玄女？”

玄女聽出了夔口中的不屑。

夔見玄女不吱聲，嘲笑似的說：“軒轅怎么會派你這個不更事的小丫頭來這里，看來他手下沒有什么別的大將了?！?/p>

說完，夔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一笑連帶整個宮殿都震顫起來。

在夔嘲笑之際，玄女抽出身上的劍，向飄著帷幔的床刺去?？纱采峡帐幨幍?，什么也沒有。玄女突然意識到，夔根本不在床上，這張床只是一個幌子。

夔的聲音再次飄來了：“回去，請軒轅派一個勇猛的大將過來。和一個小姑娘斗，有失我的臉面。”

玄女不敢相信，夔就這樣放了自己。她還有臉回去嗎？但不回到軒轅身邊又能去哪兒呢。

王母娘娘早已用一條藍(lán)絲帶把她的命運和軒轅的命運捆綁在了一起。她記得那天離開天宮的情景，王母娘娘語重心長地對玄女說：“好好輔佐軒轅，他將來會是一個有仁愛之心的明君。”

玄女問王母娘娘：“您把我從一只鳥變成一個人，是不是和軒轅有關(guān)系？”

王母娘娘說：“和誰也沒關(guān)系，成為戰(zhàn)神是你的命，你一出生就注定了?！?/p>

玄女又問王母娘娘：“是誰規(guī)定的天命？我要去問問他，為什么我必須成為一個戰(zhàn)神？！”

“大膽！”王母娘娘大聲呵斥著玄女。

玄女不再問了，因為她從未見王母娘娘發(fā)這么大的火。

王母娘娘把玄女帶到了一個高臺上，高臺中央有一塊明鏡，上面飄著一層云翳。王母娘娘拂去鏡子上的云翳，鏡子里映出了世間百態(tài)。

王母娘娘看著行走的人群對玄女說：“你看到那些行走的人群了嗎？他們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附有天命，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來這世上走一遭的?！?/p>

在人群中，玄女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拾荒者，正在和一條狗爭食物吃。玄女指著那個拾荒者說：“難道他身上也附有天命？”

“即使是一只爬行的螻蟻，身上也附有天命，況且是一個人。”

正當(dāng)王母娘娘說話之際，一個騎馬的男人飛奔而來，急行的馬蹄踩在了拾荒者的身上。騎馬的男人急忙跳下馬，扶起拾荒者。所幸的是，拾荒者傷得不重，他站穩(wěn)后，又去追趕那只叼走食物的狗了。

“這件事，將會讓騎馬的男人從一個飛揚跋扈者，變成一個對萬物謙恭者。那個拾荒者改變了他的命運，這就是拾荒者的天命?！蓖跄改锬锟粗伎嫉男?，繼續(xù)說，“我派你到人間歷練，如果你悟出存在萬事萬物的天命，將來不管遇到什么，都會抱有一顆坦然之心?！?/p>

一會兒工夫，明鏡上又長出了一層云翳。王母娘娘用袖子撫去上面的云翳，鏡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男孩。男孩坐在山坡上，滿臉愁容。

“他就是軒轅。”

“他看起來好像不高興。”

“昨日氏族之間打仗，死了好多人，他在為死者哀傷?！?/p>

一只小兔子跑來了，和男孩一起坐在山坡上，然后是一只鹿、一頭牛。

“他的善良不僅讓他親近萬物，更在他身上孕育了強大的能量?！?/p>

“那他的天命是什么？”

“用自己的善統(tǒng)一各部落，把人類帶進(jìn)文明的進(jìn)程。你將陪他走一段路程，這段路程也是你自我歷練的過程?！蓖跄改锬镉檬种钙懔艘幌拢瑢πf，“你下凡的時辰到了?！?/p>

玄女拿著王母娘娘交給她的象征正義的權(quán)杖，揭開明鏡，跳進(jìn)了幽深的井底——那是通往人間的通道。

5

玄女出了夔的宮殿，準(zhǔn)備回去找軒轅再商量對策。中途，她路過一個荒涼的小村莊，看到一個小男孩正在廢墟堆旁尋找著什么。

這個小男孩叫小桑，他看見了玄女，向她詢問道：“您有沒有見過一條狗，它的名字叫小不點。它長得不強壯，年紀(jì)也大了，但這不影響它是一條忠實的好狗?！?/p>

玄女搖了搖頭。

看著小桑難過的模樣，玄女問道：“你幾時丟的狗？”

“算起來應(yīng)該是三年前吧。有天晚上我父親喝多了，小不點沒有及時給他開門，父親打了它，然后把它趕走了。小不點很小的時候就來到了我們家，為我們守護(hù)庭院，對我們忠心耿耿。就這樣被趕走，它一定傷心極了。”

“這三年你一直在尋找它？”

小桑點了點頭：“我們曾經(jīng)約定好的，要彼此守護(hù)。我不能失約?！?/p>

看著小桑堅定的神情，玄女想起了自己和軒轅的約定。她受王母娘娘的命令來到人間，那時軒轅已經(jīng)成了部落的首領(lǐng)，受蚩尤族的欺凌，正在奮死作戰(zhàn)。玄女手拿正義的權(quán)杖從天而降。軒轅軍看見了戰(zhàn)神玄女，士氣高漲，打敗了蚩尤軍。從那天起，玄女就和軒轅約定，陪他作戰(zhàn)到底。

于是，玄女辭別了尋狗的男孩小桑，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正在屋外勞作的軒轅看見了歸來的玄女。玄女把自己在流波山的遭遇說給了軒轅聽。

軒轅眉頭緊鎖：“看來夔獸并不好對付啊。”

玄女滿心愧疚：“我再去會會這個夔獸，請您給我時間?！?/p>

“這次我和你一起去。”軒轅看著玄女說。

玄女點了點頭。

當(dāng)天晚上，玄女和軒轅就出發(fā)了。玄女變成玄鳥，很快到達(dá)了流波山。軒轅騎馬前行，比玄女慢得多。

途中，軒轅看見一個走路很費勁的老者。他下了馬，走到老者身邊說：“老人家，您要去哪兒啊，我捎您一程？”

“我怕你不順路啊。”

“沒關(guān)系，我把您送回去，再趕路也不遲?！?/p>

老者和軒轅一起坐在馬背上。老者問軒轅：“你是要趕去哪里？”

“流波山?！?/p>

“啊，流波山可是夔獸居住的地方。我怕你此去兇多吉少啊。”

“夔獸作惡多端，魚肉百姓，此去即使兇多吉少，我也必須去?！?/p>

這樣走了一天，臨近傍晚，他們到達(dá)一座大山前。

軒轅看著那座高山說：“這座山擋住了我們的去路，看來我們必須下馬翻越這座山了?！?/p>

軒轅下了馬，把老者背到背上。

高山陡峭，一個人走就很困難了，況且還背著一個人?？粗鴼獯跤?、汗流浹背的軒轅，老者請求從軒轅背上下來。

軒轅放下老者，坐在一片陰涼下休息。

老者看著山說：“翻越這座山，不知到何年何月呢。不如我把這座山搬走，你好騎馬前行?！?/p>

“老人家您說胡話了吧，這座山豈是我們凡人搬得動的？”

話音剛落，老者就變成了一個白衣飄飄的仙人。他施展法力，搬走了大山。

軒轅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人們都說軒轅最有仁愛之心，果然名不虛傳?！毕扇伺e起雙手，一把閃閃發(fā)光的寶劍飛入雙手間。

他舉著寶劍對軒轅說：“此劍是眾神采首山之銅為你鑄造的，就叫它軒轅劍吧，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p>

軒轅接過寶劍，對仙人千恩萬謝。當(dāng)他再抬起頭時，發(fā)現(xiàn)仙人化成一股輕煙消失不見了。

幾天后，軒轅到達(dá)了流波山，與玄女會合。他把遇見仙人的事告訴了玄女。玄女看著那把寶劍對軒轅說：“有了這把寶劍相助，我們肯定能戰(zhàn)勝夔獸。”

兩個巡邏的小嘍啰向這邊走來了，玄女用棍棒打暈了他們，脫掉他們身上的衣服。軒轅和玄女穿上他們的衣服，化身小嘍啰潛進(jìn)了夔獸的宮殿。

夔獸宮殿載歌載舞好不熱鬧。在人群中，玄女看見了小琴，她挎著一個小籃子，正在給夔獸表演挖豬草，邊表演邊唱挖豬草之歌。夔獸發(fā)現(xiàn)小琴眼角掛著淚珠，勃然大怒：“你哭什么！”唱歌跳舞的人聽到夔獸的呵斥聲，嚇得縮成了一團。

夔獸一生氣就會用尾巴擂起大肚皮，那聲音足以把他們震到大海里去。大海里有各式各樣的海怪，掉進(jìn)大海后，能活著出來的幾率太小了。

小琴擦掉眼角的淚珠，臉上帶著假笑，極力用美妙的歌聲來討好夔獸。

夔獸轉(zhuǎn)怒為喜，直到他發(fā)出愉悅的笑聲，大家緊繃的神經(jīng)才松懈下來。

人群散開了，大家繼續(xù)唱歌跳舞。那刻意制造出的熱鬧快樂的氣氛，令置身其中的人感到難受無比。

趁著混亂的人群，化身為小嘍啰的軒轅和玄女，躲進(jìn)了夔獸睡覺的床底。

夔獸邊看邊打起了哈欠，困極了便吩咐人群散去。他要睡覺了。

夔獸又支走了身邊的小嘍啰。他睡覺時，不喜歡有任何人在身邊。

夔獸確定宮殿沒有別人了，邁著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了帷幔遮掩的床邊。他脫掉罩在身上的外殼，然后舒坦地躺在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時，躲在夔獸床底下的玄女和軒轅出來了。

玄女掀開床邊的帷幔，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躺在床上的夔獸居然是一只瘦弱的老狗。

軒轅舉起軒轅劍，本想刺殺夔獸，可看著那條身上長著爛瘡，皮包骨頭的老狗，怎么也狠不下心來。

夔獸怎么會是一條狗呢？

正當(dāng)玄女和軒轅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時，忽然聽到老狗的喉嚨里發(fā)出了一聲嗚咽。那凄切的嗚咽聲，讓聽者無不動容。嗚咽一聲接著一聲，讓空曠的宮殿變得更加荒涼了。老狗好像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夢魘中，隨著嗚咽，身子也跟著一下一下抽動著。

軒轅收起了寶劍。他決定等待，看看這條可憐的狗是怎么變成無惡不作的夔獸的，在它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6

老狗睡醒了，把殼套在了身上。它又從一條瘦弱的老狗變成一只威武的夔獸了。

出了宮殿，夔獸站在流波山一塊平坦的山石上，眼望西方，面露悲傷。他回頭張望在陽光下發(fā)出燦爛光芒的宮殿，臉上的悲傷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豪和滿足。

幾個小嘍啰把幾個人押到了夔獸面前。

“大王，這是我們昨天的收獲，請笑納?！?/p>

夔獸的目光停在一個男孩的臉上，瞬間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

男孩扭動著身子，試圖掙脫手臂上的繩索。

“把他帶進(jìn)我的宮殿，洗干凈后，等我慢慢享用?！辟绔F指著男孩說。

玄女認(rèn)出了那個男孩，正是尋狗的小桑。

兩個小嘍啰押著小桑，向夔獸的宮殿走去。小桑掙扎著，對著夔獸喊道：“你要吃我，等我先尋到我的狗，不然我死不瞑目！”

夔獸讓兩個小嘍啰停下腳步，走到小桑面前問道：“你要尋的狗長什么模樣？還有，你為什么要尋它？”

說起自己的狗，小桑臉上露出愉悅的神色：“我的狗名叫小不點，它雖然長得瘦弱，但不影響它是一條好狗?！?/p>

夔獸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既然你這么喜歡你的狗，為什么要狠心趕走它？”

“你怎么知道我的狗是被趕走的？你是不是見過小不點？”小桑有些奇怪。

夔獸擺了擺手：“我如果見過那條不中用的狗，肯定一口氣把它吞掉了。”

說完，夔獸哈哈大笑了起來，小嘍啰們也跟著大笑起來。

“不許你這樣說我的狗。你肯定吃了我的狗，我跟你拼了！”

小桑用力掙脫了小嘍啰的手臂，向夔獸奔去。他小小的身子像一枚急速的子彈撞向夔獸的大肚皮。

夔獸的大肚皮受到了撞擊，發(fā)出“咚”的一聲巨響。那響聲讓周圍的山石崩裂，四處飛濺。小桑也被飛來的石塊撞倒，受了很重的傷。

夔獸抱起小桑，急速向自己的宮殿走去。

幾天后，小桑從昏迷中醒來，他看見站在身邊的夔獸，掙扎起來想逃。可身體的疼痛壓著他，讓他無法起身。

“你真的不認(rèn)識我了嗎？”

這熟悉的聲音，不是他一直牽掛的小不點嗎？小桑驚喜地叫道：“你是小不點！”

夔獸對著小桑汪汪叫了一聲，接著把套在身上的殼脫了下來。

小桑一把抱住了小不點：“小不點，請你原諒我吧！如果當(dāng)時我多向父親求求情，也許他就不會趕走你了?！?/p>

“以前的事不要提了。我們能相見，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p>

“小不點，你、你是怎么變成夔獸的？”

“說來話長，等你身體好了，我慢慢給你講?！?/p>

小桑點了點頭。

小桑住進(jìn)了夔獸的宮殿，雖然他喜歡以前那個小不點，但更喜歡這個威震四方的夔獸。

7

一天晚上，軒轅和玄女又一次潛進(jìn)了夔獸的宮殿。遮有帷幔的床上，躺著小不點和小桑。小不點從睡夢中驚醒，看見了站在床邊的軒轅和玄女。

“如果你愿意丟棄身上的殼，不再作亂，我們就放了你?！避庌@對小不點說。

小不點連忙抱起放在床頭的殼：“放棄殼？不可能！你們還不如現(xiàn)在就把我殺掉?！?/p>

小桑還在沉睡，迷迷糊糊說著夢話：“小不點，快跟上，快跟上！”睡夢中，小桑一定又回到和小不點相處的日子里了。

“重新做回小不點，和小?；氐綇那?，不好嗎？”玄女說。

“已經(jīng)回不去了。再說，我也不是以前那個小不點了！”說完，小不點飛快地把殼套在身上，變成了夔獸，準(zhǔn)備用尾巴敲打自己的肚皮。

軒轅抽出了寶劍。夔獸的雙眼被軒轅劍的金光刺痛了，嚎叫著，滾下了床。它雖然只有一只腳，卻跑得飛快，一溜煙就不見了。

玄女加快步伐追趕夔獸。夔獸跳進(jìn)了東海，并向他長期飼養(yǎng)在東海里的怪獸們發(fā)出指令，捉拿玄女。玄女并不知情，也毫不猶豫地跳進(jìn)海里。夔獸在東海里埋伏的怪獸，收到命令后，對玄女緊追不舍。

就在玄女感到力不從心的時候，忽然看見天上閃過一道金光，是軒轅劍！軒轅劍落在玄女擎起的手掌間。玄女握緊劍柄，向追趕她的怪獸劈殺過去。軒轅劍確實威力無窮，怪獸害怕軒轅劍閃出的金光，紛紛逃竄了。

夔獸爬上了東海邊的一座荒島，隱藏在一片樹叢中。它掄起尾巴，敲起了自己的肚皮。

轟隆隆的鼓聲，把小島周圍的海水激蕩起幾丈高。

玄女頭暈暈的，加上幾丈高的海水作屏障，她無法接近那座島，只好又回到了流波山。

軒轅看著玄女垂頭喪氣的模樣，知道她沒抓到夔獸。

一只傳信鳥飛來了，停在了軒轅的手臂上。

軒轅看了傳信鳥帶來的信息，知道蚩尤軍又開始作亂了，他必須立刻趕回去，就把對付夔獸的任務(wù)交給了玄女。

軒轅拍了拍玄女的肩膀說：“我相信你肯定能完成這項任務(wù)的?！?/p>

玄女點了點頭，接住了落在身上沉甸甸的目光。

軒轅離開后，玄女想如何對付夔獸呢？她想到了男孩小桑，小?？赡苁撬龖?zhàn)勝夔獸的關(guān)鍵。

第二天一早，小桑醒來后找不到夔獸，無助地站在荒涼的宮殿里。

玄女走到小桑面前。

小桑認(rèn)出了玄女，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玄女點了點頭。

“那時我正在尋找小不點?！?/p>

“你想讓小不點和你一起回家嗎？”

小桑點了點頭：“這幾天，我都有些想家了。只是不知道小不點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p>

“我們一起去找小不點吧，說服他和你一起回家?！?/p>

小桑高興地跳了起來：“如果能說服小不點和我一起回家，那實在是太好了?！?/p>

8

玄女和小桑劃著小舟一起向夔獸躲藏的荒島駛?cè)ァ?/p>

遠(yuǎn)遠(yuǎn)的，夔獸就看見了小舟上的玄女和小桑。因為有小桑在，夔獸不想敲自己的肚皮——小桑是受不了鼓聲的。

玄女和小桑一起上了島。

“小不點，你在哪里??？我們一起回家吧！”小桑邊走邊呼喚。

聽著小桑的呼喚，夔獸的眼睛濕潤了。有那么一刻，他真想脫掉這個帶來無窮威力又沉重?zé)o比的殼，重新做回那個叫小不點的狗，和小桑一起回家。但以前受過的種種屈辱與不公又閃現(xiàn)在眼前——當(dāng)他是一只叫小不點的狗時，他的主人嫌棄他，外人也看不起他，總想無緣無故地踹他幾腳，好像他是天生的受氣包。小不點內(nèi)心有個聲音吶喊道：“無論如何，我不要再當(dāng)受氣包了！”

夔獸從樹叢中走了出來。

小?？匆娏速绔F，欣喜地奔向他：“小不點，我們一起回家吧，我保證說服父親收留你?！?/p>

夔獸一臉冷漠，一把推開了小桑：“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也絕對不會和你一起回家。”

這句話對小桑來說無疑是一聲驚雷，他怔怔地看著夔獸：“小不點，你不要我了嗎？你忘了我們是怎樣在田野上奔跑，躺在山坡上看星星了嗎？”

夔獸受不了小桑哀傷的眼神，內(nèi)心經(jīng)受著巨大的撕裂。一瞬間，他好像受不了這般撕裂似的，大聲咆哮起來，擂起了自己的肚皮。

在巨大的聲響中，小桑像一片輕巧的樹葉，向遠(yuǎn)處飄蕩而去。

狂亂中，夔獸突然清醒了過來。他發(fā)瘋似的向小桑飄落的方向跑去：“小桑！”

幸好玄女反應(yīng)快，變成了玄鳥，托住了跌落的小桑。

看著完好無傷的小桑，夔獸松了一口氣。

小桑回到夔獸身邊，看著他說：“小不點，你還在意我，對不對？”

夔獸看著小桑，眼睛流露出溫柔的神情。

“夔獸雖然威力無窮，沒有人再敢欺負(fù)你了，但你并不快樂。和小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才是你最快樂的時光。”夔獸內(nèi)心的一個聲音說。

在小桑和玄女的勸說下，夔獸脫掉了身上的殼。他感到輕松極了。

“小不點！”小桑跑過去抱住了小不點。

看著躺在地上的殼，小不點說起了第一次看見它的情景：

那是一個下著雪的夜晚，小不點饑寒交迫，正在荒野上尋找吃的，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呼喚他：“小——不——點！小——不——點！”

小不點很好奇，循著聲音尋找。當(dāng)他看見眼前出現(xiàn)的龐然大物時，嚇了一跳，撒腿跑開了。

可那個聲音又響起了：“小——不——點！小——不——點！你會需要我的，你會需要我的！”

這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像一根根繩子牽著小不點，讓他無法前進(jìn)。

小不點鼓起勇氣，來到了那個龐然大物身邊。這次，小不點看清了那個龐然大物的模樣，它長著一個牛頭，只是頭頂沒有角，身子像一條蜷縮著的巨龍。

“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誰？我也經(jīng)常問自己。忘掉我是誰吧，也忘掉你自己是誰。你只要知道擁有我，你會有無窮的威力就行了。至于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呵，天下像你這樣的小不點太多了?！?/p>

“你說擁有你就會有無窮的威力？”小不點內(nèi)心一陣悸動。

“是啊。只要把我套在身上，然后忘掉你自己，你就會擁有一個新的稱呼——夔獸?！?/p>

小不點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龐然大物，只是一個空殼子。

“你愿意這樣做嗎？”

小不點早已厭棄了這個孱弱的自己，于是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愿意！”

“很好，哈哈，很好！現(xiàn)在，把我套在你身上吧?！?/p>

小不點把空殼子套在了身上，剛開始，他很不適應(yīng)，連走一步都覺得異常困難。

“你會慢慢適應(yīng)我的，而且你會喜歡上我的?！闭f完，龐然大物長長舒了一口氣，有了新的附著的生命，它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玄女明白了，夔獸是抓住了小不點的弱點與欲望，才控制了小不點，重新獲得了生命。當(dāng)小不點得到了關(guān)注，感受到了愛，也就放下了心中的執(zhí)念?？粗@條瘦弱的老狗，玄女心痛不已。她隨即帶著小不點和小桑，回到了流波山。

9

流波山上還有不少關(guān)在怪獸肚子里的人。玄女問小不點怎么打開安在怪獸口中的門。

小不點掏出了幾十顆長長尖尖的牙齒，指著其中一顆藍(lán)色的牙齒說：“這顆牙齒是門上的鑰匙?！?/p>

看玄女拿著牙齒準(zhǔn)備離開，小不點喊住了她：“能不能麻煩你把其余牙齒還給海怪，然后替我向它和被關(guān)押的那些人說聲對不起。我沒臉見他們。”

玄女點了點頭，來到了“矮房子”前，把那顆藍(lán)色的牙齒戳進(jìn)了門邊的小孔里后，門“吱呀”一聲開了。

小琴和一群人走出了怪獸的肚子。玄女把小不點怎么變成夔獸和他已經(jīng)悔過的事情講給了他們聽。小琴他們聽后都表示愿意原諒小不點。

之后，玄女找了一艘船。她讓一群人坐在船上，回家去。

小琴站在船頭，向玄女喊道：“玄女，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戰(zhàn)神的，謝謝你！”

一群人不停地向玄女揮手，表示感謝。玄女的眼睛突然濕潤了。

戰(zhàn)神最忌諱眼淚了，這是王母娘娘警告玄女的話。

為了讓玄女體會什么是冰冷、什么是無情，并讓她那顆心變得堅硬起來。王母娘娘曾把玄女一個人放逐到雪山上。

那段時間，玄女站在空茫茫的雪山上，看著簌簌飄落的雪花，對著天宮的方向喊道：“為什么我必須成為一個戰(zhàn)神？我討厭戰(zhàn)爭，討厭堅硬的盔甲！”

雪山無言，玄女趴在它冰冷的懷抱，痛哭了一場。這歇斯底里的哭泣，在她心中醞釀已久。她想念作為一只鳥時，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一位守山的山神聽見哭聲，來到了玄女面前，問她為什么哭泣。玄女只是搖頭，不說話，任由眼淚在臉頰上肆虐。

“你是戰(zhàn)神玄女？”

玄女沒想到山神會認(rèn)出她。

“我聽王母娘娘說過你。王母娘娘說你是一個出色的戰(zhàn)神，對你贊嘆有加。”

“我不想成為什么戰(zhàn)神，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象而已。”玄女冷冷地說。

山神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看了看四周，蹲下身對玄女說：“姑娘，快收回剛才的話吧，不是誰都能成為戰(zhàn)神的。戰(zhàn)神可是個榮耀的稱呼?。　?/p>

看著山神謹(jǐn)小慎微的模樣，玄女嗤笑著說：“我不稀罕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只想做回自己，其他的對我都不重要?！?/p>

“你這樣活著，未免也太自私了。姑娘，你還是太年輕了，等成熟一點就會明白，我們活著，不光是為了我們自己。”

玄女不同意山神的觀點：“如果我們活著，只是為了扮演他人期望你成為的一個角色，而且你從這個角色里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那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山神看著玄女，語重心長地說：“你還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快樂。不要再反抗了，學(xué)會接受，一切都會變得容易?！?/p>

說完，山神告別了玄女，迎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越走越遠(yuǎn)了……

一個聲音傳來，把玄女從回憶中打撈出來。玄女抹掉眼淚，向聲音的方向看去。

是海獸，玄女想起了手里的牙齒，她把牙齒一個個放進(jìn)了海獸的嘴里。重新?lián)碛醒例X的海獸，變得比以前精神了。玄女親昵地?fù)崦＋F的脖子，對著它的耳朵唱起了歌。海獸瞇著眼，一副很享受的模樣。

很久，玄女拍了拍海獸的脊背，海獸一躍身跳進(jìn)了海里。

10

完成任務(wù)的玄女回到了軒轅身邊。

軒轅正在為和蚩尤的作戰(zhàn)發(fā)愁。這次蚩尤的部隊里聚集了更多的妖魔鬼怪，軒轅必須想辦法對付他們。

玄女想起了帶回來的夔獸殼，對軒轅說：“如果我們把夔獸殼上的皮做成皮鼓，鼓聲的威力是巨大的……”

話還沒說完，軒轅便激動地說：“這確實是個好主意！”

說做就做。軒轅和玄女一起把夔獸的皮做成了八十面皮鼓。看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皮鼓，玄女想起了小不點。如果小不點知道，他用來作惡的夔獸殼，變成了一面面擊退敵軍的戰(zhàn)鼓，會作何感想。

為了不讓敲鼓的戰(zhàn)士被鼓聲傷到，玄女還做了耳塞。這個耳塞是用做鼓剩下的夔獸皮制成，這樣，鼓聲就進(jìn)不到戰(zhàn)士的耳朵里。玄女還為戰(zhàn)士們準(zhǔn)備了防震的鎧甲，這樣鼓聲也傷害不到他們的內(nèi)臟。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便開始海選擊鼓的戰(zhàn)士。這樣的戰(zhàn)士必須是孔武有力的，才能把大鼓擊響，鼓聲越響產(chǎn)生的威力才越大。

一個男孩想競選擊鼓的戰(zhàn)士，大家看他細(xì)胳膊細(xì)腿，紛紛嘲笑他自不量力。男孩不服，和周圍的人爭吵起來了。

玄女聞聲趕來了。這個男孩不是別人，正是小不點的主人小桑。

玄女走到小桑身邊，問：“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小不點呢？”

小桑的眼圈一下紅了：“小不點和我回家沒幾天，就被一只惡狗咬傷了。傷口感染了細(xì)菌，死了?！?/p>

玄女的心立刻變得沉重了，她能想象小不點受傷后的慘狀。她不知道，小不點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有沒有悔恨和不甘。

小桑擦干眼淚說：“小不點聽說你們把夔獸的皮做成了皮鼓，囑咐我，取下他身上的兩根骨頭作鼓槌，敲打夔獸皮鼓，擊退敵人。他想做一個真正的英雄?！?/p>

玄女感動極了，她帶著小桑來到了一面大鼓前。小桑掏出鼓槌，擊打大鼓。在陣陣鼓聲中，玄女似乎看見了小不點向他們奔跑而來……

第二章 風(fēng)后

1

在戰(zhàn)爭中，因為夔獸之鼓的助威，軒轅軍很快打敗了蚩尤軍，尤其是小桑擊打的大鼓，威力最大。

這是玄女第一次參與戰(zhàn)爭。軒轅軍雖然大獲全勝，但還是有損傷。軒轅為玄女舉行了慶功宴，但玄女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玄女走出杯盞交錯的歡騰場所，來到百姓生活的地方?？粗切r血淋漓的傷員，聽著因失去親人的哭號聲，玄女懷疑起自己作為戰(zhàn)神的意義。她出現(xiàn)的地方必然會有戰(zhàn)爭，而有戰(zhàn)爭就有死亡，有死亡就有哭號聲，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那撕心裂肺的哭號聲了。

玄女又陷入反抗自己宿命的漩渦里了。

走著走著，玄女來到了一處山坡上。她看見一只渾身長滿長長的紅毛，身體兩側(cè)有兩對笨拙的紅翅膀的動物站在坡底。玄女以為它是一只狗，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它有六只腳，那些腳像一顆顆肉瘤長在身體下面。他用六腳交替向前爬行。爬了一會兒又咬著自己短小的尾巴，在地上打旋旋兒，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玄女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個長得像怪物樣的東西，就是軒轅的兒子，混沌。

玄女之前早就聽說過這個有眼睛卻看不見東西，有耳朵卻聽不見聲音，有鼻子卻嗅不到氣味，有嘴巴卻嘗不出酸甜苦辣的混沌了，只是今天第一次親眼看到。

看著這個像肉球一樣在地上打滾的混沌，玄女不禁暗自感嘆：軒轅這樣有賢能的人怎么有這樣一個怪兒子呢？

混沌在地上打滾，累了就像一根粗木樁似的杵在原地。玄女來到他身邊，和他坐在一起。玄女感受到了從混沌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寧靜——這是一種無知無識的寧靜。

玄女知道宇宙以前是一片混沌，后來天地分開，有了日月、四季、人神之別。那么混沌就是宇宙初始的模樣了。玄女躺在地上，閉上眼睛，塞住耳朵，掃除各種心事，她想感受著那份來自宇宙深處的寧靜。但她發(fā)現(xiàn)做不到，內(nèi)心里的兩個自我在不停地撕裂、打架，感受到的只有痛苦而已。

玄女坐起身，看著混沌，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羨慕之情。她想：人神的苦惱也許是從有看得見東西的眼睛，有嗅得到氣味的鼻子，有嘗得出苦辣的嘴巴開始的吧。

玄女抱著混沌毛絨絨的身子，好像要把自己塞進(jìn)那片混沌里似的。她聽到了混沌身體里“咚咚”的心跳聲，像是有一只小球在他身體里跳起，又落下。也許有一天，他的身體會發(fā)生分化，他會變成一個正常人，就像混沌的宇宙分化后，有了秩序一樣。可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呢？玄女一時也說不清楚。她只想長久抱著混沌，感受從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美妙的寧靜。

不知何時，玄女睡著了，這是她下凡以來第一次酣暢淋漓的睡眠。等她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混沌早已不知去向。金燦燦的陽光照耀著大地，大地和她一樣剛睡醒，掙扎在清醒和混沌之間。一陣風(fēng)吹來，她嗅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這股香氣好像帶有一種使身心煥然一新的魔法。玄女感受著陽光的照耀，風(fēng)兒的撫摸，她又想到了混沌，并為混沌感到可惜。世界這么美，他卻活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中，感受不到這千般萬般的好。

2

有一天晚上，軒轅夢見了一個坐在湖邊釣魚的白胡子老人。別人用魚鉤釣魚，白胡子老人用的是自己的白胡子。第二天晚上，軒轅又做了一個怪異的夢，一陣大風(fēng)吹來，灰塵和污垢漫天飛舞，直到一位白胡子老人出現(xiàn)，風(fēng)沙才慢慢散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軒轅向玄女說起了這兩個夢：“我確定夢中的老人是同一個人，他能控制風(fēng)，想必是個能掌管國家政事的人才。如果能把這樣的人才招募到我的軍隊里來就好了。你去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這樣一個能號令風(fēng)的白胡子老人?！?/p>

玄女受軒轅的囑托，四處打聽，終于在海隅找到了一個叫風(fēng)后的人。

玄女看見他時，他正弓著身在湖邊整理自己的漁網(wǎng)，銀白色的胡須垂在水里。當(dāng)他直起腰時，胡須上竟然釣到了一條魚。他抓起那條魚，扔進(jìn)了湖水里。當(dāng)他再次弓身，胡須上又釣到了一條魚。

在一旁默默觀察的玄女，看得入了神。這個場景不是和軒轅夢中的一樣嗎？

玄女立刻把找到風(fēng)后的事告訴了軒轅，軒轅決定親自去請風(fēng)后。誰知，風(fēng)后不給軒轅面子。

“我走了，我湖里的魚怎么辦？”

“我派人專門給你的魚喂食?！?/p>

風(fēng)后看了看軒轅，低頭繼續(xù)整理漁網(wǎng)：“你以為我的魚光吃飽肚子就行了？我還要陪它們玩耍呢。”

軒轅看向玄女，露出了請求的眼神。

玄女把軒轅拉到了一邊，對他說：“這個風(fēng)后是個老頑童，他對你說的那些官職厚祿不感興趣。你先回去，我慢慢說服他?！?/p>

軒轅只好回去，把玄女留在了海隅。

玄女和風(fēng)后玩兒捉迷藏的游戲。玄女變成一條魚，藏在水下，可不管她藏在什么地方，風(fēng)后總能用網(wǎng)捕捉到她。玄女問風(fēng)后是怎么知道她藏匿的地點的。

風(fēng)后笑著對玄女說：“你以為這片湖很大嗎？在我眼里它只有一碗水的大小。你在一碗水里游，我還抓不到你嗎！”

玄女看著浩蕩的水面說：“這片湖明明很大啊，怎么會只有一碗水的大小呢？”

“事物的大小取決于你看待它的眼光和你對它的熟悉程度。你第一次看見這片湖，會覺得它很大，大得讓你不知所措，這是因為你對它不熟悉。當(dāng)你慢慢了解它，它會在你心中一點點變小，最終縮到一滴水的大小。”

“這樣看來，你對這片湖還沒有徹底熟悉。它在你心目中是一碗水，而不是一滴水?！?/p>

風(fēng)后哈哈大笑起來：“我故意留下一角不去了解，讓這片湖保持神秘，這樣我才不會厭棄它?！?/p>

聽了風(fēng)后這樣有深度的想法，玄女更對他刮目相看了。

“想不想來一次按摩？我保證按摩后，你會愛上我的魚?！?/p>

玄女點了點頭，按照風(fēng)后的吩咐躺在湖邊。

風(fēng)后把兩根手指戳進(jìn)嘴唇里，吹響了口哨。哨音剛落，湖里的魚紛紛向風(fēng)后游來了。風(fēng)后趴在湖邊，看著密密麻麻的魚群說：“我只要會按摩的魚?！?/p>

只見一條長著肥肥魚鰭的魚跳出了水面，落在風(fēng)后的手掌心。

玄女問風(fēng)后：“這就是你說的會按摩的魚，它叫什么名字？”

風(fēng)后像才憶起自己的失誤似的：“對啊，我怎么忘了給它起名字了呢?！?/p>

“不如我們就叫它肥鰭魚吧，你看它的魚鰭不僅比別的魚大，而且很厚。”風(fēng)后自豪地說，“一會兒它身體兩側(cè)的魚鰭會像幾只小手，在你身上按摩，我保證你會舒坦得不得了?！?/p>

說完，風(fēng)后把這條魚放在了玄女的身體上。接連不斷的肥鰭魚躍出了水面，在玄女身上蹦跶。玄女感覺全身的筋骨都酥軟了，忍不住“哎喲”了幾聲。

“怎么樣，舒服吧？”

玄女睜開眼，笑著點點頭，很享受的樣子。

按摩了一陣后，風(fēng)后讓肥鰭魚一條條跳進(jìn)了湖里。玄女被按摩得舒適極了，她坐起身，突然看見一條大魚向這邊游來了。那條大魚的身子像鼓脹的氣球，兩扇魚鰭像兩條船槳，撲通撲通拍打著水面，激起水花四濺。

大魚游到魚群中，張開大嘴，像吸果凍似的，把其他的魚一條條吸進(jìn)了肚子里。

“這條貪吃的大惡魚！”風(fēng)后一躍身，跳到了大魚的脊背上，用腿把大魚的魚腹夾得緊緊的。大魚的肚子受到了擠壓，吞進(jìn)肚子的魚像一顆顆子彈從它微張的嘴巴里噴射而出。

一時間，滿湖下起了晶瑩的魚。

玄女看著飛落的魚，高興起來了。

有那么一刻，玄女真想永遠(yuǎn)留在海隅，和風(fēng)后、和這些可愛的魚在一起。但想到軒轅交給她的任務(wù)，心里不免有些煩躁。世界怎么可以分化成這么極端的兩極，一端是廝殺的戰(zhàn)場，一端是游樂的天堂。置身在游樂天堂里的風(fēng)后，怎么可能愿意奔赴到廝殺的戰(zhàn)場上去呢？

風(fēng)后來到了岸邊，他的白胡子上、頭發(fā)上，還有破爛的衣衫上全都掛滿了魚。他帶著這些魚站在湖邊，像一棵結(jié)滿了魚果子的老樹，臉上帶著甜蜜的煩惱。

“快來幫幫我，趕走這些粘人的魚?！?/p>

玄女不知道該從哪條魚下手。風(fēng)后看玄女不動手，便開始把這些“魚果子”一顆顆從身上摘下來，放進(jìn)湖水里。那專注認(rèn)真的神情打動了玄女。

“這么多魚，什么時候能摘得完??？”

“今天摘不完，明天接著摘?！?/p>

“不如你在地上打個滾，我保證這些魚逃得比誰都快。”

“壓壞了它們怎么辦？這里的每一條魚都是我的開心果啊?！?/p>

玄女只好耐著性子幫風(fēng)后摘魚。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風(fēng)后看著玄女沉思的臉龐問道。

玄女點了點頭。

“這湖里有一條魚專吃人的心事，不如我把這條魚叫上岸，讓它把你的心事吃掉。這對你、對它來說都是有好處的?！?/p>

“魚吃掉我的心事，就變成一條有心事的魚，它就不會像從前那樣快樂了?！?/p>

“誰說的？你的心事對魚來說，是一種養(yǎng)料。你以為魚會像人一樣有心事嗎？魚才沒有那么傻呢！至少我這里的魚沒那么傻?！?/p>

“你不想聽聽我的心事嗎？”

風(fēng)后搖了搖頭：“不想，人自從有了心事以后，就變得麻煩了?！?/p>

“難道你從來沒有過心事？”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心事？我一有心事，就會讓魚把我的心事吃掉，這樣省事多了?！?/p>

“怪不得你可以這么快樂?！?/p>

“如果愿意，你也可以這樣快樂，這就看你的選擇了?！?/p>

“我真的能選擇嗎？”玄女苦笑著說。

“為什么不能呢？”

“你聽說過宿命嗎？宿命是不可以選擇的?！?/p>

風(fēng)后像吃了一個壞果子似的，對著地面呸呸呸吐了幾口：“我躲在這里就是為了反抗所謂的宿命?！?/p>

“你成功了嗎？”

“這些魚會幫我成功的?！?/p>

風(fēng)后臉上露出一絲憂傷，很快，他就像擦掉污漬似的，抹掉了那一絲憂傷。

3

夜晚來臨，風(fēng)后身上的魚也清理干凈了，他顯出無比輕松的模樣。

星星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從黑黢黢的天幕中鉆了出來。風(fēng)后揚起頭，星星的亮光映照著他的臉龐。風(fēng)后沉浸在寧靜的沉思中。

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風(fēng)后，玄女有些懷疑：這個風(fēng)后還是白天的那個風(fēng)后嗎？

星星隱沒在漸漸發(fā)白的天際，玄女期盼的太陽出來了。黑暗散去，世界露出了清晰的模樣。玄女看著閉目打坐的風(fēng)后，心里的疑問像一棵小樹苗越長越高了。

一圈風(fēng)在風(fēng)后周圍打轉(zhuǎn)，風(fēng)后睜開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這圈風(fēng)吸進(jìn)了肚子里。清晨的風(fēng)帶著一股甜絲絲的冰涼氣息，這頓早餐讓風(fēng)后很滿足。

風(fēng)后站起身，看著布滿朦朧晨霧的湖面，心滿意足地?fù)崦约汗钠鸬亩瞧?，一抹調(diào)皮的微笑爬上風(fēng)后的臉龐。

玄女懸著的心放下了。她確定此時的風(fēng)后才是自己起初遇見的那個風(fēng)后。

可夜晚那個沉重如石頭般的風(fēng)后，又是誰呢？他去了哪里？為什么白天與黑夜的風(fēng)后不一樣呢？玄女的心中有很多疑問。

風(fēng)后看到了玄女，卻好像根本不認(rèn)識她：“你是誰？怎么會站在這里？”

“我是玄女啊，昨天……”

風(fēng)后拍了一下腦袋：“不好意思，也許昨天我們在一起玩兒過，但我一點也不記得了。當(dāng)我睡著后，風(fēng)會跑進(jìn)我的腦袋里，把我的記憶全帶走?！?/p>

“沒關(guān)系，你就當(dāng)我們今天才認(rèn)識也好?！?/p>

玄女又和風(fēng)后玩兒起了昨天的游戲，玄女藏在水下，讓風(fēng)后去找。風(fēng)后依舊能準(zhǔn)確無誤地把她找到。然后，風(fēng)后又喚來肥鰭魚為玄女按摩……

風(fēng)后玩得興致勃勃。玄女雖然沒有昨天興奮，但她還是很快樂。

太陽下山了，星星從天幕后鉆出來。風(fēng)后抬起頭，臉上鋪滿了星星的光華。

像昨天晚上一樣，那個快樂的、無憂無慮的風(fēng)后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沉沒在幽暗海底的風(fēng)后。

玄女好想再聽風(fēng)后說說話，哪怕聽他笑笑也可以?？摄逶≡谛枪庀碌娘L(fēng)后如石頭般堅硬，深邃的目光里藏著憂思。

也許湖里的魚能把白天的風(fēng)后找回來。

玄女潛入水底，找到了會按摩的肥鰭魚，她把魚放在了風(fēng)后蜷縮的臂膀上。一條肥鰭魚帶來了無數(shù)條肥鰭魚，它們在風(fēng)后身上游動，用肥鰭按摩風(fēng)后的身子。

堅硬的風(fēng)后，一點點柔軟起來。

玄女欣喜地看到白天那個風(fēng)后又回來了。

風(fēng)后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起來，進(jìn)到一個黝暗的山洞里。

玄女不知道風(fēng)后為什么要跑，來山洞又干什么。

“星光照不到這里，我安全了?！?/p>

“你怕星光？”

“也可以這么說吧。仰望星空，探索宇宙的奧秘，是我們家族祖祖輩輩的宿命。以前我喜歡星星，它們就像一個個玄想，給予我啟迪；它們又像一個個秘密，等待我去揭曉。可愚鈍的我，至今沒有揭曉任何一個秘密。想到這里，我就無比懊惱。白天，我拼命地快樂，讓風(fēng)帶走我的記憶，就是想忘掉這些煩惱?？墒且坏酵砩希切浅霈F(xiàn)在夜空，它的星光就像無數(shù)根繩子牽引著我，讓我必須沉下來思考。不知什么時候起，這種思考從一種快樂變成了痛苦。而這種痛苦會使我全身變得僵硬，思考更是談不上了。我一直想逃離自己的宿命，做個單純快樂的人，可我做不到。宿命就像一道魔咒把我罩得緊緊的?！?/p>

“也許你應(yīng)該離開海隅，去外面走走，說不定外面的世界會給你新的啟迪?！?/p>

“是啊，我是應(yīng)該出去走走了。”

4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玄女和風(fēng)后一起離開了海隅。

他們途經(jīng)一個村莊，看到一片片塌倒的房屋。風(fēng)后問玄女：“好好的房子，為什么會塌？居住在這里的人哪兒去了？”

玄女看著那片廢墟說：“這一切都是戰(zhàn)爭造成的。戰(zhàn)爭讓人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玄女還想說更多，不遠(yuǎn)處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男人走到一間塌倒的房子前，一邊呼喚一邊尋找他的家人。最后，他被一截木樁絆倒了，趴在荒草間痛哭起來。

風(fēng)后看著男人血淋淋的雙腿問道：“你的腿流血了，為什么不包扎好傷口？”

男人抬起布滿淚痕的臉說：“腿流血了算什么，我的心傷得才厲害呢。我剛建好的房子被戰(zhàn)爭摧毀了，我的親人、我的鄰居，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他們現(xiàn)在是生是死，我都不清楚?！?/p>

說完，男人用烏黑的雙手捂著臉，哭了起來。

風(fēng)后還想再和男人說些什么，被身后的玄女?dāng)r住了。

“我們走吧，在這里只會加重他的痛苦?！?/p>

風(fēng)后點了點頭。他的心沉重起來，那種沉重是他以前從未體會過的。

“世界上為什么會有戰(zhàn)爭？”風(fēng)后一臉迷茫地望著玄女問。

“這也是我經(jīng)常問自己的問題?！?/p>

5

玄女帶著風(fēng)后來到了軒轅的軍營。

看到玄女把風(fēng)后帶來了，軒轅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一只叫聲難聽的鳥飛來，丟下一份紅色的戰(zhàn)書，就飛走了。

士兵把戰(zhàn)書呈給軒轅。軒轅看完戰(zhàn)書，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玄女詢問軒轅戰(zhàn)書上寫著什么。

“明日戰(zhàn)場見?！?/p>

“蚩尤親自邀戰(zhàn)，看來已經(jīng)做好充分的準(zhǔn)備了。我們要不要應(yīng)戰(zhàn)？”

軒轅掩上戰(zhàn)書，語氣像鋼鐵一樣堅硬：“應(yīng)戰(zhàn)！”

晚上，風(fēng)后變成一股風(fēng)潛進(jìn)了蚩尤的軍營。他發(fā)現(xiàn)蚩尤的軍營里全是妖魔鬼怪。拿著刀棍的凡人怎么對付得了這些詭計多端，又會法術(shù)的妖魔鬼怪呢！

風(fēng)后把這一情況報告給了軒轅。他以為軒轅會撤軍，誰知軒轅的口氣依然如鋼鐵般堅硬。

“迎戰(zhàn)！”

出發(fā)前，戰(zhàn)士的家人前來給他們送行。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抱著自己的孫子說：“要勇敢，作為一名戰(zhàn)士，死在戰(zhàn)場是光榮的。你爺爺在臨死的那一刻也死死咬住敵人的腳踝……”說著說著，淚水從她皺紋縱橫的臉上流了下來。

一個拄著拐杖的七旬老漢來到了軍營，走到軒轅面前說：“請允許我和你們一起出戰(zhàn)?！?/p>

軒轅扶著老漢：“您好好休養(yǎng)，在這里等待我們的好消息?！?/p>

“戰(zhàn)爭奪走了我七個兒子，你說我怎么安心？我要用我這身老骨頭和他們拼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絕不讓蚩尤軍隊玷污這方土地?！?/p>

大家都被老漢的勇氣感動了。

軒轅答應(yīng)了老漢的請求，親自給他穿上了戰(zhàn)袍。

軒轅站在高高的石臺上，對他的戰(zhàn)士們說：“不管這場戰(zhàn)爭是贏是輸，我們都無愧于自己的良心，因為我們是正義之戰(zhàn)。”

戰(zhàn)士們振臂高呼：“正義之戰(zhàn)！正義之戰(zhàn)！”

玄女被這一幕幕感動著，她感覺心中那個狹小的自我正在消失，一個大我正在向她奔來。

6

這場戰(zhàn)爭正如風(fēng)后預(yù)感的那樣，慘烈無比。正當(dāng)兩軍打得難解難分時，詭計多端的蚩尤喚出了山妖鬼魅，放出了彌天黑霧。黑霧越來越濃，簡直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軒轅命軍隊撤退，可士兵們困在黑霧里，早已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風(fēng)后化成一股狂風(fēng)，吹散了黑霧。

戰(zhàn)士們終于辨出了方向?？伤麄儎傋邘撞剑直粡浱齑箪F淹沒了。

這次的黑霧比上一次更濃，如一張沉重的大網(wǎng)，罩在大地上，任何風(fēng)也吹不散。

風(fēng)后無計可施。

玄女也沒想到辦法對付這場大霧。

戰(zhàn)士們在黑霧里跌跌撞撞，四處碰壁，死傷無數(shù)。

第二天，大霧終于散去了?？粗切﹤?，軒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召見大臣商討對策。玄女發(fā)現(xiàn)，所有的大臣都到了，唯獨不見風(fēng)后的身影。

玄女走出屋子，在一輛戰(zhàn)車上發(fā)現(xiàn)了風(fēng)后。風(fēng)后挽起袖子，正在搗鼓戰(zhàn)車?？粗欀碱^，苦思冥想的模樣，玄女悄悄離開了。

夜晚來臨了，星星像一條條小魚游進(jìn)了幽謐的夜空。

像被無數(shù)根絲線牽引著，風(fēng)后揚起頭，望著那閃閃發(fā)亮的星星。這次他的身體沒有變得像石頭般堅硬，反而，各種思考像清泉水一樣在他心中靜靜流淌。

忽然，他看見夜空中一把由無數(shù)顆星星組成的“勺子”正向他調(diào)皮地眨眼睛呢。

風(fēng)后把長長的胡須甩向身后，一個想法像一道閃電穿過他的腦海：北斗七星的五顆大星，永恒地朝著一個方向運動，天樞和瑤光這兩顆星卻向著相反的方向運動，我為什么不效仿它們，制造出一種會辨認(rèn)方向的戰(zhàn)車呢？

風(fēng)后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軒轅。軒轅欣喜萬分，令風(fēng)后趕快制作。

風(fēng)后選了一塊木頭，將它削成人形，木頭小人兒的手臂指向南方。之后，他又挑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比畫，計算各個車輪、齒輪的大小和轉(zhuǎn)動的次數(shù)……他想利用轉(zhuǎn)動系統(tǒng)和離合裝置來固定方向。

玄女在一邊看著風(fēng)后專注的模樣，內(nèi)心十分感動。她又想起了風(fēng)后在海隅和魚一起玩鬧的情景。一個是如孩童般頑皮的風(fēng)后，一個是沉浸在孜孜不倦探索中的風(fēng)后，這兩個風(fēng)后是同一個風(fēng)后嗎？

這時，玄女好像聽見一個聲音回答她說：“這當(dāng)然是同一個風(fēng)后。就像你，既可以是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又可以是攻無不克的戰(zhàn)神?！?/p>

我既可以是小女孩又可以是一個戰(zhàn)神？真的可以這樣嗎？玄女總以為這兩種身份不能同時存在。她希望自己是一個小女孩，可天命卻讓她成為戰(zhàn)神——這是她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在面對自我時，我是一個小女孩；在面對這個世界時，我愿意做一個戰(zhàn)神！”一剎那，玄女好像解開了困擾自己很久的一個心結(jié)。

7

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研究探索，風(fēng)后終于造出了直指南方的戰(zhàn)車。不管車子怎么轉(zhuǎn)動，木頭人的手臂都指著南方。

軒轅看著戰(zhàn)車說：“以后我們就叫這車為指南車吧?！?/p>

風(fēng)后點了點頭。

蚩尤軍和軒轅軍再一次大戰(zhàn)時，山妖鬼魅又吐出漫天黑霧，但是有了指南車，軒轅軍的戰(zhàn)士再也不像無頭蒼蠅那樣到處亂撞了，他們在迷霧中仍可以清晰地辨認(rèn)方向。英勇的戰(zhàn)士們在黑霧中奮勇殺敵，所向披靡。最終，蚩尤軍戰(zhàn)敗，山妖鬼魅落荒而逃。

戰(zhàn)后，玄女和風(fēng)后一起往軒轅的軍營走去。玄女向風(fēng)后表示祝賀。

風(fēng)后不好意思地摸摸胡子說：“我還得感謝你呢。”

“謝我什么？”

“如果不是你把我?guī)С龊Ｓ纾屛铱吹綉?zhàn)爭的殘酷，我也不會造出指南車?，F(xiàn)在，我終于可以坦然地面對夜空，面對自己的天命了?！?/p>

“如果你這樣說，我也得謝謝你。”

“你謝我什么？”風(fēng)后笑著說。

“你讓我知道了，我既可以是一個小女孩又可以是一個戰(zhàn)神?！?/p>

“是啊，我們本來就可以有很多張面孔的?！?/p>

“很多張？兩張轉(zhuǎn)化起來就有些困難了，真有很多張的話，我豈不是要累死了?！?/p>

“如果你能做到在不同的場合，合理地安排自己的身份，那就意味著你成熟了。有時候，我們自以為了解自己，到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最不了解的人就是自己了，這就是當(dāng)局者迷的意思?，F(xiàn)實和實踐會像一面多棱鏡，讓你看清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p>

“這是這幾天仰望夜空給你的啟示？”

風(fēng)后點了點頭。

“我覺得我們之所以能成為自己，而不是別人，肯定有一個專屬于我們最本質(zhì)的東西。這最本質(zhì)的東西就是天命。”

“看來你學(xué)會思考了。”

“我和你一樣在仰望星空。”

說完，玄女和風(fēng)后一起笑了。

8

快走到軍營時，玄女和風(fēng)后看見了混沌。他一只手提著雞，另一只手提著鴨，身后是追趕他的村民。

玄女?dāng)r住一個村民，問他為什么要追趕混沌。

村民向玄女描述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幕：他們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飯，看見混沌站在家門口，出于好心，他邀請混沌來家和孩子們玩兒。可混沌不僅打哭了他的幾個孩子，還把他們家的雞鴨偷走了。

玄女和風(fēng)后了解事情的原委后，便幫村民去抓混沌。他們倆剛追到混沌藏匿的小樹林，就看見混沌搬起一塊大石頭砸向雞?？赡侵浑u撲扇著翅膀，飛起來了，石頭砸在了混沌的腳上。混沌扔下石頭，撲扇著短小的翅膀，繼續(xù)追趕雞。

玄女看著混沌，對風(fēng)后說：“混沌不能看也不能聽，為什么知道作惡？”

“他不能看不能聽，怎么會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呢？他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出于一種本能罷了。”風(fēng)后說。

“本能？蚩尤不斷發(fā)起戰(zhàn)爭，侵占別人的領(lǐng)地，也是出于一種本能嗎？”玄女繼續(xù)問道。

風(fēng)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對于人的本性，自古有兩種說法，一種是性本善，一種性本惡?；煦绲纳砩?，更多地印證出性本惡的說法。人來到世上的初始階段就是一片混沌，是教化讓他們懂得了愛和美，愛和美鑄成他們的善?！?/p>

玄女聽后，說道：“如果這樣說的話，代表正義力量的軒轅是不可能戰(zhàn)勝代表邪惡力量的蚩尤的?！?/p>

“為什么這樣說？”風(fēng)后不解。

“惡是人的本能嘛，本能的力量是強大的??！”

“惡，造就了一種極端的利己主義，有時它能夠令事情發(fā)生轉(zhuǎn)機，但更多時候，這種惡會毀了這個世界。善的力量比惡的力量更強大，因為它代表著一種美好的愿景，這種愿景會在人心中產(chǎn)生一種比本能更強大的力量?！?/p>

聽風(fēng)后這樣一說，玄女對戰(zhàn)勝蚩尤有了更大的信心。

9

有一天夜晚，風(fēng)后在仰望星空時，看見一顆星星像小魚一樣向他游來了。

風(fēng)后對玄女說：“我想念我的魚，想回海隅了?！?/p>

玄女雖然舍不得風(fēng)后，但她沒有再挽留風(fēng)后的理由。

軒轅得知風(fēng)后要走的消息，決定送一件禮物給他，可送什么好呢？軒轅想起了自己收藏的一顆玄珠。那顆玄珠又黑又亮，散發(fā)著迷人的香氣，是軒轅最喜歡的一件寶物。

軒轅尋找收藏玄珠的盒子，可怎么也找不到。

“我明明把玄珠放在一個木頭盒子里了，怎么找不到了?！避庌@急得滿頭大汗。

實在沒辦法，軒轅喊來了玄女。

“莫非珠子長了翅膀，自己飛走了？”

“你再想想最后一次看見這顆珠子是在什么地方，你肯定是把珠子遺失在某個地方了?！?/p>

軒轅苦思冥想起來。

“我想起來了！有天晚上我睡不著，拿著玄珠在赤水邊散步，玄珠在晚上能發(fā)出燦燦的光亮，正好可以給我照明。我肯定是把玄珠遺失在赤水邊了?！?/p>

“你先別著急，我認(rèn)識一個叫智的天神，天上地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我請他幫你找找，說不定能把玄珠找到?！?/p>

“太好了！”

玄女即刻動身出發(fā)，去找智。

智住在一座神廟里，想要得到智慧的人都去求拜他。因此廟里香火不斷，供臺上堆滿了香果。

入夜，玄女趕到了智所在的神廟。

此刻，智正躺在供臺上，蹺著二郎腿，大口大口地吃著蘋果呢。他正吃得得意，忽然聽見外面有響聲，連忙起身，查看情況。智一看進(jìn)來的是玄女，瞬間放松下來。

玄女把軒轅丟失玄珠的事告訴了智。

“這件事好辦，你知道的，天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敝堑靡獾卣f。

第二天，智來到赤水邊尋找玄珠。他發(fā)現(xiàn)赤水邊一個人也沒有，便賊賊一笑，對著一片空地輕輕吹了一口氣，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便出現(xiàn)在眼前了。智依靠著樹干，托著腮幫子打起盹：“我就說我找了一遍沒找到，反正沒人知道我在樹下睡了一覺?！?/p>

幾天后，玄女來智的神廟詢問結(jié)果。

智搖了搖頭說：“玄珠肯定不是在赤水邊丟的，不然憑我的智慧怎么會找不到呢?！?/p>

玄女相信了智，只好離開，去求另一位天神幫忙。這位天神叫離朱，長著三個腦袋、六只眼睛，在昆侖山上看守瑯玕樹。

“百里之外，我連動物的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何況一顆珠子呢？”離朱踏著瑯玕樹的樹葉來到了赤水邊。他伸長三個腦袋，把六只眼睛瞪得如銅鈴一樣大。就這樣尋找了三天三夜，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玄珠。由于用力過猛，他一閉眼，昏倒在地上了。

正當(dāng)無計可施的時候，玄女經(jīng)過一個村子，無意間看見一個男人在撿豆子。這個男人叫象罔，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實人。

玄女看著散落在草叢里密密麻麻的豆子，走到象罔身邊問：“你這樣不緊不慢地?fù)?，什么時候能撿得完??？”

象罔撿起一顆豆子，吹掉上面的灰塵，放進(jìn)旁邊的簸箕里，又彎下身撿另一顆，好像根本沒聽見玄女的話。

起初，玄女有些生氣，但她看到象罔不慌不忙的樣子，突然眼前一亮：這不是尋找玄珠的最合適的人選嘛！

象罔接到尋找玄珠的任務(wù)后，邁著悠閑的步子，來到了赤水邊。他邊走邊瞧，看不清楚的，就俯下身用手刨一刨。這樣尋找了半年，還是沒找到玄珠。

知道的人嗤笑玄女，怎么找這樣一個整天糊里糊涂、笨手笨腳的人去尋找玄珠。但玄女對象罔有信心。

一天，象罔像往日一樣來到赤水邊。他看見不遠(yuǎn)處有一棵樹，樹上掛著累累的紅果，那果子大得快把樹枝壓折了。

“我正有點渴呢！”象罔歡喜地跑到大樹下，伸手就去抓紅果子?？伤徊涣羯?，絆了一跤，撞到了樹干上。果子紛紛落下來了，滾向低洼處。

象罔俯身撿了一個，擦了擦，咬了一口：“嘿，真甜！”

他準(zhǔn)備裝幾個留在路上吃，便俯身又去撿，一個、兩個、三個……咦？果子堆里怎么有一顆又大又亮的圓珠呢？

撿起來一看，這不就是軒轅丟失的玄珠嘛！

第三章 玄珠

1

看到失而復(fù)得的玄珠，軒轅很高興，問玄女是怎么找到玄珠的。玄女把請智、離朱、象罔尋找玄珠的事情告訴了軒轅。

軒轅很納悶，問玄女：“為什么具有智慧的智，和身體具有優(yōu)勢的離朱都沒有找到玄珠，反而笨手笨腳的、什么優(yōu)勢也沒有的象罔找到了玄珠呢？”

玄女告訴軒轅：“智雖然具有智慧，但愛耍小聰明，當(dāng)然找不到玄珠；而離朱心浮氣躁、趾高氣揚自然也找不到玄珠；象罔雖沒優(yōu)勢，但他做事踏實、一絲不茍，找到玄珠是水到渠成的事?！?/p>

軒轅連連夸贊玄女聰明。他把玄珠送給了風(fēng)后。風(fēng)后看著玄珠說：“這顆珠子應(yīng)該送給玄女，玄女配玄珠正好?！?/p>

軒轅點頭道：“玄鳥、玄女、玄珠，確實很般配??！”

玄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無功不受祿。上次作戰(zhàn)中，如果沒有風(fēng)后的指南車，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怎么能占有風(fēng)后的獎品呢！”

風(fēng)后拿著玄珠說：“軒轅把玄珠送給了我，我再把玄珠送給你，這樣總可以吧?！?/p>

玄女只好收下玄珠。

離開時，風(fēng)后頗有些神秘地對玄女說：“多凝視玄珠，你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p>

風(fēng)后離開了，玄女經(jīng)常思考風(fēng)后走之前對她說的話。每到深夜，她便凝視玄珠。時間久了，越看越覺得玄珠神秘，里面好像藏著一片黑夜，黑夜里有繁星點點。

有一天晚上，玄女夢見一個披著黑袍的男人從玄珠的黑夜里走了出來。披著黑袍的男人扭過頭看了玄女一眼，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玄女發(fā)現(xiàn)，那男人披著的黑袍里飛出了無數(shù)只黑夜鳥。

玄女一驚，從夢中醒來了。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地上散落著一片片黑色的羽毛。玄女再次凝視玄珠——這次，玄珠里不再是一片幽茫的空蕩蕩的黑夜了，那個披著黑袍的男人背對著玄女站在夜空下，他每往前走一步，黑袍里、腳跟處就會生出無數(shù)只黑夜鳥。

那一只只飛翔的黑夜鳥，讓玄女眼花繚亂。

2

戰(zhàn)爭只會讓生靈涂炭、民不聊生。軒轅決定用仁義說服蚩尤，于是單槍匹馬來到了蚩尤的軍營。蚩尤雖佩服軒轅的勇氣，但并不領(lǐng)情，反而嘲笑軒轅假仁義。

蚩尤對軒轅說：“我聽說你有一個兒子叫混沌，是個無惡不作的混蛋。如果你能讓混沌做一件好事，我就不發(fā)動戰(zhàn)爭?！?/p>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可讓混沌做一件好事談何容易?。≤庌@回到軍營后，嘗試了各種方法都沒有成功。

軒轅把他和蚩尤談判的事告訴了玄女，并帶玄女來到了關(guān)混沌的籠子旁。

“為什么要把混沌關(guān)在籠子里？”玄女問。

“你以為我想這樣做嗎？我試過各種辦法，可他就是不開竅，依舊到處作惡，唉……我得為附近的百姓著想啊！”說著，軒轅的眼睛濕潤了。

看著消瘦不少的混沌，玄女心生憐憫。這憐憫既有對混沌的，也有對軒轅的。

玄女對軒轅說：“如果混沌開了竅，對他加以教化，說不定他能轉(zhuǎn)惡為善?！?/p>

“可怎么打開混沌的七竅呢？”

“這種事不能急，只能等。我相信終有一天混沌會自動打開七竅的……”

“我們能等，可是邊境的百姓等不起啊。蚩尤隨時都會向他們伸出魔爪?！?/p>

正當(dāng)軒轅為這件事著急時，軍營里來了兩個人，叫悠和忽。

悠和忽剛到軍營，就對軒轅說，他們能幫混沌打開七竅。

軒轅和蚩尤約定的日期快到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軒轅只好相信悠和忽。

軒轅打開了關(guān)混沌的籠子，準(zhǔn)備了很多好吃的。混沌張開大嘴巴，把一盤一盤食物倒進(jìn)了嘴里，也不咀嚼，全部囫圇咽下去。不一會兒，肚子就像吹了氣的皮球似的，鼓脹脹的。

看著這樣的兒子，軒轅簡直不知該說什么好。

悠和忽走到軒轅面前，請求軒轅回避，說等他們打通了混沌的七竅，會讓人通知他。

軒轅想象打開七竅的混沌，會不會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乖巧懂事。帶著這種美好的憧憬，軒轅轉(zhuǎn)身離開。

悠和忽興致勃勃地拿來了鑿子和錘子，他們決定先給混沌鑿眼睛。悠一努勁，對著混沌眼睛的方向就鑿了下去?；煦缥嬷劬?，痛得在地上直打滾。

“他這樣滾來滾去，我們沒辦法鑿啊，不如把他綁在大樹上，這樣我們才好下手?！焙鰧τ普f。

悠和忽找來結(jié)實的藤蔓，搓成繩子，把混沌牢牢地捆綁在了大樹上。他們安慰混沌說：“雖然當(dāng)時有點痛，不過很快你就能看、能聽、能聞了。”

混沌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終于鑿好了?？粗约旱摹敖茏鳌?，悠和忽哈哈大笑了起來。

玄女聽說悠和忽要鑿混沌的七竅，慌忙趕來了。可惜已經(jīng)晚了，綁在樹上的混沌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軒轅抱著死去的混沌，痛哭起來。

蚩尤聽說了混沌的事情，喜不自禁——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發(fā)動戰(zhàn)爭了！

3

蚩尤有八十一個兄弟。他們長著野獸的身體，卻會說人話，擅長制造鋒利的刀戟和弓弩。只要一提他們，百姓就嚇得瑟瑟發(fā)抖。

“嗖嗖嗖！”

軒轅正在訓(xùn)練戰(zhàn)士作戰(zhàn)，不料密密麻麻的利劍向他們射來了。山妖鬼魅沖在前面，不久便沖進(jìn)軍營，與戰(zhàn)士們廝殺起來。

軒轅的戰(zhàn)士們猝不及防，連忙變換陣法，發(fā)起反擊?？墒菙橙诵钪\已久，來勢洶洶。戰(zhàn)士們很快落入下風(fēng)。軒轅束手無策，仰天長嘯：“難到上天真要滅我仁義之師嗎？”

這時，身穿戰(zhàn)袍的玄女從天而降。她交給了軒轅一封帛書——九宮戰(zhàn)法。

軒轅念起了九宮戰(zhàn)法的口訣：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中間戊己土。

只聽“轟”的一聲，平地響起了一聲炸雷，騰起的沙土如無形的大網(wǎng)困住了蚩尤兄弟，弄得他們鬼哭狼嚎，慌忙逃竄。

看著逃跑的蚩尤兄弟，玄女收起了自己的黑披風(fēng)，深深舒了一口氣。

軒轅向玄女表示感謝，戰(zhàn)士們也向她投來了贊許的目光。這是玄女作為一名戰(zhàn)神，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成功。

夜晚，玄女看著玄珠里只留給他背影的男人說：“謝謝你教我九宮戰(zhàn)法?！?/p>

“這是你自己悟出來的，怎么說是我教給你的？”玄珠里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是你身上生出的黑夜鳥給了我啟示?！?/p>

玄女想起那晚的情景——她焦灼地在屋里走來走去，思考著怎么迎戰(zhàn)。這時，她注意到了玄珠里的黑夜鳥，它們在夜空中排成一個個奇怪的隊形，不停變換著。玄女把這些隊形默默記在心里，悟出了九宮戰(zhàn)法。

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戰(zhàn)術(shù)的奇妙。

4

蚩尤兄弟不甘心，又一次對軒轅軍發(fā)起了進(jìn)攻。軒轅反復(fù)念起九宮戰(zhàn)法的口訣，可這次那些妖魔鬼怪卻毫發(fā)無損。原來，為了對付玄女的九宮戰(zhàn)法，蚩尤用了殺手锏——幽冥陣。

軒轅慌亂撤軍，請求玄女的指點。

玄女苦苦思索敵人的軟肋，幾天下來竟一無所獲，只好向玄珠里的黑衣男人求助。可當(dāng)她看向玄珠，卻發(fā)現(xiàn)男人不見了，只有無數(shù)只黑夜鳥在翩翩飛翔。

玄女知道，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向王母娘娘求助了。她變成玄鳥，向天宮的方向飛去。飛了幾天幾夜，連天宮的影子也沒看到。她疲憊極了，身子像一塊沉重的石頭，重重砸向了地面。

玄女的身上流了很多血，可是想起那些無辜的百姓，她忍著劇痛，拖著受傷的身子，展開翅膀，再次飛上了天。

太陽的金光把她的眼睛照得生疼。她瞇著眼向著太陽的方向說：“給我力量吧，太陽！讓我飛到天宮上去?！?/p>

太陽認(rèn)出了這只披著戰(zhàn)袍的鳥兒，問道：“你是戰(zhàn)神玄女嗎？”

“你認(rèn)識我？”

“我當(dāng)然認(rèn)識你了。人們都在傳頌?zāi)愕墓Φ拢f你有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力量。”

“你這樣說，我更加慚愧了，我并沒有為他們做什么?。　?/p>

太陽不說話了，一片烏云遮住了他的臉。

玄女感覺有股力量注入了她孱弱的身體，她用力扇動著翅膀，越飛越高。又飛了幾天幾夜，可還是看不到天宮的影子。突然，她感到有股力量正拖著她下墜。她拼命抵抗，但還是被拖拽著往下落。最后，她向之前一樣，跌落在了地上。她的身上流了很多血，變得比之前更加虛弱了。

“你是戰(zhàn)神，你有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力量。”

“你只是一個孱弱的小女孩，根本不是戰(zhàn)神。”

“當(dāng)一個戰(zhàn)神是你的天命。”

……

各種聲音在玄女耳邊回響，她一下暈了過去。

5

當(dāng)玄女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潔凈的小床上，她掙扎著坐起身。這時，一個男人走進(jìn)了屋子，對玄女說：“你最好躺著不動，你的傷勢很重，必須靜養(yǎng)?！?/p>

玄女看也沒看男人，說：“我自己的身體我了解！你沒聽見外面的嘶喊聲嗎？他們正在打仗，作為一名戰(zhàn)神，怎么能躺在床上！”

玄女下了床，剛走一步，身子一軟，便癱在了地上。男人趕過來，把玄女扶到了床上。

這時，玄女認(rèn)出了男人身上的黑袍。

“你是玄珠里那個穿黑袍的男人？”

男人點了點頭。他看著玄女，眼睛里滿著慈父般的神情。這種神情讓玄女感到無比陌生，也無比留戀。

男人站起身說：“我去給你熬點湯藥，你躺在床上別動。”

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玄女感到如沐陽光般的溫暖。她摸著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看著男人背影中的黑袍，想起了夜君。

他會是夜君嗎？

玄女想起王母娘娘給她披上這件披風(fēng)時，眾神的議論。這件披風(fēng)是夜君親手縫制的，只有夜君的女兒才能披上，從中獲得力量。他如果是夜君，難道……我是他的女兒嗎？玄女胡亂想著，她的頭越來越疼，便躺下休息了。

不一會兒，男人端著一碗湯藥走進(jìn)了屋子。玄女被叫醒后，一口氣把苦澀的湯藥喝得干干凈凈。

在男人的照料下，玄女恢復(fù)得很快。她知道，自己離開的日子到了。她向男人詢問對付蚩尤的辦法。

男人看著窗外的一樹桃花說：“污穢邪惡的東西，最怕純潔無邪的東西。如果你能找到世界上最純潔的東西，就能找到對付蚩尤的辦法了?！?/p>

玄女走出屋子，來到了桃樹下。桃花燦爛，如墜入人間的煙霞。一陣風(fēng)吹來，零星的花瓣從樹上飄落，如一只只飛舞的彩蝶。玄女情不自禁脫下身上的披風(fēng)，迎著那飛舞的花瓣轉(zhuǎn)起了圈?；ò昀@著玄女飛舞，像給玄女穿上了一件花瓣衣。

驀地，在桃樹的枝丫間，她瞥見了男人的臉。他正用如溫煦陽光般的眼神注視著她，好像在說：“孩子，盡情地跳舞吧！”

玄女越轉(zhuǎn)越歡快，頭發(fā)松散開來，隨著她搖擺的身子一起歡舞。

直到男人注視她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別處，玄女的動作才逐漸放慢，停了下來。她氣喘吁吁地躺在鋪滿花瓣的地面上，看著頭頂?shù)亩涠浞被ɑ腥淮笪颍@一樹桃花難道不就是世界上最純潔無邪的東西嗎？

想到這里，玄女興奮地坐起了身。這時，一只鳥飛來，落在了桃樹枝上。玄女發(fā)現(xiàn)鳥的胸脯上有一道傷口，從傷口滲出的血正一滴滴落在桃花的花瓣上。桃花花瓣吸收了斑斑血跡，竟變得比之前更加純凈了。

鳥對著玄女鳴叫著，悅耳的聲音像圓潤的珠子滾落了一地。

這時，玄女聽見一個聲音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污穢妖魔，聞之喪膽?！?/p>

6

玄女終于找到對付蚩尤的辦法了。她用桃花和桃枝做成一個個桃符，送給軒轅軍的每個戰(zhàn)士。有了桃符護(hù)身，那些妖魔鬼怪剛一靠近，便魂飛魄散?？此乒倘艚饻挠内り?，不攻自破。

軒轅軍取得了勝利，戰(zhàn)士們緊緊相擁在一起，喜極而泣。

軒轅為戰(zhàn)士們舉行了慶功宴，大家載歌載舞，舉杯暢飲，好不熱鬧。

看著熱鬧的場面，玄女悄悄離開，走向了山間的原野。

在田里耕作的人們看見了玄女，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兒，大聲喊道：“這就是把我們從蚩尤的魔爪里救出來的戰(zhàn)神玄女??！”

人們紛紛拜倒在玄女面前，感謝她的幫助，歌頌她的智慧。玄女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有些不知所措。越來越多的人向她擁來，玄女一急，變成一只玄鳥飛上了天。

玄女在一片寂靜的林子里停落下來。回想剛才的一幕，她心頭甜滋滋的。忽然，玄女想起了山神對她說過的話——你還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樂。

難得這就是真正的快樂嗎？玄女覺得是，又覺得不是。造福于人，并被人們承認(rèn)，確實是一件快樂的事。這是一種比無憂無慮地飛翔在自己小世界里更大的一種快樂。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快樂，那就是看著飛翔的黑夜鳥悟出了九宮戰(zhàn)法，在桃樹下跳舞體會那種純潔無邪的快樂。這種快樂才是她認(rèn)為的最大的快樂，也是真正的快樂。

玄女好像找到了她一直尋找的東西，躺在一片草地上安靜地、甜蜜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