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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看趙青云

        2023-04-20 21:39:28阿微木依蘿
        湖南文學(xué)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投胎鬼魂關(guān)卡

        阿微木依蘿

        “您在聽我說話嗎?”

        “在聽?!?/p>

        “我說我要去見趙青云?!?/p>

        “我聽見了?!?/p>

        “那您快放我過去呀?!?/p>

        “姓名白浮生,死齡十年,對不對?”

        “對?!?/p>

        “你要去看趙青云?!?/p>

        “對?!?/p>

        “她五年前投胎去的?!?/p>

        “對?!?/p>

        “她是你的女朋友。”

        “對。”

        “你沒有一起去。”

        “對。名額金貴?!?/p>

        “你為什么要讓她先去呢?你也知道名額金貴,不可能兩個人同時去,現(xiàn)在你放她投胎了,自己又不甘寂寞?!?/p>

        “你還是不是我的朋友?每年核對一次信息,你不煩嗎?”

        “你一直這么‘你來‘你去,你不煩嗎?”

        “讓我慢慢改,現(xiàn)在還改不過來?!?/p>

        “關(guān)于你要去看趙青云這件事,不是我說你,實在是欠缺考慮。這件事一開始你們就做錯了。你應(yīng)該在這兒跟她過個幾十年,想好了,名額不那么金貴了,需要大量的人去投胎,你們再去也不遲,那個時候過去還能避免外面正在洶涌的麻煩事呢。你看我,我就不愿意這個時候出去,我在這兒找個工作干一干,等外面穩(wěn)妥了再出去。”

        “愛情是不可思議的,是不計后果的,是沒有辦法按照你說的這些來考慮的。我們以前活著的時候,每天都在想,如何掙開肉身獲得靈魂的自由,現(xiàn)在終于獲得了鬼魂的自由了,可我們又覺得不行了,鬼魂與鬼魂的愛情落不到實處,我們根本無法真正在一起,我知道她是她,她也知道我是我,可當我的手環(huán)抱她的時候,就總是穿越到一片虛無之中,她也不能感受到半點兒溫暖。我們想要真正地在一起,就只能去那兒,在那兒才能完整地感受到對方。所以我甘愿讓她去投胎了,我覺得這是天意,幸運會照著我們,不然為什么要讓我們在虛無之中還要誕生愛情?”

        “我聽出來了,你們就為了這個愿望而瘋狂了,不愿做自由的鬼魂,甘愿囚禁到肉身里去。”

        “是啊,就是這個意思,您現(xiàn)在知道我們的決心了?!?/p>

        “我知道又有什么用?”

        “那你可以放我過去看她了嗎?”

        “不能。我又不是老天爺,又不是我安排你們相愛,怎么能跟我提這個要求呢?這是不可能的,我沒有這個權(quán)力和義務(wù)在沒有得到任何指示的情況下放你過去。我的工作只是負責(zé)看好這個關(guān)卡并收取你們的申請。其他事情我不能做主。你有這個閑工夫,還不如回去好好研究怎么將申請書寫得再動人一些,或者請你的老天爺再關(guān)照關(guān)照你這個可憐鬼。你不要胡攪蠻纏打擾我的工作了,我都快要被你煩死了,你還是回去等通知吧。”

        “就不能放我過去瞧一眼,就算不投胎,看一眼也行,讓我確定一下她在那兒是否過得好。”

        “你這跟‘偷渡有什么區(qū)別?”

        “當然有區(qū)別,我過去了還回來。”

        “天知道你回不回?!?/p>

        “我不回來在那兒也沒辦法做鬼。”

        “這倒是。”

        “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p>

        “你是鐵了心不講規(guī)矩?!?/p>

        “我是希望你稍微放我過去瞧一眼?!?/p>

        “你又不是沒有闖過關(guān)卡,結(jié)果怎么樣呢?從我這個關(guān)卡出去一公里開外就是一片黑地,你親眼看見過了,那些固執(zhí)的非要闖關(guān)過去的人,全部擁堵在那片黑地里,他們都是死腦筋,過不去,也不肯回來。就算我放你出了這個關(guān)卡,你根本也到不了趙青云所在的地方?!?/p>

        “我不死心。我還想再試一次?!?/p>

        “你人都死了,心死不死有什么意義?”

        “心沒死就有意義?!?/p>

        “上一次我已經(jīng)睜只眼閉只眼讓你過去,你也看清了狀況,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白浮生,要不是我們兩個還算有點兒交情,你天天‘楓哥楓哥地喊我,我也真的把你當成朋友,才會格外關(guān)照,要不是這樣,我真想把你轉(zhuǎn)移到別的地方去,讓別人好好治一治你的壞脾氣。你的死齡才十年哪,就沒有耐心了,就急著要出去。這兒有人兩百年都沒有出去過,他們不是也只能忍耐并且忍耐下來了么?你看,現(xiàn)在他們都不主動申請了,完全忘記了要去投胎做人這件事。你和這些不同時代來的鬼魂,聊一聊各自那個年代的趣事兒,找一找樂子,不是比急著投胎更有意思嗎?你趕緊讓開,別堵在我這兒了,請你體諒并配合我的工作,看在我倆也認識了這么多年的份兒上,我會負責(zé)地把你的申請交到上面去,至于別的要求,我勸你還是打消了,我也只當沒聽見?!?/p>

        “讓我跟這些不同時代的鬼聊天,還不如去睡大覺。”

        “那你去睡,別來煩我?!?/p>

        “我們這些不同時代的鬼魂,進入同一個悲哀的境地,聊的東西不會使人開心?!?/p>

        “你還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想一想下一篇申請怎么寫吧。”

        “你以為他們在忍耐嗎?你說的那些兩百年都沒有出去的人?!?/p>

        “不然呢,是什么?”

        “是極度失望,他們選擇了閹割自己,不當男人也不當女人,做個沒有性別的鬼,再也不等你們金貴的名額了,選擇永遠飄蕩著,不生不滅,這起碼是個痛快的決定?!?/p>

        “你以為能有什么真正的痛快?砍掉了自己的命根子可不算什么本事,無非是拿自己的身體出氣,能落什么好呢?我告訴你,自我了斷是沒有用的,你說的那幾個固執(zhí)鬼已經(jīng)被認定故意破壞秩序,被派去那邊生活了。他們將在那兒孤獨地、無情無愛地過完一生,該有的快樂總是那么短暫,而該受的苦,他們一點兒也不會少受。”

        “這難道不是報復(fù)嗎?他們做鬼都沒有自由嗎?”

        “這是他們自找的懲罰。不守規(guī)矩?!?/p>

        “我是問您,他們連做鬼都沒有自由了嗎?”

        “你非要這么問,那我只能說,有個鬼的自由啊。你還是想想怎么去寫申請,不要在這兒浪費時間?!?/p>

        “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也這么‘了斷自己,就會被送過去了,是吧?”

        “但意義何在?你可要想清楚?!?/p>

        “您現(xiàn)在說話都讓人無法反駁了,越來越有威力了。”

        “你還是不要對我用尊稱了,跟我故意生分,想讓我因為你的憤怒或者不滿而格外關(guān)照你是不可能的。我沒有權(quán)力放你出去。”

        我本來從未想過要去“陽光城”,跟關(guān)卡看管者五楓——就是昨天收我申請的那個家伙——好好談一談,可是今天一早,我想去求他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這個想法令我不安,同時又很堅定,幾乎想好了怎么在他面前表現(xiàn),態(tài)度誠懇一些,裝得就像生死之交那樣,利用一下彼此的友情,再將我那些活著的親人送的小禮物轉(zhuǎn)贈給他。我都想好要這么干了,把那些小財物抓在手里翻看和挑選。我也只剩下這么一些小東西,稍微好一點兒的根本落不到手上,挑來挑去,也沒有真正拿得出手的。我自己都感到沮喪,可有什么辦法呢?那些親人肯定以為我住上了他們送來的豪華別墅,還有漂亮的小轎車,還有一大批牛羊馬群以及奴仆,想讓我當一個富貴、體面的鬼。他們不知道這兒的規(guī)矩和情況,這里有這里的秩序,從未考慮去投胎做人的老鬼們已經(jīng)獲得了無上的權(quán)力,但他們也知道,從前那一套方法已經(jīng)不適用現(xiàn)在的新鬼,所以在誰也撼動不了他們地位的同時,他們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辦法:讓新來的小鬼們幫忙打理“家務(wù)”。這些新管理者當然帶來了符合這個時期的鬼們的秩序,比方說,絕大多數(shù)的小鬼其實不太懂得管理自己的東西,覺得重要的東西必須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由專人看管起來最為保險。于是,符合需求的“完美”秩序就落在了每一個方面,我的那些親人送來的財產(chǎn)也就被安排好了,我只會收到一張通知單,上面標注了我在什么時間什么時候收到了從某個地方來的某樣?xùn)|西,這件東西價值多少,因為超過了可以直接交給主人的價值,便由管理方全權(quán)代為入庫看管,就是這樣一份通知,我都不用看到實物,就直接被代為收取了,落到我手里的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自己有能力保管并且即使弄丟了也不值得可惜的小東西,我現(xiàn)在正在挑揀這些小物件兒。

        我很想看一眼我的財物,在某個集體的鬼魂倉庫里,可是沒有人會讓我看到,有明確的條款限制。據(jù)說,等我投胎做人以后,才會將屬于我的財產(chǎn)一點兒一點兒“輸送”到我身邊,具體能輸送多少,除了剔除看管費之外,還要看我在這里是不是一個很懂事的鬼,也就是說,當我活著的時候發(fā)了一筆橫財,我以為那是憑著努力獲得的財產(chǎn),實際上并非如此,而是我在這兒當了很久溫順聽話的窮鬼所積攢下來的產(chǎn)物。我現(xiàn)在正當著一個守本分的窮鬼,從未去找別的鬼魂哭訴自己的艱辛,手里能落什么就算什么,我秉持著他們所說的“寧可當一陣子窮鬼,也不能到那邊去當一輩子窮人”的訓(xùn)誡,就從未想過做一個富有的鬼魂。我忍受著窮鬼所受的艱難,住在安排給我居住的區(qū)域,到了每年上交投胎申請的日子,才會稍微給五楓提出一些要求,希望他能放我去看一眼我的趙青云,除了這個愿望,我就沒有別的要求了。我很好地保存著這些不起眼的玩意兒,我知道它們都不能算什么貴重的東西,但是在鬼界,我覺得,當然不敢十分保證,將它們送給五楓這樣的小鬼頭子可能會有一點兒用處。他生前就不是什么富人,在這兒找到這個工作以后,就愿意留下來做鬼了,沒去考慮投胎做人。

        只要我肯低眉順眼去求他,把我手里的東西全部交給他,說話不要像昨天那么沖,我相信五楓一定可以想辦法讓我出去。在活人的世界每天也有人變成鬼魂,在鬼魂的世界,我也知道,他們當中有一些總能想到法子疏通關(guān)系,得到去外界短暫漂泊的機會。我甚至知道有些鬼魂出去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這兒的人也沒去捉他們,他們的名字被畫上了一個灰色的圓圈兒,似乎表示這個人從此圓滿了,不再有來處也不再有去處,他們一直在世上飄蕩,既不用做人,也不用做鬼,選擇了不人不鬼、不生不滅,也被允許了這么選擇。對于這些生存伎倆我并不陌生,只要開動腦筋我也可以做到,我覺得我摸著了一點兒管理者隱秘的心思,他們懂得口袋扎緊了并不是一件好事,要在袋口的上方漏一點兒風(fēng),看到一絲亮光,袋子中的靈魂就還能跳動,就可以憑著那點兒裸露的光芒找到繼續(xù)存活的力量。不管是不是真的被幸運籠罩,那些出去飄蕩再未回歸的鬼魂的選擇,已經(jīng)成為其他鬼魂的最高理想,很多鬼都想這么干,可是苦于沒有機會或者沒有勇氣或者沒有錢。有的鬼魂活著的時候就是窮人,死了之后也沒有親人給他送來財物,甚至連同情他的人也沒有,他也不是什么名流,不會獲得陌生者的資助,鬼魂倉庫里屬于他的那個財物區(qū)空空如也,即使投胎做人,也仍然是個貧人,如果老天沒有格外賞賜一點兒東西,那他就只能周而復(fù)始一輪一輪繼續(xù)受苦。我也不知道我具體有多少東西放在了倉庫,很多票據(jù)已經(jīng)丟失。要不是為了愛情,我也可以把所有的財物都“捐獻”出去,那就可以去飄蕩了,可以獲得不生不滅的機會。我知道那些理想主義者的鬼魂就是放棄了所有的物質(zhì)而超脫出去的。他們不再有追求權(quán)力和富貴的欲望,以他們的財力和智慧,如果不想去當一個嶄新的人,留下來做一個有威望的鬼魂完全不是問題,讓自己的名字變成一個灰色的圓圈兒可不是五楓這樣的小鬼頭能做主的,他們接觸的力量在更高處,卻沒有被那種力量所誘惑和吸引,他們只想獨自一個,盡量疏遠到這個權(quán)力所能輻射的范圍遠一些的地方,在那兒獲得遙遠的自由,并且在那個區(qū)域,也似乎可以幻想得到了完全的自由——我如果到了那樣的境地,就肯定是這么幻想的。我也想獲得這樣的空間。曾經(jīng)也親自接觸過那樣一個有智慧的鬼魂,出于共同的理想,他完全可以幫忙,把我的名字也變成灰色圓圈兒,可是我猶豫了,比起獲得更大的自由,更愿意為了愛情去受苦,那時候趙青云還在身邊倚靠在我的肩膀上,雖那么虛無,卻也令我幸福。我覺得擁有她,就是擁有了自由,她就是我的自由。我陷入了幸福的泥窩中,現(xiàn)在就更不可能從這個幸福窩里出來了,只要我的感情還被牽絆著,我就無法追尋別的生活。

        我只想馬上看到趙青云,我都不知道她做人之后會長成什么樣子,是美的還是丑的,聲音溫柔還是粗獷,只能憑著對她靈魂的熟悉找到她??晌以趺闯鋈ツ兀鲫P(guān)不到一公里就是一片黑暗,在關(guān)卡之內(nèi),起碼還能感到自己是一個鬼,到了黑暗的區(qū)域,我連自己的鬼魂都感覺不到了。

        我又放不下臉面,就算終于挑選出一點兒可能引起五楓心動的小財物,也未必就能讓他全心全意幫忙。他在那個職位上的好態(tài)度一天不如一天,昨天我說話的語氣還讓他那么不耐煩。我都不敢肯定,能不能成功地靠近“陽光城”的樓門口,那兒有人輪班看著大門,就算到了樓門口,沒有工作的我,也根本沒有資格進入城內(nèi)。

        我只能在城門口的遠處站著,等五楓出來。這是最好的辦法。在他去工作的關(guān)卡途中,與他走一程,再細說愿望,將挑選好的東西偷偷塞到他的手上。

        但我要怎么跟他說話呢?我擔(dān)心還沒開口就被轟走了,他最近確實快要被我煩死了。

        “你買的酒味道可不怎么好,我才喝了兩杯就醉了,白浮生,我懷疑你買到假酒了?!?/p>

        “就算是假酒,那也是活人送來的,你知道我們這兒沒有能力制造和生產(chǎn)。只能以物換物。我以物換物才得來這么兩瓶,還算是運氣好的,那運氣不好的,想換還換不著呢。酒最先被搶購或搶換一空,我要是去晚了,你這會兒連假酒都喝不著。反正也喝不出味道了,再好的酒也只能喝出醉態(tài),真的假的,無所謂啦。”

        “我可是還能喝出味道?!?/p>

        “那是因為你上輩子就是醉死的,屬于‘道行很深的酒鬼。我酒量生前就差,現(xiàn)在也不行,根本喝不出味道?!?/p>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心里有點兒難受,活人都開始用假酒哄鬼了?!?/p>

        “這也沒有辦法嘛,難道你還要爬出去跟他們理論一番?”

        “我真不明白,那兒連酒都是假的,你還成天想著投胎?!?/p>

        “這跟我投胎有什么關(guān)系?我去了不喝酒就行了,投胎又不是為了去那兒喝酒?!?/p>

        “如果我要投胎,我一定是為了去那兒喝酒?!?/p>

        “我不是。所以說,酒假不假跟我沒有關(guān)系?!?/p>

        “當然有關(guān)系,這說明那邊的日子很麻煩,并不值得期待和向往,你完全不必親自去受罪。在這兒找個工作,躲開外面那些繁雜的事情不是更好嗎?他們都已經(jīng)忙得沒時間釀酒了。聽說外面到處霧蒙蒙的,只是霧深與霧淺的區(qū)別,人們懷疑霧中已經(jīng)有了毒素,每個地方與地方之間都設(shè)置了關(guān)卡。比我這個關(guān)卡更嚴格。反正我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去那兒冒險?!?/p>

        “你說得太嚴重了?!?/p>

        “不嚴重嗎?那你看清楚這些新來的小鬼了嗎?”

        “倒是沒有。他們喜歡戴著帽子,裹得嚴嚴實實?!?/p>

        “我就知道你沒有。都這樣的狀況了,你還要搶著過去受罪。我都不怕再嚇死你一次,外面說不定更嚴格,活人比死人的麻煩也更多,你又不是沒有活過,又不是沒有體驗過絕望的滋味,我說的這些都不是編造,你上輩子干了什么,那么年輕就選擇來這里當鬼魂,你最清楚。是,我知道,上輩子你沒有遇到愛情,生活也不幸福,你覺得空虛無聊導(dǎo)致精神漸漸崩潰,所以干脆早早來這兒做鬼。真是見鬼的愛情啊,你居然死了還有心思談戀愛,會為了這么個虛無的玩意兒寧可再去冒險,我可是不愿意去的,我也不愛任何一個鬼魂,看見女鬼我就站得遠遠的。聽我的吧,白浮生,你過去一趟沒準兒就是白忙活,趙青云在這兒愛你,在那兒未必愛你,何況她現(xiàn)在只是個小孩子,你過去是幫忙給她擦屁股還是幫忙喂奶粉?你要是過去跟人家說,我是你在某某某個時期的男朋友,她父母會把你當成變態(tài)扔下樓的。留下來找個工作是你現(xiàn)在最該考慮的,你我兄弟二人,一人一個關(guān)卡,下了班去市面上換酒喝,好好在這兒經(jīng)營我們的事業(yè),放棄出去的念頭,就當是在這兒隱居了?!?/p>

        “隱居?”

        “是啊,隱居。”

        “我還頭一回聽說有人在這樣的地方隱居?!?/p>

        “這有什么不可以?你應(yīng)該端正心態(tài),在這兒找到快樂?!?/p>

        “我不快樂。我的快樂不在這里。我只想去看趙青云?!?/p>

        “趙青云反正還回來,等她在那邊過完一生就回來了。你又不是永遠見不到她?!?/p>

        “那不行,我要去跟她在那兒生活。我們都約定好了?!?/p>

        “我也不是打擊你,現(xiàn)在過去,就算跟她一起青梅竹馬長大,也根本沒有精力談戀愛,你不會有,她也不會。”

        “會的,我們會的。”

        “你們會的只是如何健康平安順遂地活下去?!?/p>

        “我不信?!?/p>

        “看在朋友的份兒上,告訴你外面的事情多復(fù)雜,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你一定有辦法讓我出去,對吧?”

        “你覺得我喝醉了嗎?”

        “不管你喝沒喝醉,都希望你能有辦法再幫我一次?!?/p>

        “我倒是想。也恨不得你趕緊去投胎。這樣就不會成天來煩我??晌乙矝]有這個能力呀,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難處呢?”

        “我明白?!?/p>

        “你明白個鬼?!?/p>

        “我就是鬼?!?/p>

        “你是鐵了心要出去?”

        “這個決定沒有變過。”

        “看樣子,我怎么勸你都沒有用了?!?/p>

        “是的。”

        “那好吧,如果你有更好的東西,我勸你最好也拿出來,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嗎?我需要打點一下。讓你出去一趟,可不是簡單地放你溜過關(guān)卡就行了,要做到這一點,單靠我的力量還不夠。”

        “我會仔細翻找箱子,看看還有什么遺漏。”

        “你如果實在找不到值錢的玩意兒也沒關(guān)系,我可以空著雙手去試一試運氣,盡量把你的請求說得動聽一些?,F(xiàn)在我要回去躺一下了,這酒喝得我整個頭都是痛的?!?h3>四

        我要是聽了五楓的話,出了關(guān)卡一直閉著眼睛,感到腳下踩著臺階之類的硬物,并且打開一道門之后再睜開眼睛就好了,我就會在“自己的”房間里醒來,隔壁還會住著我要見的四歲的趙青云,她和她的父母將是我的鄰居。趙青云會一直出現(xiàn)在我的隔壁,不管我在什么地方睜開眼睛,她都會出現(xiàn)在我旁邊,這算是對我的格外“優(yōu)待”。五楓也是說話算數(shù)的人,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才把這件事給我辦妥了。他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在第三十天的子夜十二點,不論我在什么地方或者忙什么事情,我都會準時回到關(guān)卡上。這一個月我將會跟生者沒有區(qū)別,實體的身軀、呼吸、心跳,對食物的需求,甚至也會生病,除了在某些小事情上跟常人不同以外,基本上不會有什么偏差。他說他到時候會給我準備一碗冷水,如果我在這邊受到什么驚嚇,回去喝下那碗水,就不再害怕。他何必那么操心,我這么膽大的人,能受什么驚嚇。

        我只是有點兒后悔沒有聽他的安排,出于好奇心,在聽到一股風(fēng)聲從耳邊吹過時,忍不住想看看自己到哪個地方了,就停下腳步,提前睜開了眼睛。所以這會兒,我并不是在房間里醒來,而是在一條霧蒙蒙的大路上,天氣冷颼颼的,像隨時要降大雨,我能看見的區(qū)域前后左右未能超過五十米,被關(guān)在一輛大卡車的駕駛室出不去了。玻璃上貼了一張封條,像是貼了很久,反面也有字,寫著:禁止下車。

        車窗外面的風(fēng)聲挺大(從一個拳頭那么大的有濾網(wǎng)的小孔里傳進來的風(fēng)聲),路邊能看見的區(qū)域是平坦的草原,遠處應(yīng)該有山峰,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假如我能看見全景的話,這兒的風(fēng)景肯定既荒涼又壯美。這條路上恐怕只有我這一輛車子,臉貼在不知道是不是壞掉了、怎么也搖不下來的車窗玻璃上,能見范圍內(nèi),沒看見別的車和人影。對著玻璃窗外喊了幾聲,也沒有回應(yīng)。這是我最著急的,沒有人影,那么趙青云呢?五楓還跟我說,無論在什么地方睜開眼睛都能看到趙青云??涩F(xiàn)在哪兒都是荒的,只有風(fēng)聲,不見人影人聲。我擔(dān)心五楓是不是也沒有搞清狀況,如果我提前睜開眼睛就會受到懲罰,破了規(guī)矩,便見不到想見的人。想到這些,心里更著急,更放開了嗓門兒大喊“救命”。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yīng)我。

        車門的鑰匙不知道哪兒去了,有也沒用,我不會開車。真沮喪。我喊到喉嚨都開始咳嗽起來。

        難怪五楓極力勸我不要跑這一趟。眼前這個境況確實讓我內(nèi)心惶惶,就連荒涼道路上的車子都不讓行駛了,而且我連開門下車都無法做到。我也不敢貿(mào)然下去,哪怕實際上我只不過是個臨時的活人。駕駛室的后排座椅上放著一床小被子,還有一些零食和瓶裝水,還有許多塑料袋,以及一些過路費的票據(jù),還有幾張文件報告單。然后就沒有什么東西了。

        我真不該草率地睜開眼睛,落在這個荒地上,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大霧這么厲害,霧散了再出來不好么,為什么不待在家里?”

        “我來找人?!?/p>

        “誰?”

        “一位朋友。這是什么霧?”

        “你是不是傻了?都鬧了這么久,你第一天知道?我要是知道什么霧,早就去研究對策了,還來這兒跟你浪費口舌?!?/p>

        “我要是說我確實不知道情況呢?”

        “那你從火星上來的嗎?”

        “那倒不是。什么霧這么嚴重,都不讓我們過去,攔在這兒什么好吃的也沒有,我蹲在這么小的駕駛室感覺自己像個猴?!?/p>

        “我跟你說不清楚,就連醫(yī)生也跟你說不清楚,知道吧,說了你也聽不明白,反正你只要吸入了這個霧,后果很嚴重,逐漸地腦子發(fā)蒙,直到最后倒下去。有人倒下就死了,有人昏過去睡一陣子可能醒來,也可能不醒來?!?/p>

        “有癥狀嗎?”

        “有啊,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體溫降低?!?/p>

        “我住的地方偏僻,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完全知道細節(jié)。”

        “說明你們那兒的宣傳工作不行。你現(xiàn)在知道了也不晚?!?/p>

        “我身體健康嗎?”

        “哈哈哈,看吧,每個人都想好好活著,你放心好了,剛才給你測量的數(shù)據(jù)顯示身體非常健康?,F(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你叫什么名字?”

        “白浮生?!?/p>

        “哪兒來的?”

        “這個我不能說。也說不清楚。其實你不必知道我是哪兒來的,你知道我是個人就行了?!?/p>

        “有什么不能說?請你配合我的登記工作。我都問你三天了,一句實話也不肯吐露?,F(xiàn)在是非常時期,不是你耍脾氣的好時候,你懂嗎?”

        “你不要生氣。我初來乍到,確實有很多事搞不明白。我遭遇了沒辦法跟人講明白的私事而心情低落,又出不去,又不會開車,我知道我說不會開車你不信,你以為我是個滿嘴胡話的混球,你已經(jīng)把我列入‘危險分子名單了,是吧?可我就是半句話都不想說。你問我三天了,也都是一些相同的問題,第一天我純粹不想說話而沒有回答你,第二天我是好奇你怎么不能換一種言辭或者方式,背書似的,把頭一天的話照說了一遍,今天就更麻煩了,要不是你站在那兒晃動,我都以為自己遇到的是一根木頭。你還不如好心告訴我一下,這是什么地方。我想去見一個故人。我與她失散了?!?/p>

        “你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又怎么把車子開到這兒來了?你是不是腦子昏掉了?也無所謂,你嚇不到我,像你這樣腦子昏掉的人,我在這一年之中見了不知道多少個?!?/p>

        “我沒有昏掉。”

        “那你告訴我,你從什么地方來。我可沒有興趣知道你要見什么故人,跟什么人失散,我只清楚,你這會兒暫時哪里都去不了了。別用‘失散這樣的字眼博得我的同情或者要挾,這是個特殊時期,每天都有人失散,甚至陰陽相隔。這場災(zāi)難把我們都害了,不是你一個人這么不走運?!?/p>

        “鬼地方。”

        “我都想跟著你這么罵一句呢?!?/p>

        “我不是在咒罵,我是告訴你,我從鬼地方來的?!?/p>

        “你最好嚴肅一點?!?/p>

        “難道我看上去是在開玩笑嗎?”

        “現(xiàn)在哪兒的人都是這么抱怨的,他們都告訴我,從鬼地方來,又落入了鬼地方,但你跟我抱怨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我要把你故意攔在這個地方不讓走,是這些不知道怎么冒出來的濃霧讓每個人都動彈不得。所有人家里都裝了設(shè)備,如果不需要為了生存奔波,要想自由一點兒,待在家里才是安全的。我在這兒工作也很累,為了生存你開著車在霧中行走,這我都可以理解,所以,你還是干脆一點兒,別浪費時間,直接報上你的信息就成了?!?/p>

        “我報了?!?/p>

        “你沒有。你也看到了,昨天晚上過來的車子,就是你對面的那位脾氣暴躁的女司機,這會兒盯著我們兩個看的那個女的,她也被攔下來,走不了了,并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好歹在這附近兩公里都沒有車輛的地方,你終于遇到了一個暴躁的女司機,她傻乎乎地把她的大卡車也開過來了,現(xiàn)在好了,落在這個荒涼地帶,來跟你做伴。你們可以露著臉互相欣賞啊,最近這些時日,我們?nèi)祟愡@樣露臉的機會真的太少了。她昨天晚上跟我吵了那么久,最后還是老老實實說了所有的個人信息。白浮生,你也應(yīng)該學(xué)得聰明和講道理,在這里浪費時間沒有意義。我登記好了就會走開,你就自由了,你可以跟你對面的‘鄰居好好聊一聊家常,說話聲音大一點就行,窗面上這個帶濾網(wǎng)的小孔不僅可以過濾大霧,還有傳聲作用,你們一起聊一聊,打發(fā)一下時間也挺不錯的。至于什么時候可以離開,我就說不準了。你還不打算說嗎?”

        “我已經(jīng)說了,我就是從鬼地方來的?!?/p>

        “行吧,算你有脾氣。既然你要這么消耗彼此的精力,我也不在乎跟你耗。我反正已經(jīng)在你對面搭了棚子,看到了嗎?就是那個地方,有個藍色棚頂,你稍微站起來,把腦袋貼著車頂,就看到了。還有一些工作人員馬上也會來,那時候可就不是我這么好脾氣跟你交談了,他們的耐心早被磨光了,換成別人,你這個態(tài)度是要吃虧的。這里已經(jīng)有了兩輛車子,或許還會有車過來,便安排了一個服務(wù)點——就是我們,要來這兒駐扎了?!?/p>

        “什么‘服務(wù)點?”

        “比方說,你這樣來路不明的人,即使大霧稍微消散一會兒,別的司機可以開車通行一陣了,你也不能走,因為你很危險。我們的工作除了給你們測量體溫、日常消毒以及采集樣本去觀察和保障你們的身體健康,也給你們提供基本的食物需求,如果有人生病,也負責(zé)聯(lián)系醫(yī)療,除了這些服務(wù)之外,還需要把你這樣不愿意配合的人留在原地,直到確認你是安全的,才能放行。就是這樣的服務(wù)內(nèi)容。如果你不愿意配合,那你最終只能留在這兒,哪里都不能去。沒有我們這個關(guān)卡開具的信息登記證明,下一個關(guān)卡你根本過不去。”

        “有多少關(guān)卡?”

        “很多。”

        “都2172年了,用得著這樣嗎?”

        “這和多少年沒有關(guān)系,這是擺在所有人面前的困難,我們只能用笨辦法,我告訴你,所有的災(zāi)難都會讓我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很原始,你必須一關(guān)一關(guān)地更新自己的信息,然后在那些地方獲取新的補給?!?/p>

        “就是說,每一個關(guān)卡都要登記一遍,拿著上一個關(guān)卡的證明過下一關(guān),到了下一關(guān),再用那個關(guān)卡的證明繼續(xù),一邊淘汰舊的,一邊啟用新的?”

        “對,你總算弄明白了?!?/p>

        “那我留在這兒,也不能下車嗎?”

        “不能?!?/p>

        “要一直待在駕駛室?”

        “嗯。”

        “餓了怎么辦?”

        “你可以點菜,比如四菜一湯。大概今天晚上就可以點餐了,經(jīng)過嚴格篩選,私人經(jīng)營的‘流動餐館會在晚飯之前趕到這里來。當然,你需要付錢?!?/p>

        “那萬一沒錢的人怎么辦呢?”

        “你可以打欠條啊。反正有信息登記(當然你必須先登記才能點菜,所以能不能吃著四菜一湯,要看你什么時候完善信息),你跑不了的,也不會跑,誰會虧欠一頓飯錢呢?”

        “吃的解決了,上廁所怎么辦?”

        “這好辦,你想方便的時候,我們會把你的玻璃門搖下來,你戴上面罩,屁股朝外就行了。我們給你貼著窗戶下面放一個大桶子。你解決好了我們再把車窗關(guān)閉,你在里面只需要再佩戴一分鐘面罩就可以取下,那個時候里面的空氣又可以讓你自由了。所以你不要怨恨這個把你關(guān)起來的小地方,這個地方起碼可以讓你的臉獲得自由,臉上都不用打‘補丁……喏,這個面罩,像不像一塊破補???”

        “不行。”

        “你怕冷著屁股還是咋了?現(xiàn)在是秋天,還不算冷?!?/p>

        “這多不好。臭就不說了,光天化日之下,我對面還是個女人,我們的車頭并排著,駕駛室又小,想避開都沒有地方躲,隨隨便便把屁股對著人家,也太不合適了?!?/p>

        “特殊時期,誰還講究這些?都是成年人了,你以為她沒有見過男人的屁股?”

        “特殊時期就可以不要屁股嗎?”

        “可以不要。”

        “我要?!?/p>

        “你咋那么多屁事?”

        “她見過誰的屁股我管不著,那是她的自由,而且你也不該這么說人家。反正我的屁股不想隨便擺出去。我做不到。難道也要她這么解決嗎?她可是個女的?!?/p>

        “不管是男是女,都只能這么解決?!?/p>

        “太過分了?!?/p>

        “那有什么辦法?”

        “你是說,她也要把屁股對著我?!?/p>

        “又不是不可以?!?/p>

        “太不可思議了?!?/p>

        “非常時期,你要命還是要屁股?”

        “我要是有一天把這事情說出去,連鬼都會吃驚的,他們可能會把它當成一件我捏造的丑聞來聽。這太不好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怎么好意思這么做呢?”

        “你怎么那么多事兒?不肯報告自己的信息就算了,這會兒還胡攪蠻纏。我要不是也閑得慌,都懶得跟你扯。”

        “我不是胡攪蠻纏,是覺得這件事不合理?!?/p>

        “拉屎要什么合理?”

        “也不是這種拉法?!?/p>

        “那你拉不拉?”

        “人雖有三急,但不是這么干的,只有野獸和可憐的小動物才會這么干?!?/p>

        “等你憋得受不了,你就不會這么想了?!?/p>

        “那我倒是寧愿不拉。”

        “那你最好也別吃東西,夾著屁股做人?!?/p>

        “我現(xiàn)在寧愿夾著屁股做鬼?!?/p>

        “隨你的便吧。你昨天晚上吃得可不少,零食也搞完了,早上我也看你喝了不少水。”

        “我現(xiàn)在就很尿急?!?/p>

        “如果不想把自己憋爆了,就趕緊伸屁股吧。你要是同意,我就把窗戶給你放下來。撒尿不需要放桶子,每隔一天會有清潔工負責(zé)用水沖洗。你也不用擔(dān)心尿騷味兒了。”

        “你放我下去尿完再上來?!?/p>

        “你必須在駕駛室。這是規(guī)定?!?/p>

        “我不能接受像女人一樣蹲著尿。屁股伸出去尿,跟蹲著有什么區(qū)別?”

        “你要有那技術(shù),也可以站著尿,如果你覺得駕駛室里的空間容許你這么操作的話?!?/p>

        “這就是你在胡攪蠻纏了嘛?!?/p>

        “我們的服務(wù)已經(jīng)非常到位了,什么都給你考慮好,伸個屁股你還不樂意。你知不知道有些地方連吃飯都成問題,每個人都無法出去采購,都只能節(jié)衣縮食,送貨的人力也不足,你就是點了四菜一湯都沒有辦法給你及時送過來。你該感謝自己被攔在這個荒郊野外,最起碼你還能看到一點兒風(fēng)景,還能點菜,還能跟對面的美女聊天。要是我們接到更艱巨的任務(wù),就會隨時換到離你遠一些的地方,根本就顧不上你們這幾個人了,我看到后面又有三輛車子過來,就算這樣,你們這兒的人數(shù)也太少了,我們被安排到這里也只是臨時的,所以你看,我們只是簡單地搭一個雨棚,為了方便接到命令時,即刻拔營走人,到那個時候,你點菜也沒有用了,臨時餐館會跟著我們一起移動,你只能通過一個跑腿的工作人員辛苦地給你傳話到餐館所在地,如果那邊離這兒太遠,也就不會考慮給你送飯了。你只能獲得一些冷餐,壓縮餅干、泡面(這些算是高檔食物了)、一點兒純凈水,你最好省著吃,負責(zé)跑腿的工作人員可不會有那么多時間來這里服務(wù),如果三五天你見不到他的人,那么你就要自求多福了,他很可能隨時給你扔下一口鍋,就讓你自己想辦法活下去?!?/p>

        “如果是你說的這種情況,我反而看到了一點兒希望,最起碼我在那個時候可以下車了吧?既然他給我一口鍋,說明我需要到附近去找食物并且做飯,那么我就可以離開這個見鬼的駕駛室了?!?/p>

        “你可以這么理解,那個時候也確實沒有人顧得上你,我們也會在臨走之前把你的窗門松開,但你下車有什么用呢?你也不能真的不要你的車子直接走掉,這可是你的‘鐵飯碗。只要路口不解封,你的車子無處可去,你也無處可去?!?/p>

        “其實,我是想說,我弄丟了上一個關(guān)卡的登記證明。要是我說我壓根兒沒有證明,你也不會信?!?/p>

        “難怪你不肯說,是覺得丟了上一個證明,我這兒不給通行?!?/p>

        “是啊,我都被你問得很焦慮,很疑神疑鬼了。”

        “我比你更焦慮,知道吧,我也有家庭,可我都很久沒有回去了,我每天也想念我的孩子和老父母,我日夜蹲守在崗位上,你們能睡覺,我卻不能,我?guī)缀趺總€晚上都要值班到深夜。我故意要跟你說話呢,不然我都要瞌睡死了,你看我的眼眶里都有血絲,剛才照一下鏡子嚇我一跳,你呢,還不配合我的工作?!?/p>

        “我配合了你也不信?!?/p>

        “那你說,你的家庭住址在哪兒?你上一個證明丟了沒有關(guān)系,我這兒重新登記,就當你是從這附近的村子出發(fā)到這兒的,我這里算是你的第一個關(guān)卡,你可以拿著我這兒的證明去到下一個地方。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居然如此好說話。也許因為我們兩個雖然職位不同,但都為了生存奔勞,是這個原因,我畢竟是個敏感的人,已經(jīng)很幫你的忙了。”

        “我沒有家庭住址,沒有騙你,本來應(yīng)該有的,我睜開眼睛太早了,就落在這個荒地上了?!?/p>

        “你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如果是,我讓你靜一靜。我已經(jīng)很有耐心來理解你的焦慮,我知道最近大家都要憋瘋了,說一些病態(tài)的話?!?/p>

        “如果我告訴你,這車子根本不是我的,你也不會信?!?/p>

        “當然不信。”

        “如果我說我就是個臨時出現(xiàn)在這兒的人,你更不會信。”

        “不信?!?/p>

        “你信不信都無所謂了。我也聽明白了,也看明白,你確實很疲憊而且也很沮喪,你故意跟我聊天分散心情。我也很煩躁,沒有心情跟對面的美女說話,也不想跟你說,我想去見一位故人,我與她失散了,都不知道如何與她相遇。你們把我攔在路上,還封在了駕駛室,日后我若跟她這么解釋,她絕對認為這是借口。我真希望你們趕緊走,這樣我就可以穿過大霧,去前方看一看有沒有河流,去河邊釣魚,吃飽了也好想辦法去看她。我認為那邊肯定有山,山下有河,河里肯定有魚。”

        “你繞著彎子想讓我告訴你答案。告訴你也沒關(guān)系,那邊就是有一條河,但未必有魚,有魚也禁止捕撈。”

        “我憋不住了,要尿?!?/p>

        “你這是干什么?”

        “找塑料袋,尿在里面再扔出去?!?/p>

        “你可真是!”

        “我不能接受把屁股對著一位陌生女士。”

        “你是不是有潔癖?”

        “可能?!?/p>

        “那就祝你好運了,希望你的塑料袋夠用。我晚上再來登記?!?h3>六

        十天前,服務(wù)點撤走了。急匆匆拆了棚子,之前一直找我登記信息的那個“話癆”,臨走時給我扔下一根溫度計,還有一包泡面,就讓我自求多福了。

        我們這兒的幾個人,還要繼續(xù)留下來,沒有收到可以離開的通知前,哪兒都不能去。食物方面,依靠一個女人給我們輸送。還以為至少安排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為我們服務(wù)呢。

        司機們顯然不滿意這種滯留,每天幾乎都在挨餓,女人每次帶來的東西都很少。她有時候忙得都沒有時間喝水,輸送物品的地點是固定的,而輸送的目的地分散不一,就像我們,落在荒郊野外,也不能不管,可是怎么管得過來呀。物品也不是一直能源源不斷地供應(yīng),中間總有斷鏈的時候,哪怕三五天,那也意味著有人三五天沒有足夠的東西吃,現(xiàn)在,屋里的人擔(dān)驚受怕,屋外的人也受苦受累,大家都感到委屈和身心疲累,可是誰也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根本。都只能熬著?!熬瓦@樣吧?!彼参课覀兊脑捑尤皇沁@樣一句。她被安排過來服務(wù)我們,最先還有點兒高興呢,一聽說只有幾個人的時候,以為這是一件輕松事,誰知道這么難,每次跑到物資場地,東西都被輸送得所剩無幾,她也搬不了太多,所以我們呢,這幾個人的小命兒呢,就先吊著餓不死已經(jīng)算是幸運了,所以她才會每次都“安慰”我們“就這樣吧”。她也不是單獨只管顧我們,一路上還有其他人需要生活保障,順路的人家門口,她都必須將生活物品分一份放在那兒。她還要面對人們的詢問,因為不能出門,很多人心情煩躁,有人說話跟瘋了一樣,大聲地怪叫著,像是要打她出氣。她每次都只能忍氣吞聲,放下東西就趕緊離開,她都不敢多停留,害怕回答也回答不了那些相同的問題。她不知道該如何跟我們說清楚目前的情況,把自己說得快要頹喪地坐到地上去了。無法弄到更多的食物,這是很明顯的事實,司機們再也按捺不住,聽了女跑腿的“困難”之后,偷偷拿定主意,三天前全部離開了這兒。他們經(jīng)常在外奔波,知道如何尋求出路。他們走之前遠遠地站在自己車子旁邊,問我要不要走,如果想加入他們,要保證始終在五步開外(因為我不是他們的朋友,怕我是個危險的人,這從他們臉上可以分析出來)。我沒有同意。不要這種互不信任的關(guān)系。他們考慮事情很細心,幾個人都把車子開到路邊平坦的草原上放著,沒有停放在公路上,就算可以通行的通知下來,他們不能及時回來取車,也完全不妨礙別的車輛通行。

        對面的女司機沒有走。她說她反正沒有力氣折騰了,不如就留下來好好休息,并且她不放心把車子扔在這兒。她對我說話倒是輕言細語,并且始終一張微笑的臉。

        我得找人打聽一下,如何才能走捷徑去趙青云的出生地,也就是我本該醒來的那個地方。那是一個很大的城市,叫拜月城。我親眼看到五楓的小冊子上記著,趙青云的出生地就在拜月城。她成了一個城里的小姑娘。

        我現(xiàn)在確定,在該睜眼睛的時候睜開,才能準確地跟趙青云做鄰居。不然,就像現(xiàn)在這樣,我在荒地上睜開眼睛,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去拜月城見她。我還沒弄清楚從這個地方到拜月城要走多少路,以及從什么方向出發(fā)。我也不敢問那個“話癆”登記員,也不好問女跑腿,他們要是知道我準備到處跑,沒準兒會把我鎖在駕駛室。

        我只能跟可靠的人打聽消息。這兒也沒有別人了。女司機叫柴青云,名字跟趙青云一模一樣。我就是在知道她的名字后跟她熟絡(luò)起來的,并且也格外注意她說話的神態(tài),包括她的穿著我都尤其觀察了。她很好看,不胖不瘦,穿衣利索,如果不是需要開車,她應(yīng)該可以打扮得更女人一些。她腳下套著一雙白色休閑鞋,下身穿的牛仔褲,上身白襯衫,干干凈凈的,頭發(fā)齊肩,眉目清秀。我想到我的趙青云,她長大了應(yīng)該也是這么好看。

        “我覺得我們挺有緣分。”柴青云跟我說。昨天晚上說的。我都不敢回她這句話。也沒有心情跟她討論緣分。我只是笑了笑,就把視線飄到天上去了,天上什么也看不見。她也隨著我看的方向看著什么也看不見的天空。

        “我覺得你是個有靈魂的人?!彼f。

        我被柴青云的這句話弄得內(nèi)心很孤獨,也尤其傷感,要是趙青云這會兒有這么大就好了,要是我跟趙青云一起長大就好了,有些緣分就是這樣的吧,你特別需要,但時間不對。

        柴青云還跟我說了很多,我恍恍惚惚的,沒有完全聽入耳朵,但有件事我似乎弄清楚了,她是為了跟我多說幾句話,才特意留在了這個荒地。

        我們的食物三天前已經(jīng)吃光,水也已經(jīng)喝完(后來我們就靠山林中的溪水解渴)。女跑腿的對我的飯量非常反感,她嫌我吃得多,也不體諒她的辛苦,光給我一個人來來回回輸送食物就要跑斷腿了,她不想跑了,就給我扔了一口鍋,那時候也只有我和對面的柴青云兩個人,其余司機偷偷溜走,所以她同時也跟對面的人說:“你們兩個搭伙弄吃的吧,自己想辦法覓食,我管不了啦!”然后就走了。柴青云只能走到我這邊來,后來因為我的車子空間不大,又搬了過去,這三天我們幾乎日夜都聚在一起,我的飯量的確大,也許五楓所說的,我身上有些與常人不同的小事情,可能就包含了飯量,但這顯然成了大事,把跑腿的人都累垮了,沒有幾個人像我這么能吃。

        第一天找到的野菜基本上是我一個人吃掉,是一種叫“車前草”的玩意兒,可治病,也可當菜吃。搬過去才發(fā)現(xiàn)柴青云車上有鹽巴和調(diào)料,她以前就喜歡自己在野外弄吃的,所以她并不是沒有鍋,她有一口不錯的平底鍋呢,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故意裝得一無所有,必須依靠我的鍋才能活命的樣子,也許,她是想跟我待在一起,她喜歡跟我聊天。她的車子非常先進,有個小小的廚房,有少量燃料(堅持十來天沒有問題),可以煮東西吃,可以煎餅,只是這次大意了,除了鹽巴、調(diào)料和鍋,沒有準備哪怕一袋面粉。我們兩個只能依靠一口炒鍋和她的平底鍋自生自滅。我們在霧中找了很久才在草原盡頭的河邊摸到一片車前草。柴青云用平底鍋涼拌了一點兒野菜,女孩子食量小,我煮了一大鍋湯湯水水的才算喝足,可是晚上,我也因此拉尿拉到快要崩潰。后半夜幾乎都在跟自己的尿液戰(zhàn)斗,尿完回到駕駛室不多久又急了。柴青云肯定反復(fù)聽到我開關(guān)車門的聲音。聽到她在對面忍不住笑,問她是不是笑我,她說沒有。那會兒她還不想睡,時不時地聽到兩聲哼唱,她肯定把雙腳搭在車門邊,靠在座椅上抽煙,有一會兒看見她那邊火星子忽明忽暗,我都想跑過去和她說話了,又控制住了這個想法,“你是來見趙青云的?!蔽倚南绿嵝炎约?。昨天晚上月亮肯定很好,假如我們可以看見天空的話。

        現(xiàn)在又是晚上了。我們戴著面罩又坐在河邊的草地上。剛在駕駛室煮完東西吃。這次我盡量控制食量,也學(xué)柴青云,涼拌了一大碗野菜葉,吃的時候也不像之前那么粗魯,害怕被柴青云笑我像只老山羊。我居然會格外地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你走慢一些,柴青云,我跟不上你了。天也黑了,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你不要‘柴青云、柴青云地喊我,喊青云,聽著就順耳。”

        “噢。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不休息了。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沒有追過姑娘,也沒有姑娘喜歡你?”

        “你打聽這個做啥,我不想說。”

        “呵呵?!?/p>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p>

        “那就是有喜歡的姑娘。”

        “現(xiàn)在這種情況,我都不知道算不算有?!?/p>

        “我明白了,以前有,現(xiàn)在分手了。那你干嘛拒絕我呢?我還是第一次開口追求男人呢。不給自己機會也不給別人機會,你這么頹喪?”

        “不是分不分手的問題。也不是頹喪。你不要問了。我不能答應(yīng)你的追求。我們不適合?!?/p>

        “嗯,我們不適合,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各有各的天地,我們注定沒有結(jié)果……我都知道啦,你也不要一遍一遍提醒,生怕我賴上你似的。我是個大膽的人,但不是女無賴。我只是覺得好像跟你認識很多年了。你不要緊張,我沒有再跟你談情說愛的意思,既然明確地說了對我沒有心思,我就不會對你抱有幻想。我現(xiàn)在只是把你當成患難兄弟。既然你要去拜月城,那我就給你當一次免費的向?qū)?。你如果要查找什么人,就去那兒的戶籍處打聽一下,如果有人愿意幫你就更好了?!?/p>

        “還有多遠能到?”

        “喏,前方就是拜月城了。你該慶幸我們的好運,或者是這座城市格外受到眷顧,這兒的大霧好像變得稀薄,能看見很遠的地方了,你看不清嗎?不走快一點怎么能在天完全黑透之前到這兒呢?現(xiàn)在我們朝著有燈火的地方去就行了。看看,那么大一片燈火,雖然都在霧中,可仍然讓人激動,都快看不到盡頭了,拜月城真是個大地方哪。我要不是記掛著我的車子,真想留下來住幾天。啊,說傻話了,這個時期,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進城呢。要是不準進,我可就不能管你了,你只能自己想辦法混進去。我會原路返回的?!?/p>

        “那不行,你一個人返回太危險。我也確實不知道拜月城需要走這么久,不然真不好意思把你拖累?!?/p>

        “不要說客氣話啦?!?/p>

        “好多樓。好多路燈,好多黑色的山。我漸漸地看到它們了。”

        “我不曾在這里生活過,只短暫停留過,我在許多地方都住過一些日子,呵呵,我是個女流浪者?!?/p>

        “你是個有豐富精神世界的姑娘?!?/p>

        “難得啊,認識這么多天,你第一次夸我?!?/p>

        “我都想去看看這兒的人怎么生活的,他們那么多人,一定很熱鬧?!?/p>

        “在以前,這會兒我們站的這個地方已經(jīng)坐滿了人,很多人喜歡到城市邊緣游玩、露營,或者到這兒唱幾首歌再回去?!?/p>

        “太好了呀。”

        “如果大家都依照你感嘆的這種狀態(tài)去生活,那就太好了?!?/p>

        “難道不是嗎?”

        “你會不會時常感到虛無,你的靈魂。”

        “我要是跟你說,我現(xiàn)在的身體只不過是借來的,你是不是要罵我是個鬼?”

        “我們的身體都是借來的?!?/p>

        “你臉上有傷感的神態(tài)了,像被大霧籠罩?!?/p>

        “我就說嘛,我不會平白無故對你有好感。你的靈魂格外吸引了我,你的眼睛可以看到很深的世界里去。”

        “我只是臨時在這兒,路過的。”

        “你想勸我說,自己是個過客?”

        “這樣理解也沒有問題。有些事我不能跟你明說。”

        “敏感的人們總是感到空虛,感到一種生命的飄蕩和虛無,我就是這樣的,這兒的許多人也是這樣。我能感覺到他們的內(nèi)心,同類總是容易相互感知和吸引,但我不愿意每天跟他們在一起討論生命的空乏或意義。我選擇去開大卡車,而不是蹲在某個房間里枯乏地度過一生。我本來有不差的學(xué)識,也可以像別人那樣謀得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不用經(jīng)受風(fēng)吹日曬??晌蚁矚g一個人行駛在路上,讓所有的細物(我剛?cè)ラ_車的時候還能看見所有的細物),比如河流、雨水、陽光、雷電、風(fēng)、雪、山川、懸崖、草木、莊稼,還有海邊的塵沙,還有人,不論生者或死者,讓這一切從我身畔穿梭而去,我就會感到自己經(jīng)過了所有生活的內(nèi)容,就覺得在虛無之中捕捉到和填充到了什么。我選擇去受苦,這可能是對付虛無感的唯一辦法。我喜歡拜月城的熱鬧,曾經(jīng)也想留在這兒生活,也會唱歌,也喜歡看那些擅長表演的年輕人每個晚上到草地上展示才藝,那時候天空還是亮的,大霧沒有籠罩。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熱愛藝術(shù),那些臉上的熱情在表演的那會兒很激勵人心,仿佛許多深邃的藝術(shù)種子,在美麗的夜空下的草地上,在人群之中,在龐大的人間生根發(fā)芽開花了??墒牵汶m然很容易就沉浸到無比的快樂和幸福中去,但必然的,你也會很快就被這種龐大的幸福浪潮擊潰,會感受到自己在熱浪中突然被拋棄在了冷清的岸邊。任何一首歌都有唱到盡頭的時候,熱鬧也有它的反面,我就是受不了這種突然的落差,所以我不會讓自己留在這個仿佛一直那么快樂和幸福的歡場中。有時候我也想在某個路口停下來休息,但不能停,你說你是過客,其實我也是,開著一輛大卡車,沒日沒夜在那些路上跑著,也只不過是個過客,我會比你體驗到更多的寂寞和孤獨。即便你也開著車四處漂泊,但我們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我現(xiàn)在說這些,倒是把自己說清醒了,我都想感謝你沒有答應(yīng)我的追求?!?/p>

        “嗯?!?/p>

        “說了這么多,你就只‘嗯了一聲?!?/p>

        “我是在想,有的人名字一樣,但是靈魂不一樣,有的人名字一樣,靈魂也幾乎一樣,那么多相似的靈魂和人,就看你最先遇到哪一個,并深情不移。或許,叫‘青云的人,都是值得愛的人?!?/p>

        “寫詩呢?走吧,你的拜月城就在前方。你好像對我的名字格外有感觸,有什么人跟我的名字一樣嗎?”

        柴青云把我送到拜月城就走了。不得不走。到了城門口,到處都是關(guān)卡,我們連續(xù)走了好幾個地方,最后一個關(guān)口總算可以進城,但只放我一人,柴青云不能,原因在于她在拜月城沒有要找的人。“無事不入城?!彼麄兘o了柴青云很多食物,她也懶得爭辯和糾纏,“我反正也沒事辦,你自己進去吧?!彼龢泛呛堑啬昧耸澄镫x開。

        我一踏入拜月城,沒走一公里,遇到了趙青云,聽到有個人喊她的名字,扭頭就與她的目光對上了。我們離得很近,在她小小的戴了面罩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露出來。她在一個藍色棚子(服務(wù)點)里站著,手里拿著一包壓縮餅干和一瓶純凈水。當然,她不認識我。但我“認識”她,我怎么可能會對她陌生呢?

        是她主動走近我的。

        “我認得你。浮生哥哥,你住在我家隔壁?!彼Y貌地這么喊我,細聲細氣地說話。

        我終于意識到,只要我回到拜月城,在這個城里任何地方都可以跟趙青云相遇,而且彼此不陌生。

        “你好呀,小妹妹?!蔽抑荒芨@么講。她已經(jīng)是個新的趙青云了,那么小,那么新鮮的小人兒。

        她被厚厚的白色衣服裹得像一只圓滾滾的小羊羔。我走到她身邊,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拍了一下。

        經(jīng)過一系列檢測,證明我的身體健康安全之后,工作人員希望我能照顧一下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既然我是她的鄰居,那就干脆把她帶到家里照顧一陣子。我才知道趙青云的父母生病了,她爸爸暈倒了一直沒有醒來,媽媽醒來還沒有恢復(fù)健康,他們都還在服務(wù)點接受治療,家中只留下一個四歲的趙青云。趙青云好像已經(jīng)被這場災(zāi)禍嚇得直接從孩子變成了大人,她臉上沒有一點兒驚懼之色,并且一說話就止不住,流暢,有理有據(jù),像個大人的嘴巴裝在她的臉上。

        “我在家里好好待著,不開門,不出門,房間里有吃的,晚上開著燈睡覺,如果沒有吃的了,就在窗口大聲喊,樓下的工作人員聽到了就會給我送吃的,或者他們會帶我到服務(wù)點。我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沒有吃的了。我就在窗口把嘴巴貼著那個過濾小孔,喊了好長時間,樓下有位恰好路過的叔叔聽到了,把我?guī)н^來拿吃的。你有東西吃嗎?”

        她把壓縮餅干遞給我。

        我牽著趙青云回到了本該醒來的那個房間。房間里都是我的照片,許多的生活用品,裝修也挺好的,冰箱里還有豐富的食物,墻角放著一把吉他。我知道我在這兒是個生活優(yōu)渥的青年,我也弄明白了,既然是趙青云的鄰居,在她和父母的生活中,我一直就存在,只不過我自己覺得,我是在這兒短暫地度過三十天,而他們,只看到我這個年輕人幾乎常年不在家,都在外面某些地方飄蕩謀生。他們對我非常熟悉,尤其是趙青云,她好像都把我當成了親人,在服務(wù)點的時候,她甚至咬準了告訴那些人,我就是她的表親。

        我以表親的身份把她帶回了家。

        趙青云四歲就有了應(yīng)對生活的智慧,她所表現(xiàn)的機靈勁兒讓我感到吃驚。只剩下三天我就要回去了,她怎么辦呢,我的悲傷和自責(zé)她是不能理解的,她是全新的趙青云了,小小的趙青云,無能為力的、茫然無措的、都不能給自己的前途帶來希望的趙青云。不知道我走之后,她一個人如何在這里生存。她會張著嗓子喊人送食物給她,可是很多人都在喊,她只是個孩子,她的聲音很微弱,很容易就被大人的、眾人的聲音給壓下去,誰會注意到她這么一個小小的人呢?

        我?guī)诖斑叄巴?,不知如何是好?h3>九

        “老奶奶,您給我一口吃的吧,我是說,給她一口,夠她吃就行。我不需要填飽肚子,反正明天之后我就再也不需要這兒的食物。我會離開這個地方永遠不回來了。但是她需要,就是這個可愛的小姑娘、我的小鄰居,也算是您的鄰居,我們這棟樓和您那邊的樓緊挨著,窗戶也幾乎貼著窗戶。您看她多可憐呀,是吧,您從窗戶那兒,把食物裝在塑料口袋,用竹竿吊著送到我們這邊。您那兒有竹竿嗎?”

        “有啊,年輕人?!?/p>

        “那太好了。您愿意給她一點兒吃的嗎?就一小口也好?!?/p>

        “我倒是沒有意見,反正我也快死了,我都這么大年紀,就算馬上餓死也不遺憾?!?/p>

        “您不要生氣,我只是希望這個時候有人幫她一下。”

        “我倒是想幫助你們,可我種在陽臺的蔬菜早就吃光了,你不信嗎?現(xiàn)在陽臺上只有土了。蔬菜都很貴,我也快要買不起,餓了就喝水,實在撐不住了才花錢買一點點,我得省錢,一個人住在這兒,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女。我在房間的顯眼處,一進門的地方放了一些錢,如果到時候有人發(fā)現(xiàn)我死了,那筆錢就送給他,條件就是把我送去埋葬。我把埋葬自己的錢都準備充足了。你現(xiàn)在知道我說的事情了,如果我死了,年輕人,你愿意把我安葬的話,那筆錢就是你的。我是說,你就有錢買菜了。我看你就是缺錢了,是吧?”

        “是的,我的房間里沒有放太多錢??墒悄愕腻X我也拿不到啊。”

        “是啊,我都糊涂了,我還沒死,你不能馬上獲得這筆錢?!?/p>

        “您有地方可以尋求幫助嗎?給她討一點兒吃的。我們嗓子都喊破了,沒有人路過,樓下空無一人?!?/p>

        “現(xiàn)在這種情況恐怕連老天爺都沒有辦法。這樣吧,我反正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餓死,我打電話給服務(wù)點,就當做好事了。”

        “那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她媽媽明天就回來了,你知道吧?我也是聽我背后那棟樓的人說的,她也站在窗口那兒,我們每天就趴在各自的窗口上聊幾句。她說我們這個區(qū)域的病人明天就回來了?!?h3>十

        我睜開眼睛,回到了五楓所在的關(guān)卡,子夜十二點,五楓端著一碗水站在我跟前。

        他問我喝不喝,喝一碗就不會那么害怕,喝兩碗,我會忘記出去這一趟的所有經(jīng)歷。我想喝又不想喝。有些經(jīng)歷我想忘記,因為它會使我覺得當初決定讓趙青云出去是個不太理智的想法。我在那兒什么也辦不好,除了親眼看到趙青云,都不能給她什么有力的幫助。想到這些,我恨不得狠狠地喝下兩碗‘忘魂湯??晌乙灿胁幌胪浀膬?nèi)容,比如柴青云,我后來腦海里總是想起她坐在草地上仰望頭頂什么也看不見的天空,想起我們在荒野里步行,也想起很多人在疲憊地忙碌,看到他們確實那么堅毅地頑抗著活下去,就會有所觸動,眼淚盈眶。我還沒回到關(guān)卡上的時候,在那邊的某個時刻睡了一小覺,還夢到了柴青云,看到她一個人,凄涼地開著大卡車在那些荒野的道路上穿梭。她是我不能忘記的朋友,她都已經(jīng)深入我的夢境里去了。

        我回到五楓的關(guān)卡之前,在那邊給趙青云的生活討來了一點兒保障,從老奶奶那兒要到了食物和一些日常藥品,她沒有打通電話,但是當天夜里,有人給那幾棟樓的老人家免費送吃的,她得到了許多食物,一個人食量也不大,就送了許多東西給我和趙青云。我都把食物給趙青云分配好了,能堅持很多天了,她媽媽也確實如老奶奶所說,在第二天一早就回到家里,我把討來的食物全部送到了趙青云家。之后,我就一個人坐在那間臨時屬于我的房間沙發(fā)上,閉著眼睛,直到從那兒入睡,在這兒醒來。

        我打算跟五楓去找個事情做了,然后安心等待趙青云回來。我希望她在那兒盡量過得舒服一點兒,盡量過好,愿我用我的靈魂從這兒發(fā)出的祝福是有用的。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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