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靚

2014年，“中國大運河”成功入選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同名8集大型人文紀錄片亮相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在第一集《大地史詩》的伊始，我們可以看見一位正襟危坐的女說書先生，正在用杭州評話述說著京杭大運河的傳說，飽滿的聲音，顧盼自若的氣度，富有激情的表演，給熒幕內(nèi)外的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位說書先生就是杭州評話女表演藝術家-朱建萍。

一、陰差陽錯

1964年，朱建萍出生于杭州靈隱的一個普通家庭。朱建萍的母親是一名超級越劇迷，只要是越劇，不論哪一出都喜愛，自己還常哼唱。母親對越劇的狂熱，無聲無息地熏染著女兒。年幼的朱建萍，除了徜徉于梵音環(huán)繞的靈隱山林間采嘗野果，就是跟著母親看戲、聽戲，久而久之也愛上了越劇，尤其喜愛輕快流暢、松弛自然的“畢派”小生藝術。17歲時，她曾被請到西湖公社的廣播站，播唱過“畢派”代表作《血手印》中林招得的一個唱段。從這里開始，朱建萍有了一個成為越劇演員的夢。

說來也巧，17歲的朱建萍從西湖中學高中畢業(yè)時，恰逢安徽越劇團來杭州招生?？釔墼絼〉乃?，順利進了初試。然而，不愿讓女兒學戲吃苦的父親，硬是攔著不讓她參加復試，朱建萍的內(nèi)心萬分失落。夏天，朱建萍有兩個要好的女玩伴，同樣非常愛好越劇，只要是專業(yè)劇團，就想前去報考。一次，她們看見報紙上刊登著杭州曲藝協(xié)會開辦杭州評話培訓班的啟事，盡管對杭州評話一無所知，她們還是硬拖著同樣啥也不知道的朱建萍，一起去了報名點。

在杭州曲藝協(xié)會（今為杭州市曲藝家協(xié)會）和杭州曲藝團（杭州滑稽藝術劇院前身之一）的所在地青云街，朱建萍3人見到了招考老師李寶淵先生。李寶淵先生是杭州評話前輩名家，時年71歲，以《包公案》飲譽杭城，素有“白包公”之稱?？荚囘^程中，獨具慧眼的李老先生，一眼就看中了陪著朋友一起來的朱建萍。

“小姑娘，你為什么不報名學評話呢？”

“評話是什么東西我也不曉得?！?/p>

“那么你歡喜啥東西？”

“我喜歡唱越劇的！”

“你唱一段吧我聽聽看?！?/p>

朱建萍很高興地唱了一段《血手印·花園相會》：“我只道自古荒田稗草生，父女都是勢利人……”

“哎！你喉嚨還蠻好的嘛！你不學評話蠻可惜的呢！”

“我不要學！”

“那么你有沒有聽過評話？”

“沒聽過?！?/p>

“大書曉不曉得？”

“大書……我曉得的，說大書嘛?！?/p>

“那么，你有沒有聽過大書？”

“我們有一個鄰居很歡喜聽大書，6月里晚上他躺在靠椅上，給我們講過的?！?/p>

“那你聽過啥？”

“聽過啥東西嘛……好像是《落帽風》吧，就聽過這么一段有印象的?！?/p>

“是嘛！我就是說《落帽風》的！”

“?。磕闶钦f《落帽風》的??？”

“噯。那你聽過《落帽風》，好不好聽？”

“噯，《落帽風》蠻好聽的！”

“《落帽風》蠻好聽的話，那你跟我學好不好？”

“哦！我不要學！”

“你不是說《落帽風》好聽的么？”

“我就歡喜唱的，你這個東西唱不唱的？”

“不唱的，說的?！?/p>

“我不要學！”

“那要不你試試看，反正不要你學費，你來跟跟我看。你如果歡喜么，跟了去；不歡喜么，你再去考越劇?！?/p>

“……那要不，我先試試看?！?/p>

李老先生循循善誘，終于讓這個對越劇著迷的小姑娘松了口，答應參加杭州評話培訓班的學習。就這樣，朱建萍投入李寶淵先生門下，躋身于“王（春喬）派”第五代弟子之列。

二、一炮打響

在評書評話表演者隊伍中，女演員可謂鳳毛麟角。當培訓班里來了女學員，自然被視為掌上明珠。不過，當時的朱建萍，一來對杭州評話并不喜愛，二來還要參與務農(nóng)，每日只能擠出半天工夫來學書。況且往返、轉(zhuǎn)車的路費，對家境一般的她來說，也是一筆殊為可觀的支出?！叭齑螋~，兩天曬網(wǎng)”，似乎成了朱建萍學習杭州評話的常態(tài)。

斷斷續(xù)續(xù)學了一段時間，有一次，從不責怪朱建萍荒疏學業(yè)的李寶淵先生問道：“建萍啊，你能不能聽懂？”“我全部聽懂的?！毕壬谟謫枺骸澳懵犃?，覺得好不好聽？”朱建萍回應：“好聽還是好聽的?！薄澳悄阌洸挥浀美?？”“記得牢！”

朱建萍絕對有自信。在學校里，她的語文能力就很強，還是出了名的背誦好手，再難的課文，特別是文言文，老師必會點名要她示范背誦。業(yè)余時間里，朱建萍學唱越劇，包括從廣播、電視上學來的甬劇、滬劇、婺劇、京劇，九腔十八調(diào)，她一聽就會。所以，朱建萍對自己的記憶力向來充滿信心。誰料話音未落，先生拋出一句令她驚訝不已的話：“那你試試看‘操口子③！”

1982年5月份的一天，是朱建萍首次“操口子”的日子。雖然學書9個月了，但當時的朱建萍，個性內(nèi)向、害怕陌生，一直也不敢開口。今天的貫巷書場，一百五六十個座位，卻坐了一百六七十位書客④。已經(jīng)跟先生推脫了好幾次的朱建萍，硬著頭皮在先生開書前講演30分鐘的《包公賀壽》。這個選回，苦口婆心的李寶淵不知在家中花了多少心血。書臺下，多少雙眼睛仰視著這位小姑娘，而書臺之上的朱建萍，扎著兩支掃把辮兒，小臉漲得通紅，緊閉著雙唇，不肯說一句話。臺下的老書客們樂了：“姑娘兒，不要慌，慢慢來好哩！”“第一次說書是怕慌的！你就說好了，不要緊的！”那3分鐘仿佛凝滯，怎么也過不去。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朱建萍至今記憶猶新。

正是這么硬逼著的一“憋”，她終于開口了：“書開大宋，三帝咸平皇帝十三年上……”果然，朱建萍一張嘴就拿出了倒背如流的語文水平，一顆“螺螄”⑤都沒吃，贏得了一致彩聲。雖說朱建萍說表功夫還不見老到，但能流暢背下全部內(nèi)容，還能像模像樣地起腳色。李寶淵先生倍感欣慰，“你可以的！會上臺，能開口，而且‘疙瘩都不打，你已經(jīng)可以上臺去說書啦！”這句話又讓朱建萍剛剛放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要知道她連整部《包公》都未聽全。不過，先生結(jié)結(jié)實實給朱建萍吃了一顆定心丸。

“每天下半日到我書場里來聽書，書場下來再到我家里，晚上在我家里吃飯，吃飯前頭我哺書⑥給你，你用簿子記。放心！先生不收你一分錢，飯吃著我的。等你下次賺錢了再回報先生，現(xiàn)在你家里經(jīng)濟也蠻困難，學費也不用你交！”

在李寶淵先生的耐心教導下，朱建萍加緊學藝，白天聽完先生的日場，晚上再回先生家聽哺書。有時李寶淵先生甚至一晚上要傳三五天的書，唯望建萍能早點成材。很快，李寶淵先生為弟子調(diào)劑好了場子，朱建萍要到新塘一家茶店正式登臺開講《包公案》。在此之前，新塘上由“陳（俊芳）派”弟子戴正行講演《岳飛傳》，李寶淵先生還特別交代戴正行要多多照顧建萍。掛牌之前，李寶淵先生還為朱建萍取了一個音同字不同、頗有陽剛之氣的藝名——“朱劍萍”。

1982年9月1日，朱建萍頭天上臺，書客共19人，在擺著30多個座位的小茶店里坐得稀稀拉拉。第2天，書客人數(shù)不增，反減了2人。晚上，朱建萍再去先生家哺書，失落地說道：“先生，我不去了，今朝只有17個！”李寶淵先生倒很平和：“跌了兩個，不要緊，書客是有上上落落的。”“先生，我明朝無論如何不去了！”“去好了，不要緊的?！钡?天，情況略好，有了18位書客，似乎有了“止損”的苗頭。但朱建萍的演出回升了1位書客，回到先生家還是略顯沮喪，李寶淵先生依舊耐心地勸慰弟子：“去！這些人穩(wěn)牢就好了！”日子到了第4天，朱建萍上臺一看，書客數(shù)量居然沖到了20余人。第5天30人，第7天70多人，小茶店被擠得水泄不通，朱建萍越說越有勁。直到30天書說完，茶店竟然天天爆滿，每日人數(shù)都在70以上，最多的時候有77人，沒有位子的書客自備凳子來聽。一下子，“一個小姑娘說大書有多漂亮、說得有多好”的消息，在所有杭州評話書客間不脛而走，霎時轟動了杭州城。

三、樹上開花

朱建萍在杭州城里聲名鵲起，而李寶淵先生反將她的第2個場子安排到了外地。眾所周知，杭州評話書目多、篇幅長、內(nèi)容足，演員很少外出跑碼頭。那么老先生是想叫弟子去吃苦嗎？不是。對場次安排擁有絕對經(jīng)驗的李寶淵先生，為弟子動足了腦筋——現(xiàn)在杭州評話好不容易培養(yǎng)出的這名女說書先生，在杭州“一炮打響”是不假，但是僅僅亮了這一回相，更多的資深書客和廣大觀眾只有耳聞，都迫切想一睹風采，那就需要“養(yǎng)相”了?！跋劝阎旖ㄆ紘恽咭粐悖粊淼踝『贾萑说奈缚?，二來跑碼頭可以增長閱歷、開闊眼界，三來也便于打開在杭州以外的局面。”

于是，朱建萍的第二檔開在蕭山長山的一家私人茶店。50個座位的場子擠了100多人，朱建萍體會到了做評話演員的自豪感。之后她再去紹興上虞曹娥的一家私人茶店，同樣場場爆滿。接著，臨安於潛文化館向杭州曲藝協(xié)會邀評話演員，朱建萍便又去了於潛鎮(zhèn)。不過這一檔只維持了10天。因為演出點地處山區(qū)，又適逢雨季，朱建萍犯了關節(jié)炎。

過去茶店里杭州評話書臺的臺板很高，一般離地約有兩三尺，演員要從邊上的臺階走上臺。但朱建萍的關節(jié)炎嚴重到根本沒法站起來，更別說上下書臺。有次勉力上臺，虧了於潛文化館館長把她扶將下來。夜里輾轉(zhuǎn)難眠的朱建萍，實在疼痛難忍，只得返家養(yǎng)病，家中二老傷心淚下……

1982年底，康復的朱建萍馬不停蹄趕到建德梅城老街的一家茶店跑碼頭，接施笑翁老先生的檔。建德從抗戰(zhàn)以來就有著濃厚的杭州評話演出氛圍，這副場子是個夜場，歸當?shù)鼐游瘯芾?，?00余人的客容量。但朱建萍一上場，書客就超出了百人，之后每天都有一百三四十的數(shù)量，開創(chuàng)了一個演出記錄。遠近的鄉(xiāng)鄰奔走相告，每天的書客絡繹不絕，朱建萍甚至和書場隔壁的村民們交上了朋友……

外表雖光鮮，背后甚堪憐，酸甜苦辣咸，一齊涌心間。外出跑碼頭的經(jīng)歷中，有兩次大概是朱建萍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塘棲丁山湖大隊邀請杭州評話演員。朱建萍由杭州市曲協(xié)派送，到大隊去說書。書場是丁山湖大隊的會場，在一處平房中，對面簡易二層木板房的二樓是演員暫住處。朱建萍到了目的地才曉得，暫住處一樓的大門沒有鎖，二樓連門也沒有，夜里全靠一根木棍，頂著一樓的大門?！拔覀冞@里很安全，也沒有外地人！”大隊領導這樣安撫道：“有響動的話，左邊、右邊都有人家，你只要叫一聲，大家都知道你一個小姑娘單獨住在樓上，馬上就會有人沖出來的，不會有事……”話雖實在，但對單身的小姑娘來說沒能起到作用。這一個月，朱建萍白天買米買菜，一日三餐都在村里自己做，人際關系也還融洽，可一到夜書散場，驚慌壓抑的情緒立刻降臨，起先的一周根本睡不著覺。40多年過去了，朱建萍每每想起，依然心有余悸。

另一次是在1984年，20歲的朱建萍被杭州市曲協(xié)派往寧波外龍書場演出。場子位于寧波江東彩虹路，是1982年寧波市新建的。朱建萍的演出照樣受到了寧波書客的喜愛，每天全部爆滿，只可惜做了一周，便無奈打道回杭。彼時朱建萍因為聲帶小結(jié)，開刀剛半個月，未及痊愈就外出跑碼頭，所以疲勞過度，再次發(fā)病。

1983年，李寶淵認為經(jīng)過這一年跑碼頭的鍛煉，朱建萍回到杭州演出的時機已然成熟?；氐胶贾莸念^一檔，朱建萍被安排在莫干山路信義巷口的湖墅公園茶室。朱建萍著一身旗袍上臺，侃侃而談，臺下書客一百四五十位，摩肩接踵。第二檔在南星橋的江濱公園茶室，上座率同樣喜人。之后再到的新宮橋一家小書場，每天“客滿”牌高掛仍然擋不住熱情的書客，連二樓的每一階樓梯上都坐滿了人。最夸張的是在萬安橋的一檔里，一家只能容納30余人的小書場，竟每場都能擠進去近百人，整個屋子風雨不透。書客要想解手，只好從茶桌底下鉆出去。

也就是在這個書場，朱建萍碰上了一件驚險萬分的事。一位70歲上下、身材胖胖的老書客在聽書當中突發(fā)癲癇，口吐白沫，整個書場驚駭不已。朱建萍臨危不懼，跳下書臺，用自己的擦臉毛巾為老人擦洗、侍弄，同時告知其他書客，“這是癲癇病，千萬不能挪動他。”所幸老人后來恢復了意識，總算化險為夷。還有一次，一位老書客突然坐不穩(wěn)，從位子上滑倒在地，朱建萍在書臺上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是中風！”讓想要扶他的書客停止動作，撥打120，被及時送醫(yī)的老人獲救。一周后，書客的老伴特地趕來書場致謝。像這樣的突發(fā)情況，朱建萍從容應對了多次。2018年的一天，朱建萍在大關百姓書場演出結(jié)束，發(fā)現(xiàn)外號“老寧波”的老書客呆呆地站在墻拐角，就快步上前詢問，得知老寧波已經(jīng)走不動路，意識到恐怕是中風前兆。她先從書場一樓搬來椅子，扶“老寧波”坐下，再從老年手機的貼紙上查到對方兒子的電話進行聯(lián)絡。朱建萍老老實實陪伴了一個小時，直到老人兒子趕到書場。

朱建萍跑遍了杭州城的各個大小茶店書場，湖墅公園茶室、江濱公園茶室、新宮橋小書場、萬安橋小書場、老大關橋邊的書場、南星橋的夜場茶店、水澄橋的海月樓、貫巷的書場、筧橋書場、回龍廟的老書場……這些書場一年四季，場場爆滿。李寶淵先生就此贈給徒弟8個大字：“一炮打響，樹上開花?！?h3>四、師恩難忘

1984年12月，朱建萍正式進入杭州曲藝團，并敬付李寶淵先生300元書費，兌現(xiàn)了當年學書時的承諾。此后11年間，她邊演邊學，又繼承了先生《五虎平西》《呼家將》《薛仁貴征東》和《薛丁山征西》4部代表作。這一時期，朱建萍每天在海月橋書場做日場，接著在大關書場做夜場。一天兩場倒是紅火，可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因為夜場結(jié)束時間較晚，她趕不上公交車，回不了家。李寶淵先生當時住在豆腐巷33號，是一所只有14個平方的小房子，要住先生及先生的兒子、兒媳和小孫女一家四口，有一個小閣樓，先生平時就住在閣樓上，只是放著一口先生預備百年后用的白胚棺材。弟子現(xiàn)在有困難，先生就把閣樓讓給弟子住，自己在吃飯間擺一張折疊的鋼絲床休息，朱建萍就在閣樓上的棺材旁邊，度過了令她終身難忘的時光。

自1981年以來，李寶淵先生一直視朱建萍如同己出，從學習到生活，他巨細靡遺地關心著這個既像女兒又是孫女輩的弟子。杭州評話教學，歷來是先生在書臺上演出，弟子在臺下摹習，而李寶淵先生每天讓朱建萍在書場學完后，再回到自己家中哺書，而且食宿全包，毫無保留，有時學過的書也要再哺一遍，生怕弟子學得不扎實。時至今日，朱建萍講演的《包公案》，僅從“進京趕考，相國寺驚駕”到“金針滴血，迎太后回朝”，就添入了許多嬉頭⑧和自己的東西，可說46天，還比先生多出了10天。朱建萍在杭州評話藝術上日臻完善，離不開李寶淵先生的辛勤耕耘。

進團以后，一年365天，朱建萍天天演出，之后又組建家庭、生兒育女，忙得不可開交。不過每月拎著東西探望先生，是她絕不會忘記的。逢年過節(jié)，朱建萍都要去先生家拜望，先生愛吸香煙、喝加飯酒，她每去必送。李寶淵先生常對她說：“建萍啊，你這個學生子有良心，我全靠你！”每次朱建萍送來的錢，小到二三十元，大到一二百元，具體數(shù)額連自己都搞不清，而李寶淵先生卻清楚記在自己的本子里。

1997年，李寶淵先生病逝，享年88歲。離世前3個月左右，老先生突然對朱建萍道：“建萍啊，先生那么大年紀了，遲早要走的……”“不會的！”朱建萍寬慰著他，“您身體這么好！”“唉，我明天走了，連一條絲棉棉被都沒有……”“我給您翻一條絲棉棉被！”“建萍啊，先生沒多少日子好過了，絲棉棉被翻好也沒什么意思，要不你幫我做一件大襟的衣裳？”朱建萍連忙照著先生常穿的式樣，給先生訂做了新衣服，送到先生手里?？衫舷壬恢辈刂豢洗?。只是關照兒子，在“五七”祭祀時，要掛這件衣裳。

正是朱建萍的知恩圖報，深深打動了原杭州曲藝協(xié)會主席、杭州曲藝團團長、杭州評話名家李偉清，他常說小師妹⑨真正做到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1990年，偉清先生主動提出教朱建萍學說“李派”《楊家將》，特別指出這是自己師家門里的書，不能失傳。就此，每天晚上，朱建萍由丈夫騎腳踏車送去李家學書，并買了兩只錄音機、幾百盒錄音帶，專門用作學習記錄。一個多月后，朱建萍便上臺開講《楊家將》，照樣廣受書客和場方的好評，多次收到錦旗獎勵。往后，朱建萍將《楊家將》與《包公案》《五虎平西》《呼家將》打通關節(jié)，四書連說，有機結(jié)合成為長達7個月的大長篇。

五、創(chuàng)新傳承

1983年3月至4月，朱建萍參加了原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浙江分會（今浙江省曲藝家協(xié)會）在杭州舉辦的評話藝術講習班，同寧波、慈溪、椒江、黃巖、溫嶺等9個市、縣的20名中青年演員一同學習。她不僅向蘇州評話藝術家吳君玉先生學到了許多表演技巧和知識，而且與班主任、蘇州評彈作家和研究家蔣希均結(jié)下了一輩子的師生情誼。2015年，蔣希均老師患病住院期間，朱建萍時常去醫(yī)院照料。蔣老師逝世后，朱建萍深夜守靈，盡到學生的本分。浙江省曲協(xié)主席翁仁康曾多次贊揚：“蔣老師這個學生有良心！”

蔣希均平素一直關心著朱建萍的藝術發(fā)展情況，教導她要扎實鉆研傳統(tǒng)長篇，進而嘗試短篇的創(chuàng)作。蔣老師為提攜后進，曾先后幫她創(chuàng)作了《農(nóng)民辭職》《蘇小小》兩個短篇書目。而《蘇小小》更可稱為量身定做的作品，能讓朱建萍充分運用杭州評話的形式跟技巧，聲情并茂地訴說杭州西泠橋邊蘇小小墓的由來，文辭中更傾注了豐沛的人文情感。2009年3月中旬，福建電視臺和臺灣東森電視臺合作的專題片《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拍攝團隊慕名來杭州找到朱建萍，將她表演的《蘇小小》選用入片，于當年4月下旬在臺灣地區(qū)播出。

2013年，“中國大運河”項目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同名紀錄片拍攝團隊慕名來到塘棲評元書場，希望攝錄有關大運河的杭州評話作品。朱建萍在蔣希均的多年開導下，嘗試自主創(chuàng)作。她回家翻閱了圖書《走近大運河》，并向杭州評話老藝術家王寶善討教，編演了短篇《大運河傳說·旱地行舟》，在書場受到了一致好評，作品被選進紀錄片，也就是本文開頭的情景。

結(jié)合新時代的發(fā)展需求，朱建萍在曾經(jīng)來杭州進行評書評話藝術交流的評書名家劉蘭芳身上受到啟發(fā)，萌生了創(chuàng)造“超”短篇杭州評話的想法。也就是說，利用杭州評話的一切藝術手段，在幾分鐘之內(nèi)，提綱挈領，突出人物，先聲奪人，營造氣氛，讓從未聽過杭州評話的觀眾能夠迅速領略風貌。2021年12月，朱建萍與一家融媒體公司合作推出了“評話杭州”抖音號，她從傳統(tǒng)書目里汲取養(yǎng)料，到各方的民間故事提取素材，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借助新媒體弘揚杭州評話，傳播杭州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發(fā)布了《賣魚橋》《刺毛肉圓》《張大仙傳說》《蔥包檜兒》《望仙橋》《笠帽石》《啞巴弄》《錢王射潮》《六合鎖江》等新編超短篇視頻20余個，引起了全國網(wǎng)友的關注。

在朱建萍的記憶中，大約1996年，杭州評話由于多種客觀因素開始走下坡路。作為20世紀90年代以來唯一活躍在杭州評話書壇的女性演員，她曾寫過一篇《拿什么來拯救你，瀕危的杭州評話》，發(fā)表于《浙江曲藝》2007年第2期（總第52期）。2008年，“杭州評話”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杭州滑稽藝術劇院為項目責任保護單位，朱建萍作為當時單位最后一位杭州評話演員，堅持每天扎根書場傳承演出。2011年退休后，她仍始終奮戰(zhàn)在一線，2013年被評為第四批浙江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杭州評話）代表性傳承人。如今的朱建萍，仍在杭州滑稽藝術劇院及三里亭評話社、朝暉古韻居書場、大關百姓書場、杭州市外語實驗小學等處常年開展傳承演出、教學記錄、普及交流等非遺工作。2020年，她再次與杭州滑稽藝術劇院非遺辦公室達成共識，要無償將獨家傳承的“李派”《楊家將》攝錄下來，為杭州評話項目保護單位留下了彌足寶貴的書目資料和研習范本，歷經(jīng)3年，克服新冠肺炎疫情等不利因素的影響，朱建萍終于在2022年11月完成了總時長約260小時的記錄成果。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朱建萍迎來了60虛歲的花甲之年，她希望能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把有800年歷史的杭州評話延續(xù)下去，把老先生傳給她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書目和技藝流傳下去，為新時代奉獻更多的光和熱！

注釋：

①全文經(jīng)朱建萍先生審定，學術上承戲曲曲藝研究者何飛虎、孫嘉余、申子堯指教。朱建萍先生藝名為“朱劍萍”，為行文統(tǒng)一，除個別地方，文中仍稱呼先生的本名。

②杭州評話業(yè)界稱師父為“先生”。

③操口子，杭州評話術語，即學生實習演出。一般情況下是在先生開講之前墊演，也有由先生介紹到其他演員的場地去實習的情形。

④書客，杭州評話術語，也叫聽客，指專門聽書的觀眾。

⑤吃螺螄，杭州評話術語，指演員在說書過程中語言表達有停頓而不順暢。

⑥哺書，杭州評話術語，指口傳。

⑦囥（kàng），杭州方言，把……藏或放在隱蔽的地方。

⑧嬉頭：杭州評話術語，指噱頭、笑料，是杭州評話表演的一種藝術手段。

⑨李偉清的父親李寶華，與朱建萍的先生李寶淵，均為杭州評話“寶”字輩藝人。所以，從大排行來看，李偉清雖比朱建萍大33歲，但卻是同宗的師兄妹。朱建萍進門雖遲，卻人小班輩大，故李偉清稱她“小師妹”。

（作者：杭州滑稽藝術劇院非遺辦公室學術研究干事）（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