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蒂專欄作家Columnist英倫新居民

2月16日和女兒離開倫敦，從迪拜轉(zhuǎn)機，17日下午到達浦東機場。這三年來，聽過無數(shù)朋友們回國轉(zhuǎn)機、熔斷、核酸、隔離的故事，都是一波三折的曲折經(jīng)歷。這天下午的浦東機場一如往年，人不多，除了人口一罩之外，和三年多前幾乎沒有區(qū)別，那些回國的驚險故事都已是天方夜譚。

朋友接機后直接去閔行的康復醫(yī)院，在黃昏堵車的高架上走了兩個多小時，到醫(yī)院已是晚上八點。三年疫情，老爸老媽一直很爭氣，都無大恙，那真是我們做兒女的福分。但老媽感染期間摔了一次，股骨頭骨折，等我拿到簽證訂到機票回到上海，老媽已經(jīng)在表弟表妹們的照顧下做好換骨手術(shù)。

表弟出來接我們，在電梯里鼻子就開始發(fā)酸，到了六樓病房，看到老媽躺在床上，上前抱住她，久久不能松手。這是我記憶中第一次擁抱老媽，以前每次回來離去，都是招招手打招呼，“來了”“走了”這樣最平常的問候。我先生總是驚訝為什么我不給老爸老媽一個擁抱，我說習慣了，從小就是這樣，擁抱反而別扭。倒是孩子們每次都給外公外婆大大的擁抱，似乎是補貼我多年的欠缺。這晚，第一次擁抱老媽，她在我的懷里那么瘦小，我的眼淚就控制不住了，噴涌而出。反而是老媽拍著我的肩膀，帶著笑聲說：“別這么激動，別這么激動，回來了就好了?！崩习忠舱f：“現(xiàn)在好了，最困難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p>

是啊，他們最困難的時候，是從圣誕季到春節(jié)那一個月。新冠感染后老媽一直腿疼，大家都以為是新冠引起的神經(jīng)疼痛，或可能是幾年前曾感染的帶狀皰疹復發(fā)。每天有人支招，用艾灸烤，中藥熱敷，但總不見好。老爸老媽報喜不報憂，每次我們問起，都會說“好點了”。我一直擔心的是他們的伙食供應，圣誕節(jié)前后幾天，每天守著手機，能幫他們在網(wǎng)上搶到饅頭搶到菜，就覺得完成了任務。卻不知老媽腿疼到無法站立，更不用說走路了。一直等到春節(jié)過后醫(yī)院不再爆滿，表弟開車把老媽帶去拍了片子，才知道是骨折，醫(yī)生說骨折處已經(jīng)磨平，老媽一向能忍，這一個月如何忍下的，真是難以想象。還有老爸一個人服侍著老媽，日常生活的一切都得他來照應，也已到了筋疲力盡的極致。

我這位只是受傷沒有生病的老媽，仰著頭時依然那么優(yōu)雅。

我們到上海時，老媽已經(jīng)能起來練習走路了，一開始用助步器，后來就慢慢自己走。高大的表弟走在旁邊，舉手相護。老爸跟在老媽身后，在醫(yī)院走廊里每日三次，每次三圈。不停地有護士護工其他病友們和老媽打招呼，贊嘆快九十的老太太這么快就下床自己行走，而且每天臉上都帶著笑容。老媽總是說：“我是受傷，不是生病，我在這里算是傷員，不是病號?！?/p>

這些年來，父母歲數(shù)逐年遞增，但老爸精力旺盛，工作時間比我們還長，每年都有新書出版或舊作再版，老媽還能買菜燒飯，我們也就一直不覺得他們是老人。雖然家庭會議時也幾次討論過如何養(yǎng)老，但他們總是說：“我們可以的，自己再住兩年沒有問題?！本瓦@樣，已經(jīng)過了好幾個“兩年”，老爸老媽還是沒有用阿姨，連打掃衛(wèi)生的鐘點工都沒有。

現(xiàn)在，終于覺得老爸老媽的“老”字該用上了，如何養(yǎng)老，終于要認真考慮。但究竟是用住家阿姨，還是去住老年公寓，還在進行各種論證和權(quán)衡。老媽說：“你爸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有你爸在我身邊，我的心就非常踏實，非常安全，去哪里都可以?！?/p>

白頭偕老，相濡以沫。我這位只是受傷沒有生病的老媽，仰著頭時依然那么優(yōu)雅。她的這話又讓我眼眶一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