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阿爾及利亞1962年獨立以來,塔馬齊格特語的地位問題一直伴隨著社會政治的發(fā)展。本文基于豪根理論的語言地位規(guī)劃模式,論述了阿爾及利亞政府自2002年以來施行的塔馬齊格特語的地位規(guī)劃路徑,分析其現(xiàn)實困境及其主要影響因素。當前,塔馬齊格特語的多樣性使平衡各層級語言需求的問題成為優(yōu)化地位規(guī)劃的突出挑戰(zhàn),滯后的本體規(guī)劃和語言管理機制的不完善都嚴重牽制了地位規(guī)劃的持續(xù)推進。對塔馬齊格特語的社會功能進行更清晰的定位成為地位規(guī)劃無法回避的現(xiàn)實議題。
關 鍵 詞 阿爾及利亞;塔馬齊格特語;地位規(guī)劃;語言政策;柏柏爾問題
中圖分類號 H0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4919(2023)03-0001-09
現(xiàn)代標準阿拉伯語、塔馬齊格特語、阿爾及利亞方言阿拉伯語和法語是構成當今阿爾及利亞語言版圖的四大主要語言模塊。阿爾及利亞自1962年獨立以來,隨著國家政治氣候的變化,在國家語言規(guī)劃中,與塔馬齊格特語相關的語言規(guī)劃和政策也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變。
毛雷(Jacques Maurais)和達烏(Denise Daoust)在《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一書的前言中指出,語言規(guī)劃的概念多種多樣,但內(nèi)容基本是思考語言狀況,為指導其發(fā)展而做出的決策和行動。豪根(Einar Haugen)1959年第一次提出語言規(guī)劃概念,并在學界獲得廣泛認可。他將語言規(guī)劃活動分為社會和語言兩個向度,并結合形式(語言政策)和功能(語言培植)兩個層面構建起一種多維度的語言規(guī)劃模式。根據(jù)豪根的設計,屬于社會向度的地位規(guī)劃在語言政策方面要選定標準,包括確定國語和規(guī)范等問題,在語言培植方面涉及語言教學和語言的發(fā)展及應用?!罢Z言規(guī)劃的實施者很多,不過宏觀層面的多是政府部門”,尤其在語言的地位規(guī)劃方面。在實踐層面,語言規(guī)劃活動依據(jù)實際情況,模式靈活多樣,阿爾及利亞塔馬齊格特語的地位規(guī)劃亦是如此,但其實踐活動基本覆蓋了豪根理論中語言政策和語言培植兩個層面下的所有內(nèi)容。本文將基于豪根理論的語言地位規(guī)劃模式,論述塔馬齊格特語的地位規(guī)劃路徑,分析其現(xiàn)實困境及其主要影響因素。
一、塔馬齊格特語的制度建設
以憲法修訂為主的國家語言立法和國家語言管理機構設置是塔馬齊格特語的地位規(guī)劃在制度方面的兩大舉措。
1.語言立法
憲法是國家的根本大法,在整個法律體系中處于最高地位,是其他一切法律形式賴以產(chǎn)生和存在的法律依據(jù)。自1962年阿爾及利亞獨立,直到2001年,塔馬齊格特語的地位一直未能得到法律認可。但是,從2002年到2021年,阿爾及利亞通過三次修憲,最終確立并鞏固了塔馬齊格特語在官方層面的地位,這些法條的修訂反映出國家在法律制度建設方面對塔馬齊格特語從否定到承認的漸進過程。
2002年的修憲對原第3條增補了第2項,承認“塔馬齊格特語也是國語。國家要致力于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廣該語言,并且促進其所有變體語言的發(fā)展”。此次增修內(nèi)容是阿爾及利亞對塔馬齊格特語從全面否定到部分承認的重大轉(zhuǎn)變。2016版憲法經(jīng)過長達五年激烈的議會討論后修訂出臺,將原第3條第2項改為獨立的第4條,并在原條文基礎上增加官方語言的地位承認,決定設立向共和國總統(tǒng)負責的阿爾及利亞阿馬齊格語言科學院,“在專家的研究工作基礎上,聚合起能夠推動塔馬齊格特語發(fā)展的所有條件,最終實現(xiàn)它的官方語言地位,還將建立一部組織法,確定該條文的實施模式”。這是塔馬齊格特語官方化進程中的重大進步。2020年的修憲頂住了來自伊斯蘭黨派的反對壓力,保持了有關塔馬齊格特語的憲法條文,并在第223條任何修憲都不能觸及的原則項中增添了塔馬齊格特語的國語和官方語地位。至此,阿爾及利亞在法理上完成并鞏固了塔馬齊格特語作為國語和官方語的地位規(guī)劃,也實現(xiàn)了在官方層面對該語言從否定到賦予其合法地位的性質(zhì)轉(zhuǎn)變。
根據(jù)修訂的憲法,教育和媒體領域的部分法律制度得到了相應調(diào)整。2003年關于教育和培訓的第03-09號法令之第2條,確認在國家教育中增加阿馬齊格概念; 2008年關于國家教育指導的
第08-04號法令再次確認阿馬齊格屬性是國家基本屬性之一,并且在第4條規(guī)定,要推廣塔馬齊格特語及其語言教育; 2012年頒布的信息組織法第12條,原本規(guī)定期刊出版物或廣播等新聞媒體只能使用阿拉伯語,現(xiàn)修改為可以使用國語或其中一種語言; 2018年,阿議會兩院通過了關于成立阿爾及利亞阿馬齊格語言科學院的組織法,規(guī)定了該機構的任務、職責及其組織構成。
2.語言管理機構
在文化和教育領域,阿爾及利亞主要設置了四大機構作為推廣塔馬齊格特語的官方組織。
早在啟動與地位規(guī)劃相關的修憲之前,1995年第95―147號總統(tǒng)法令宣布成立隸屬共和國總統(tǒng)的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Haut commissariat à l’amazighité),旨在恢復和推廣作為民族認同基礎之一的阿馬齊格屬性,并在教育和通訊體系中引入塔馬齊格特語。該法令還規(guī)定三大機構協(xié)助該機構的運作:科學和文化教學委員會(Comité pédagogique scientifique et culturel),負責協(xié)助高級專員公署制定與其任務相關的決策;部際協(xié)調(diào)委員會(Comité intersectoriel de coordination),其成員為國家機構代表,負責實施由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確定的項目和計劃;指導和監(jiān)督全權委員會(Comité plénier d’orientation et de suivi)作為審議機構,對以上項目計劃實施的路徑和方法及其項目實施和監(jiān)督的報告進行評議。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在這三大機構的協(xié)助下,在教育、研究、通訊、文化推廣和一般行政等多領域開展工作。該機構的具體事務除了在基礎和高等教育中引入塔馬齊格特語之外,還致力于組織和推動與阿馬齊格屬性有關的研究和文化活動,如學術年會、研討會、協(xié)會論壇等。自1995年以來,該機構向承擔阿爾及利亞阿馬齊格屬性研究項目的文化和科學協(xié)會撥付了350項資助津貼,牽頭出版相關專著期刊200部。
2003年第03-470號行政令宣布成立國家塔馬齊格特語教學和語言中心(Centre National Pédagogique et Linguistique pour l’Enseignement de Tamazight),這是根據(jù)2002年憲法修訂案的第2條,由部長級會議決策成立的第一個專門負責塔馬齊格特語教學的國家科研機構。它隸屬于國家教育部,其主要職責是在教育體系的各階段推廣和發(fā)展塔馬齊格特語教育的組織部署與設計,旨在通過科學的方法和途徑,對涉及該語言的教學大綱、語法、詞匯、拼寫、教學法等屬于教育學的方法論問題能夠做出決定性的貢獻;同時,在塔馬齊格特語的教學、推廣和傳播的過程中,匯集一切與塔馬齊格特語教育整體發(fā)展有關的資源。
2017年第17-95號行政令批準建立阿馬齊格語言和文化國家研究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recherche en langue et culture amazighes)。它作為科研性質(zhì)的國家機構,落戶于貝賈亞大學(Université de Béja?a),接受高等教育和科學研究部的監(jiān)督管理。該機構致力于促進語言理論研究與應用,以滿足該語言在發(fā)展教育、培訓和研究中的需求,在文化方面旨在修復和提升阿馬齊格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該中心聯(lián)合文化、國防、內(nèi)政、宗教事務、國家教育、通信等多個部門,與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展開跨領域協(xié)同合作。
根據(jù)2016版憲法第4條,為了滿足繼續(xù)推動和發(fā)展該語言教育的需求,阿爾及利亞阿馬齊格語言科學院(Académie algérienne de la langue amazighe)于2019年應運而生,40名成員主要來自三所高校的阿馬齊格語言文化系的教學科研人員。該機構的職能一方面在于科學研究,參與相關的國家研究項目,保證專業(yè)領域的基本知識和概念的詮釋和翻譯,編寫并出版阿馬齊格語言的權威字典,助力阿馬齊格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尤其是對其進行數(shù)字化,鼓勵使用阿馬齊格語言的研究和譯著工作;另一方面則在于推進該語言的本體規(guī)劃工作。
二、塔馬齊格特語在教育和媒體等領域的發(fā)展和應用
在語言立法和機構設置的同時,阿爾及利亞塔馬齊格特語的推廣政策及其舉措主要集中在語言和文化領域,尤其在教育和媒體領域。
1. 塔馬齊格特語教育
“在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教育中引入塔馬齊格特語是一項成果和一種提升,使得這門語言能夠進入以往無法進入的媒體、學校等場域,使其在未來能夠獲得更好的地位?!?/p>
(1)不同階段的教育規(guī)劃
高等教育是塔馬齊格特語進入官方層面語言使用的破冰領域。1990年1月24日第11號部長法令決定,在提濟烏祖大學(Université Mouloud Mammeri de Tizi-Ouzou)開設第一個阿馬齊格語言文化系。時至今日,阿爾及利亞共有四所大學設立該專業(yè)院系,其他三所分別是貝賈亞大學、巴特納大學(Université Hadj-Lakhdar de Batna)和布維拉大學(Université Akli Mohand Oulhadj de Bouira)。1997年9月,提濟烏祖大學和貝賈亞大學開啟了阿馬齊格語言文化本科學歷教育。近年來,這些學校在原有的本科教育基礎上增設了碩士和博士課程。此外,提濟烏祖大學和布維拉大學還先后成立了阿馬齊格語言規(guī)劃與教育研究所和阿馬齊格語言文化研究所。
基礎教育階段是阿爾及利亞推廣塔馬齊格特語的重點領域。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作為領導機構,制定了三步走的長遠發(fā)展戰(zhàn)略。在過渡階段,開設教學實驗班,主要進行口語素材搜集,教授拼寫、語言錄寫、基礎語法等課程,讓學生感受和熟悉阿馬齊格文化的豐富多樣性。在后兩個階段,即試點和推廣階段,由教育部負責在上述大框架下,在中觀層面進一步細化教學試點和推廣行動。1995年,教育部嘗試在16個省的初一年級開展塔馬齊格特語教學并持續(xù)推進至初三,在2000―2001學年的中學畢業(yè)文憑考試中增設塔馬齊格特語為選考項;高中繼續(xù)推行該語言教學,并在2003―2004屆高考中將該語言設為選考科目。經(jīng)過各階段教學試點之后,2004年教育部和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共同確定了塔馬齊格特語的教學目標,小初高各階段教學內(nèi)容中包含所有方言變體。2011―2012學年,提濟烏祖省的所有小學開設了塔馬齊格特語課程;2013―2014學年,該語言課程覆蓋所有初一初二學生。2021年11月21日,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秘書長阿薩德(Si El Hachemi Assad)接受采訪時表示,“分階段將塔馬齊格特語教學發(fā)展為必修課程”是其所在機構的目標任務。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提濟烏祖大學阿馬齊格語言規(guī)劃和教學研究所分別于2014年和2020年對阿爾及利亞各省塔馬齊格特語班級數(shù)量和學生人數(shù)進行了統(tǒng)計和研究。綜上,塔馬齊格特語教學分布的省份范圍得到較大擴展,各階段的班級數(shù)量和學生人數(shù)均出現(xiàn)了明顯的增加。
(2)師資培育
塔馬齊格特語師資培養(yǎng)主要為兩種路徑。前期是國家的相關教育和文化機構。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關于塔馬齊格特語教育計劃的第一項措施就是開辦教師進修班。1995―1996學年,公署為第一屆塔馬齊格特實驗班培養(yǎng)了約233名教師;2004―2005學年,學校教師培訓與進修研究所(Institut de Formation et de Perfectionnement des Ma?tres d’Ecole)開設了首個小學塔馬齊格特語課程教學的培訓專業(yè),四年間培養(yǎng)了71名獲得教學專業(yè)文憑的畢業(yè)生。后期的主要渠道是大學專業(yè)教育。2002―2003學年,首屆提濟烏祖大學和貝賈亞大學的塔馬齊格特語本科畢業(yè)生開始承擔教學工作。自此,高校阿馬齊格語言文化專業(yè)畢業(yè)生逐漸成為該語言教學的生力軍。從2002年開始,塔馬齊格特語教師人數(shù)基本保持穩(wěn)步快速上升的趨勢;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到2016年,在崗教師人數(shù)已達2619名。這種增速與高校阿馬齊格語言文化系的人才培養(yǎng)存在正相關關系。此外,2000年以來,在職教師的繼續(xù)教育和培訓一直是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的優(yōu)先事項。目前,本科畢業(yè)生承擔小學和初中的教學工作,碩士研究生服務高中。具有針對性的師資培育措施為塔馬齊格特語教育的質(zhì)量提供了長期保證。
從各項數(shù)據(jù)看,阿爾及利亞通過將塔馬齊格特語引入教育體系,提升了該語言的社會地位,并且為該語言更好地社會化奠定了較為堅實的基礎。
2. 媒體領域的語言使用及其延伸
視聽媒體是塔馬齊格特語獲得官方允許而較早進入的社會化領域。1996年,國家電視臺第一次播放了塔馬齊格特語新聞節(jié)目。目前,阿爾及利亞國家無線電廣播公司旗下的第2頻道(Cha?ne 2)是塔馬齊格特語廣播臺。在提濟烏祖、貝賈亞、巴特納、布維拉等以塔馬齊格特語為主的省份,許多地方電臺都會播放塔馬齊格特語節(jié)目。目前全國共有27家注冊的塔馬齊格特語廣播電臺。阿爾及利亞國家電視公司的阿爾及利亞電視4臺(Algérie TV4)是塔馬齊格特語頻道,使用語言以卡比爾方言(le kabyle)為主,也包括沙維亞方言(le chaou?a)、馬扎比方言(le m’zabite)、圖阿雷格方言(le touareg)等其他幾種方言變體。
塔馬齊格特語在新聞報業(yè)中的存在仍然非常有限,少數(shù)幾家地方性和全國性的報紙會定期預留一頁“塔馬齊格特語版面”。不過,網(wǎng)絡媒體為塔馬齊格特語帶來了新的發(fā)展機遇?!犊ū壤麃喛靾蟆罚↙a Dépêche de Kabylie)是唯一一份以法語出版的阿馬齊格人日報,其官方網(wǎng)站提供塔馬齊格特語版本;阿爾及利亞官方新聞報社阿通社(Algérie Presse Service)的新聞官網(wǎng)提供的多語種服務,包括塔馬齊格特語。2020年2月22日,第一份塔馬齊格特語日報《城邦報》(Ti?remt)得到政府批準上市。但隨后,該報因拉丁字母拼寫問題,從第6期起被政府禁止紙媒發(fā)行,只保留線上版本。同年末,阿爾及利亞阿馬齊格高級總署秘書長確認,將再創(chuàng)辦一份塔馬齊格特語日報,同時還會根據(jù)2019年簽署的合作協(xié)議,推進落實塔馬齊格特語的記者培養(yǎng)計劃。
除了以上得到官方明確允許和推廣的領域以外,塔馬齊格特語也逐漸進入一些曾經(jīng)被絕對禁止的場域。這些語言生態(tài)現(xiàn)象主要存在于以塔馬齊格特語為主的地區(qū)和省份,雖然這些做法還不屬于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的界定范圍,但是得到了政府的默許。例如,一些街牌和路標會使用阿拉伯語、法語,以及用提非納文拼寫的塔馬齊格特語三種語言。從2009年起,有些行政部門的標識牌也被允許使用塔馬齊格特語。一些教育機構和商店會使用阿拉伯語、法語和塔馬齊格特語的三語招貼。人們在行政部門中也會使用塔馬齊格特語進行交流。
三、塔馬齊格特語地位規(guī)劃面臨的問題
雖然塔馬齊格特語的官方語言地位得到了制度化保障,在語言和文化領域的發(fā)展和應用也取得了較為顯著的成果,但是地位規(guī)劃在推進過程中受到了諸多因素的束縛,使得該語言的持續(xù)社會化逐漸陷入困境。
1.語言教育和語言需求的平衡成為新挑戰(zhàn)
20世紀90年代,阿爾及利亞開啟了多元民主改革,政府不再繼續(xù)推行始于70年代的激進單一的阿拉伯化政策,轉(zhuǎn)向包括阿拉伯文化、阿馬齊格文化、法語文化等在內(nèi)的多元文化建設,這種轉(zhuǎn)變使得阿馬齊格語言文化在官方層面逐漸得到提升。此外,阿馬齊格語言文化本身就是一種多元存在,各種方言變體和文化傳統(tǒng)按不同地域呈現(xiàn)出多樣性。在多元文化格局下,如何更好地促進阿馬齊格文化和阿拉伯文化和諧共融,推動阿馬齊格多樣性文化的健康發(fā)展,平衡各層級的語言需求成為當前塔馬齊格特語地位規(guī)劃必然面臨的重大問題。
首先,地區(qū)間語言差異導致塔馬齊格特語教育發(fā)展不平衡。在提濟烏祖、貝賈亞等以塔馬齊格特語為主的省份,大部分學生的母語為卡比爾語。因此,這些地區(qū)的師資與學生數(shù)量逐年穩(wěn)步增長。但是在阿拉伯語為主的省份,由于學習者的塔馬齊格特語水平參差不齊,語言的需求度也不一樣,許多學生家長認為,法語和阿拉伯語更有助于將來的學習深造和就業(yè)。選修課性質(zhì)的塔馬齊格特語課程的存續(xù)取決于學習者的興趣,因而教學活動常常難以為繼,有些地區(qū),如提帕薩(Tipaza)、埃爾巴亞德(El Bayadh)等,甚至已沒有學生和教師。阿爾及爾大學語言學教授杜拉里(Abderrezak Dourari)提出“針對不同的語言水平和需求,對塔馬齊格特語的母語者和非母語者實行不同的教學”,以更好地激發(fā)學習者的興趣和提高習得效率,從而有助于塔馬齊格特語教學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其次,教材使用語言的不適性問題越來越凸顯,直接影響到教學大綱、教學內(nèi)容和教學方法。塔馬齊格特語是一種變體眾多的語言,缺乏標準統(tǒng)一且成熟的書寫系統(tǒng),而文字是語言存續(xù)和社會化的重要條件。因此,阿教育部負責編寫教綱的學科專業(yè)組(Groupe spécialisé des disciplines)把重點放在文字的學習上,并且根據(jù)專業(yè)學者和一線教師的意見和建議,在2003年教育體系改革之際編寫了新的教材。由于該語言本身缺乏標準和統(tǒng)一,新教材仍然保留拉丁字母、阿拉伯字母和提非納文三套字母拼寫體系,以及以卡比爾語為主導的共5種變體,這就導致原教材的痼疾依然未能得到根除。一方面,三套字母拼寫體系使得教學成本居高不下,同時增加了學習者的學習難度,降低習得效果。另一方面,以卡比爾語為主導變體語言的教材反映的只是卡比爾語社群的語言文化價值,這種地域語言間的不平等引起了其他方言變體社群老師和學生的不滿與抵制,進而影響塔馬齊格特語的選課率和教學活動的開展。
因此,受限于當前的語言現(xiàn)實條件,目前尚無法把塔馬齊格特語作為必修課在全國所有學校開設。
2. 本體規(guī)劃掣肘地位規(guī)劃
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多次向?qū)W界呼吁,希望共同努力,盡早解決塔馬齊格特語的標準化問題,這是紓困該語言教育和推進語言社會化的重要環(huán)節(jié)。20世紀90年代的阿拉伯化運動規(guī)定地方語言只能用阿拉伯語字母抄錄,前總統(tǒng)沙德利(Chadli Bendjedid)1991年2月在接受采訪時表態(tài),國家只能承認用阿拉伯語抄錄的塔馬齊格特語,這些政策和言論招致了政界和學界的反對與批評,1990年代后逐漸式微。然而,自塔馬齊格特語獲得官方承認以來,一些柏柏爾主義者要求塔馬齊格特語全面去阿拉伯語化的聲浪逐漸高漲。這使得該語言的拉丁文字母與阿拉伯語字母的拼寫體系之爭曠日持久,詞匯和語法的標準化工作回旋余地日漸狹隘。停滯的語言本體規(guī)劃嚴重牽制了地位規(guī)劃的推進,上文提到的教材問題便是典型案例之一。法國學者達利拉·莫斯利(Dalila Morsly)曾批評指出:“一部分柏柏爾學術研究成果缺乏科學研究的理論客觀性,也不具有歷史依據(jù),而是受到嚴重的個人因素影響?!币恍┌匕貭栔髁x者和柏柏爾學者提出的主張正在重蹈他們之前批評過的泛阿拉伯主義和阿拉伯語化政策的覆轍。ヒ因此,當前亟需阿爾及利亞社會各界尤其學界能夠在本體規(guī)劃方面達成共識,使得塔馬齊格特語的本體規(guī)劃和地位規(guī)劃形成良性互動。
3. 語言管理運作機制有待提升
語言制度建設存在的諸多缺陷成為塔馬齊格特語地位規(guī)劃推進中的障礙。當前許多相關政策和制度本身存在邏輯不順的癥結,默許的現(xiàn)實做法和制度相互矛盾,甚至出現(xiàn)與憲法相抵觸的情況。例如,普及阿拉伯語使用的第91-05號法令在2016年之后就存在許多與憲法第4條關于塔馬齊格特語條文內(nèi)容相矛盾的規(guī)定。制度更新滯后造成語言政策、法令法規(guī)等相關文本模糊不清,成為引發(fā)新爭議的源頭。
預算資金不足和專業(yè)人才缺失致使機構組織失衡或機制失能。阿爾及利亞政府劃撥給塔馬齊格特語教育的崗位數(shù)量從2002年起逐年增加,2016―2017學年的崗位是1995―1996學年的100多倍。フ這既能提高阿馬齊格語言文化專業(yè)畢業(yè)生的專業(yè)對口就業(yè)率,同時也有利于提升塔馬齊格特語師資和教學的質(zhì)量。但是,由于經(jīng)費有限,全國只有13名塔馬齊格特語教學督導,與教師數(shù)量相比,缺口非常明顯。高校成立的教研機構也因缺乏研究人員和資金支持未能發(fā)揮實際作用。2021年,阿馬齊格高級專員公署秘書長阿薩德坦言,阿爾及利亞阿馬齊格語言科學院成立兩年以來缺乏建樹,現(xiàn)有的一些機構存在機能障礙。ヘ但是,阿爾及利亞的一些學者和高校教師也指出,以上問題并非塔馬齊格特語相關機構獨有,同樣存在于阿拉伯語的規(guī)劃中ホ,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依靠綜合治理能力的提升和改善。
結 語
塔馬齊格特語的地位規(guī)劃是阿爾及利亞民族文化建構過程中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塔馬齊格特語獲得官方承認和制度保障是阿爾及利亞社會各界努力爭取和國家管理層政治心態(tài)轉(zhuǎn)變共同作用的結果?!叭缃裨诘刂泻:头侵薜臍v史地緣框架下進行的阿爾及利亞認同歸屬建構和語言恢復是極其敏感又重要的活動”マ,“塔馬齊格特語的價值尤其與群體歸屬感和情感的方面相關聯(lián),是一種需要保護和重視的文化遺產(chǎn)”ミ,這已成為阿爾及利亞社會的共識。在此基礎上,塔馬齊格特語地位規(guī)劃取得了不可否認的成績,但是其發(fā)展前景依然困難重重。
當前,這門語言只具有阿馬齊格社群身份認同的載體功能,缺乏“吸引”其他社會語言群體,尤其是阿拉伯語群體的有效方法。如何更好地滿足不同群體在不同層次的語言需求,成為塔馬齊格特語地位規(guī)劃需要繼續(xù)細化的重要問題。正如杜拉里、莫斯利等柏柏爾研究學者的建言,塔馬齊格特語亟需得到更清晰的社會功能定位,使它能夠服務和融入阿爾及利亞的社會發(fā)展,從而成為促進阿爾及利亞民族文化和諧發(fā)展的內(nèi)生動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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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remt , le premier quotidien en tamazight est paru ce samedi ?. Le Matin d’Algérie, 2020-02-22.
Research on the Status Planning of Tamazight in Algeria
Abstract: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evolution of Algeria has been marked by its handling of the issue of the status of Tamazight since its independence. Based on Haugen’s model of language status planning, this analysis explores the status planning steps taken by the Algerian government vis-a-vis Tamazight since 2002, along with the associated challenges and key impediments. The status planning of Tamazight is currently being hindered by lagging corpus planning and imperfect language management mechanisms. Additionally, the diversity of the language at issue renders the issue of satisfying language needs at all levels highly challenging in terms of optimizing the status planning. A clearer identification of the social function of Tamazight has become an unavoidable issue to be first tackled in its status planning.
Key words: Algeria; Tamazight; status planning; language policy; Berber problem
(作者信息:趙濟鴻,北京外國語大學法語語言文化學院博士生,浙江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法語系講師,研究領域:法語國家與地區(qū)、法國外交政策)
2020年度國家語委“十三五”科研規(guī)劃重點項目“非洲國家語言狀況與語言政策研究”(項目號:ZDI135-115)的階段性成果;本論文得到國家留學基金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