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大學時的我是個“邊緣人”,很長一段時間交不到新朋友,專業(yè)課也學得很吃力。我習慣了獨來獨往,沉默寡言是我身上最醒目的標簽。對我來說,每天最快樂的時光就是晚飯后獨自坐在操場的臺階上看書,有時看累了便在速寫本上涂鴉。
有一晚,不知不覺中操場熄燈了,我慌忙地摸索著準備離開。突然,操場中央亮起一束光,朝著天空照射。那束光,時長時短,忽明忽暗,好像是在發(fā)射信號。我隱隱看到那是一個男生拿著手電筒在操作。“真是個怪人!”我不由得嘀咕。看來這世上也有人像我一樣,不太合群,做著自己喜歡的各種事情。那晚,我的速寫本上多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卡通男孩,他手持手電筒向天空發(fā)射著光,他在黑暗中的背影倔強而勇敢。
開學一個多月了,看到我還沒有交到新朋友,父母強烈要求我加入一個社團,因為在他們看來,社交是拓寬人際關系的最佳渠道。但是他們哪里知道,最讓我頭痛的就是與人打交道??粗鐖F招募冊上的介紹,跆拳道社、相聲社、書法社……真是五花八門,只是沒有一個能夠引起我的興趣。直到看見“天文社”,我的眼前一亮。好奇怪,我竟然想起那個朝著天空發(fā)射光束的男生,好吧,就選天文社吧。與天上的星星打交道,應該不會那么讓人頭痛。
進入社團的第一天,作為新人的我需要回答三個問題:你是什么星座的?為什么要參加天文社團?你進入社團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社員們戲稱這是“靈魂三問”。
我緊張地回答:我是八月出生的,應該是獅子座的;我是為了打發(fā)時間才參加社團的;至于進入社團后最想做的事,我憋了好久才說,我想學會辨認南十字星。誰知道我為什么會說這個,一定是之前我在哪本小說里看過,覺得它是浪漫的代名詞。
大家拍著桌子,哈哈大笑。坐在最前排的男生忍住笑意:“你知不知道只有在南半球才能看到南十字星,我們生活在北回歸線以北,就算告訴你南十字星的位置,你也看不到呀。”說完他又熱情地伸出手:“歡迎你加入天文社!”他,就是社長蘇辰。
盡管作為天文“小白”的我第一天擺了烏龍,可還是被社團熱情地接納了。隨著社團活動的展開,我漸漸熟悉了社團里的每一位成員,對作為社長的蘇辰自然了解得最多。他不但長相俊朗、成績優(yōu)秀,還多才多藝,據(jù)說社團里有一半的女生是為了接近他才入社的。蘇辰平時話不多,可只要談起天文方面的事情就立馬滔滔不絕。
自從我加入社團,原本乏味的校園生活也多了一些新鮮活力。每次社團舉辦活動,我都是早早到場,幫著擺放桌椅,調試投影儀,有時看宣講的幻燈片過于單調,也會幫著優(yōu)化。漸漸地,我變得越來越主動、愛笑,大家都說我好像變了一個人。我也覺得自己好像從以前封閉的殼里探出了觸角,開始打量這個新奇有趣的世界。
有一次,社團準備宣講活動時,我看到幻燈片的封面有些單調,便信手把之前畫的卡通男孩粘貼了上去。幻燈片剛一播放,就有個女生立即喊出:“這不是蘇辰嘛!”“對啊,背影太像了!”我納悶哪兒有這么巧。蘇辰眼前一亮,恍然道:“你之前是不是經(jīng)常坐在操場的臺階上看書?”原來,我們都在不知道的情況下,關注過對方。后來,我問蘇辰為什么要沖著天空打光。“給外星人打暗號呀。”蘇辰?jīng)_我眨眨眼,還假裝很神秘地叮囑我說,“這可是我的秘密。”當然,我也是有秘密的,但沒有告訴蘇辰。那就是,以他為原型的卡通男孩成了我日常畫得最多的涂鴉主角。
據(jù)說英仙座將要迎來百年一遇的流星雨,最大天頂流量每小時可達近百顆,這對天文愛好者來說是件盛事。為了見證這一時刻,社團組織大家去市郊的山上進行觀測。隨著深夜到來,好多人受不了寒冷,鉆進暖暖的帳篷睡覺了。最后,只有我和蘇辰還在堅守。
那一晚,蘇辰和我聊了很多,宇宙遠比我們知道的復雜、神秘。黑洞、隕石、星云……這些遙遠又陌生的東西,經(jīng)過蘇辰的講述,我覺得好像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們居住的星球,并且不停地轉動著,還有比這個更神奇的嗎?
“你為什么這么喜歡南十字星?”蘇辰問我。
我查過很多關于它的資料,它在我的眼中不再只是一個浪漫的代名詞。南十字星相當于南星空的“北極星”,據(jù)說鄭和下西洋的時候就是靠它來導航的。我說:“天上的每顆星星不管有沒有被看到,都堅守著自己的位置,日夜不停地運轉著?!?/p>
蘇辰立即表示贊同,這也是他喜歡天文的原因。他覺得每顆星星,有名的、無名的、已知的、未知的,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斷地運轉,就算偶爾看似偏離軌道,也是它自己所期盼的。那是因為它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應該在哪里!此時的我才知道,原來被眾人羨慕的他,也有說不出的煩惱。他的父親一直希望他畢業(yè)之后繼承家業(yè),但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在他看來,天上的星星才炙熱持久,值得追逐。
恰好此時,英仙座的流星雨爆發(fā)了,流星一顆接一顆地劃過夜空,令人目不暇接。蘇辰快速地拍下一張張拖著長長彗尾的流星照片?!罢婷腊?,正是因為它們沿著自己的軌道運轉,才成為天空中最絢麗的流星。”蘇辰的話深深地震撼了我。我說不出一句話,卻有淚水奪眶而出,我一遍遍地問自己:“葉纖纖,你的位置又在哪兒呢?”
其實,我并不是真的喜歡天文,就像我不是真的喜歡自己所學的專業(yè)。從小到大我扮演著乖乖女的角色,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迎合,好讓別人覺得我不是那么孤單、獨特。我明明更喜歡畫畫,卻被父母要求學金融。我活得連一顆星星都不如,一直沒有看清自己應處的位置。
那次觀星活動之后,我便退出了天文社團,我已經(jīng)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一直到大學畢業(yè),我都沒有真正看到過南十字星,只是在無數(shù)的圖片里看到四顆明亮的星星堅定地守在南半球的星空中。對于我的退社,蘇辰?jīng)]有過多地挽留,但他和我相約,將來不管誰有機會看到南十字星都要第一時間告訴對方。我想他是懂我的。
畢業(yè)兩年后的今天,蘇辰去西藏做了支教老師。高原終年的烈日將他曬得黝黑,照片中的他只有露出的牙齒是白的。他說他敢和藏羚羊賽跑,已經(jīng)和當?shù)氐木用翊虺梢黄?,成了快樂的“孩子王”。他還說,在那里看到的星空更加絢爛奪目。
我呢,并沒有按部就班地從事金融行業(yè),而是憑借當年以蘇辰為原型的系列卡通作品,順利地成為一名插畫師。無須擔心過多的社交活動,我可以獨自安靜地通過繪畫記錄這個世界的美好與希望,當然,星空是不可或缺的主題。
我和蘇辰就像宇宙中的兩顆星,短暫邂逅又各奔東西。相互碰撞時的光為曾經(jīng)迷失與惆悵的我們照亮了前方,最終回歸自己的位置。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都會看到南十字星,我要對它說:“真好,終于找到了你!”
(本刊原創(chuàng)稿件,習k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