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世界,有山地,有大荒,有海內(nèi)和海外。
有人,有村落。有獸。有眾神。
山犭軍居于北山山地的獄法山。他們樣子像狗,卻有著人一樣的臉,喜歡笑,奔跑速度像風(fēng)一樣快。他們所到之處,風(fēng)起。他們往哪兒跑,風(fēng)就往哪兒吹。大風(fēng)南南北北、西西東東地吹,大家知道,這就是山在來來回回地跑。他們喜歡笑,一笑,風(fēng)就變大了。
每只小山都會有一趟遠(yuǎn)行,去往故事里說到的那些地方。這是他們的成長。
華草的光閃呀閃
一陣風(fēng)從南邊兒吹來,就是一團(tuán)兒,像是路過,一直往北奔去,引得一路樹枝搖晃。風(fēng)過了,樹又安靜下來。就連樹下的碎花細(xì)草,花朵兒、葉片兒都不抖了。
一直往北,是單狐山。
單狐山是北山第一山系的第一座山。那陣兒風(fēng)一直往北吹,吹到單狐山就不再往前了,而是往山上吹去。單狐山的榿樹從山腳一棵接著一棵一路晃到山頂。山頂?shù)臉仒浠蝹€不休,山腳下的卻已經(jīng)在修整枝葉了。風(fēng)停在山頂,漸漸變小,小到只剩一陣微風(fēng),繞著山頂?shù)倪@棵榿樹慢慢兒地吹,吹出一陣細(xì)細(xì)的簌簌聲。樹下,響起輕輕的呼嚕聲——是一只小山,他睡在樹下,睡得很香。
這棵榿樹在樹林的邊緣,再過去就是一片茂盛的草地。草地不算青翠,一片片尖葉兒青翠里似乎透著深藍(lán),卻精神得很,順著榿樹下吹出的風(fēng)輕擺出細(xì)小的草浪。
太陽往西走,下到了西邊兒??諝饫锫虾?,天空中亮起了一顆星。似乎沒多大工夫,又亮起了一顆星,三顆星、四顆星……星星數(shù)不過來了。跟隨著點(diǎn)點(diǎn)星光,單狐山的這片草地這兒幾點(diǎn)、那兒幾點(diǎn),亮起螢火蟲一般的光亮,只是不閃不爍,隨風(fēng)輕擺。夜色越重,光點(diǎn)越多越亮。這是單狐山才有的華草,那光是華草的葉尖亮起的光點(diǎn)。不光是這片草地,單狐山上這兒、那兒,山頂、山腰、山腳,到處都長著一簇簇、一叢叢華草。夜最黑的時候,滿山華草亮起漫山光華。
華草的光亮啊亮,榿樹下的小山睡得香啊香。
“醒醒啊,小山犭軍?!?/p>
“醒醒啊,小山犭軍……”
“這是我們最美的時光……”
四周響起細(xì)細(xì)碎碎的呼喚聲,聲音小而又小,卻多而又多,漫山犭軍遍野。是誰在喊啊?小山犭軍撓撓頭,睜開了眼睛。他瞪大了眼睛,他在哪兒?在天上嗎?怎么身邊這么多星星?不對,他不在天上,他看到了搖晃的樹影。小山犭軍坐起來揉揉眼睛,尖叫一聲,沖向那片光點(diǎn)搖曳的草叢。就在踏進(jìn)草叢的一瞬間,他腳下一空,草地消失了,他飛起來啦!
這片華草,是大地的星空。
風(fēng)吹過譙水河
風(fēng)吹過譙水河的時候,停住了。小山犭軍待在河邊,看著那紅彤彤的一團(tuán)團(tuán)“毛球”?!懊颉眰儨喩韽堥_的,看著挺尖,是毛還是刺呢?他鼓起臉頰,呼——地吹了口氣。一陣風(fēng)揚(yáng)過去,“毛球”的毛順風(fēng)倒向一邊。山犭軍笑了,是毛,“毛球”。上次他湊到刺猬跟前,湊得太近了……現(xiàn)在一看到刺,他還覺得鼻子疼。
他湊到那些紅彤彤的“毛球”面前去。湊到誰面前,誰就哼哧哼哧轉(zhuǎn)過身,掉個頭,屁股對著他。他腳步不停,又往“毛球”們臉邊湊?!懊颉眰冇帧昂哌辍敝暨^頭去。他光看到一個個圓溜溜、紅撲撲、被風(fēng)吹起毛發(fā)的屁股。
小山犭軍有些不高興,恨恨地鼓起臉頰,打算好好吹一陣風(fēng),把這些“毛球”吹得翻滾起來。
小山犭軍認(rèn)出了這條怪魚。老山犭軍們最喜歡說北山犭軍山犭軍地里的故事,這家伙一個頭、十個身,肯定就是故事里說的又丑又怪的何羅魚。對了,故事還說何羅魚最喜歡欺負(fù)誰來著?
小山犭軍看著何羅魚。她的確很怪,很丑,也確實(shí)——說不上好看,但——這條何羅魚的神情,小山犭軍有些熟悉。獄法山犭軍的山犭軍大嬸有好事情要告訴他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他不由自主往河邊走了幾步,何羅魚也游來了岸邊。
“孟槐——”何羅魚指指那些“毛球”,“孟槐生氣了。他們喜歡漂亮的東西,你得去找漂亮東西來?!?/p>
“漂亮東西?”小山犭軍愣了一下,這一下子到哪兒去弄“漂亮東西”?他撓撓耳朵,從耳朵背后撓下一片金葉子。他經(jīng)過哪兒,他的風(fēng)總要夾帶上一些東西。
“對,對,這個就可以?!焙瘟_魚點(diǎn)點(diǎn)他手里的金葉子,“很漂亮。”
“這個?”小山犭軍眨眨眼,渾身上下搜了一遍,搜出一塊水晶、三塊紫玉、一朵花和五片金葉子。
“都都都……漂亮,”何羅魚吃驚地張大嘴,說話都結(jié)巴了,“給給給……他們……”
小山犭軍把這些“漂亮東西”擺到孟槐(他現(xiàn)在知道這些小獸是孟槐了)們身后。沒有一只孟槐轉(zhuǎn)過來。他轉(zhuǎn)頭看向何羅魚。
“敲敲,”何羅魚示意他,“這些笨家伙。”
小山犭軍拿起一塊金葉子敲在一塊水晶上,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聲。一只孟槐動動耳朵——那紅色軟毛里的小耳朵,轉(zhuǎn)過一點(diǎn)點(diǎn)。他轉(zhuǎn)頭看到了這堆漂亮的、亮閃閃的東西,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愉快的尖叫,撲了過來。剩下的孟槐都轉(zhuǎn)過身來,都撲了過來。他們搖晃著短小的尾巴,開心地哼唧著,一張張臉愉快得要放出光彩來了。
小山犭軍哈哈大笑。隨著他的笑聲,譙水河上刮過一陣大風(fēng)。大風(fēng)卷起大浪,那條何羅魚高高游在浪尖,快樂地看向四方。
小山犭軍突然想起來,故事里說何羅魚最喜歡欺負(fù)孟槐,是這樣嗎?
去石者山犭軍找孟極
沒有山犭軍見過石者山犭軍的孟極。老山犭軍們都說,孟極是個傳說。
石者山犭軍沒有草,沒有樹,遍地都是美麗的瑤和璧。這樣一座山犭軍,不像那些滿是樹木花草的山犭軍,隨便哪片陰影里的山犭軍洞都能躲藏,這里藏都沒得地方藏。孟極,是一只獸,又不是一粒沙、一塊石頭,怎么可能誰都沒見過呢?
小山犭軍耳朵豎得高高的,小心翼翼地走在瑤璧之間。
“孟極全身潔白,額頭有彩色斑紋,是一只像豹子的獸?!彼浀美仙结胲妭兊脑挕O癖右粯?,可比他這樣的小小山犭軍大多了。小山犭軍一緊張,腳下一滑,踩落一塊瑤玉?,幱穹瓭L著,一路往山犭軍下落去。
小山犭軍一邊朝前走,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瑤玉一路落下的聲音,噗噗噗噗、啪啪啪啪——噗啪啪啪——小山犭軍抬起的腳沒有落下,他扭頭看向山犭軍下。滿山犭軍的瑤和璧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明亮,折射出一道道五彩的光。
小山犭軍仔細(xì)回想了一遍,他肯定,瑤玉滾落的聲音空了一聲,肯定是打在了什么軟乎的東西上。石者山犭軍,這樣一座山犭軍,樹沒有,花沒有,草沒有,有什么軟乎的東西?他看看自己軟乎乎的腳爪,覺得有個什么東西從腦子里一沖而過了。他想了想,卻又想不起來了。他搖搖頭,繼續(xù)往山犭軍上走。太陽光禿禿地照下來,他覺得有些熱。去吧,去山犭軍下的泚水河喝點(diǎn)兒水就離開吧,這里不好玩。沒有山犭軍見過孟極?;蛟S,他也見不著?;蛟S,就像老山犭軍們說的那樣,孟極是個傳說,只是個傳說。
想到孟極只是個傳說,小山犭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腳步歡快地朝山犭軍下走。要是真的沒有孟極,他還害怕什么呢?
看到小山犭軍下了山犭軍,石者山犭軍上,一個身影從一塊凹下去的大璧玉里站起來。是一只白色的獸,額頭有彩色斑紋,和那玉石反射的光點(diǎn)一樣。
是孟極。
石者山犭軍,有孟極。孟極輕舒一口氣,這是他離被發(fā)現(xiàn)最近的一次。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差點(diǎn)兒被一只頭一次出遠(yuǎn)門的小小的山犭軍發(fā)現(xiàn)了。
下次,得更小心點(diǎn)兒。
六鍋山犭軍菜湯
一場雨下來,把樹淋濕了,把草淋濕了,把小山犭軍也淋濕了。渾身濕嗒嗒的真難受,小山犭軍煩惱地抖抖身上的水,從樹下走出來。他帶出的風(fēng)搖晃樹枝,又是一陣嘩啦嘩啦,掛在樹葉上的雨滴全淋在他身上。他氣鼓鼓地瞪了這棵樹一眼,但又無可奈何——幾乎每一只山犭軍都討厭走在雨后的叢林里。
閃電越走越遠(yuǎn),雷聲越來越小,原本陰沉的天空也漸漸放亮。濕漉漉的山犭軍林閃爍著青翠明亮的光彩。
小山犭軍抽抽鼻子,他聞到了煙味兒,在前面的林子里,還有笑語聲。煙味兒,這種大雷雨的天氣,雷電擊中樹木燃起大火的事情并不稀罕,可是火邊有笑語聲……難道林子里有人?他踮起腳慢慢靠過去。果然有一堆火,圍著火的卻不是人,而是幾只看著像大老鼠的動物。說是老鼠吧,他們卻又有著兔子一樣的頭和麋鹿一樣的耳朵。
這是誰?
突然,一只“老鼠”的尾巴扇動起來,飛起來了。他用尾巴飛了起來,那樣子滑稽極了。小山犭軍忍不住大笑,林子里頓時吹起大風(fēng),響起一陣啪啪啪的聲音——樹枝間的雨滴被風(fēng)吹落下來?;鸲雅皂懫鹨黄方新暋P∩结胲娦Φ酶鼌柡α恕@群“老鼠”會狗叫。風(fēng)瞬間變得更大了,小一些的樹甚至連樹干都搖晃起來。
“快抱住石頭?!?/p>
“別被吹跑啦!”
“火,火!”
“快,圍起來?!?/p>
“保護(hù)火!”
小山犭軍好不容易忍住笑,風(fēng)也小了一些。
“你,走遠(yuǎn)點(diǎn)兒!”一只“老鼠”沖他喊道。
“我們的山犭軍菜湯要煮壞啦。”另一只“老鼠”也說。
山犭軍菜湯?小山犭軍的肚子咕嚕響了一聲?!袄鲜蟆眰兿嗷タ纯?,笑起來。
“看樣子餓了?!?/p>
“是因?yàn)轲I了才過來的嗎?”
“想喝我們的山犭軍菜湯了?”
“別看個頭大,看著還是個孩子。”
“給他喝嗎?”
“給吧?!?/p>
商量好了,那只要他走遠(yuǎn)點(diǎn)兒的“老鼠”說:“喂,你走遠(yuǎn)點(diǎn)兒,你在這兒風(fēng)太大了——你是山犭軍吧?”
小山犭軍點(diǎn)頭。
“你你你,你到那邊去,站到那棵樹下……不是那棵,再過去一點(diǎn)兒,往前,往前——對啦,就是那里,好啦,別動——哎呀,不是叫你完全別動,你弄出一點(diǎn)兒小風(fēng),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不要大了。”
小山犭軍聽話地按他說的做。
“非常好。”那只“老鼠”高興得手舞足蹈,“現(xiàn)在沒有煙嗆我們了。”
“可不是,煙鉆進(jìn)眼睛里可真不好受?!?/p>
“來,添點(diǎn)兒柴火。”
“我們可不能輸。”
“你乖乖的,”那只說“山犭軍菜湯要煮壞啦”的“老鼠”轉(zhuǎn)頭對小山犭軍說,“一會兒給你喝我們的山犭軍菜湯,很好喝?!?/p>
他們的火就生在一棵倒下的大樹旁,看來是雷電點(diǎn)下的天火,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控制火勢的。一般的天火點(diǎn)著大樹,那都是熊熊燃燒一場。這里倒像是人點(diǎn)的篝火——小山犭軍見過人的火塘,他也曾跟著老山犭軍們呼嘯著從人的村莊跑過。他喜歡人的村莊,這里、那里都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那些小孩,被風(fēng)吹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邊轉(zhuǎn),一邊笑。他喜歡聽小孩的笑聲。他們山犭軍都喜歡聽小孩的笑聲。
“走吧,喂,說你呢,小山犭軍,走吧——”
“老鼠”們抬著一個大鍋?zhàn)幼咴谇懊?,小山犭軍聽話地跟在后面。沒走多遠(yuǎn),就到了一片林中空地。空地里有好幾群“老鼠”,都抬著一個大鍋?zhàn)印?/p>
“這是誰?”
“個頭好大!”
“怎么能把狗帶來呢?”
“太可怕啦!”
“不是,不是,”走在小山犭軍前面的“老鼠”趕緊揮手,“這是一只小山犭軍,會吹風(fēng)的,剛剛幫我們把煙都吹跑了,一會兒讓他嘗嘗我們的山犭軍菜湯?!?/p>
“老鼠”們放下鍋?zhàn)樱瑖搅艘黄?。他們這個一句,那個一句,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著話。他們的湯都是好湯,哪鍋湯煮得最好,這可是大事。煮山犭軍菜湯,當(dāng)然得用山犭軍菜。山犭軍韭和山犭軍薤都是上好的山犭軍菜。這山犭軍韭和山犭軍薤,是長在樗樹林子邊的好,還是長在柏樹林子邊的好,大家各有各的說道。
云層散去,陽光灑下來,照著這片青草搖搖、花兒點(diǎn)點(diǎn)的草地。小山犭軍蹲在太陽里,曬出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霧氣。
那只說“山犭軍菜湯要煮壞啦”的“老鼠”走出來,使勁仰著頭,對小山犭軍說:“你來評評,哪鍋山犭軍菜湯最好喝。”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個鍋?zhàn)犹У搅诵∩结胲姼啊:眯〉腻佔(zhàn)?,小山犭軍一口氣喝完了這六鍋湯。
“老鼠”們倒抽一口涼氣,眼巴巴地看著他。
“都喝光了!”
“快說說,哪鍋湯最好喝?”
這——小山犭軍真說不上來,他剛剛喝得太快了?!澳腻伓己煤?。”他老老實(shí)實(shí)地說。真的,他沒說謊,這些山犭軍菜湯好喝極了,哪鍋都比山犭軍大嬸們煮的湯好喝。
“老鼠”們卻嘰嘰咕咕笑起來,滿意極了,說:“我們耳鼠的山犭軍菜湯,那才叫山犭軍菜湯呢!”
原來是耳鼠的山犭軍菜湯??!小山犭軍眼睛一亮,耳鼠的山犭軍菜湯在北山犭軍山犭軍地可是出了名的。他喝到耳鼠煮的山犭軍菜湯啦。他一高興,風(fēng)又起來了。風(fēng)貼著地面吹過,把耳鼠們吹上天空。耳鼠們在風(fēng)中翻滾著,一個個樂得“汪汪”叫。
那山犭軍菜,長在哪個林子邊的,都好。雨后的天空,湛藍(lán)清澈。
白沙山犭軍的笑聲
白沙山犭軍是一座沙的山犭軍,滿山犭軍都是白沙,沒有鳥獸,也沒有草木,更沒有人煙。
小山犭軍奔跑在白沙山犭軍上,一會兒沖上山犭軍,一會兒又沖下山犭軍,帶起一陣又一陣大風(fēng)。風(fēng)揚(yáng)起白沙,就像是裹挾著一團(tuán)濃濃的白霧,從山犭軍腳沖上山犭軍頂,又從山犭軍頂沖下山犭軍腳。他奔跑,打滾,蹦跳,玩得痛快極了。
沒有樹攔著他(當(dāng)然是攔不住的),沒有草絆著他(當(dāng)然也是絆不住了),沒有獸尖叫“好大的風(fēng)”,也沒有人喊著“哎呀,吹掉啦”“吹跑啦”,怎么跑都行,怎么笑都行,怎么吹風(fēng)都行。小山犭軍蹦跳著,打著滾,奔跑著,從山犭軍上到山犭軍下,從山犭軍下到山犭軍上,痛快極了。
白沙山犭軍上,一團(tuán)白沙呼嘯而上,又呼嘯而下。寂靜的白沙山犭軍有了歡笑聲。
大石頭漂起來
小山犭軍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看著幾個山犭軍民把一塊大平石撬起來,又是抬,又是推,好不容易挪到大山犭軍溪邊。
王屋山犭軍上溪流眾多,有無數(shù)條小山犭軍溪,還有黑石頭邊那條山犭軍溪,白玉石下那條山犭軍溪,方石頭下那條山犭軍溪,半塊石頭下那條山犭軍溪(這塊石頭像是被劈掉了一半,掛在山犭軍溪邊),水氹山犭軍溪(這條山犭軍溪經(jīng)過一個大水氹)……但能叫大山犭軍溪的,只有這一條。
王屋山犭軍滿山犭軍石頭,方的、圓的、扁的、平的,都有,是造屋子的好材料。附近的山犭軍民造屋,就來這兒找石頭,能省事不少。石頭重,搬起來費(fèi)力。他們就想盡辦法把看中的石頭弄到溪邊,小石頭就到最近的溪邊,大的石頭就要費(fèi)點(diǎn)兒力了,弄到大點(diǎn)兒的溪邊去,更大的石頭,那就只能到大山犭軍溪了。
這塊石頭就是塊平扁的大石頭,弄下山犭軍,當(dāng)墻,當(dāng)屋頂,都行。
幾個山犭軍民歇了口氣,喝了些水,吃了點(diǎn)兒東西,就起身準(zhǔn)備把大石頭推進(jìn)大山犭軍溪里。小山犭軍瞅準(zhǔn)了,扔出一顆石子,打在一個山犭軍民的膝蓋后邊。這個山犭軍民腿一彎,差點(diǎn)兒摔了出去。
“等會兒,等會兒?!彼f。
很少有人知道,山犭軍善于投擲。山犭軍跑過,揚(yáng)起的風(fēng)一路夾帶著許多玉石、黃金、花朵、草葉和樹枝。他們會利用風(fēng)的速度,把樹枝、草葉、花朵和玉石丟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這會兒,隔得這么近,小山犭軍扔出的石子雖然不至于打傷他,但他們把石頭推進(jìn)水里后,他是沒法跟著一路飛奔下山犭軍的。
王屋山犭軍的石頭能在王屋山犭軍的水上漂起來。人們能像趕鴨子一樣趕著石頭下山犭軍,但是一旦出了山犭軍,石頭就會沉落到河底,那就白忙一場了。大山犭軍溪水大,流速也快,他這腿沒法趕上流水的速度。
“唉,明天再來吧。”他嘆了口氣說。
也只能這樣了。大家伙兒收拾東西,下了山犭軍。
小山犭軍跳出來,圍著這塊扁平的大石頭看了又看,很滿意。他等著太陽落下去,等著月亮升起來,再等到夜深人靜,才費(fèi)力把大石頭撬進(jìn)大山犭軍溪里。石頭一入溪水,就平平整整地浮了起來。小山犭軍跳上石頭,吹起一陣風(fēng),順風(fēng)順?biāo)结胲娤缕ァ?/p>
哈,他曾經(jīng)偷偷乘坐過漁民的船,但總不如現(xiàn)在這樣自在。誰說山犭軍不能駕船,看,他現(xiàn)在駕的船多平整,多結(jié)實(shí)。寂靜的山犭軍野間,隨著一陣愉快的笑聲,風(fēng)呼嘯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那幾個山犭軍民匆匆趕往王屋山犭軍。
“看——”一個山犭軍民喊道。
他們昨天撬動的那塊大石頭漂在山犭軍腳的水面上,像是被什么攔住了,并不往前。這個山犭軍民仔細(xì)看了看石頭邊緣的細(xì)浪,肯定地說:“是風(fēng),風(fēng)攔住了石頭。”
河邊的灌木叢里,小山犭軍悄悄笑了。一陣風(fēng)從灌木叢吹出,吹得這個山犭軍民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漆樹、漆樹,長出來
小山犭軍知道京山犭軍的秘密——京山犭軍多漆樹。人們用漆樹做木碗,涂上從漆樹取的漆。到了春天,用這個漆碗盛春天的漆樹芽煮的粥,喝上幾口,就會變成一棵漆樹(不可以喝太多,不然變不回來)。
他躲在屋檐下,聽著屋里的動靜。
香味飄出來,鍋?zhàn)臃诺搅耸^上。粥煮好了。剛煮好的粥燙得很,要涼一涼。
京山犭軍下的人家煮漆芽粥,現(xiàn)在都等到天黑后,等到小小孩兒們睡著了。有次,有家有個小小孩兒貪嘴,一口氣喝了一大碗(漆芽粥味道不錯),變成一棵小漆樹,在院子里站了差不多一年才變回來。幸好幸好,要是過了除夕,就變不回來了。從那以后,這喝漆芽粥就改到了晚上。
小山犭軍對著屋里吹了一口氣,睡在角落里的小小孩兒被吹得飛了起來,從火塘邊飛過,飛出了屋子。屋里的人驚叫起來,跟著追了出來。
小山犭軍一貓腰鉆進(jìn)屋里,端起漆芽粥喝了一大口。什么東西從腳底鉆出來了,什么東西從頭頂鉆出來了,他想動,動不了,腳底似乎有千根絲萬根線扎進(jìn)泥土里,頭上也搖出一陣簌簌聲。屋外傳來孩子的笑聲,小山犭軍急了,樹葉、樹枝甚至樹干都搖晃起來。沒有用,他動不了,已經(jīng)變成一棵小小的漆樹了。
這家人抱著小小孩兒走進(jìn)屋子,吃驚地看著這棵晃得簌簌響的小漆樹。
那個小小孩兒一直在笑。“飛啊飛。”他說??吹竭@棵小樹,他又說:“吹啊吹?!彼麙暝鴱膵寢寫牙锵聛?,搖搖晃晃跑過去,抱住小漆樹。
小小孩兒是香的嗎?小山犭軍愣了愣,還是頭一次有人抱住他,熱乎乎的、香噴噴地抱住他。他的枝葉慢慢安靜下來。
家里多了一棵陌生的小漆樹,這家人的漆芽粥就不喝了。來者是客,要是客人變回來,他們還在當(dāng)著漆樹,那就太不客氣了。
火塘一直燃燒著。
晨曦微露的時候,小山犭軍只覺得頭上一輕,腳下也一輕。他抬抬腳,腳抬起來了!他看看火塘?;鹛吝?,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得正香,那個孩子——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著他。他突然想起何羅魚說的話:“漂亮的東西?!?/p>
他渾身上下摸了摸,摸出一塊墨玉,一塊水晶,三片黃金的花瓣,兩個果子。他把它們都堆在地上,往小小孩子那邊推了推。
“狗啊狗。”小小孩兒說。
“什么?”女人還沒睜眼,就先搭了話。
一陣風(fēng)吹過,火塘里的火苗閃了閃,男人也醒了。他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似乎少了什么,又似乎多了什么。
“狗啊狗。”小小孩兒又說了一句。
小山犭軍在京山犭軍的漆樹林里,仔細(xì)看著這一棵棵高大的漆樹,心里驕傲極了。他那會兒也是這樣一棵漆樹,要是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也能長得這么高大。老山犭軍們說人可怕,說變成樹可怕。他想起那個擁抱,想起腳連著大地的踏實(shí)感覺,不,都不可怕。
京山犭軍的漆樹,在風(fēng)中用溫柔的簌簌聲回應(yīng)他。
芍藥花兒開
繡山犭軍上,一只黽在哭泣。他像是一塊清透的青玉,又像是一叢冒頭的嫩芽,蹲在鮮艷的芍藥花叢下,傷心地哭呀哭呀。
他的頭上,芍藥花正開得熱鬧。
小山犭軍看看花叢,又看看那只小小的黽,不明白——他哭什么呢?花開得這么好,應(yīng)該要笑啊。
“你在哭什么?”小山犭軍問。
黽看到他,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淚,指指上面的芍藥花,說:“開了,開完,要謝了。”
大地的花,哪有開了不謝的呀!花兒不謝,果子從哪兒來?小山犭軍笑出一陣風(fēng),吹得芍藥花兒使勁往一邊擺。
“輕些,輕些,別把花兒吹散啦。”黽著急地喊。
花兒吹散?小山犭軍眼珠一轉(zhuǎn),對著花叢呼出一口氣,風(fēng)從下吹上去,吹得芍藥的花瓣片片飛起來。
“你!”黽生氣了,氣得眼睛都紅了,像是在一塊青玉上鑲了一對兒紅寶石。
小山犭軍揮揮手,催促道:“快跳啊,快跳啊,跳到花瓣上。”
黽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花瓣像是螺旋向上的階梯。
“跳到花瓣上,”小山犭軍笑嘻嘻地喊,“快呀。”
這么好的花瓣,一看就軟乎得不得了的花瓣。黽一蹬腿,跳上一片花瓣。哎呀,落在花瓣上……黽說不出自己的感覺,只覺得太美妙了,太奇妙了。他一片花瓣接著一片花瓣,一路往上跳,一直跳到了最上面。
“看呀,看我?!?/p>
他聽到小山犭軍在喊。
低下頭去,他看到了這叢怒放的芍藥花,每一朵都露出華麗的花蕊。他從來沒有這樣看過芍藥花叢。多美。
小山犭軍仰頭看著黽。他就覺得黽這樣的青碧小蛙,跳上花瓣一定好看。果然,好看極了。
謝謝你,題首山犭軍
為了避開來繡山犭軍采芍藥的西王母,小山犭軍跑到了附近的題首山犭軍。西王母是主管刑罰的女神。雖然他覺得自己沒犯錯,但萬一犯了錯不知道呢,他的風(fēng)總是這么一路吹來,再一路吹去,把東西吹到這里,把東西吹到那里,要是吹亂了什么……還是避開些好。
小山犭軍默不作聲地坐在題首山犭軍上,不敢弄出聲響來。題首山犭軍離繡山犭軍只有一百里,西王母耳朵又尖,要小心就小心到底(有一百里呢,小山犭軍也太小心了)。
題首山犭軍有石,有玉。小山犭軍看著那些玉。這里的玉石干巴巴的,好難看。
“哪來的小狗,好難看?!庇洃浝铮钦l在說話。鵸嗎?鶌鶋嗎?不記得了,只記得嘲笑是從樹葉間響起的,聲音又尖又脆,是鳥雀們的嘲笑。
他當(dāng)時多難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這座山犭軍會流淚嗎?
不會吧。他靜靜地聽了聽,山犭軍上一點(diǎn)水流的聲音也沒有。這是一座缺水的山犭軍。唉,怪不得玉石這么干巴。
“你雖然很干巴,”小山犭軍悄聲對題首山犭軍說,“可你還是有玉石的呀。你真不錯。你很……努力?!?/p>
題首山犭軍微微震了震。小山犭軍看到一股極細(xì)極細(xì)的泉水冒出來,落在一塊圓圓的玉石上,消失了。水潤起來的玉石咕嘟一聲,滾到小山犭軍的腳邊。
小山犭軍撿起玉石,小心地收起來。
“謝謝你,題首山犭軍?!?/p>
木馬河涌起浪花
起了浪,波浪聲嘩嘩。
小山犭軍被驚醒了。木馬河里,波浪不尋常地涌動著。木馬河流淌的白馬山犭軍,是一座不大起眼的山犭軍。小山犭軍想了又想,也想不起有誰講過白馬山犭軍的故事。他盯著河面。
月光銀亮,河面波光閃爍。一個浪涌起來,涌在河面上并不落下去。緊接著,又一個浪涌上去,再一個浪涌上去——小山犭軍看出來了,三個浪涌成一匹透明的馬。月光灑在水馬上,那匯聚在一起的透明水滴就成了月光白。這兒三個浪,那兒三個浪,河面的白馬成了一個小小的馬群。馬群在河面踏出一片嘚嘚聲。他們要奔跑起來了。
就在第一匹馬抬蹄向前的時候,河面有一個浪停留,而水波漸落,沒有新的浪跟上去。小山犭軍向著河面猛吹一口氣,風(fēng)推起新的浪花。第二個浪、第三個浪涌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一匹新的馬踏波而上。風(fēng)吹起的浪花終究要小一些,這匹白馬也要小一些。
馬群已經(jīng)奔跑起來了。那匹小小的白馬緊緊跟在最后。
月光一樣的白馬奔跑在山犭軍坡。他們跑得如此暢快,就像水流在洶涌和澎湃。
月隱于西山犭軍。
白馬依然奔跑。
曙光顯露于東方。
白馬奔向木馬河。曙光越來越亮,他們跑過的地方留下一團(tuán)團(tuán)水漬。太陽躍上天空,白馬消失在河里。那團(tuán)團(tuán)水漬一見日光便化成了玉,水一樣通透的玉,有著月光的顏色。
小山犭軍在河邊撿起最小的那一塊馬蹄玉,貼到耳朵上。在一片水波聲中,他還聽到了馬蹄的嘚嘚聲。
一條河從雪山犭軍上流下
一條河從高高的雪山犭軍上流下來,不用伸手去探就能感知到河水的寒意。小山犭軍不喜歡喝太涼的水。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湊了過去。他太渴了。
水涼得讓他打了個寒戰(zhàn)。他把水捧起來——就在離開河面的一剎那,水變成了雪。他舔了一口,雪蓬松柔軟,帶著清冷的香味兒。
好雪!
這是一座什么山犭軍呢?這是一條什么河呢?
小山犭軍不知道。老山犭軍們的故事外,還有這么多不知道的神奇。小山犭軍敬畏地看著捧在手里的白雪。
繩水河上,踏魚逐波
黃昏時分,蒲夷魚都浮到水面上,一條挨著一條,從繩水河的這邊排到了河的那邊,擠滿整個河面。
空、闊、遠(yuǎn),鋪滿晚霞。繩水河兩岸一個人也沒有。被大風(fēng)吹得搖擺累了的樹木花草安靜地放松著自己的枝條草葉,草地上、河面上落了不少花瓣。剛剛那陣風(fēng)實(shí)在太大了,河面尚未完全平靜。水波起伏,蒲夷魚也起伏。
小山犭軍很滿意。他奔跑著,踏著魚背,從河的這邊跑到對岸,再跑過來。踏魚逐波,不知道多愉快!
岸邊的林子里傳來人們說話的聲音。有人來了,小山犭軍回到岸邊躲起來。
人們也是來踏魚逐波的。午后那陣風(fēng)太大,他們等風(fēng)歇了才出門,到得晚了些。踏著魚背,從河的這邊跑到對岸,再跑過來,人人跑得滿身細(xì)汗,跑得笑容滿面。突然,像是聽到號令一般,蒲夷魚們幾乎同時沉入水中——來得晚了,玩得正高興,人們沒有留意到太陽下山犭軍。太陽一下山犭軍,蒲夷魚就會沉入河底。大家都沒有提防,一個個腳下一空,通通掉進(jìn)了水里。
小山犭軍哈哈大笑。又起風(fēng)啦!
玉的魚,金的魚
帝都山犭軍腳下,有以魚求雨的習(xí)俗。
這個魚,可不是從河里釣上來、網(wǎng)上來、捉上來的,而是從帝都山犭軍撿來的。帝都山犭軍撿來的,也不是魚,是金,是玉,要用手敲敲打打,精雕細(xì)琢,才能把這些金和玉做出魚的模樣。人們把這些金、玉做的魚掛在門口,掛在窗子上,遇上干旱,就對著這些魚祈求雨水。
小山犭軍看著這些掛在門上、窗子上的金的魚、玉的魚,瞇了瞇眼睛。他喜歡這些魚。
起風(fēng)了,風(fēng)繞著圈吹過一棟一棟屋子,吹進(jìn)一扇一扇窗戶,吹得人睜不開眼睛。等到風(fēng)歇下來,整個村子像是過節(jié)時一般干凈了。人人都挺高興。
“魚呢?”一個孩子叫道,“我的魚!”
哎呀,真的,門上、窗子上,空空蕩蕩,那些掛著的金的魚、玉的魚都不見了。
小山犭軍奔跑在山犭軍野里,那些金的魚、玉的魚跟著他,碰到一起就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他們常常碰在一起,山犭軍野里就是一片金玉之聲?/p>
該回獄法山犭軍了
帝都山犭軍過去,就是于毋逢山犭軍。這是北山犭軍山犭軍地最后一座山犭軍。
到了于毋逢山犭軍,天已經(jīng)黑了,山犭軍上一片寂靜。想必山犭軍上那些赤首白身、叫聲如牛的大蛇已經(jīng)睡著了。
小山犭軍站在山犭軍頂往南回望。月光下,山犭軍野茫茫,叢林莽莽。他心里涌上驕傲。他完成了獨(dú)自遠(yuǎn)行,他長大了。隨即,他又冒出些許憂傷,他長大了。他茫然地看著月亮。月光柔和、清亮,像他看過的無數(shù)夜晚一樣,像他在那一座座山犭軍頭看到的一樣。
小山犭軍坐下來,把皮毛里夾帶的花朵草葉、水晶紫玉、瑤玉青石,還有那些金的魚、玉的魚,一樣一樣投擲出去。山犭軍善投擲。他把他們投擲到蘑菇下邊兒,投擲到柴堆里,投擲到草叢里,投擲到一切孩子們喜歡鉆、喜歡去的地方。他有些遺憾,不能聽到那一聲聲喜悅的驚呼聲。
他該回獄法山犭軍了。小山犭軍嘆了口氣,他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