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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小麻

        2023-04-12 00:00:00劉珈辰
        十月·少年文學(xué) 2023年11期

        鐵哥們兒小麻

        我的第一位貓朋友,是一只從鄉(xiāng)下姑媽家要來的貓。

        它真是其貌不揚(yáng)啊,淺麻的底色,深麻的條紋,整個(gè)兒模模糊糊一團(tuán)麻。

        出身貧寒,加上其貌不揚(yáng),聽起來好像很不妙,但是,對于我來說,這都不是問題!那時(shí),我雖然只有幾歲,還沒上小學(xué),但自有判斷美丑的標(biāo)準(zhǔn)。我覺得,動(dòng)物的美丑,不在于品種,就像人的美丑,不在于他的種族,而是看他是不是五官端正、明眸皓齒,最重要的是,要看他臉上透出的神色,是不是友善的,相由心生,壞人很難時(shí)時(shí)裝出善良表情的哦!

        貓也是有五官的美丑、表情的善惡的!

        那只貓,我叫它小麻。小麻五官端正,一臉平靜。

        小的時(shí)候,我想給每一只動(dòng)物取一個(gè)名字,但是大人不理睬我取的名字,連動(dòng)物自己也不理睬,只有我自己一個(gè)人堅(jiān)持叫。

        大約小麻也無所謂自己叫不叫小麻。

        但不妨礙它跟我是鐵哥們兒。什么是鐵哥們兒?就是無條件地堅(jiān)決力挺對方,不出賣對方。我對小麻的好,那是不用說,我給它洗臉——如果不是媽媽堅(jiān)決不允許,我都不介意和小麻共用一塊洗臉帕;我給它脖子上系上蝴蝶結(jié)——那是我自己也舍不得用的紅綢帶,小麻還不喜歡,老把它蹭歪;我給它好吃的,遇上改善伙食的時(shí)候,有時(shí)我假裝沒夾穩(wěn),把肉片掉到地上——要知道,那個(gè)時(shí)候,吃一次肉并不容易——它很懂,吃飯的時(shí)候總是坐在我腳下,專注地等著從天而降的饋贈……

        我們不僅同吃,還同睡。

        小的時(shí)候,和貓貓狗狗瘋玩是一回事兒,到睡覺的時(shí)候,就看出人和動(dòng)物的等級區(qū)別了,床是人睡的,動(dòng)物不準(zhǔn)上床!當(dāng)然,這是大人的規(guī)定。

        每天晚上,我上床睡覺了,小麻總是戀戀不舍地蹲在床邊。我們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有一天晚上,我從被窩里伸出手,在它面前晃,等小麻來捉,我立即把手縮回床上去。等它放棄了,我又把手伸下去。就這樣,我們反反復(fù)復(fù)玩著小貓捉手的游戲,當(dāng)我又一次把手縮回去時(shí),小麻終于把媽媽的規(guī)矩拋到了腦后,一縱身,追到了床上。這可不是我叫的!

        我立即把被子掀開一角,小麻心領(lǐng)神會,哧溜一下鉆了進(jìn)去。

        這樣的把戲玩了幾次,媽媽也就漸漸接受了這個(gè)事實(shí),默許小麻跟我一起睡。

        這一點(diǎn),家里的小狗應(yīng)該十分嫉妒,大人默許貓這樣做,但堅(jiān)決不會允許狗也上床。不知道為什么,在我們那兒的傳統(tǒng)中,貓的地位就是比狗高,大概物以稀為貴——狗幾乎家家有,貓則罕見。通常,狗隨便給點(diǎn)兒殘湯剩羹,對貓則要精心得多,小的時(shí)候會專門給它們買豬連貼拌飯吃——就是貼在豬腰子旁邊的豬脾臟,別名沙肝,一股臊氣,人不能吃,貓則很愛。

        罵人的時(shí)候人們會罵:“你這個(gè)狗東西!”“狗眼看人低!”“狼心狗肺!”從來也沒人罵:“你這個(gè)貓東西!”“貓眼看人低!”“狼心貓肺!”

        其實(shí),比起狗,可能“貓眼”看人更低,不少貓好像不太看得起人。哈哈,真的。

        如果你不喜歡它,或者它不喜歡你,它就不耐煩配合你的喜怒。

        得到上床特許證的小麻,每天坦然地睡在我的被窩里,還和我枕同一個(gè)枕頭。

        后來我上小學(xué)了。日子和以前大不一樣,好處是可以學(xué)認(rèn)字讀書了,壞處是要早起——對于我這樣的瞌睡蟲,這是頂頂痛苦的事。只有周末可以睡懶覺,但是媽媽不允許睡。

        不知是始于哪一天,反正是一個(gè)星期天,媽媽吆喝我起床,當(dāng)我萬般不情愿地欠起頭時(shí),小麻用爪子摟著我脖子,微微用力,意思是叫我別動(dòng)。我趕緊踏踏實(shí)實(shí)睡下。

        過一會兒,媽媽又吆喝,我說:“貓不讓我起床!”

        媽媽不信,過來看。我滿心忐忑演示給她看,生怕露餡兒。我慢慢抬頭,好家伙,真懂事,小麻真的再次摟住了我的脖子!我繼續(xù)慢慢往上抬頭,它的爪子則開始慢慢發(fā)力,而且開始揮動(dòng)一只爪子在我脖子上撓,似乎我再要繼續(xù)起,它就要不客氣了!我們的配合完美極了。

        媽媽大約太驚奇了,竟然笑罵著走開了,我得以睡了一個(gè)大大的懶覺。

        后來媽媽看慣這種行為,也不覺得新鮮了。遇到小麻“不讓”我起床,就喝罵、威脅小麻放開我。但就算她揮舞手臂,做出要打的樣子,小麻也不為所動(dòng)。

        有一次,媽媽拿著棍子在它面前晃,它也不理睬,直到媽媽真的把棍子抽向它,它才騰地躥起來,射下床,逃跑之前還不忘回頭喵喵喵幾聲:“我盡力了—”

        嗯,它的確盡力了。

        捉耗子與捉麻雀

        媽媽養(yǎng)貓的目的很直接,就是讓它捉耗子。按理說,貓捉耗子也是天性,小麻就偏不捉。媽媽時(shí)時(shí)感嘆小麻懶,據(jù)說我不在家的時(shí)候,它根本就躺著不動(dòng)。其實(shí)媽媽早就判定小麻不會捉耗子。那一次,媽媽站在我床邊審視睡得爛熟的小麻,看了一會兒,皺著眉說:“睡覺不會打呼嚕,是個(gè)懶貓,不會拿耗子!”

        小麻不愛捉老鼠,卻愛上了捉鳥。

        我在屋檐下做作業(yè)的時(shí)候,常見它坐在院子里,抬頭望著天空。后來才發(fā)現(xiàn),它不是在仰望天空,它是在看空中飛翔的鳥兒。

        有一次,小麻扭著頭,目光一直追隨著兩只飛翔嬉戲的麻雀,一直望到它們飛落在屋頂上。麻雀在屋頂上蹦跳著,玩了許久,小麻在院子里仰著頭看了許久。

        接下來,有一天,我四處找小麻,赫然發(fā)現(xiàn)它正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屋頂上。接著,它在瓦溝中躺了下來,仰躺在一叢瓦蓮中。

        它這是要干嗎?這一次,是我在院子中仰著頭看它。

        兩只麻雀飛來了,掠過去、飛過來,上下飛,繞著圈子飛,就是不停下來。我能想象得出來,小麻的眼神跟著它們,轉(zhuǎn)得有多關(guān)注、多辛苦。終于,麻雀在屋頂上停下來了。其中一只,向著瓦蓮一跳一跳過來了。離小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后跳到小麻的爪前了,小麻突然揮爪,撲棱棱——鳥兒倏地飛掉了!小麻只碰到一個(gè)尾巴尖兒,連羽毛也沒薅下一片。

        小麻眼睜睜地望著兩只麻雀撲著翅,飛遠(yuǎn)了。

        “小麻,你在干啥?”我大聲喊。

        小麻一定是聽見了,但它裝著沒聽見,撓空了的爪子慢慢縮回來,伸出舌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舔起來,仿佛它伸出爪子來就是為了舔舔它。

        既然小麻還有興趣捉麻雀,媽媽就對小麻捉耗子抱著隱隱的期待。

        直到有一次,小麻把事情做得太絕了,讓媽媽徹底死了心。

        俗話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們家的小黃狗長大了,那天,它竟然“管閑事”逮到一只耗子,在院壩里耍著玩。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小麻竟然對此無動(dòng)于衷!既沒有對耗子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興趣,也沒有因?yàn)楣反降搅撕淖佣a(chǎn)生一絲一毫羞愧,它就那么懶洋洋在一邊看??粗粗?,還無聊地伸起懶腰來,而且懶腰伸到一半,也懶得伸下去了,就那樣拱成一座小小的麻色拱橋,立在院子里、竹林下。

        從此,小麻不捉耗子這件事,算是公示眾人了。

        打那以后,媽媽直接把“懶貓”當(dāng)成了小麻的名字。

        一只不捉老鼠的貓,大家不喜歡。但我不計(jì)較這個(gè)。小麻也完全清楚我喜歡它。

        小麻當(dāng)媽媽了

        懶洋洋的小麻漸漸胖起來,越來越胖。媽媽說,你看,好吃懶做,長這么胖。

        后來才知道,小麻是懷小貓了。

        一個(gè)微寒的夜晚,小麻照例和我同眠。它鉆到了被窩中間,蜷在我的腿彎睡覺。

        半夜,我一伸腳,突然碰到一攤濕乎乎的東西。完了,我竟然尿床了?開燈掀開被窩一看,哇!小貓!好家伙,小麻竟然把小貓生在了我的床上!

        我跳下床,跑到媽媽床邊,搖醒她。媽媽根本不相信,別說媽媽,要不是事實(shí)擺在眼前,我自己也不相信呀!

        我老早就知道,母貓絕不會當(dāng)著人生小貓,也不會讓人看見自己還沒出窩的小貓,誰要是去看上一眼,它都會很雞賊地叼了小貓藏起來。

        小麻這是有多信任我,才會把小貓直接生在我的床上?也許它把我也當(dāng)成一只貓了吧!

        媽媽耐不住我一個(gè)勁兒拽,終于徹底清醒了,起床跟著我過去。

        等媽媽看到床上那一堆小貓,驚訝得合不攏嘴,嘖嘖稱奇了好半天。

        媽媽找來一只舊籮筐,收拾干凈,放上稻草、棉花,小心地把三只小貓放進(jìn)去。接著像捧小貓一樣,一手揪著小麻的后頸皮,一手托著它的屁股,把小麻也放進(jìn)了籮筐。媽媽還是第一次這么溫柔地對待小麻呢。

        媽媽去睡覺了,我趴在床邊,看著小麻和小貓們,舍不得睡覺。也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睡著了。

        后來,我驀地醒過來。燈還亮著,我看到小麻不在籮筐里了,小貓也少了一只,正著急,看到小麻悄悄進(jìn)來了,它跳進(jìn)籮筐,叼起一只小貓的后頸皮,跳下籮筐,往另一間屋子走去。我豎著耳朵聽著動(dòng)靜,明白小麻是把小貓搬到隔壁房間的柴樓上去了。

        小麻不知道我在偷偷看它,來回幾趟,“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小貓們?nèi)崃思摇?/p>

        嗯,它大約反悔了,覺得不管怎樣,還是不能讓人類把自己的寶寶捏來捏去、看來看去吧。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起床,聽到媽媽到了床邊,大約在彎腰悄悄查看小貓,突然,媽媽大聲嚷嚷起來:“咦,小貓呢?——哎呀,懶貓把小貓叼哪里去了!白讓我半夜忙給它壘窩!”

        我躲在被子里悄悄笑,我知道“懶貓”把小貓叼哪里去了,我不告訴媽媽,這是我和小麻共同的秘密。

        后來,在小麻身上,我見識了母愛的力量,它這樣特立獨(dú)行的貓,為了自己的孩子,竟然也改了個(gè)性!

        過了幾周,小麻領(lǐng)著它的三只小貓從柴樓上下來了。一只黃條紋的,一只純灰色的,一只黑斑紋的,毛色都比媽媽漂亮。那只純灰色的最特別,物以稀為貴,還從來沒見過灰色的貓呢,嗯,就是那種耗子灰,但是蓬松得像龍貓,真的很漂亮!

        我給三只小貓取了名字,黃條紋的叫小黃,黑斑紋的叫小黑,純灰的那只就叫小灰。

        從此以后,只要我在家,我走到哪里,小麻就跟到哪里。小麻走到哪里,三個(gè)小家伙也跟到哪里。所以,我們?nèi)ツ睦?,都是浩浩蕩蕩的一路?/p>

        我在屋檐下做作業(yè)的時(shí)候,小麻就躺在旁邊的石磨上,小貓們則在院子里你追我趕,打成一團(tuán)。如果草叢里蹦出一只油蚱蜢,它們就一致對外,發(fā)起猛烈的進(jìn)攻。一路追殺,嚇得蚱蜢魂飛魄散。到后來,連蝴蝶、蜂子也不敢從院子里過路了。

        小家伙們的牙齒漸漸長齊,爪子漸漸長硬。小麻開始帶著小貓神秘出行。

        有一天,我們看到,小麻竟然叼著一只碩大的耗子回來!它叼著老鼠,從院壩外面昂首走回來,后面跟著一串小貓。原來它是教小貓們捉耗子去了。原來,小麻也是會捉耗子的!

        過了幾天,有一天早上,我起床,看到床邊一只翻放著的草帽,帽窩里竟然放著幾只被咬死的小耗子。我把目光移到地上,小麻帶著三只小貓站在那里,它歪著頭盯著我,仿佛很得意看到我大吃一驚的表情。那些小貓也很得意的樣子,意思很明白,那些小耗子是它們捉來的。

        我大叫,媽媽跑來,看到那一堆小耗子,笑呵呵地說:“喲,這懶貓,還會教小貓捉耗子!”瞧瞧,這話是怎么說的!

        果然,小麻有點(diǎn)兒泄氣的樣子。

        小貓捉耗子這件事,似乎是一個(gè)儀式,小麻以此當(dāng)作小貓們的結(jié)業(yè)典禮。

        那之后,小麻開始把它的幼崽往家外攆,小貓們前腳被攆出門,后腳又回來了。在這種你追我躲的游戲中,小麻越來越不近人情。有一天,小黑被它攆到一棵竹子的梢上,吊在半空,進(jìn)退無門。還是我們出面設(shè)法,才把小黑平安弄下地。還有一次,它猛地從小黃的背后撲上去,叼住它的后頸皮,一溜煙兒就往后山跑去了。過了好一會兒,它獨(dú)自回來了。媽媽說,糟了,它把小貓丟到山上了。這么大一座山,天知道它丟在哪里!還好,過了小半天,小黃竟然自己回來了!

        媽媽說,小貓不能再留在家里了。再留,早晚得讓母貓全攆走。媽媽告訴我,小貓長大了,母貓就會把它們攆出去自力更生,不讓它們再待在身邊。哦,天??!那一刻,我有點(diǎn)兒慶幸自己不是貓。

        于是,在藍(lán)色泥鰍旋兒花在院壩邊一片片開起來的時(shí)候,小貓們陸續(xù)被人要走了。每次有人來拿貓,我就忍不住哭,飯也吃不下。媽媽不讓當(dāng)著人哭,“讓人看到,還以為我們是舍不得給人!”

        小貓們都走了,院子變得空落落的,讓人心里也空落落的,提不起精神,老是情不自禁望著它們平時(shí)愛玩的地方、愛玩的東西發(fā)呆,比如屋檐下的石磨、院壩里的桃樹、晾衣服的鐵絲、一截麻繩頭……那時(shí)我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叫“憂傷”。

        有些時(shí)候,小麻會默默地走過去,跳到我腿上,輕輕舔我的手,仿佛在安慰我。它還安慰我呢!

        好在,徹底完成媽媽這個(gè)角色后,小麻又恢復(fù)成我的鐵哥們兒了,跟我同吃同住,形影不離,恨不能和我一塊兒去上學(xué)。別說,我認(rèn)真琢磨過這個(gè)問題,能不能悄悄把它裝書包里帶去。后來想想老師的表情,到底還是放棄了。

        小貓們走了后,小麻也不再捉耗子了,媽媽白高興了。

        冬天的劫難

        小麻的冬天很難過。

        冬天真冷啊,什么都冷冰冰的,凳子是冷冰冰的,桌子是冷冰冰的,碗筷是冷冰冰的,課本是冷冰冰的,鉛筆頭是冷冰冰的,連衣服都是冷冰冰的!早上從溫暖的被窩出來,穿上冰冷的衣服,是一種痛苦。

        長江以南,冬天是沒有暖氣的;也沒有北方的火炕。那時(shí),也沒有空調(diào),甚至沒有電暖爐。只有烘籠——一個(gè)篾編的籃子,里面裝著一個(gè)陶缽,盛著燒好的木炭,用柴灰蓋著,烘手烘腳,可以暖上幾個(gè)小時(shí)。這通常是給老人用的,小孩子都不一定輪得上,更何況小動(dòng)物們呢。

        而貓又特別貪戀溫暖—長大后才知道,不是因?yàn)樨埾胍潙贉嘏?,它們的體溫比人的體溫高出兩攝氏度,這種生理特征決定了它們比人更怕冷,更需要溫暖。

        在冬天里,尋找取暖的地方,成了小麻每天的首要任務(wù)。早上,我起床后,它的體溫不夠暖被窩,被窩也就無法再回饋給它溫暖。后來,小麻找到一個(gè)自認(rèn)為絕佳的地方——灶坑。那時(shí)燒柴灶,灶坑里的灰燼,會把煮飯后的余溫保持好幾個(gè)小時(shí)。雖然在灰堆里取暖,難免灰頭土臉,但小麻大約根本不在乎這個(gè)。

        有一天,媽媽用鐵鉗掏灰,準(zhǔn)備做飯,結(jié)果一鐵鉗戳到一個(gè)軟綿綿的東西,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聽一聲驚叫,灶坑里沖出一個(gè)東西來,暈頭轉(zhuǎn)向地跳到媽媽頭上,媽媽也嚇得驚叫起來。雙方叫了一會兒,才彼此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是小麻在灶坑里睡著了!幸好媽媽當(dāng)時(shí)正埋著頭掏灰,要不然小麻直接就跳到她臉上,那可就闖禍了。

        媽媽揮舞著火鉗,追著小麻怒罵:“死貓,蹲灶坑,總有一天燒死你!”

        媽媽這么不留情面,我有點(diǎn)兒替小麻難為情。

        后來,我才明白媽媽并不只是因?yàn)樯鷼饪诓粨裱詠y罵,小麻蹲灶坑確實(shí)有危險(xiǎn)!那天,吃過午飯,小麻趁著我們不注意,一溜小跑又跑進(jìn)廚房,鉆進(jìn)灶坑。在融融的暖意中,它大約很快睡著了。突然,我們聽到一聲貓的慘叫,只見小麻從廚房里沖出來,頂著幾簇火苗,哇哇大叫著,滿屋子亂竄。我嚇呆了。

        媽媽騰地躥起身,隨手抓起一件東西向小麻沖去,對著小麻一頓亂拍。小麻身上的火被拍熄了,才發(fā)現(xiàn)媽媽手里拿的是她的格子圍巾,已經(jīng)被燒出了幾個(gè)焦斑,用手一捏,就成了一個(gè)個(gè)洞。媽媽心疼圍巾,對小麻又一通罵。這一次,連小麻自己都老老實(shí)實(shí)讓媽媽罵。

        的確是它不聽招呼,闖出禍來。

        灶坑里大約有一塊沒有熄盡的火炭,被小麻焐著,焐燃起來。

        幸虧沒有傷到性命,只是它的尾巴和兩只前爪尖,還有右臉上的毛被燒了,這倒沒什么,過一陣子就會長出來的。倒霉的是它的兩個(gè)耳尖燒煳了!

        我心疼得要哭,媽媽就連我一起罵,說都是我慣的。這簡直是不講理嘛。算了,為了小麻,就受著吧。

        罵歸罵,媽媽找來云南白藥和白紗布,給小麻包扎耳朵。

        好長一段時(shí)間,小麻頂著兩只白耳朵,像頂著兩只兔耳。

        在它的傷快好的時(shí)候,有一天,媽媽在屋檐下補(bǔ)衣服。小麻悄悄跑過去,在媽媽膝邊站了一會兒,突然開始追著自己的尾巴繞圈子,它的尾巴就像一個(gè)獨(dú)立的有生命的東西,在小麻的臉前搖晃著、抖動(dòng)著,小麻卻永遠(yuǎn)追不上。媽媽停下來,看著小麻,看了一會兒,媽媽難得地露出了微笑。

        那時(shí),它的耳朵已經(jīng)不用包繃帶了,左耳朵恢復(fù)得不錯(cuò),右耳朵已然缺了一個(gè)口子,成了叉耳朵。

        小麻去相親

        春天終于要到了。風(fēng)里帶著一點(diǎn)兒暖意了。

        有一天,我站在屋檐下,看見空曠的院壩里,浮著一層淺淺的綠,走近去看,卻什么也沒有。再低頭細(xì)看,原來是鐵線蘭的小尖芽鉆出地面來了。后來學(xué)唐詩“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那天的情景浮現(xiàn)在眼前,一下子就懂了。

        小麻也完全恢復(fù)了健康,燒掉的毛全好了,一點(diǎn)兒也看不出痕跡了。

        好生生的小麻,有一天卻突然鬧騰起來,走進(jìn)走出,還怪聲怪氣地叫,叫個(gè)沒完沒了。我以為它生病了。

        大人說,那是貓“叫春”。什么是貓叫春呀?大人回一句:就是貓咪想找伴兒了。然后就不愛回答了。

        你們聽過貓“叫春”嗎?和平時(shí)那種優(yōu)雅可愛的喵喵聲完全不是一回事,就連它們平時(shí)生氣時(shí)發(fā)出的咆哮聲,和這個(gè)比起,都算得上是仙樂了!那聲音,又像悲痛的哭泣,又像絕望的號叫,又像憤怒的對罵——因?yàn)樗鼈兛梢越谐霾煌穆曇簦?/p>

        這一次,我剛好在假期里,不僅早晚都聽到小麻的叫聲,有時(shí)大白天也聽到,心都被它叫得懸起來,無法安心。

        看來,它真的好想有一個(gè)貓伙伴??墒?,到哪里去找一只公貓呢?那時(shí),貓還是稀罕物,不像狗那么常見。小麻以前的貓伙伴去哪里了呢?

        話說,我們從來沒見過小黃它們的爸爸。附近就沒有哪家養(yǎng)著公貓!

        真是奇怪啊!

        后來,過了很久之后,我們才知道,后山上有一只黃色的大野貓,從小麻的孩子中有金發(fā)碧眼的小貓來看,多半這只大黃貓就是貓爸爸了!可是,我們很久以后才知道,唉!

        那時(shí),鄰居家的大女孩說,她舅舅家在山里,他們家有一只貓,公貓!

        這是一個(gè)好消息呀!可是媽媽不贊同把小麻送去鄰居的親戚家。

        我覺得媽媽是不重視小麻,她不喜歡鄰居家,就不管小麻!我執(zhí)意要送小麻去。

        我找了一只篾編的背篼,把小麻放進(jìn)去,一松手,小麻立馬跳了出來。我又把它裝進(jìn)去,它又跳出來,來來回回裝了好幾次,當(dāng)時(shí)我氣得跺腳——小麻它也不知道我是為了它好嗎?!最后一次,我把小麻裝進(jìn)背篼,松手的同時(shí),鄰家大女孩立刻將一塊黑布蒙在背篼上,再迅速用繩子扎緊,小麻再往上跳,就怎么也出不來了,就是拼命叫。我看看鄰家大女孩,她說:叫累了就不叫了。

        我背著小麻,跟著鄰家大女孩出發(fā)了。

        接近二十公里路,走著去!因?yàn)檫@是一條曲曲折折的路,伸向比后山還遠(yuǎn)的山里,一路翻山越嶺,還會穿過小河,得從一塊塊石頭上跳著過去。

        一路上,小麻不停地叫,我就愈加走得快起來,心想,等到了那里,它見到貓伙伴,就不會慌,不會叫了。

        從未走過遠(yuǎn)路的我,一頭汗,也不管腳疼,不停地向前。

        終于,到了那戶僻遠(yuǎn)的山里人家。

        小麻已經(jīng)叫了一路,嗓子都叫啞了。我對鄰家大女孩的舅舅、舅媽叫了伯伯、嬸嬸,叫了哥哥,放下背篼,立即去解背篼上蒙著的黑布,才掀開了一個(gè)角落,小麻就急著往外躥,才露頭,那個(gè)伯伯一只大手伸來,一把捏住了小麻的脖子,小麻伸爪子撓,又被那個(gè)伯伯一把將兩只前爪捏住,與此同時(shí),那個(gè)嬸嬸抓住了它的后腿。這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發(fā)生,我呆住了。

        那個(gè)大哥哥已經(jīng)拿來麻繩,幾個(gè)人按著小麻,給它系上繩子。小麻被拴在屋檐下的柱子上,他們才散開來,笑嘻嘻地圍著看。

        我傻立在那里,

        鄰家大女孩說:“不拴,它會跑走的!”

        我結(jié)結(jié)巴巴說:“有公貓,它……它不會跑?!?/p>

        但是直到我們離開,也沒有見到公貓,鄰居女孩說,公貓出去了。

        我們留下小麻,離開了,約好十天后去接它。

        回來的路上,想著小麻,心里不舒服,但想這畢竟是為了它好,希望它能懂得我一片苦心吧。

        小麻丟了

        小麻不在家的日子,時(shí)間過得真慢。

        我很想小麻,還不能在媽媽面前念叨——是我自己堅(jiān)持送它走的呀!

        我一天天數(shù)著日子。

        十天到了,我迫不及待想拉上鄰居家大女孩出發(fā)。沒想到她說:“我不想去?!?/p>

        我一咬牙,自己一個(gè)人去!

        一個(gè)人走陌生的山路,有些緊張,可想到小麻,就不那么害怕了。

        我走得很快,比上一次還快。在冰涼的風(fēng)中,走了一身的汗。有兩只四喜鳥追著我叫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過河的時(shí)候,一只紅尾巴的水鴝在我前面,我跳一坨石頭,它跳一坨石頭,還不斷回頭嘰嘰叫,小鳥小鳥,你叫啥呢?

        等我看到山坡上那座有些歪斜的青瓦房時(shí),我忍不住奔跑起來,準(zhǔn)備背貓的篾背篼一跳一跳地拍打著我的背。

        跑到了,我喘著氣,跟屋子外面的人打招呼:“伯伯好!娘娘好!哥哥好!”

        他們平平淡淡回了聲,好像就是時(shí)時(shí)碰面的隔壁小孩。

        我有些結(jié)巴了,“我……我來接貓。”

        “貓跑了?!蹦羌也稹?/p>

        他們告訴我,我們離開的第二天,小麻就掙脫繩子跑了。

        “跑了?!它為啥跑了?”

        “哪個(gè)曉得它為啥跑了?白吃我們東西,還咬人?!蹦莻€(gè)伯伯回了兩句,就不說話了。

        我眼巴巴地聽著,還想聽他們再說一點(diǎn):小麻怎么掙脫繩子的?那指頭粗的繩子,它要掙斷,受傷沒有呀?它跑去哪里了?有人看見過它嗎?這么多天,它沒回來吃過東西嗎?……

        可是,他們沒有多余的話了。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

        媽媽沒責(zé)備我,之前,我捉的“木兒”(大麗金龜)飛了,我都會大哭,現(xiàn)在我的貓丟了。

        后面我漸漸明白,當(dāng)初媽媽為什么反對我把小麻送去鄰居親戚家,簡而言之,不可信之人,非可托之人。

        我的小麻丟了。

        黃色野貓的故事

        如果貓?jiān)陔x家?guī)桌镞h(yuǎn)的范圍內(nèi)走丟了,它是會找回家的。就算再遠(yuǎn)一點(diǎn)兒,也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可能。可是,小麻去的地方,離家差不多二十公里遠(yuǎn)了,還是曲里拐彎的山中小路,更重要的是,它當(dāng)初是被蒙著帶去的,它沒看見走過的路!

        小麻離開的時(shí)候,院壩里那棵杏樹才開花,桃花還沒打骨朵兒,堂屋墻上的燕子窩還空著。眼看,淡粉的杏花瓣開成了雪白色,又一片片被春風(fēng)吹落,灑了一地。現(xiàn)在桃花也開謝了,去年的燕子也回來了,寒假也結(jié)束了,小麻還是沒有消息。

        可我總存著隱隱的希望。

        每天放學(xué),不跟同學(xué)在路上鬧著玩,也不蹲小書攤看書,一徑兒往家走,只希望爬上院壩,一眼就看到,小麻正迎出來呢!可是,每次希望都落空,迎出來的只是大黃狗,偶爾還有家里那只白鵝。

        想想也是,隔著重重山巒,小麻怎么可能辨別得出家的方向,怎么可能從密密的樹林和山溪、溝谷中找到回家的路,怎么可能憑著它那么細(xì)短的四肢翻過一座又一座山……

        春天過去了,夏天到了。

        麥?zhǔn)占竟?jié),學(xué)校放假了,小麻還是沒有音訊。

        麥田只剩下一行行麥茬的時(shí)候,老天爺?shù)钠鈮钠饋?。熱起來,太陽光像針一樣扎在身上,而且一絲兒云也沒有,就那樣讓太陽赤裸裸地曬著,風(fēng)也是沒有的,樹葉子紋絲不動(dòng),全都蔫頭耷腦。那么熱,還不敢光腳,要是光著腳走路,簡直能聽到肉皮子燙得吱吱響。有的時(shí)候,風(fēng)又突然嗚嗚地刮,飛沙走石,滿天的黑云,把太陽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緊接著豆子一樣大的雨噼里啪啦往下亂砸。

        我為在深山不知處的小麻擔(dān)著心,會不會太曬—啊,它應(yīng)該會到林子里躲陰涼吧。那會不會有山貓欺侮它,果子貍跟它打架?會不會被大雨淋到—它會躲到石洞子里去吧。那石洞里會不會有蛇,會不會有毒蝎子?

        有一天,媽媽問我,姑媽家的母貓又下貓崽了,要不要再去要一只?我心里一動(dòng),最后還是搖搖頭。

        我在屋檐下做作業(yè)的時(shí)候,常常抬頭望出去,遠(yuǎn)遠(yuǎn)的,是大片的田地,田地的那邊,就是山坡,從長滿青草的坡腳上去,穿過芭茅,穿過馬桑,就是密密的柏樹、麻栗樹了。小麻要是能回家,就會從柏樹林、麻栗樹林中鉆出來,沿著長滿馬桑、芭茅的山路,走到山腳。只要走到山腳,它就能隔著田野望見我了吧?

        我也就能隔著田野望見它了。

        有一天,對面的山坡上突然人影亂晃,山腳的人家,大人孩子成群地跑出來,往山上跑去。

        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

        消息像跟著風(fēng)傳送一樣,一會兒,我們這里就傳開了,有人在山上發(fā)現(xiàn)了大白面(我們這里把果子貍叫白面),又有人說,是發(fā)現(xiàn)了毛都老黃了的大野兔,又有人說,其實(shí)就是一只黃鼠狼。

        我也跟著去看熱鬧了。

        只見到人亂跑,只聽得人亂喊亂叫,卻沒看到什么異樣。突然,從人們包圍的樹叢中彈出一個(gè)黃色的亮點(diǎn),是一只大黃貓!它從我面前不遠(yuǎn)飛快地掠過,不知怎的,我覺得它看了我一眼。

        它箭一般地從人群的空缺處穿過,在人們的喊打聲中向山頂上飛奔而去。我的心懸著,眼看它要爬上山頂了,我情不自禁噓出一口氣。可這口氣還沒完全吐出,就噎在了喉嚨里,我看見,山頂上突然冒出幾個(gè)人,他們手中的石頭土塊樹棒一齊向大黃貓招呼。

        大黃貓連滾帶摔跌回了山腰,這里等著一大群人。

        人群一陣哄亂之后,我看到有人手中提著那只野貓,在眾人的簇?fù)硐?,歡天喜地向山下走去。

        我追上去,看那只被拎著的野貓。它在人的手中軟綿綿地?fù)u來晃去,半睜著的雙眼,一點(diǎn)兒生氣也沒有了。不久前,這雙眼睛還看了我一眼。我站著,讓人群從我面前,歡笑著走過,在我的視線中變成黑壓壓的模糊一片。

        我在山路邊上坐下來,我有些弄不明白。這只貓?jiān)趺戳??它就是一只貓而已,一只住在山上的貓。就在這時(shí),我突然明白過來,這就是小麻的貓伙伴?。∈切↑S它們的貓爸爸!我騰地站起來。

        對不起……小麻,我不該把你送去別人家。

        對不起,小麻。

        對不起,大山貓。

        再見,小麻

        有一天,我望著那條看不見的山路。看著看著,看見有一叢馬桑在無風(fēng)自動(dòng)。我站起身,走到院壩邊上,又看到有一叢芭茅在無風(fēng)自動(dòng)。我緊緊地盯著,看到有一個(gè)黑點(diǎn)子在山腳出現(xiàn)了。我疑心是自己看花眼了。那個(gè)黑點(diǎn)子猶猶豫豫下了山腳,進(jìn)了田野,在菜地里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

        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但我感覺得到那是什么,那一定是小麻。我大叫:“媽!媽!小麻回來了!”

        媽媽出來看了一會兒,說:“你看花眼了。”

        但她還是陪我站在那里。站了好久,看到真的有一只貓從靠近我們的這一端的田野鉆了出來,向我們這邊走來。一直走到家外面的公路那邊。我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它了。

        “不是小麻?!眿寢屛⑽@了一口氣。

        這只貓瘦骨嶙峋,尖嘴巴、凸眼珠、肩胛高高聳起,身上的毛東一塊西一塊黏結(jié)在一起,有的地方干脆就沒有毛。眼角上還糊著許多眼屎。

        但我清清楚楚知道:這就是小麻。

        我跑下院壩,沖過馬路。媽媽叫著“小心車!”追過來。但是小麻見我們過去,竟然轉(zhuǎn)身往后跑,跑了一段,又站住,遠(yuǎn)遠(yuǎn)地看我們。

        這時(shí),連媽媽也確定這就是小麻了,它耳朵尖上蹲灶坑燒出的小缺口,清清楚楚!

        可是小麻怕我們,甚至怕我。

        它始終和我們保持著可以抽身逃跑的距離。我拉著媽媽轉(zhuǎn)身,慢慢走幾步,再回頭看小麻,它也跟著我們走了幾步。我松了一口氣。

        就這樣,我們一前一后,慢慢向家走去。小麻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爬上青石板臺階,回到院壩里。大白鵝呆站著,大黃狗吃驚地盯著它。幾只雞也停下了打斗,側(cè)頭盯著小麻。

        小麻似乎連它們也怕了,它繞開它們,貼著竹林,壓低身體,悄沒聲息地走過。

        到了門口,它甚至沒像從前一樣,從大門口跳進(jìn)屋。它順著墻根,去到側(cè)門,側(cè)門下面,開著一個(gè)小洞,是以前供它夜間進(jìn)出的。

        小麻貼著地,從那個(gè)小洞,鉆進(jìn)了屋子。

        直到這時(shí),我才徹底松了一口氣。等我也進(jìn)屋去,卻看不到小麻,到處找也找不到。我也不敢大張旗鼓地找它,我知道,它受了驚嚇——我無法想象那是一些什么樣的驚嚇——我不能再嚇著它了。

        媽媽迅速蒸了一個(gè)雞蛋羹,拌了米飯,交給我。我拿著盛了貓食的碗,靜悄悄地在屋子里尋找小麻的藏身之處,輕輕呼喚它的名字。

        小麻一點(diǎn)兒動(dòng)靜都沒有。

        后來,家里大人躲出去,只留我一個(gè)人在家。它跟我最親,這樣,它總放心了吧。

        我去看看放在僻靜處的貓食,一點(diǎn)也沒動(dòng)。我又舉著貓食,輕輕地喚著小麻,滿屋子找它。它還是沒回答我,但在我經(jīng)過柴樓下面時(shí),聽到柴樓上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我立即明白了,小麻在柴樓上呢。

        我踩著柴樓顫顫巍巍的木樓梯,快到樓邊了,停下來,把手中的碗高高舉起,放在柴樓邊上,就爬下了樓。我忍著沒看小麻一眼,我知道它現(xiàn)在很害怕很害怕,就算是我看它一眼,也會讓它緊張吧。

        它剛到我們家的時(shí)候,膽子也是那么小,我小心翼翼一點(diǎn)一點(diǎn)接近它,過了好幾天,才走到離它一步之遙的地方。這一次,它也是需要時(shí)間,才能重新相信我吧。

        第二天,我去拿貓食碗,里面東西只動(dòng)了一口,連它最愛的雞蛋也沒吃完。

        第三天,還是只動(dòng)了一口。

        但是每一次,我送吃食到柴樓上,都能聽到小麻發(fā)出一點(diǎn)兒窸窣聲。

        如果有別的人在,它就絕對一動(dòng)不動(dòng),連呼吸聲都不會有。我相信小麻會慢慢好起來的。

        第五天早上,我醒過來,翻過身,朝向床邊。天亮得很早,幾縷晨光已經(jīng)從木窗格中透進(jìn)來,灑在床頭的柜子上。我看見,在黑色的柜面上,印著幾朵清晰的泥色的梅花。我一下子翻身坐起,那是小麻梅花狀的泥腳??!我驚喜極了,小麻下柴樓了!它來找過我了!

        我跳下床,向柴樓奔去,我噔噔噔爬上樓,一邊興奮地喚著:“小麻!小麻!”

        柴樓上始終靜悄悄的,這一次,我爬上了柴樓。我往里爬了幾下,就在一堆稻草里,看到了小麻,它蜷成小小的一團(tuán),一動(dòng)不動(dòng)。

        “小麻!”我輕聲叫。

        它不應(yīng),一動(dòng)不動(dòng)。

        我靜靜地等著它回答。柴樓上,那么靜,一切都那么靜。等了一會兒,我伸手試著觸摸它。我摸到它稀疏的毛軟塌塌的,我的手不敢再往下放。我使勁睜大眼想看清,稀疏的毛毛下面,它的身體還在起伏。

        我看不清,怎么都看不清,眼淚老是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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