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軍

詩云：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往事，但有的人往事平淡無味，有的人往事卻是值得記錄下來，哪怕是平凡人的往事。這是一平凡礦工上半生的親身經(jīng)歷，也是當(dāng)年許多礦工的經(jīng)歷，在六七十年代三線建設(shè)時期，有許多的家庭、許多的孩子跟主人公一樣，大人去了三線，孩子被留在老家，寄養(yǎng)在爺爺奶奶或其他親人那里，就如同現(xiàn)在很多在打工家庭一樣，年輕的父母在外打拼，孩子被留在了老家跟老人生活，只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不同。人的青春多是美麗的、燦爛的、甜蜜的、暫短的，而主人公張豐的青春卻是黯淡的、枯萎的、苦澀的、漫長的。他的父母遠(yuǎn)離家鄉(xiāng)，他的童年、少年跟隨著年邁的爺爺奶奶渡過，時隔八年上中學(xué)以后才回到父母身邊。時間把他和父母、姊妹之間的感情隔開了，割斷了，竟很難愈合。有人說東西放在別人那里久了，就忘了是自己的了，孩子也一樣。主人公經(jīng)歷的耐人尋味。

-———題記

一、北京小子

張豐的老家是北京郊縣延慶某鄉(xiāng)某村的，他母親家是豐臺區(qū)的，故起名張豐。張豐的父母均是知識分子，七十年代初，響應(yīng)國家的號召，支援“三線建設(shè)”拖家?guī)Э诘娜チ俗鎳笪髂系囊蛔惺餃厦旱V，帶走了年幼的妹妹和弟弟，把家里的老大張豐六留給年邁的爺爺奶奶，而張豐也只有六歲。隔輩親把張豐寵壞了，在村里、學(xué)校里沒少惹禍，他的爺爺奶奶處處維護(hù)孫子，對張豐惹禍不以為然，旁人說教二老還不高興。等張豐上了初中，越發(fā)頑皮貪玩，學(xué)習(xí)成績更是麻繩穿豆腐，沒法提。初一年級下學(xué)期，他又考了個全年級倒數(shù)第一，老師找上門來，列舉了張豐在學(xué)校諸多不端品行，說這樣下去非得犯事不可，孩子最好還是父母帶得好。

老師的話很管用，爺爺奶奶雖然舍不得大孫子離開，可真怕張豐會“犯事兒”，二老都已經(jīng)年近八旬，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在張豐初一放暑假的時候，當(dāng)爺爺?shù)挠H自把孫子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座煤礦。那座煤礦地處川滇交界，崇山峻嶺，十分荒蕪，時那里還是保密單位，對外稱作4-16號信箱，距離北京二千五百公里，祖孫二人汽車、火車地折騰了兩天三夜才到地方。張豐不喜歡這地方，也不喜歡陌生的家。他很少與家里人說話，也很少開口叫爸爸媽媽，更舍不得爺爺走，央求爺爺再把他帶回北京，他不喜歡這個破地方，還保證說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不在惹禍。最終爺爺還是走了，值得一說是爺爺背著兒子、媳婦給了張豐一筆錢，在當(dāng)時稱得上是一筆“巨款”。爺爺臨走偷偷帶著張豐去了礦區(qū)的一家農(nóng)業(yè)銀行，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拿出一大疊大團(tuán)結(jié)鈔票，一共五十張，也就是五百塊，相當(dāng)于張豐爸爸的一年工資。老爺子用張豐的名字存了活期存折，可以隨時取用。爺爺一再囑咐張豐把存折放好，別告訴任何人，當(dāng)然也再三強(qiáng)調(diào)把錢用到娶媳婦上面，別亂花。張豐的父親逼問過張豐多次，爺爺給了他多少錢？他寧可挨爸爸的耳刮子也沒承認(rèn)。他父親寫信去問老人，反招來一頓埋怨。后來爺爺奶奶去世，無法對證。

為什么當(dāng)爺爺?shù)慕o了一個半大的孩子這么多錢呢？就連張豐自己也說不清，但他一輩子都記得這讓自己讀書的時候不差錢，是學(xué)校里的打款，更記著爺爺奶奶對他的好，在他的心里爺爺奶奶是他最親近的人。張豐從小就跟爺爺親，也特別佩服爺爺，爺爺會武術(shù)，沒少教他。還有爺爺會做買賣，辦事穩(wěn)重，快八十歲的人了，做事從不丟三落四，就像那些大團(tuán)結(jié)鈔票，他們從老家出來幾千公里的路程，人多，小偷也多，爺爺把錢放在什么地方？張豐一點都不知道，也沒看出來。

張豐回到父母身邊是一九八三年夏天的事，那一年他滿了十四歲。張豐的父親把他帶到礦屬中學(xué)，找的管事的校長，順利地辦完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張豐被分在了十里溝中學(xué)初二一班，開學(xué)那天，班主任劉老師讓張豐到講臺上作自我介紹，他滿嘴京片子（北京話）告訴同學(xué)他打小在北京長大，他姥姥家到天安門廣場只有五里路，去天安門跟遛彎似的。這兩句說完，教室里就亂了，班上四十五名同學(xué)里面沒幾個去過北京，北京天安門是當(dāng)時大人小孩都十分向往的地方，因為他們都會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同學(xué)們看著張豐，就像看天安門城樓，眼睛閃閃發(fā)光、交頭接耳，羨慕地議論這位北京小子。

張豐的長相不賴，一米六八的個兒，留著小分頭，身板勻稱結(jié)實，皮膚白凈，小長臉上五官端正，特別的是他那雙丹鳳眼，招人稀罕，也很撩人。他的穿戴在當(dāng)時很時髦，花格子襯衫扎在深藍(lán)色的褲腰里，腳上穿了很精致的皮涼鞋，手腕上還有塊錚亮的梅花牌手表，那是他爺爺奶奶送給他的離別禮物，至今這塊手表張豐還保存著呢。

張豐見那么多眼睛望著他，就緊張了，京片子說的也不流利了，他眼睛低下來的時候，丹鳳眼瞄見了教室第一排一張課桌上的兩位女生，葛曉玲和趙美英，她倆不但都非常漂亮，而且長得像，張豐以為她倆是雙胞胎，張豐完全被兩位小美女吸引了，總不由自主地瞄她們。關(guān)鍵是他們?nèi)p眼睛時不時和她們的目光交匯、碰撞、短路，不知怎么張豐下面的“小弟弟”就挺了起來，把褲襠都撐大了，他差點拿手去按“小弟弟”。接下來，張豐不知道要說什么了，一臉的通紅。劉老師以為他緊張，讓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天張豐被眼前的兩位女生吸引住了他的個頭在班上算高個兒，被分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跟張月新一桌。張豐對此十分滿意，因為張月新是他才交下的朋友。

張月新見張豐回來，連忙用衣袖把張豐面前的課桌擼了兩下。張豐坐下來，偷偷摸了下自己的“小弟弟”，任然是直挺挺的，像個木橛子，他悄悄伸手按了幾下也沒管用。老師講的什么？他聽得三心二意，腦袋瓜里仍是前排那兩個女生，忍不住打聽她們。張月新說她倆是表姐妹，一個叫葛曉玲，一個叫趙美英。

張月新聽到張豐對葛曉玲和趙美英感興趣，爆料說她們是四川樂山那嘎子的，張豐聽了眼睛賊亮，說他奶奶也是樂山的，接著他沉浸在不加思考的異想天開中，哪有心思聽課。

令張豐魂不守舍的兩位女生著實漂亮，雖然她們還處于豆冠年華，長得已經(jīng)是含苞待放，都是飽滿光潔的額頭、白皙的鵝蛋臉?、水靈靈的大眼睛、玲瓏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絕對的兩個小美人。

張豐對張月新說，四川的姑娘比北京的漂亮。張月新也傻呵呵的說，也比他們東北那嘎達(dá)的漂亮。兩個壞小子不好好學(xué)習(xí)，不管上課還是下課沒少談?wù)摳饡粤岷挖w美英。也不怪兩個熊孩子成績差，考不上高中。每次考試，她們的分?jǐn)?shù)總是排在最后幾名，為此她們沒少挨老師的批評，父母的收拾。張豐對張月新說：“我回四川不是上學(xué)來了，是要完成我爺爺交給我的光榮任務(wù)，找個四川的媳婦帶回北京去?！彼審堅聟⒅\葛曉玲和趙美英誰更好？

張豐的爺爺老是念叨讓孫子娶四川的媳婦，一半是思念遠(yuǎn)方工作的兒子一家，一半是拿孫子開心。他常張豐說：“嗨，小子，你得像爺爺似的，找個四川媳婦回來，你看，你奶奶就是我從四川樂山娶回來的?！睆堌S一點也看不出他奶奶是四川人。他問爺爺，奶奶咋是四川的呢？爺爺便給張豐講他當(dāng)年如何去四川做買賣，怎么在樂山大佛腳下一眼相中了一位漂亮的四川姑娘，然后天天圍著姑娘轉(zhuǎn)，在姑娘身上舍得花錢，很快就把姑娘帶回北京當(dāng)了張豐的奶奶。張豐在讀初中以前，還真不知道奶奶是四川的，他沒發(fā)現(xiàn)奶奶跟村里人有什么不一樣。奶奶告訴張豐，她是因為家里窮，被張豐的爺爺用錢買回來的。一晃大半輩子了，沒回過四川，連四川老家啥摸樣都忘了。

張豐問爺爺，奶奶真是用錢買回來的？

爺爺樂呵呵的說：“對，沒錯，是買回來的。娶媳婦就得花錢。”

一次爺倆又說起娶四川媳婦的事，張豐對他爺爺說：“我也沒錢娶四川媳婦啊？”爺爺笑著拍著張豐的腦袋瓜子說：“錢不是問題。”張豐不解其意，直到爺爺送他回四川，臨走留給他一筆錢，才知道爺爺不是說著玩的。所以張豐見到葛曉玲和趙美英，知道他們是四川的以后，不免想起他爺爺?shù)脑?，想用爺爺給的錢娶在她們中間選一個當(dāng)媳婦。

張豐對張月新說他對葛曉玲和趙美英一見鐘情。張月新說他也是，讓張豐選好了以后，分一個給他做媳婦。這兩個小混蛋，想的倒挺美。張月新和張豐簡直是穿一條褲子，整天價黏在一起。班主任劉老師說他倆是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蓮堌S對同學(xué)說，他和張月新是梁山兄弟，是不打不相識的鐵哥們兒。因為張豐轉(zhuǎn)學(xué)來的那天，他和張月新較量了一番。

事情是這樣的，張豐在班主任那里報完到，就去教學(xué)樓找初二一班的教室，他在三樓找到了班級的教室，教室外面的墻上貼著班上分組和分坐位的名單，一些同學(xué)正圍著看，他也湊上前看。這時候，張月新用東北話問：“哪個王八犢子叫張豐？”張豐正好聽見，就回了句：“你才是王八犢子?！敝車耐瑢W(xué)哄笑起來。張月新個頭兒比張豐高半頭，塊頭也比張豐大不少，是班上的打架大王。他丟了面子，罵了句：“你個小逼崽子，我整死你?！闭f著用大手爪子來抓張豐，張月新壓根沒把張豐放在眼里。

張豐不示弱，把書包往地上一甩，和張月新支巴起來了。沒想到三五個回合張豐把張月新摔得半天沒爬起來。張豐把張月新從地上拽起來，謙虛的說自己不是他的個兒。張月新捂著被摔疼的屁股還真信了，又和張豐摔，還是被張豐撂倒了。張月新問張豐，你練過咋的？張豐說：“我跟我爺爺學(xué)過武術(shù)和摔跤，咱兩個別摔了，做哥們兒吧。咱們都姓張，五百年前是一家呢?！睆堅滦乱皇置ü桑皇置掳?，轉(zhuǎn)了會兒眼珠子，同意了。

盡管張豐學(xué)習(xí)不好，德行還是不錯的。張豐轉(zhuǎn)學(xué)不久，多數(shù)同學(xué)都喜歡他，比方說他會兩下子，卻不主動跟人動手過招，施展拳腳欺負(fù)人。就像他在教室外面把張月新撂倒后，沒有盛氣凌人模樣，還把張月新扶起來，主動和張月新交上朋友。這讓張月新到死都佩服張豐，做他的“死黨”。所以，張豐從講臺上自我介紹下來，張月新忙不迭的用袖口為他擦桌子。張豐見張月新不計前嫌，中午放了學(xué)，請張月新吃了好幾根冰棒。自此張豐和張月整天形影不離。他們的友誼一直牢固的保持著，直到張月新在井下工亡。

張豐在學(xué)校有個外號叫“蟑螂”，是張月新給起的，不過之前張豐給張月新起了個外號叫“下巴哥”。張月新下巴外凸，有點地包天。張豐從認(rèn)識他的第一天就叫張月新“下巴哥”，后來班上的同學(xué)也這么叫。張月新心里不喜歡大家這么叫他，但外號是張豐給他起的，也就哼哈的應(yīng)承下來。而他給張豐起“蟑螂”的外號，純屬無心。衛(wèi)生課測驗的時候，有道“四害”的填空題，張月新只填了蒼蠅、蚊子、老鼠，剩下的一個怎么也沒想出來，不知怎么順手把張豐的名字填上了。老師考評卷子的時候，全班都知道張豐是四害之一蟑螂了。張月新給張豐的解釋也合情合理，他說一邊考試一邊想著考完試和張豐一塊去學(xué)校后面摩梭河里去游泳，一著急把張豐的名字填上去了。張豐雖然相信張月新說的，但也懷疑張月新有報復(fù)自己意思。對這個外號，張豐一點沒埋怨張月新，還挺樂意同學(xué)們這么叫他。做法給別人解釋說，他是“張郎”而不是滿地爬的蟑螂。張豐在老家的時候張豐沒少跟著爺爺奶奶去看京戲，他盡管聽不太懂，可戲劇里面總有什么張郎、李郎的主角，總讓花枝招展、搽脂抹粉的娘子喜歡。他想當(dāng)張郎，讓葛曉玲或者趙美英做他的娘子。

張月新大張豐一歲，老家是遼寧阜新的，父母也是支援三線來的十里溝煤礦。他父母都是醫(yī)生，到了礦上又去支援地方醫(yī)療衛(wèi)生建設(shè)去了，一起去了一個偏遠(yuǎn)的鄉(xiāng)村醫(yī)院，據(jù)說那里有麻風(fēng)病，他們不讓張月新去，也很少回家。他們家就張月新一個孩子，張月新由爺爺奶奶照顧張月新，也是慣的不成樣子，在班上、學(xué)校里是出名的搗蛋鬼。張豐轉(zhuǎn)學(xué)來了以后，同學(xué)們本想看他倆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沒成想他倆成了哥們兒，這樣一來班上的大多數(shù)同學(xué)成了他們的小嘍啰。那時候的中學(xué)生，特別好打架，拜在他們門下少挨欺負(fù)。

葛曉玲和趙美英就是因為張豐替她們出頭打架幾乎同時答應(yīng)了和張豐偷偷搞對象的。前面說了，張豐轉(zhuǎn)學(xué)的第一天就相中了葛曉玲和趙美英，沒多久便偷偷的給她們先后寫過情書。兩個女生雖然情竇初開，可面對張豐的殷勤和情書，她們沒有任何反應(yīng)，班上和學(xué)校追求她們的也不止張豐一個人，再說了，學(xué)校和家里是嚴(yán)禁中學(xué)生談戀愛的。所以，兩個女生接了張豐的情書直接撕了、燒了，見面仍跟沒事人一樣。初二下學(xué)期的時候，一天下午放學(xué)，初三班級的幾個壞小子在路上攔住了葛曉玲和趙美英，非要和她們搞對象。那是個炎熱的下午，張豐正在操場上光著膀子和同學(xué)打籃球。他得到快報，衣服都沒穿，赤膊飛奔到攔截現(xiàn)場，初三班的三個男生見張豐來管閑事，直對著張豐動手了，卻被張豐連摔帶打，把他們都撂翻在地了。等到他的鐵哥們張月新帶著援兵趕到時，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張月新?lián)]舞著大拳頭教訓(xùn)那幾個小子，說：“張豐的爺爺是北京的武林高手，張豐受過真?zhèn)?，就你幾個癟犢子，十個也不是對手，弄死你們幾個小逼崽子像踩死幾只螞蟻，不信試試。”那幾個壞小子連滾帶爬的跑了。兩個漂亮的女生目睹了張豐救她們的武打動作，頓生愛慕。這件事以后，整個學(xué)校都知道張豐會兩下子，他還代表學(xué)校參加過市里的學(xué)生運動會的武術(shù)表演。這樣張豐成了學(xué)校的英雄人物。自古美女愛英雄，葛曉玲和趙美英過后不久給張豐遞紙條同意和他搞對象一點兒不奇怪。不過她們都讓張豐發(fā)誓不能讓別人知道，因為她們姐妹倆個也是相互保密的，這樣張豐和那姐妹倆談起了三角戀愛。

張豐嘴上不談他戀愛的事，但從他的表現(xiàn)里可以看得出來，比如他衣著更講究了，小分頭梳的更亮了，花錢更大方了。惹得同學(xué)們經(jīng)常談?wù)撍?，就像現(xiàn)在年輕人經(jīng)常談?wù)撁餍且粯?。好的方面說張豐會武功、北京話說的地道、不差錢、人仗義、號召力強(qiáng)等等。不好的說他成績不好、經(jīng)常抄作業(yè)、見著女生眼睛冒綠光、在家經(jīng)常挨他爸的大嘴巴子等等。還有一個談?wù)?，是說張豐臉上開始長青春痘了，這一年他十五歲。

張豐仗義主要是張月新認(rèn)為的，那個大塊頭，自打張豐來了后，整天黏糊著張豐，讓張豐傳授他武藝。這家伙好像缺心眼，張豐說啥他信啥。不過張豐也特別相信他，自己的錢都放在張月新那里保管，除了教他幾招武術(shù)，還經(jīng)常把手腕子上的梅花手表讓他戴個幾天，把張月新樂的屁顛屁顛的，把“張豐絕對夠哥們兒意思，絕對仗義。”掛在嘴邊上。

張豐不差錢，那是他爺爺留給他的私房錢。在八十年初代，一個初中生身上有個百八十塊錢，那是相當(dāng)牛逼的。在同學(xué)中間，有人私下議論說：“那個北京來的小子真他媽的有錢。有錢就是大爺啊，他用錢把班上不少同學(xué)糊弄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有的成了他的跟屁蟲、有的心甘情愿的為他做作業(yè)、有的替他值日打掃衛(wèi)生，還有女同學(xué)給他寫情書呢，等等一些羨慕嫉妒恨的言語。”學(xué)校開家長會，老師提醒張豐的父母不要給孩子過多的錢。張豐的父母很少給他錢，知道是爺爺留給他的，追問過幾次，張豐嘴里就倆字“沒給?！睘檫@他沒少挨他爸的耳刮子。前面說了，孩子跟誰學(xué)誰，在管理錢方面，張豐像他爺爺很會藏匿錢，無論是同學(xué)還是他家里的人都不知道他把存折和錢放什么地方？他藏匿的地方很絕，竟然把存折藏到礦醫(yī)院太平間后墻的一塊磚后面。那鬼地方，不但令人害怕，還必須從一棵高高的桉樹上翻過去，怕只有張豐想得出、做得到。他到用錢的時候，會說：“我去太平間后面拉潑屎去，誰跟我去？”。跟他一起的同學(xué)，一聽都撒丫子跑了。張月新有時候跟他去，可他不會爬樹，只能在墻這邊傻等著，他知道張豐的秘密，但一次沒問過張豐，也沒對任何人說過。等張豐回來，只說你拉完了？張豐取了存折到銀行取了錢再把存在放回去，錢全部放在張月新那里。張月新是張豐的好管家，錢放在他那兒，無論時間長短都毫厘不差，并且安全可靠，保密程度更不用說。以至于張豐的父親多次搜查他均一無所獲。

至于張豐的號召力強(qiáng)，跟他不差錢有關(guān)系，因為錢可以收買人心。初三的時候，河門口公園新開了個旱冰場，張豐在一個晚自習(xí)上豪邁地說：“明天誰跟我去溜冰？車費、租鞋、門票、吃飯我包圓了?！庇惺鄠€同學(xué)立即響應(yīng)。第二天十二個同學(xué)真就跟他去了，在學(xué)校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學(xué)校經(jīng)過調(diào)查，認(rèn)定多人逃學(xué)的罪魁禍?zhǔn)资菑堌S，對他進(jìn)行了全校通報批評、班上作檢討、請家長。張豐又挨了父親的耳刮子，對他進(jìn)行了一次徹底的搜查，結(jié)果，一分錢也沒搜到。他只承認(rèn)，錢的確是爺爺奶奶給的，不過去滑旱冰都花光了，張月新還墊了伍塊錢呢，他的鐵哥們張月新供認(rèn)不諱。

張豐經(jīng)常挨他爸的打好多人都知道，還知道他爸喜歡扇他的耳刮子，因為有好幾次張豐的臉上有明顯的“五指扇”手印子。張豐的爸爸是礦上的工程技術(shù)人員，看起來很和氣，可不知為什么愛打張豐。張豐的母親是礦上檔案室的管理員，待人和善，可對張豐態(tài)度十分生硬，有人說，自己的東西放別人那里太久了，就忘了是自己的了，這孩子跟東西也差不多，就像張豐的父母，把六歲多的張豐留給了爺爺奶奶撫養(yǎng)，剛開始他們還惦記老家的張豐，可慢慢的就不怎么想了，一晃七八年，因為工作忙，他們也沒回去看看父母和兒子，也沒讓張豐暑假或者寒假到他們身邊待個十天半月的。張豐來到他們身邊，總感覺張豐不像他們的孩子，張豐回來后不招待見，家里吃的穿的偏向老二老三輕易可見。他們對待張豐學(xué)習(xí)不好，給他們添亂，就兩個字，打罵。他們甚至埋怨?fàn)敔斈棠贪褟堌S慣壞了。但在爺爺奶奶眼里張豐孝順著呢，總說張豐一到冬天就給他們老兩口倒尿罐子，遇到陰天下雨給他們捶腿按背。

人和人的親密關(guān)系是日久生情，張豐長時間不在父母身邊，與家里人一直有隔膜。那時候礦上的生活也比較困難，比如在飯桌上，妹妹、弟弟時常埋怨他吃得多、吃得快，父母也呵斥他讓著點小的，不像在爺爺奶奶總是可著他吃好、吃飽。在家里他感到自己像外人，也很少說話，他滿口京味，他父母說的是夾著京味兒的普通話，而妹妹、弟弟一會兒北京，一會兒普通話，還有時候冒幾句四川話，比張豐小六歲的弟弟張濤開始在他面前還一口一個老子，一口一個錘子。他問啥意思??？張濤告訴他，老子就是你爸的意思，錘子就是雞巴的意思。還沒等張濤說完，張豐便按住張濤一頓爆錘，嘴里嚷嚷著，看你小兔崽子還敢老子？錘子不？你以后再敢在哥面前說老子、錘子，我非得整死你丫。那年張濤才八歲多，被張豐修理的哇哇哭了半天。要不說教育得從兒童抓起，張濤挨了哥哥的一頓胖揍，真就長記性了，從那以后，在四川那么多年再也沒聽他說過四川話，一直說普通話，但比父母說道標(biāo)準(zhǔn)，沒一點京味。因為他離開北京郊縣的時候還是個小屁孩呢。張豐修理了弟弟沒得著好果子吃，中午就挨了父親的耳刮子。多年來，他害怕父親，也不喜歡父親，甚至懷疑自己臉上的青春痘常年不退跟經(jīng)常挨耳刮子有關(guān)，把臉皮扇的失去了抵抗細(xì)菌侵入的免疫力。

關(guān)于張豐的在學(xué)校搞對象或者說初戀戀愛，說來也就是曇花一現(xiàn)，用張豐后來的話說，他只是摸過她們各一次。進(jìn)入初三下學(xué)期，兩個女生為了應(yīng)對中考，都先后跟他黃了。張豐向張月新透露了搞對象的事，讓張月新幫著分析兩位美女跟他黃了的原因？張月新分析，她們說要好好學(xué)習(xí)，考重點高中，只是托辭，多半是張豐腳踩兩只船穿幫了，人家兩個是表姐妹。張豐不同意張月新的分析，他則懷疑是臉上的疙瘩影響了愛情，那段時間，?張豐臉上的青春痘堪稱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

張豐臉上的青春痘是回到父母身邊以后才開始長的，從零零星星的個體向密集型全面發(fā)展，他父母以為他是青春期或者水土不服，也沒多管，沒想到張豐的青春痘一長就是十多年。那些疙瘩著實令人厭惡，連他自己也厭惡。張豐的好朋友張月新稱之為“騷疙瘩”。張豐時常用手?jǐn)D、摳、捏臉上的騷疙瘩，那些疙瘩破了便流出紅白相間的粘液，令人惡心。張豐臉上的疙瘩感染或者結(jié)痂一次，他的面部便被破壞一次。張豐的臉不算大，屢次遭受破壞。

青少年的愛情大多都是曇花一現(xiàn)，張豐并沒有因為失戀十分痛苦和失魂落魄，他感到在礦上的生活不快活，他還想著要是考不上高中，還是回北京老家去，他覺得跟爺爺奶奶在一起比找四川媳婦重要。他給父母表露過，父母也同意了。他給爺爺寫過信說了這件事，爺爺奶奶高興的不得了，盼他早點畢業(yè)回到他們身旁。但張豐沒能如愿，深愛他的爺爺奶奶在他中考期間，先后病重住院。參加完中考，父親帶著他回到老家，爺爺奶奶在醫(yī)院跟他們見過面，就像商量好了似的，沒過兩天就雙雙撒手人寰了。親戚告訴張豐，爺爺奶奶是想他想死的，張豐嚎啕大哭，嗓子都哭啞了。他披麻戴孝給爺爺奶奶辦完喪事，像男子漢大丈夫一樣在親戚面前鄭重宣布，他要為爺爺奶奶守靈一年。他的父親張世平說，你不回去上學(xué)了？他張口頂撞說：“上個屁。”張世平恨恨地看看個頭已經(jīng)跟他一般高的張豐，沒給他大耳刮子。那時候張豐的個頭兒是一米七六，是個大小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