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我漸漸意識到,艱苦樸素是水文人最高貴的靈魂。
師門里最多的項目是水平衡,即評價企業(yè)的用水水平。因此,我們經(jīng)常出差,到現(xiàn)場調(diào)研或開會。
早上六點,我們就要起床,然后到校門口等待導師的車。大概三個小時,我們就能到無錫。迅速吃完早飯后,我們?nèi)ニ只蛘呔频瓴贾脠龅兀瑴蕚湓u審會。
如果出差是一根藤,我們師門的藤上便掛滿了葫蘆。雖然大部分時候,出差都是當天來回,但為了把時間都用在刀刃上,開完評審會后,我們還要去工廠、小區(qū)物業(yè)等地查水表,或用無人機拍照。而企業(yè)并非緊緊挨著,往往分布在不同的區(qū)域,隔著一兩個小時的車程,所以我們很多時間都是在路上度過的。等到晚上八九點,終于回學校了。此時,車里車外都是一片安靜的黑暗,只有司機的眼睛和汽車的大燈伴隨著我們在半夢半醒中清淺的呼吸聲。
古人常說“舟車勞頓”,我一直不理解這個詞,直到出差成了我的生活日常,加上暈車的毛病,每次出差回來,我躺在床上,感覺世界還在不停地旋轉(zhuǎn)。
也正因此,我很敬佩導師。學生是輪流出差的,但是導師從不缺席,一周要去三四次,即使在路上,腦中還要不斷盤算項目報告和評審會的事情,不時還要接聽企業(yè)負責人的電話,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他是怎么扛住的呢?
導師沒有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他只是經(jīng)常說一句話:“我們要做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好?!睘榱俗龊茫∵@個自我要求就是他能夠戰(zhàn)勝身體疲憊的法寶。“要是有項目沒做好,我不吃飯、不睡覺,也要把它弄好?!睂煹脑瓌t很簡單,但做好,比做要難得多。
我們對接的單位主要是工廠和小區(qū),環(huán)境大多不好。有一些工廠內(nèi)常年有悶臭的氣味,地上覆蓋著積水。每次進去前,導師都會遞給我們一個口罩,說:“里面味道難聞呢!”然后,導師率先走進去。
和企業(yè)負責人聊天時,他們常會驚呼,導師竟然已經(jīng)快60歲了!你看他,在生產(chǎn)車間里大步前行,比我們走得還要穩(wěn)健、迅捷。很多水表的位置都裝在高處或者角落里,所以他不時還要爬上爬下。到了有些危險的地方,導師會攔住我們,自己爬上去。
有時候走得太遠,記不清水表是否看過,哪怕隔著大半個工廠,導師也要走回去重新查看一遍。有一次,在某市民中心,導師帶著我們從頂樓逐層往下走,把二十多層樓的廁所的水表都拍了照,統(tǒng)計了節(jié)水器具。他說:“所有東西都要親眼看見,才能有數(shù)?!彼硪话闶茄b在廁所的小隔間里,還是在最深處,里面的管道和墻壁上積滿了厚厚的灰。門一打開,我看見的是一張張可能會落在頭發(fā)上、纏在衣服上的蜘蛛網(wǎng),導師看見的卻是水表。
偶爾,我們還會做河湖健康的項目,到太湖上考察。在岸邊看,風平浪靜,到了水面上,船卻能翹得很高。師姐坐在船艙里,被晃得險些吐了出來,但是導師面不改色。很顯然,他已經(jīng)歷練出來了,對各類工廠的氣味都能安之若素,對各縣區(qū)的方言都能信手拈來,對各種不適的工作環(huán)境都能泰然處之。而我們,距離初出茅廬都還差了一截。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覺得苦累的出差,是用象牙塔里的日子作為對比的。當參照的對象換成導師的生活,出差就顯得十分平和,就像我們從宿舍來到辦公室。
想起某次走出印刷廠的時候,我看見新織好的布落下,如流體的雪,一層層地收攏在框子里。它太白了,在昏暗、嘈雜和壓抑的工廠里,顯得格格不入,但這里就是它的誕生地。這讓我想到導師的那句話——我們要做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好。這樣的布,容不得半點瑕疵;我們的工作,也容不得半點馬虎。它只有兩個結(jié)果,成功與失敗,并不存在折中的結(jié)果。這份精神,也是這布在平庸與世俗里誕生的高貴,白得熠熠生輝。
當然,導師的體力并不是無限的,他也需要休息。有時候,下午開評審會,我們中午去布置會場,導師會側(cè)躺在桌子上小憩。平時在路上,帶的研究生少的話,導師也會在車后座上睡覺。這在幾年前的我眼中,必然是極其辛苦的,但如今看來,已經(jīng)平常。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工作已經(jīng)把我的下限不斷下壓。我能適應各種環(huán)境,身處再簡單的環(huán)境,也能吃好睡好,這就是艱苦樸素的意義。它不是讓我一直在艱苦中奮斗,而是把艱苦漸漸變得不顯得艱苦,把這個詞語的范疇不斷擴大。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把事情做好,在這個目標面前,舒適與輕松難免帶著矯情的色彩。把一些慵懶的欲望裁減后,我們會越來越強大。
現(xiàn)在,對各家工廠的食堂,我們的心中都有了排行。是的,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不再在路邊的小餐館吃飯,而是在工廠里吃,那味道同樣鮮美。
(作者系河海大學水文學與水資源專業(yè)2020級工程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