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詩穎

高三那年，我慢慢看清了友誼包裝上的“生產(chǎn)日期”和“保質(zhì)期”。

作為“放學三人組”的一員，我覺得高二還算一帆風順，甚至奇怪為什么會有“三個人的友誼很難維持”的說法。直到高三學業(yè)任務(wù)加重，我漸漸疲于應(yīng)付這段早有裂縫的友誼。

身為學習小組的組長，我擔起課后提問課堂基礎(chǔ)概念的任務(wù)。雖然提問頻率不高，但是那天趕著去培訓的我有點兒急切，只好一心兩用，一邊聽著小林不熟練的背誦，一邊收拾書包。當看到隔壁班的朋友準備去培訓，我條件反射地叫住朋友，讓她等等我。因為有人等我，我更想快點結(jié)束這場提問，于是潦草地給背誦畫上了句號。

不料，第二天，小林就對我擺出一張冷臉，認為我不尊重她。經(jīng)過大林的調(diào)解，我主動道歉，才和小林勉強和好。雖然我心知自己的行為不太妥當，但是我的初心是想著我們?nèi)私M關(guān)系好，隨意一點兒沒事。小林當時明明把背誦當作鬧劇，卻不能接受我對她的所謂“敷衍”。事后，我進行反思，心想還是要拉起警戒線，和小林保持安全距離，不要讓心底那個隨意的自己太逍遙。

沒多久，我感覺自己被“冒犯”了。從小我就沒有留劉海，額頭上空空的，只有些許碎發(fā)，于是理所當然地說：“我從小就沒有劉海啊?！睕]想到，小林和大林都不可置信地說：“怎么可能有人沒有劉海??！”對此，我的做法是接受了她們的言語傾向，再時常提醒自己不再說出類似的話。但是在一次放學途中，小林說她洗臉時，因為沒有劉海，都不用束發(fā)帶，大林也一臉認可的樣子。這次換成我“小題大做”了，我用不可思議的眼神迅速瞥了眼小林，心想：劉海都留這么長了，你還說自己沒劉海，為什么我說就不行??？雖然心底心思亂飛，但我還是秉持了面上的沉默，徒留心底的疙瘩。

友誼的裂縫很狹窄，但會往心里透進一絲冰冷的風。我不愿意接受這樣斤斤計較的自己，也意識到在三人組中，我被隱形的障壁隔開了。她們兩個人站在一條戰(zhàn)線，而我只能維持靜默，假裝自己不在乎。她們對我的行為反應(yīng)，讓我失去了做出自我反應(yīng)的興趣，我逐漸喜歡上在放學路上看看四周的風景，不主動發(fā)言，多以點頭和簡單的“嗯”作為對這段友誼的回應(yīng)。也許是因為結(jié)交伙伴的初衷是不想單打獨斗，我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三人組只是“放學三人組”的現(xiàn)實。

阿凌從不是我尋找的伙伴類型，不是因為她不好，而是我覺得自己不夠好。她是眾星捧月的那個“月”，漂亮大方，活潑有趣。我心底對她那名為“嫉妒”的枝條早早生長，但對她的好感也如攀附的藤蔓日日高升。正因如此，我從未想過能和她成為朋友，我們的關(guān)系也確實是在見面時熱情問好的普通同學關(guān)系。在看到三人組友誼即將過期時，我機緣巧合下和她走得更近了。

“放學三人組”并不會步行回家，走到校門口，我們就分道揚鑣了。大林和小林都是騎電動車回家，而我一邊等待家長來接，一邊度過沉默的時間。我會在書包里備一臺老人機，以便聯(lián)系上忘記或者遲來接我的媽媽。那天很不巧，我拿出老人機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電量耗盡。于是，我只好站在約定好的公交車站旁數(shù)落葉。手表上的指針不停走動，車流逐漸稀疏，我被時間的極速流逝戳中，心潮起伏不定。不會吧，今天這么不巧，媽媽不會又忘記接我了吧？懷著焦急、害怕的心情，我盯著每一輛過往的電動車，希望看見那張熟悉的臉。

在我感覺疲倦的時候，阿凌停在我的面前。準確來說，她的聲音先傳入我的耳朵：“你怎么在這里呀？這么晚了，你媽媽還沒來接你嗎？”我點點頭，低頭掃了一眼手表，十二點半。我問她：“你怎么也這么晚??？”阿凌笑著說：“在學校看了一會兒書。我載你回去吧?！倍虝核妓髁艘幌拢易习⒘桦妱榆嚨暮笞?，說道：“謝謝你，我的老人機沒電了，聯(lián)系不上我媽。”阿凌安慰我說：“也許是你媽在忙，回家再聯(lián)系就行?！甭勓?，我仿佛被戳中淚腺一般，哽咽著回復(fù)她：“幸好遇見你了！不然我該怎么辦！”面對我的哭泣，阿凌插科打諢。我破涕為笑，眼淚沒有變成她口中的珍珠，只有幾滴隨著風飄走了。

從阿凌的電動車上下來，我再次對她表示感謝，而阿凌留下一句“不用謝，我們是朋友，謝什么謝”，便揚長而去。后來，我們的友誼常常圍繞著感謝展開，我感謝阿凌傾聽我說的每一句話，幫助我做的每一件事，她讓我意識到自己也有許多閃光點，當我在明亮處回頭，會看見她在背后為我鼓掌。她明白我有著執(zhí)拗的信念，鼓勵我走出自卑的泥潭，以引路人的身份為我手執(zhí)一盞明燈。

大一，正在軍訓的阿凌在百忙之中抽空給我發(fā)來信息：“給你買了一點點大白兔奶糖，記得吃。”我的第一條回復(fù)就是快跳出屏幕的一連串感嘆號。而她接著說：“我記得你喜歡大白兔奶糖，不知道有沒有記錯?！笔聦嵣?，我想不起來自己何時在她面前表露出喜歡吃大白兔奶糖，我再次被她的用心折服。

被思念驅(qū)使，我寫了一篇文章紀念高三生活。我想妥善收納好那些讓人感念的瞬間，我成功了。阿凌是首位讀者，她表示看到我表達的東西是一種幸運，記錄那些瞬間是有意義的。曾聽聞“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那么我想，被認可是表達者的最高榮譽。阿凌在屏幕那邊打印出我寫的文章后，我在屏幕這邊嘴角上揚，建議她把文章放進我送給她的小熊維尼包里。

遠隔山海前，我們可以就近緊緊擁抱，告別都是“明天見”；遠隔山海后，我的回應(yīng)是文字，但順著網(wǎng)線傳遞的是愛。我漸漸不再口頭上客氣道謝，體悟了阿凌口中朋友的定義。在“保質(zhì)期”前，我們這段友誼值得“開袋即食”。

（作者系閩南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2022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