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一天夜里,好友在網上發(fā)來一段介紹黃楊木的文字,說黃楊木長得極慢,一年長不了三厘米,還要有充足的雨水和陽光。好友感慨道:“黃楊木悠悠然然,幾百年也就長三至七米高,多么緩慢的生長啊。而這點高度,其他樹木用兩年時間就長到了?!?/p>
世間草木大抵均有自己的生長之道,黃楊木動不動就打坐入定,沉靜下去,忘了光陰,忘了季節(jié)變換,求的應是自適之心。
《菜根譚》中寫道:“幽人清事,總在自適,故酒以不勸為歡,棋以不爭為勝,笛以無腔為適,琴以無弦為高,會以不期約為率真,客以不迎送為坦夷。若一牽文泥跡,便落塵世苦海矣?!?/p>
在威廉·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的《奧賽羅》中,奧賽羅被重重苦惱擊倒之后,曾發(fā)出一番嘆息:“要是上天的意思,讓我受盡種種的折磨;要是他用諸般的痛苦和恥辱降在我的毫無防衛(wèi)的頭上,把我浸沒在貧困的泥沼里,剝奪我的一切自由和希望,我也可以在我靈魂的一隅,找到一滴忍耐的甘露。可是,唉!在這尖酸刻薄的世上,做一個被人戳指笑罵的目標,我還可以容忍??墒俏业男撵`失去了歸宿,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我的活力源泉變成了蛤蟆繁育生息的污地!”
作家木心曾經說過:“噩運會來,那么噩運會去,但在噩運中喪失了品格,事事無行,卒為親師儔友所不齒,待到噩運過后,又能如何呢,不甘寂寞,找些浮浪之徒來廝混,與在噩運中時有什么兩樣。如果天性純良,噩運損傷不了內心,如果天性十分純良,會反彈出一種自衛(wèi)力,所謂‘顯出骨子來 ’?!?/p>
品味一下木心所言,“顯出骨子來”的人能滌去世事的燥,以一種沁人心脾的靜,尋得自適的內在。
法國作家馬賽爾·普魯斯特小時候身體不好,從沒有做過像樣的工作,花了二十年寫一本書,卻賣不出去,哪怕自己墊錢出版,也幾乎沒有人讀,但他最后是和威廉·莎士比亞一樣偉大的作家。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審視從前所有痛苦的時光,覺得痛苦的日子才是自己生命中最好的日子,因為那些日子塑造了他,讓他眼睛澄明,心靈朗闊。
著有《疾病的隱喻》的美國作家蘇珊·桑塔格有句名言:“生活中唯一有趣的行動就是去實現(xiàn)一個奇跡?!痹凇都膊〉碾[喻》中,我看到頑強反抗使蘇珊·桑塔格死里逃生,為了對抗癌癥,她選擇不惜損毀形象的根治性切除術,盡管極端痛苦,且醫(yī)生允許耐受不了的時候可以暫停,她仍義無反顧地與病魔抗爭。
原來,人生難以抵達的,不過是自我不夠自在,不夠柔軟。如果夠了,哪怕被痛苦打倒,滿身傷痕,依然在走過昨日的風霜雪雨后,還是愿意積極地生活下去。
美國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寫道:“人必須以冬日之心/去細看霜華/和積雪的松枝/他必須長期飽受寒冷/才能凝視冰碴蓬松的刺柏/和一月陽光遙遠閃耀中/粗放的云杉/而不去想/風聲中的、疏葉聲中的/任何悲痛。”
我們每個人來到塵世間,手中的唱本大同小異,有的人匍匐在命運的腳下,被痛苦撕裂,有的人始終“以冬日之心,去細看霜華”,走到哪里,行到何時,心中便有了那樣一個地方。那里,出門自有清風白云,歸來便是窗明幾凈。如此,我們在灰暗中不失明亮,于苦難中不失綻放,心中總有春意熙熙,花色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