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宇

一位礦工父親

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礦洞里頭頂白太陽的父親

眼睛越來越亮，聲音趟來越渾厚

炫耀說這是黃土地下最深最大的礦坑區(qū)

他越說越有干勁，用不完的感覺。身上無非

也就是二百零六塊鋼筋鐵骨，怎么容下了

千萬斤的反復(fù)捶打。要知道洞口的一句話

傳到洞底父親的耳邊，就是一個洪雷，一座高山

我后來給他推過《炸裂志》，他深受感動和鼓舞

點起幾根煙，在場房的機器旁也掏出筆

礦廠唯一美的時刻，就是在夕陽之下

黑、黃、白，構(gòu)成一幅與霓虹燈截然不同的

簡筆畫。許多位口音不同的父親

進入出去，在畫中做了寥寥幾筆注解：

有的中年喪子，有的為了親家要求的嫁妝

有的從村里的煙囪處擠出，有的為父母的養(yǎng)老保險

皺緊眉頭。而后，把金黃的傷疤再次帶入

微亮且冗長的治療室里——

中年的全部隱痛，已沒有一絲的風口

往外跑出

我知道，父親的有些詩句，這一生我都讀不懂

他也用了一些加密的書寫符號，像是二次保險

生怕我竊取其中的含義

我一直覺得，礦廠最美的時刻是

他望向我，然后進洞的瞬間。因為

他又要開始譜寫他的詩篇了

一種直鉆心剜骨的美在其間

落日書

余暉切分我們相似的影子，如同接近的命運

流浪者依舊在南北路途中往返

除卻行李，更重的是疲憊的影子

我們曾在山頂說出：貧窮，衰老，遠方

和疼痛戰(zhàn)栗的鄉(xiāng)音。落日在山頂談?wù)撐覀儯?/p>

有的人坐車離去，有的人徒步回來

有的人托體同山阿，有人高唱大風歌

向上的路那么艱難。落日之下

我們和草木一樣，一株一株地

解讀群山的奧義

漁 網(wǎng)

我成功地活成了故鄉(xiāng)的一張漁網(wǎng)

在水草雜繞，水質(zhì)渾濁的地方打撈

靠養(yǎng)生活的魚，將我拉回

反復(fù)清洗，身上的污泥和腥氣

并教會我觀察天氣，偵探水域

在風調(diào)雨順的日子能滿載收獲

在惡劣的關(guān)頭不用再咬緊牙關(guān)

很多年了，他仿佛蒼老了

站在河岸淺處，一截一截地陷入泥潭

而我同暗礁撕扯，布滿血絲和淚痕

等他將我拋得老遠后用力地拉回

隨流水從細密變得稀疏

那些漏洞里還烙有他的咬痕和掌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