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

早上的菜市

所有的甜和所有的咸

都端出來了

人人在擦汗

為這一天的食物

過分親密地擠在一起

剛恢復(fù)的活禽檔

小鴨子都還在竹簍里睡覺

今年的瓜菜特別沉

是不忍心再虧欠我們了吧

菜市場的歡喜才是真歡喜

如果時間驟停

就該停在這地方

停在這時辰

倆風(fēng)鈴

寺廟里帶回來的

一大一小

二十年過去了

還是一大一小

保住了本來的樣子本來的響聲

大的沒有枯萎

小的也沒長大

失眠的晚上

總是聽見

這兩塊不慌不忙的銅

兩片簧對兩個身體

最輕的磕碰

有金屬聲的晚上

聽了有些年了

就是這叮叮叮叮

把人變老的

溜出城去看海

海一點沒變

還是說不出的藍

不光是藍

還遠

還說不出的咸苦

能走進去

卻不能理解

現(xiàn)在海在天邊

勒出一道有點深的新痕

天的頸部

粼光閃動，原因不明

啦啦啦

要這樣唱出來

不為什么

沒有一個詞叫為什么

啦啦啦，由近向遠的花瓣

自己居然聽到了自己的笑聲

牽牛的種子撒開

星星一樣多

啦啦啦把它快速覆蓋

大地上將生出新的啦啦啦

那才是我們的歡樂

金的光隱退，銀的光浮現(xiàn)

日升和月落每天都不為什么

不為什么唱歌

不為什么就靠啦啦啦活著

有地方疼

不確定在哪

但是疼

那痛點時而散開

時而緊縮

但是是疼

有時候像是能忘掉一會兒

但是一定會疼

無時無刻不在的金屬

磨損這身一碎再碎的骨頭

所以你認識她嗎

你認識我嗎

你認識你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