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樹紅 ［銀川能源學院文法學院，銀川 750100］

李清照被譽為“婉約詞之宗”，她在詞領(lǐng)域的造詣獲得了古今中外文人墨客的高度贊揚。李清照的詞借鑒了柳永、李煜、秦觀等作家的文學經(jīng)驗，同時又有豐富的個人創(chuàng)造，形成了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情感細膩，意蘊豐富，語言清麗，意境優(yōu)雅，被后人稱為“易安體”。與一般男性作家的作品不同，李清照的詞以其獨有的女性視角來認識世界，感受人生，給人以獨特的清冷孤寂之感，展現(xiàn)了她豐富的心靈之美、高雅的精神之美和博大的女性情懷。以南渡為界，李清照的詞在風格、內(nèi)容和意象上展現(xiàn)出了截然不同的藝術(shù)特色：南渡前的創(chuàng)作閑適、風雅，大多抒寫由于夫妻分離而產(chǎn)生的淡淡的哀愁，思想內(nèi)容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而南渡之后的創(chuàng)作大多抒寫對于國破家亡的哀傷，通過描繪艱苦的流亡生活來展現(xiàn)對于蒼茫國事的擔憂，表達了深沉的愛國之情，體現(xiàn)了豐富的時代色彩。雖然創(chuàng)作內(nèi)容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有所改變，但不變的是李清照獨特的審美追求，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于意象的運用上，尤其是“花”“酒”意象在李清照詞中最為常見，也最能夠寄托她豐富的情感。

一、李清照詞中的“花”意象之意蘊

“花”一直被用來形象最美的時光、最美的形態(tài)，古代就有“女兒如花”的美稱。女性作家尤其愛用“花”之意象，她們在詩詞中為花而喜、為花而悲，實質(zhì)上是以花自喻，傷春悲秋，不斷感嘆自己的年華易逝。情感豐富、才思敏捷的李清照也非常熱愛“花”的意蘊，她在詞中多次使用“花”意象，甚至還專門創(chuàng)作了十一首詠花詞，足以看出她愛花、惜花的真切之情。在李清照的詠花詞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她所熱愛并描繪的花朵，多具有形態(tài)微小、色彩淡雅、味覺香幽的特征，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折射出了李清照清冷優(yōu)雅的審美追求。李清照詞中，“花”之意象可分為以下幾種：

第一是孤芳自賞的梅花。千百年來，傲雪獨立的梅花一直備受廣大文人墨客的喜愛，李清照更是對于梅花這一意象情有獨鐘，十一首詠花詞里歌頌梅花的作品多達六首。她將梅花當作是自我的化身，并不斷追求創(chuàng)新，身孤芳自賞的梅花與現(xiàn)實生活緊緊相系，并不斷賦予其豐富多彩的時代特色。梅花一直是春天的使者，是美麗的化身。文學嗅覺靈敏的李清照就常常從梅花中感受到來自春天的氣息，如《漁家傲》中的“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就借助點點梅色對于瓊枝的點綴，表現(xiàn)出春天的消息已經(jīng)傳來，并側(cè)面描繪出梅花的嬌媚旖旎，如同剛剛出浴的美人兒，加之天公對其的偏愛，明亮皎潔的月色讓它更加多姿；《玉樓春》中的“紅酥肯放瓊苞碎”不但描寫了梅花剛剛綻放的靜態(tài)之美，還展示了開放過程中的動態(tài)美感，但最讓人心動的還是梅花“但見包藏無限意”的豐富內(nèi)涵之美。李清照對于梅花意象的熱愛與其高雅不落俗套的品格密切相關(guān)，她直言梅花超凡脫俗，與眾不同。從李清照詞中的梅花意象中，我們能夠看出她對于春天的珍惜和熱愛、對于美好生活的追求、對于高雅人格的認可，還有對故國家園的懷念和追思。

第二是凌霜傲放的菊花。在李清照的詞中，菊花意象也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她經(jīng)常在詞中強調(diào)不要辜負了菊花盛開的好時節(jié)，如《鷓鴣天》中的“步入隨分樽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就可以讓人感受到她對菊花的熱愛。在李清照的筆下，菊花除了被賦予高潔人格的象征意蘊之外，更與李清照悲涼的人生相互交織，呈現(xiàn)出憔悴的破碎之美?！蹲砘帯分械摹澳啦幌?，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就將細長瘦小的黃菊花在西風中瑟瑟顫抖的景象與卷簾之中瘦弱的女子交疊起來，將一個被離愁之苦折磨得難以忍受的思婦形象刻畫得鮮明生動。同時更是以花瘦來比喻人瘦，將李清照的離別之痛描寫得含蓄深邃，讓讀者感受真切，體味細膩，達到了“情”與“景”的高度統(tǒng)一。以情傳意，化有限為無限，李清照借助聯(lián)想、象征、比喻等多種藝術(shù)技巧，配以女性作家所獨有的柔美筆觸，將菊花意象的內(nèi)在氣質(zhì)和多重含義進行了多角度的詮釋，表現(xiàn)了不落俗套、高潔純美的藝術(shù)品格。

第三是卓越超群的桂花。桂花本身所具有的華麗但不炫耀的品格，一度引起了李清照的強烈共鳴，桂花對于她的特殊意義就好像菊花對于陶淵明一樣。李清照將對本人價值的自信和認可賦予桂花，就如同《鷓鴣天》中所說：“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惫鸹m然顏色淺，形態(tài)小，沒有驕傲之態(tài)，也不以形色出彩，但無論它開在哪里，人們都可以先聞其香，后尋其蹤，不得不說是花中一流。尤其是到了中秋時節(jié)，梅花已經(jīng)凋零，菊花又尚未綻放，此時就只有桂花以自身獨有的特色靜靜開放。尤其到了晚年，李清照更是在《山花子》中借桂花抒情：“終日向人多蘊藉，木犀花?！保鞠ㄊ枪鸹ǖ膭e名）此時的李清照久病纏身，與她終日相伴的就只有極富含蓄之美的桂花，而此時她的心境也如同那細小的桂花一樣平和，李清照通過對桂花意象的贊美，凸顯了自己不慕榮利、不求大富大貴的高潔品格。對于李清照來說，無論是梅花，還是菊花或桂花，這些“花”不僅僅是人生旅途中美麗的觀賞對象，更是自身人格的外化和理想的寄托，是她自己成長歷程中超脫物外的精神象征。

二、李清照詞中的“酒”意象之意蘊

從傳統(tǒng)文化的角度來看，“酒”是歷代文人騷客創(chuàng)作的靈感之源，他們常常借“酒”抒情，以“酒”言志。男性作家喜歡以酒為伴，女性作家也是如此，李清照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酒”意象也是李清照詞中重要的象征意象。她常常借助飲酒來傾訴自己的情感，展現(xiàn)自己豐富的精神世界，無論是歡快舒適的少女時期，還是遙遙相思的婚姻時期，抑或是漂泊在外之時，豐富的情感就在一杯杯酒中得以展現(xiàn)。李清照詞中的“酒”意象內(nèi)涵非常豐富，陪伴著她跌宕起伏的多彩人生，源源不斷地向我們傳達著她精妙細膩的情感世界。以“酒”為敘述線索，李清照在詞中所抒寫的情感主要分為三類：

第一是描繪早期閑適的生活。《如夢令》中“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描繪的就是一幅恬淡的美麗圖畫：在寧靜的黃昏時分，歸巢的鷗鷺靜靜地棲息在亭亭玉立的荷花之中，一杯小酒，讓沉醉的少女忘記了回家的路，誤打誤撞闖入了荷花深處，將這片寧靜打破，無意之中給這幅畫面注入了生機，使得少女與這幅田間圖畫融為一體，這正是詞人詩情畫意的美妙生活的縮影?！稇c清朝》中的“金樽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又將詩人優(yōu)雅瀟灑的生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為了賞花，李清照和親朋愛侶白天游樂，晚上設宴，來賓們喝得酩酊大醉，從黃昏一直玩到深夜，其中的花香酒意充分展示出了詞人對于生活的熱愛和激情。此時的李清照善于捕捉生活中的浪漫，情感的變化也大開大闔，正是酒觸發(fā)了她的靈感，激發(fā)了她的心緒，日漸成為她抒發(fā)情感、展露心聲的工具。

第二是抒發(fā)婚姻之美和相思之苦。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婚姻生活歷來被傳為一段佳話，如此美滿的愛情故事也讓李清照詞中的“酒”展現(xiàn)出浪漫之美?！稘O家傲》中有“共商金樽沉綠蟻，莫辭醉”，這幅美妙的月下賞花圖，令人沉醉，夫妻二人月夜飲酒，賞花抒情，一切都處在和諧快樂、輕松愉悅的氛圍之中，而新婚宴爾的生活更是讓二人心心相印、親密無間。用情越深，離別之愁也就越深，情感細膩的李清照每次在與丈夫離別之時都倍感痛苦，此時的“酒”意象中便展現(xiàn)出了深深的相思和離別之怨。以《醉花陰·重陽》為例，這首詞寫于趙明誠外出任職期間，重陽佳節(jié)本應該是夫妻二人團聚的佳期，此時的李清照卻不得不忍受相思之痛，徹骨的想念和沉重的思緒使得她只能借酒消愁，但酒醒以后，“借酒消愁愁更愁”，反倒是徒增了幾分“人比黃花瘦”的悲切。此處的“酒”帶來了“瘦”，李清照巧妙地將備受摧殘的黃花與相思消瘦的自己相互比較，將不舍的思念之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再如《念奴嬌》中的“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李清照再次借助酒意象抒寫自己的孤獨寂寞，展現(xiàn)與丈夫無法相見的相思苦楚。

第三是訴說漂泊無依的凄涼。晚年的李清照經(jīng)歷了亡國之恨、失愛之痛并一度顛沛流離，飽經(jīng)風霜的她筆下的“酒”再也不是簡單的消遣，而是心靈的哀歌，成為她消愁的工具。酒雖然很苦，但卻是她慰藉心靈的良藥，如《菩薩蠻》中的“故鄉(xiāng)何處是？忘了除非醉”，雖然酒精可以麻痹神經(jīng)，但亡國之痛卻無法消除，內(nèi)心深處郁結(jié)已久的濃重鄉(xiāng)愁又在酒醒以后沖上心頭?！堵暵暵分杏忠浴斑@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展現(xiàn)出李清照強烈的喟嘆，遭受一系列人生打擊的她滿腹愁緒，只能通過飲酒來消愁，但她的孤苦無依卻無法僅僅依靠酒精就能消除，晚年的李清照將漂泊無依的悲傷也展現(xiàn)了在詞作中。

作為一位性格豁達、情感細膩、敢愛敢恨的女中豪杰，李清照詞中酒意象的意蘊非常豐富，這是她情感抒寫的引子，也是她寄托情感的線索，也正是由于酒意象的運用，才讓李清照詞的思想更為深刻，內(nèi)容更為豐富，進一步強化了其作品的藝術(shù)感染力。

三、李清照詞的美學特征

李清照以女性作家獨有的筆法、敏銳的觀察力細致入微地描繪了自己的生命體驗和內(nèi)心世界，不斷感染著千百年來的讀者。早期受家庭潛移默化的影響，李清照的詞展現(xiàn)了青春期時對生命的熱愛、對愛情的渴望，也隱約流露出少女般的青澀韻味。此時的她性格開朗，熱愛自由，詞中也展示了詩人生活中的快樂細節(jié)和青蔥少女的天真爛漫。如《點絳唇》中的“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就描繪了少女時期的李清照獨自在家中庭院玩耍，突然有客來訪時害羞躲開的情景，整首詞風格清麗明亮，僅用短短四十一字就將少女的心思巧妙地展示了出來，以精湛的筆墨描繪出少女情竇初開的嬌羞和微妙的心理。

步入愛河以后，李清照駛向了更美好的人生階段，詞中生動展現(xiàn)了她的愛情婚姻生活。如《浣溪沙》中的“半箋嬌恨寄幽懷，月影花移約重來”，即通過直抒胸臆的手法，展現(xiàn)了詞人對于美好愛情生活的向往。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丈夫的外出任職使得這對小夫妻開始聚少離多，李清照詞中也開始體現(xiàn)了獨守空閨的空虛和思念愛人的離愁?！度鐗袅睢分械摹白蛞褂晔栾L驟，濃睡不消殘酒”，雖然看似簡單，但卻充分展現(xiàn)了詞人借酒消愁的傷感。

“靖康之變”后，李清照南渡，亡國、喪夫、流離失所的三重痛苦使得她心中再無昨日的閨情，僅剩深沉的家國之痛和思鄉(xiāng)之情。《添字丑奴兒》中的“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凄清”就借助吟誦芭蕉抒發(fā)了對于故鄉(xiāng)的懷戀，其中不但有流亡者心態(tài)，還深切地感嘆了自己的身世和對國家的擔憂，詞中所寄托的情感深邃悠長，所描繪的意境幽靜曲折。通過層層疊疊的意象描繪，李清照將自己深沉的感情注入其中，營造出了一個情景相融的藝術(shù)世界。

縱觀李清照的詞創(chuàng)作，她通過“花”“酒”等意象真實地表現(xiàn)出了獨特的生命體驗和真摯的思想情感，引領(lǐng)著千百年來的讀者在詞作中體味她的青春與歡樂、憂愁和感傷，感受她對于自由生活、美滿愛情和國家安定的永恒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