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華，魏聯宇

（遼寧大學 遼寧 沈陽 110136）

2017 年末，家庭倫理題材現實主義作品《情滿四合院》在北京衛(wèi)視播出，引發(fā)了全國各地觀眾的共鳴，并在2020 年獲得第32 屆中國電視劇飛天獎“優(yōu)秀電視劇”獎項。2022 年聶辰席在回顧現實主義題材優(yōu)秀電視作品時強調：“以小切口反映大主題、小人物折射大時代、小故事講述大道理是一條好用管用的重要經驗，比如……《情滿四合院》等電視劇。從普通人物命運中表現時代變遷，在親情、友情、愛情中書寫家國情懷，已經成為中國電視劇獨特的審美情感，形成了中國電視恢弘大氣的藝術風范?！雹匐娨晞　肚闈M四合院》立足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將人性溫度融入充滿煙火氣息的地域風情，以民族化審美格調弘揚社會正氣，關注百姓生存狀態(tài)，具有普遍性的大眾情懷、平民意識和人文關懷，是對于講好中國故事的努力嘗試。

一、豐富立體的人物塑造

人物是電視劇的靈魂。多年后，觀眾可能會淡忘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但不會忘記富有魅力的人物形象。電視劇《情滿四合院》成功塑造了一批具有現實主義氣息的市井“好人”。劇中的“好人”不是“老好人”，也不是平庸之人，是更具人文氣息的人，是更符合我們所理解的文明社會的“新人”?！昂萌恕币辉~最早出現在《詩經·魏風·葛履》：“要之襋之，好人服之?！雹谶@里的“好人”指的是“美人”；《三國志·吳志·樓玄傳》：“舊禁中主者自用親近人作之，陳親密近識，宜用好人?！雹圻@里的“好人”指的是“善良的人”。可見，古往今來，“美好”和“善良”構成了好人的品質。

《情滿四合院》的男主人公何雨柱就是這樣一位好人，從小被鄰居們稱作傻柱。他熱心幫助四合院的鄰居們，這些人又反過來影響著他的生命軌跡。傻柱在物質貧乏的年代救濟單親母親秦淮茹一家，秦淮茹也在生活上對傻柱頗為照顧；傻柱贍養(yǎng)院子里的孤寡聾老太太，又在老太太的牽線搭橋下收獲了與婁曉娥的愛情；“文革”期間傻柱設計挽救婁曉娥的“資產階級”父親，保護婁曉娥一家安全。多年后成為商界精英的婁曉娥慷慨資助傻柱將四合院建成“幸福家園養(yǎng)老院”。傻柱身上的“傻氣”恰恰體現了中華民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德追求。女主人公秦淮茹的丈夫多年前因工傷去世，此后她獨自一人挑起生活的重擔，贍養(yǎng)婆婆并撫養(yǎng)三個孩子。在四合院的每一時、每一處都有秦淮茹忙碌的身影。正因為有了秦淮茹，四合院的生活才變得無比溫暖。她勇敢地向傻柱表明自己的心意并收獲了幸福。秦淮茹身上既有勤勞善良、孝順長輩的傳統美德，又有追求愛情、勇于突破世俗偏見的果敢。人物角色是跟時代相適應的“新好人”形象。該劇同樣塑造了生動鮮明的人物群像。一大爺易中海性格憨厚正直卻不善言辭，是四合院公平正義的化身；二大爺劉海中學問淺薄卻心比天高，是個喜歡拿腔拿調的“官迷”；三大爺閻埠貴博學多識卻斤斤計較，是個精于算計的“財迷”。1976 年唐山大地震，一大爺易中海帶領大家在院子里搭起了臨時地震棚。鄰居們同舟共濟，共渡難關。雖然他們身上有著各自的缺點，但在貧困和災難面前大家能夠團結一致，彼此幫扶，彰顯了中華兒女強大的凝聚力和自強不息的生命韌性。

二、長時段的縱向敘事

電視劇《情滿四合院》講述了20 世紀60 年代到90 年代北京四合院里的市井百態(tài)、生活變遷以及整體社會發(fā)展，全劇勾勒出一幅縱橫交錯的北京市民社會生活景觀圖。導演劉家成認為，社會的進步是通過點點滴滴，通過作品中人物的生活命運展現的?！巴ㄟ^小人物來展現大社會，展現社會的變化，同時寓教于樂，凸顯文藝作品的社會引領作用?！雹墁F實主義題材劇往往以長時段的歷史發(fā)展作為故事背景，進而觸及更為深廣的社會結構。近年來，許多優(yōu)秀的現實主義題材劇都將縱向的歷史回顧作為故事背景，以反映普通人的離合悲歡，謳歌平凡中的偉大?！稖刂菀患胰恕吠ㄟ^農民周萬順一家四口外出經商二十多年的起落沉浮來描繪一個時代的世事變遷；《父母愛情》講述了“資產階級”小姐安杰和農民出身的軍官蔣德福相知相守40 多年的人生故事；《人世間》以東北工人周志剛一家三代人的人生軌跡和命運沉浮為線索，串起了近半個世紀的歲月滄桑。

《情滿四合院》延續(xù)了京味兒導演劉家成的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風格。該劇跨越近40 年歷史變遷，其中經歷了兩次歷史變革?！拔母铩逼陂g，戀人婁曉娥不辭而別，跟隨父親遠赴香港，傻柱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多年后，當婁曉娥帶著他們的兒子回到四合院說出：“是歲月把我們分開?！边@一番話時，觀眾同何雨柱一樣感慨萬千。直到面對婁曉娥一系列西化的思想，傻柱逐漸意識到兩人成長背景的懸殊和思維觀念的差距。最后，他放棄了去香港的念頭，選擇守護風雨同舟的夫妻情和大雜院的鄰里鄉(xiāng)情。改革開放以來，煥然一新的四合院展現了北京的新風貌。隨著時代發(fā)展的巨變，子女們開始紛紛走出四合院自立門戶。人口的流動是好事，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讓人失去了對家園的敬畏。尤其是在20 世紀80 年代后，面對消費主義的沖擊，每個人身上都在發(fā)生轉變。四合院里開始出現追求物質化、欲望化的傾向。該劇對物質主義、個人主義、拜金主義進行了深刻反思與批評。劇中，財迷心竅的三大爺用畢生的積蓄投機倒賣電視機，最終走私的貨物被查封，一病不起住進了醫(yī)院。三大爺的子女們互相推脫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傻柱又在這時伸出援助之手，負擔了老人的醫(yī)藥費。在傻柱的精神感召下，經歷人情冷暖、世事變遷的三位老人開始抱團取暖，以人倫情感對抗物質主義，回歸傳統文化價值。面對四合院里越來越重的物質主義和功利心，傻柱身上的“傻”顯得尤其可貴。他始終沒因外界環(huán)境的變化改變樸實善良的本心。臨近退休之年的傻柱憑借廚藝本領，選擇辭職再創(chuàng)業(yè)，靠著踏實本分工作改善了全院的生活質量，印證了“打鐵還需自身硬”的道理。

三、典型空間的橫向敘事

恩格斯在《致瑪·哈克奈斯》中提出：“據我看來，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jié)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⑤本劇的典型環(huán)境和最大的“主角”是一套三進的老北京四合院。該劇的基調是溫暖的，敘述重點在這間四合院內承載的一個“情”字上。

該劇用親情、友情、愛情呼喚起了觀眾心底的溫情。編劇王之理借主人公之口說：“別看大家平日斗嘴拌架，這正是四合院老鄰居們的樂趣所在，大家越到老，越誰也離不開誰。”正是鄰里間的磕碰摩擦、調侃逗樂的親密接觸，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每逢佳節(jié)，齊聚一堂吃著熱氣騰騰的餃子，充滿了人世間的煙火氣。熱鬧的景象勾起了觀眾對逐漸淡化的節(jié)日氣氛的回憶，滿足了觀眾的懷舊心理?！敖拥貧?、看星空”的生活方式給觀眾帶來心靈上的治愈。埃烏杰尼·奧蒙塔萊說：“真正的文化是當一個人忘記他所學的一切時依然保留的東西。不過，這預設了一種浸透式的吸收，一種深刻的滲入。⑥”從這種浸透式的文化層面來看，四合院代表了精神上的家園。秦淮茹退休后，被分配到了條件設施更加優(yōu)越的樓房，但她仍然選擇留在院子里操持著老人們的生活。傻柱放棄了和婁曉娥去香港發(fā)展的機會，和妻子共同維護著院子的鄰里鄉(xiāng)情。主人公們的選擇體現了他們對四合院的精神眷戀，四合院寄托了“鄉(xiāng)愁”文化。老北京四合院是研究市民社會的家庭結構、生活方式、審美意識、人際關系、時代氛圍的絕好資料。自成天地的院落構成了相對封閉的小型社會。劇中鄰里之間一旦發(fā)生矛盾糾紛，便會召開集體會議，屆時院落中間會擺放一張八仙桌，由大院最年長的三位大爺落座其中，對事件做出裁定。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說道：“缺乏變動的文化里，長幼之間發(fā)生了社會的差次，年長的對年幼的具有強制的權利?！雹呔S持這種秩序的根本是“孝”，孝道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根源?！伴L老制度”在新的社會語境下遭到年輕一代的反抗，話語權由父輩向具有開創(chuàng)精神的子輩遷移。因為富有反叛精神和責任感，傻柱逐漸成長為四合院的主心骨。他“批判地繼承”以一大爺為代表的傳統道德觀念，體現出勇敢和變通的生活智慧。

四、扎根現實題材，弘揚傳統美德

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的創(chuàng)作情懷不僅體現為對國家民族與個人生活的認知，也體現在其傳遞的文化價值觀上。創(chuàng)作上要考慮對人性、人倫、人道、人文的表現。在中國多元價值觀的彼此沖突和互相碰撞下，部分影視劇創(chuàng)作逐漸遠離生命本身的溫度，出現了“偽現實”和“懸浮劇”，亟須重新呼喚“真”“善”“美”的價值觀。一些具有責任感的導演自覺關注影視劇創(chuàng)作情懷、倫理等問題?！渡胶Ｇ椤返膶а菘左险J為：“有意識地投身于核心價值觀的建設，不僅是中國電視劇需要明確的方向，也應是我們每一位從業(yè)者的一種文化自覺?！雹唷度耸篱g》的導演李路從使命感出發(fā)，強調：“我選擇去做的，一定會關注人、關注社會、關注時代的發(fā)展和變遷?！雹帷肚闈M四合院》的導演劉家成認為：“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可以激揚社會正氣。不少觀眾從傻柱的身上看到了大愛，從劇中的時代變遷里看到了中國人的堅韌與善良，從看似瑣碎的柴米油鹽中讀懂了中國人的價值觀?！雹?/p>

細節(jié)真實是現實主義的基本要求，電視劇《情滿四合院》在創(chuàng)作上真實還原了20 世紀60 年代老北京四合院風貌。劇組以1:1 的比例搭建四合院影棚，給觀眾帶來沉浸式的感官體驗。導演劉家成說：“只有真實的場景，才能還原那個年代的真實氛圍?！?劇中的鋁制飯盒、二八自行車、搪瓷茶缸等物件承載了許多觀眾的青春記憶，京味兒美食帶領觀眾一睹老北京飲食文化。此外，該劇的臺詞頗為考究，以北京方言進行臺詞創(chuàng)作，將真情實感融入地道的北京話。輕松、詼諧又不失人生哲理的語言風格在不同程度上表現出了北京人樂觀豁達的生活態(tài)度。該劇大結局在傻柱、秦淮茹共同主張以及婁曉娥的資金資助下，四合院被建設成為“幸福家園養(yǎng)老院”。

五、缺點與不足

該劇在內容創(chuàng)作上存在幾點欠缺。第一，大團圓的結局削弱了現實主義題材劇的真實色彩。結局為了湊成一張全家福合影，安排多年前拋棄傻柱兄妹二人的父親何大清來四合院悔過，并在眾人的勸解下得到了二人的諒解。支線人物的貿然回歸難以引起觀眾的好感和共鳴；第二，部分情節(jié)處理生硬，秦淮茹的兒子棒梗從小和傻柱關系親密，卻因鄰居的惡意挑撥，執(zhí)意阻撓母親再婚，十年不和傻柱說話，角色轉變突兀，缺少是非判斷能力；第三，反面人物臉譜化，許大茂從頭到尾處處和傻柱作對，至于許大茂作惡多端的深層動機則始終沒有呈現給觀眾?，F實主義題材劇應深入挖掘人物的心路歷程，為其所作所為找到深層原因。

六、結語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無數個平凡的家庭支撐著我們的國家，千家萬戶的幸福與國家的富強一脈相連。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情滿四合院》以性格鮮明的人物塑造，積極向上、向善的價值訴求，展現了悠長歲月里平凡家庭的幸福生活，拓寬了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的深度和廣度。

注釋：

①聶辰席在2021—2025 年重點電視劇選題規(guī)劃推進會上的講話。http://www.nrta.gov.cn/art/2020/10/16/art_183_53371.html。

②韓倫譯注：《詩經》，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 年版，第90 頁。

③陳壽：《三國志》，崇文書局2009年版，第646頁。

④劉家成：人間煙火，最撫凡人心。http://www.cflac.org.cn/wenyirenwu/bangyang/202201/t20220130_582109.html。

⑤（德）恩格斯：《恩格斯致瑪·哈克奈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本，第462 頁。

⑥（澳）克萊夫·詹姆斯：《文化失憶》，北京日報出版社2020 年版，丁駿，張楠，盛韻，馮潔音譯，第454 頁。

⑦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10 頁。

⑧孔笙：用誠意創(chuàng)作點亮人性之光——電視劇《瑯琊榜》導演闡釋，《中國電視》，2009 年01 期。

⑨李路：從沒想過貼近年輕觀眾，新民周刊，第1175 期。

⑩京味導演劉家成撰文：要拍出百姓生活的味道。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0810644687557669&wfr=spider&for=pc&searchword=。

?《情滿四合院》舉辦研討會 劉家成導演獲眾多專家瘋狂打cal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582671783530633237&wfr=spider&for=pc&searchword=%E3%8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