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雨昕(南京藝術學院設計學院)
保加利亞季米特洛夫曾精辟地把郵票比作“國家的名片”。從某種意義上說,郵票就是小小的紀念碑,是對一個國家政治、經濟、文化、歷史、科技等發(fā)展的濃縮紀念。郵票雖只有方寸大小,但其符號化程度極高,能夠以小見大地展示國家形象。符號(symbol),是常用的一種傳達信息的基元,用以表示或象征人、物、集團或概念等復雜事物。郵票作為一種符號形式的透視,其題材、圖案、文字等要素的呈現,都是為了傳達或傳遞某種信息。本文主要基于潘諾夫斯基圖像學的理論視角和國內學者劉濤在其研究基礎上的圖像釋義規(guī)則,通過對中國當代郵票圖像進行三個層次的剖析,從形式生成到意義構建,由淺及深,層層遞進,旨在挖掘郵票圖像背后的文化以及歷史象征。
郵票的本體分析對應的是圖像學的第一層次意義,即前圖像志描述階段,即視覺形式感知的事實性與表現性意義。主要探討的是郵票圖像構成層面的直觀信息,以圖像的視覺元素為中心,捕捉圖像的表層意義。主要可以從郵票圖像的形態(tài)、內容以及形式三個維度切入分析。
首先,郵票圖像的形態(tài)分析是一種最基礎的解釋語言,是不同視覺表征系統(tǒng)的釋義規(guī)則。郵票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具有相對穩(wěn)定的構成要素,包括郵票銘記、面值和圖案。郵票銘記是用于標識郵票發(fā)行主體的標志,面值則表示郵資金額和貨幣單位,圖案則表現郵票的主題內容。郵票中的文字和圖案皆是通過某種視覺形式,如文字、圖案和色彩等表現。郵票中的文字既包含內容,傳達郵票的主題思想和價值觀念;同時也包含形式,通過采用不同樣式的字體或圖形化的文字組合來實現。郵票中的圖案則通過繪畫、攝影、攝像等方式展現,所描摹的對象或代碼的事物是其所指,而郵票的色彩則不僅能表現現實,還能表達傳播主體和設計者的審美情感,對郵票主題起到烘托和渲染的作用。
郵票的誕生與郵政需求和通信狀況有直接的聯系,與當時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發(fā)展水平息息相關。1840 年前后,工業(yè)的迅速發(fā)展促使郵寄信件的需求日益增長,而在引入郵票之前,通常由木頭或軟木制成的墨水和手戳(因此有了“stamp”這個詞)來在郵件中加蓋郵戳和確認郵資已付。英國的羅蘭·希爾爵士(1795-1879)創(chuàng)造了世界上第一枚郵票,即“黑便士”郵票。從那時起,世界各國便紛紛效仿英國,建立了自己的郵票發(fā)行體系。從形態(tài)上來看,方寸大小以及齒孔是郵票最典型且直觀的特征。郵票初問世時并沒有齒孔,必須用剪刀一枚枚剪開,因此使用起來十分不便。為了方便郵票的撕開,1854 年英國出現打齒孔的郵票。齒孔的形態(tài)可以分為:光齒、毛齒、盲齒與漏齒。光齒是在郵票打孔后,齒孔中的圓形紙屑完全脫落,孔洞邊緣光潔。毛齒是齒孔中紙屑未完全脫落,孔洞邊緣不光潔,呈毛狀。盲齒:在郵票打孔后,只有印痕,齒孔中的紙屑沒有脫落,孔未通透。漏齒是應該打孔而漏打齒孔的,稱漏齒。同時齒孔也作為郵票的明顯特征融入受眾審美之中,成為人們辨認郵票的重要外觀特征。圖像的形態(tài)實際上就是其最原本的物理屬性。其次,郵票作為一種二維圖像載體,與其他平面媒介有著相似的圖像性質。從符號要素和組成模式看,所有郵票都由郵票銘記、面值和圖案三大要素構成,利用固定化和模塊化的方式,通過藝術表現將政治信息轉化為可視、可知的視覺符號和圖像。郵票作為一種符號,既反映了社會的政治、文化和藝術面貌,也具有收藏和傳承的價值。郵票圖像的本體闡釋,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從圖像看圖像的直觀過程。
郵票圖像的寓意闡釋,對應圖像學分析的第二層次意義,實際上是嚴格的圖像學分析。是在第一層次信息下所推演或建構的內在含義。涉及郵票的主題、題材和概念領域。超越了簡單的文本描述,規(guī)約意義強調的是一個時代下約定俗成的意義,郵票圖像中的一切視覺因素也都因相關背景和文獻的解說變得意味深長。郵票圖像的寓意闡釋是一種因果關系和邏輯推理,對于闡釋郵票圖像的某些側面具有關鍵的作用。
精心設計的郵票是一種自然的符號載體,是國家認同和團結的象征。與硬幣和紙幣的圖像不同,郵票圖像千變萬化,包羅萬象。雖然各國郵票形態(tài)不盡相同,但票面均由銘記、面值和主圖三大要素構成,每枚郵票都是一個結構相對穩(wěn)定的符號系統(tǒng)。銘記和面值主要由文字構成,而主圖則由圖案、色彩等形式要素構成,銘記是郵票發(fā)行國的標記,文字符號代表了郵票和郵政的性質,郵票銘記經歷了三次變化,首先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紀1、紀2、紀3 三套紀念郵票的銘記為“中華人民郵政”,這也是當時全國郵政工作尚未統(tǒng)一的真實寫照。與晚清和民國郵票上通常印有“China” “Candarin” “Imperial Chinese Post” “Republic of China Postage”等英文譯文截然不同。同時隨著1949 年12 月全國郵政會議的召開,將郵政名稱定為“中國人民郵政”,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郵票銘記,并且沿用了41 年。直至1992 年,郵政工作為了與國際通用規(guī)則接軌,將郵票銘記改為“中國郵政”。從“中國人民郵政”到“中國郵政”,僅“人民”二字的刪減,卻容易引起人們對于國家性質改變的質疑。因此郵政部門給予高度重視,在更改前做了大量的宣傳工作以消除人們的疑慮,郵票銘記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索緒爾從語言學的角度將符號分為能指和所指,認為“記號”就是現實形象與人在感知時所產生的直覺形象之間的中介,有必要考慮形象設計實踐的可能性。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從形式和內容兩個方面對其又進一步做出了解釋,認為“符號是一種表示成分(能指)和一種被表示成分(所指)的混合物。表示成分(能指)方面組成了表達內容,而被表示成分(所指)方面則組成了內容方面。那么郵票傳遞的第一個符號信息是自我指稱的,即它必須將自己識別為郵票?!?/p>
郵票符號的呈現,依賴于郵票設計者的創(chuàng)造表達。他們所面臨的第一個和最明顯的挑戰(zhàn)和物理限制是尺寸。在小至一平方英寸的范圍內,設計者必須遵守萬國郵政聯盟關于識別國家、指定郵票面值和納入所需和允許的任何標志性或象征性元素的索引符號功能的規(guī)定。為了在這個小的二維區(qū)域中做出強烈而有效的視覺陳述,設計師使用對比、顏色、排版和符號來傳遞有效的視覺信息。正如芭芭拉·安德森所指出的那樣:“郵票設計成功的標準包括制作簡單、在郵件中生存的能力、符號的有效性、視覺沖擊力、目的的傳達、適當性和被破壞的能力。例如“龍”“鳳”作為寓意豐富的圖像符號在中國郵票中占據重要地位,龍鳳圖像歷史源遠流長,從象征神秘力量到皇權的代表,并隨社會發(fā)展逐漸演變?yōu)槌休d美好意愿的吉祥圖像。“龍”圖像更是占據清代郵票的主導地位。2000 年是農歷庚辰龍年,3 月7 日又恰逢農歷二月初二龍?zhí)ь^的傳統(tǒng)日子,國家郵政局發(fā)行了龍(文物)特種郵票,以此迎接新千年的到來恰如其分。龍的形象隨著朝代的變遷和更替也出現多次的演變。此套郵票中的龍形象的選擇也十分慎重,分別選用六個時期不同形象和不同材質的龍文物。第一枚《新石器時代·玉龍》郵票圖像選用的是內蒙古翁牛特旗出土的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大型玉龍,這也是我國目前發(fā)現最早的帶有想象意味的龍,有“天下第一龍”之稱。隨后幾枚郵票則分別選用戰(zhàn)國的龍形玉飾、漢代的青龍瓦當、唐代的盤龍紋銅鏡、金代的坐式銅龍、清代的紫檀寶座嵌螺鈿云龍作為主圖。以從古至今的時間線索向世人展示了中華民族龍圖像的演變過程。與“龍”所隱喻的“權力”不同,“鳳”圖像則包含著一種朦朧的審美意識和意蘊,賦有浪漫主義氣息。鳳,即鳳凰,古人認為鳳凰是瑞鳥,天下太平的象征。而隨著時代發(fā)展其吉祥寓意也逐漸涉及德行、財富與愛情等諸多方面。“龍”與“鳳”文物系列郵票(圖1,圖2)共同組成為中華民族的廣義圖像、精神象征、美好與、美好寓意及文化標志。
郵票圖像的文化闡釋,是在經歷了前面兩個層次的圖像分析后,旨在挖掘圖像深層的內在意義和“象征”價值層面,即圖像學的深度闡釋。顯然,這個層面的分析早已超越純粹的形式分析和約定俗成的意義內容,進入到哲學與世界觀的領域。關注的是郵票圖像背后的歷史向度、文化向度和政治向度。第二層次的圖像寓意闡釋是抵達最終文化闡釋的鋪墊和橋梁,從而最終將郵票圖像置于社會文化或觀念的一部分,透過郵票圖像看世界。
郵票雖只有方寸大小,但其符號化程度極高。郵票是一個承載著政治理念、歷史文化和時代精神的被系統(tǒng)化、結構化的符號系統(tǒng)。人類創(chuàng)造這樣一個符號用來架構、傳播思想與意圖。20 世紀著名的思想家米哈伊爾·巴赫金認為:“符號具有物質性、歷史性、社會性、意識性、可解碼性、話語性和元語言性”。郵票能夠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層面的發(fā)展狀況。從政治上看,郵票由國家或地區(qū)郵政機構發(fā)行,是官方話語的代表,是一個國家主權意志的象征,潛移默化地輸出本國的政治理念和價值觀念。郵票可以被稱攜帶微型信息的最小單位,并影響一個國家的公民以及該國在國外的形象。
國家形象是“國際社會公眾對一國相對穩(wěn)定的總體評價?!弊鳛橐粋€復雜的綜合體,包含了政治、經濟、文化及社會生活等各方面的形象。在新時代發(fā)展中,國家形象作為一種軟實力文化資源,在中國的和平崛起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相較于體量宏大的敘事類史書,郵票上的圖像景觀,能夠迅速建立起對歷史的還原,在方寸之間展現真實的歷史場景。同時,圖像相較于文字媒介給人以更多的想象空間,從而深化人們的記憶。著名學者安德森曾指出,國家認同的建構需要一定的認同媒介和象征符號,而一種標準化的統(tǒng)一的“民族的印刷語言”則是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民族政治共同體和認同感的重要途徑。因此作為一種展示國家形象的載體,郵票在圖像的選擇上尤為考究。人們在利用視覺感官去把握郵票圖像所傳遞的歷史信息的時候,是一種視覺勸服的過程,面對圖像刺激的時候,受眾總會本能地調用完全情感化的啟發(fā)性認知機制,如果這種暫時的情感是無意識的,經由特定傳播策略的改造,產生一種“持續(xù)性的自反思維”,以實現圖像符號與文化意象及價值信仰的無縫轉化。關注郵票圖像更深層次的歷史文化背景,能夠了解其表征的政治意涵。
郵票的“圖像”范疇并不僅是一個狹義的畫面范疇,更類似于米歇爾所說的廣義的“形象”范疇,即一種或另一種媒介中出現的圖、母題或形式。而郵票就是支撐這一“形象”的物質,圖像是我們接近圖像所再現的事物的途徑,研究郵票圖像必須結合歷史資料及發(fā)行同時期的政治背景,以此接近圖像訴說的歷史和真相。同時郵票通過其龐大的流通數量以及受眾人數,傳播效應形成了一種符號推廣,這種符號化的方式能夠有效地增強國家的識別性,增加人們的民族認同感,探究其符號體系及結構規(guī)律,從而了解歷史演變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