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網江西蓮花縣供電公司 朱艷紅
我的母親陳轉秀82歲,她從教師崗位上退休已經27年。剛退休時,她白天在家?guī)O子,早晚喜歡去廣場上跳舞,偶爾在自家屋外開墾的荒地上種菜,過著怡然自得的夕陽紅生活。
母親出生于20世紀40年代,但她是獨生女,而且家族這支,也只有她一個獨生女。其實,母親的奶奶生有兩個兒子,她的叔叔新婚不久便參加了紅軍,后來壯烈犧牲,沒有留下子嗣。我的外祖母雖說生了一兒一女,但她的哥哥在她出生不久后不幸夭折,只留下她一個獨女。在那個養(yǎng)子防老、重男輕女的農耕年代,她的奶奶為此傷心不已,常常嘆氣:“一碗干飯換成了一碗稀粥”,意思是,女孩子指望不上了。
但我的外公外婆從小對她疼愛有加。雖說家庭貧困,但依然堅持供她上學。解放初期的農村,讀書的男孩少,女孩更少,她是村莊里女孩子當中少有的幾個初中畢業(yè)生之一。后來她在縣新華書店工作,經人介紹,母親找了一位家在外省、師范畢業(yè)后在縣城工作的對象,也就是我的父親。
20世紀60年代,母親響應黨和國家精簡下放號召回到農村,不久,結婚生下了我?;卮搴?,她曾當過颯爽英姿的民兵連長,在縫紉社做過鎖扣眼、訂扣子的輔工,可以說她既愛武裝又愛紅裝。接著,在村小教起了書,當上了老師。在鄉(xiāng)村做教師20余年,現(xiàn)在村子里很多中年人都是她的學生。
彼時,母親的臥室靠窗臺下方擺入著一張紅色的書桌,桌上常常放著一本黃色封皮備課本。識字后,我常常會打開看看,里面記載著她每天上課的內容。她的草書很漂亮,是我至今見過的最好看的女性字體,我常常用手指在書桌上依葫蘆畫瓢臨摹一番。工作后,我的字常被同事們稱贊,但終究是比不上她。
作為獨生女的母親,婚后家庭負擔很重。我父親只有一個妹妹,爺爺解放前被國民黨抓了壯丁,后來音訊全無,是奶奶將他們撫養(yǎng)成人。她和父親要給我的外婆外公及奶奶3人養(yǎng)老送終。母親生育了我們姊妹4人,辛勤地撫育我們長大成人。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為了解決一家人的溫飽問題,母親白天到學校上課,課余時間她織毛衣、做布鞋、種菜,身材嬌小的她是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超人”。多年后,父親事業(yè)小有成就,孩子們長大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蒸蒸日上。用她的話來說,家里還全靠她這碗“稀粥”。
母親退休后,我從來沒見她寫過字。隨著年紀的增大,她的骨質疏松癥越來越嚴重。因為種菜,她曾多次骨裂并臥床。廣場舞早就不能去跳了,只能在家做做老年操。直到現(xiàn)在,養(yǎng)成了勞動習慣的她依然沒有放下鋤頭的意思。幸喜的是,她現(xiàn)在還喜歡閱讀。臥床時,老媽在子女面前多次發(fā)過誓,病好了再也不去種菜了。但一旦身體稍微有些好轉,她又將之前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凈,依然我行我素,故伎重施。
俗話說,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老人就跟小孩子一樣,需要人哄。前幾年我問她,老媽,以前你的字寫得那么好,為什么現(xiàn)在不寫了?堅持寫字,也是一種鍛煉呀!聽了我的話,她重新拿起了筆,寫字功夫荒廢太久,手握筆時會顫抖,寫出的字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娟秀有力,但一天比一天有進步。
母親喜歡跟我聊一聊她的過去。上學時,她的作文寫得不錯。那時家里窮,買不起課外書,她常常將歷史、地理書上的好句子摘抄下來。有一次,她將學生在學校開荒種菜的事寫成了一篇作文,在結尾處她寫到,將黃土變成了金,這篇作文得到老師的表揚,并當成范文在班上朗讀。我心想,我愛好寫作恐怕也是遺傳了她的基因。接著,又告訴我,那時她還特別愛寫字,下課后,她常常一個人坐在課桌旁,照著黑板上老師好看的板書練習。怪不得,以前她的字寫得這么漂亮。
為了讓操勞了一輩子的母親暮年不要一門心思老想著去種菜,后來我又萌生了一個想法,動員愛好閱讀的她寫寫已然逝去的歲月。但她對我說,年齡太大,寫不了。但父親聽說后,卻開始動手寫作,母親作為他的第一讀者,偶爾也提點建議。2022年父親那篇發(fā)表在他倆最愛看的老年雜志上的稿子中的一小部分內容還是母親提供的,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小細節(jié),才讓稿子增色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