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世河

昨日晚飯后與家人閑聊，讀小學(xué)五年級的兒子突然問我：“老爸，你猜今年寒假，老師給我們布置的作文是啥？”

還沒等我開口，兒子便自問自答：“是一篇命題作文，叫‘我的最幸福時刻’?！?/p>

我說：“這題目不錯，最起碼會讓你在腦子里短時間內(nèi)把自己經(jīng)歷過的所有幸福瞬間都捋一遍，而這個捋的過程，其實也就是重溫幸福的過程?！?/p>

“然后在這些瞬間中選一個自己感覺最幸福的寫下來?！眱鹤釉幟匾恍Γ挠徐`犀地接住了我的委婉點撥。

半小時后，兒子將草稿拿給我看，他寫了今年秋天的一件事情。

是個雙休日，我們父子去郊外賞秋，盡興后乘公交車回返。大約坐了十幾分鐘后，我突然想起這路車正好途經(jīng)那家名叫“老家大盤菜”的餐館。因為離家近，兒子小時候沒少帶他去吃，尤其那道“魚香肉絲”，小家伙是百吃不厭，每次必點。可自打兒子八歲那年我們搬了家，新居離著遠(yuǎn)了，加上這兩年很少在外面用餐，就一直再沒光顧過。那天突然想起，一下子萌發(fā)了“故地重游”的欲望，便悄悄對兒子說：“兒子，要不老爸今天請你去吃‘老家大盤菜’吧！”

兒子聞聽此言，立馬激動得兩眼放光：“哎呀老爸，你簡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呀，此時此刻，我也正想這家餐館呢！”

“腦海里剛閃現(xiàn)出已很久未曾去吃過的那家老餐館，便聽到老爸的話，竟然跟我不謀而合。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特別幸福，因為同樣是那道‘魚香肉絲’，自己主動提議去吃，和老爸請我去吃，那味道肯定不一樣，況且還是同時想到，如此同頻，果然是知我者，老爸也！”讀到兒子這樣的描述，我不由心里一暖，眼睛居然還有點潮濕了。當(dāng)時不過是臨時起意，隨口一說，竟讓兒子如此記憶猶新。我故作鎮(zhèn)靜地問他：“為什么沒寫期末考試語數(shù)英三科大滿貫?zāi)谴伟。俊?/p>

兒子說：“那次大滿貫，的確也很幸福，但稱不上‘最’，因為看到分?jǐn)?shù)時，我會立馬想到那幾個滿分真的來之不易，而且我還有點忐忑，擔(dān)心下一次考試時成績沒這次好怎么辦?！?/p>

我會意地點了點頭。我曉得兒子的心思，倘若幸福帶著辛酸和忐忑一塊來，那這幸福的感覺就不那么純粹了，最起碼指數(shù)上是打了折扣的。

不由想到我老家的二叔。二叔一世勤苦耕田，老實本分，雖只有小學(xué)二年級的文化程度，卻是個十足的戲迷，且頗有天賦，能記得住大段的唱腔和戲文。除此之外，二叔還有一個嗜好，養(yǎng)羊，而且獨愛那種通體雪白的山羊。在我的記憶中，二叔的院子里就從未斷過山羊的身影。無論下田干活多累，二叔回家后都會雷打不動地去給他的愛羊添把草，撫摸一番，然后再蹲在那里，笑瞇瞇地端詳一會兒。

有一次，我問二叔：“二叔，你覺得這輩子最恣意的事情是啥？”

二叔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后，說：“數(shù)九寒天，堂屋里生著爐火，暖乎乎的，把羊也牽進(jìn)屋來，拴在眼前。然后一邊烤著火，一邊看著羊，再聽著戲匣子里的戲，那就是最恣意的事兒了！”

我禁不住“哈哈”大笑，可笑過之后，再一咂摸，又覺得二叔的回答其實很精彩。隨后，我又故意逗二叔：“那去年秋后棉花大豐收，又趕上收購價格漲了，‘嘩嘩’數(shù)錢的時候，不也是最幸福的事情嗎？”

沒想到二叔卻擺擺手說：“那應(yīng)該只算是高興的事，跟我說的那個場景不能比。因為一邊數(shù)錢，我就會一邊想起那些頂著大日頭噴藥、澆水、修枝打杈的事兒來，那錢可是咱莊稼人汗珠子摔八瓣摔出來的呀！”

昔日二叔的這個說法和今天兒子所言，可謂異曲同工之妙。一個是鄉(xiāng)下的淳樸老人，一個是都市里的天真少年，但他們對“最幸福時刻”的解讀卻有著驚人的相似。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覺得平生最恣意的事兒并非數(shù)錢；而一個小學(xué)生，認(rèn)為最幸福的事情，也并不是考了滿分，得了第一名。由此可見，其實真正能刺激到一個人幸福感官神經(jīng)的并非物質(zhì)的豐盈和所謂名利，而恰恰是生活中那些不經(jīng)意，甚至常常被熟視無睹的小瞬間，這些瞬間貌似微不足道，卻無疑正是對幸福最真實最生動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