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

自畫像

曾經(jīng)夢想當(dāng)一名三國里的英雄

有一腔熱血，有一身虎膽

可最終沒有倒在英雄的路上

年輕時在村里耕田、種稻、割麥

我肩挑日月，干著體力不支的農(nóng)活

種下去的莊稼總是趕不上季節(jié)的速度

在一個風(fēng)雪交加寒冷的冬夜

我走出村莊，跟著一條長江奔來

途中的風(fēng)雪不斷修改我的前程

后來我去城市的工地上搬磚，扛水泥

整天吞吃著灰塵，灰塵也吞吃著我

晚上對著半輪明月寫詩

在體制的三十年，我用靈魂耕耘

如耕耘我四季輪回的故鄉(xiāng)

到老來了，還在寫一首無用的詩

等一個沒有的人?，F(xiàn)在身體被歲月

磨薄了，發(fā)胖的部分是多出來的毛病

習(xí)慣了過一種寂寞的生活

黃昏我數(shù)著城市的燈火

風(fēng)在我人生的秋天數(shù)著黃葉

楚劇

戲在一陣急促的鑼鼓中啟幕

縣太爺習(xí)慣敲著驚堂木

書生總是在潦倒失意時，遇上

員外的女兒，青衣?lián)]舞長袖

對有情郎一見傾心，一旦海誓山盟

就要海枯石爛。趙瓊瑤四下河南

是被逼的，陳世美不認(rèn)前妻

遭人唾棄。甩袖，念白，跪唱

楚劇里的悲迓腔（一句長腔

或拖腔），讓臺下多少人哭

擺一張桌子就是江山

英雄總是在民不聊生時出場

揮動馬鞭就是騎上了快馬

穿云彩，架長風(fēng)，懷劍氣

一劍能擋百萬兵。千軍萬馬殺來

城內(nèi)殺成一片血海

后面喊一聲：看劍！看戲的人

眼睛一眨，不覺，換了朝代

生旦凈末丑輪番登臺

只要穿上戲服，立即進入了角色

演員一亮相，死人就活了，關(guān)公提

著青龍偃月刀，曹操敗走華容道

少年登上舞臺，掛上白胡子

就自稱老朽了。主角和配角

都是戲中人生，所有唱戲的人

只不過是把昨天重復(fù)了一遍

戲里的過錯不要算在他們的頭上

中秋月

今夜月色真好，人類共一輪明月。

只有中國，只有炎黃子孫，

在過同一個中秋。八月十五這日，

中國的月亮，真圓。

晚上，坐在故鄉(xiāng)的籬笆院里。

一家人坐在一起，圍成一個圓，

圍成比天上還要圓的月亮。

這才是全家人想要的中秋月，

這才是今夜最美最圓的中秋的月亮。

村東頭的一棵樹

村子?xùn)|頭的一棵樹

樹干略粗，葉子細(xì)長

在夏天綿延著綠蔭

樹下留下了匆匆行人的

腳印。一個鋤地

的農(nóng)民，從樹下經(jīng)過

水罐掛在鋤柄上

獵人從樹下走過去

回家卸下肩頭的獵槍

這是那年開春五爺栽下

的一棵樹，三十多年過去

已經(jīng)長成了一棵大樹

身體刻滿了歲月的年輪

樹在風(fēng)雨中掙扎著生長

根扎在一片貧瘠的土壤中

枝條伸到了老屋的房頂

旁邊一條蜿蜒向上的路徑

一直通向后山的山谷

春天茂密的樹冠上，長出

嫩綠的枝葉，開著整齊的花朵

夏天，樹葉越來越濃密

一片樹蔭在緩緩移動。秋天

的樹葉落進村莊的河道

落在荒蕪的光陰里

冬天的樹穩(wěn)穩(wěn)站在風(fēng)雪中

路有時站不住了，就彎一下

風(fēng)站立不穩(wěn)，是因為它

自己把自己吹歪了

春天

這淚水洗過的春天，還是如期而來

花朵如美人經(jīng)歷亂世

滾滾雷聲在為新冠病毒送行

春雨淅瀝，記下了悲傷

一堆殘雪躺在春天里，久不融化

但寒冷擋不住春天的萌發(fā)

蘆葦在春風(fēng)里催生

草與草伏在地上相依為命

最值得“用疼痛記住的春天”

一朵朵桃花被咬出血來

謁鐘子期墓

你像高山一樣站起

像流水一樣躺下

對音樂，你與伯牙

兩個都是遠(yuǎn)古的高人

山是彈奏流水的豎琴

流水是山的知音

伯牙為了赴約，乘舟而來

但斯人已去。墓旁

松柏的枝條在風(fēng)中搖晃

仿佛做了一個伯牙摔琴的動作

漢江是一根永遠(yuǎn)彈不斷的琴弦

再高的山再長的水，都立在弦上

黃鶴樓

黃鶴樓聳立在蛇山之巔

于白云蒼茫的水天浮起

像一只撲騰著翅膀的黃鶴

做一個凌空欲飛的姿勢

它是一座樓的身體

但有一只鶴的心臟

有一顆詩歌的靈魂

呼吸著一條大江

用翅膀小心地護著一座城市

登樓，騎鶴直上，腳底

生風(fēng)，樓頂上停著白云

樓一層一層地上升

黃鶴正飛在歸來的路上

低處的長江煙波浩渺

風(fēng)的梳子梳著流水

編鐘在第三層敲響

歷史在這里留下了回聲

登樓，我索性留一層不登

我始終堅信，總有最上一層

人永遠(yuǎn)不可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