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英
聽家里人講, 湖心島最初是座荒島。 海拔不過百余米,原是幕阜山北支的一座斷層山,山上都是不知名的雜木和茅刺,多年無主。
實行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那年,生產隊組織隊員抓鬮兒。 挨著荒山的一溜兒水田和坡地被分作了幾股。 好巧不巧,幾股挨山的鬮兒全落入了老區(qū)他爹手中。 老區(qū)他爹看著手里的紙條,苦了臉。
山遮田陽露,是個莊稼把式都懂。
隊長是個愛開玩笑的人,看著老區(qū)他爹臉上的苦能掐出水,體貼地大手一揮,提議:“買肉還興搭豬頭哩,這座‘柴火庫’算作隊里送你的。 大伙兒要是沒意見,就這么定了。 ”
大家哈哈大笑。 事就定了。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興水利修潘河水庫,水田筑堤成壩,湖村村落外遷,斷塊山成了潘河湖心的孤島。
六生他爹做了幾十年的生產隊長,平日與人為善,頗得人緣。 潘河水庫建成,老隊長退休后,閑來無事,常帶著兒子六生對水庫無償維護、 打撈漂浮物、清泄洪閘口。 有人笑他們管閑事。 老隊長還沒說話呢, 六生學著他爹大手一揮:“潘河水庫供應咱這一港一路近百里人家的水田澆灌, 這閑事咱管得不冤。 ”
水庫管理處的領導聽到后, 感動了,覺得六生也老大不小了,該有個正當?shù)幕罡桑?就讓六生把水庫管理承包了,放些清水魚苗,這種魚在城里一向暢銷。
六生從此有了正經工作。 一早一晚,他帶著爬叉,劃著木船在湖里轉悠。他嚴格遵守規(guī)定,不在潘河水庫里下任何魚飼料。
是魚連續(xù)地被盜讓六生有了在島上搭木棚值夜班的想法。 老隊長說:“那處雖是孤島,卻是我當年經手分給老區(qū)他爹的。 老區(qū)他爹不在了,你得去跟老區(qū)提一嘴,他同意了,你才可以搭。 ”
六生聽后,真拿了一大提兜禮品去找老區(qū)。
老區(qū)聽了六生的來意,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他說:“六哥,你說那孤島是我們家的? ”六生一本正經地點頭,復述了老隊長講的抓鬮兒經過。 老區(qū)聽完,正了正身說:“六哥,啥也別說了。 只要你不嫌水路遠、花費重,莫說是搭小木屋,建房我都沒意見,不就一個無本無據(jù)的破島嘛,趕明兒給兄弟整幾條魚就成。 ”
孤島中心的地被六生整平了。 六生蓋了三間木屋,一間住人,一間做飯,一間做了漁具庫。 木頭橛子是六生跨過十幾里水路用船一根根運過來的。 六生住了一段時間后,不放心老隊長一個人在庫下,又蓋了兩間,把老隊長也接了過來。
六生去水庫工作后, 老隊長閑不住,就把孤島上那些雜木、茅刺砍了,根也掏了,把坑坑洼洼的土坡平成一丘丘的洼地,種了些小菜。
島上風大,湖風挾著庫水,日日夜夜,一浪一浪地沖刷著小島,島上多處出現(xiàn)滑坡。
六生又提上禮品去找老區(qū), 把孤島出現(xiàn)多處滑坡的事跟老區(qū)講了。 老區(qū)剛接了一批訂單, 正準備往南方送貨。 老區(qū)聳聳肩說:“兄弟,就那破島,我是不可能花錢去維護的。 你想咋搞,就咋搞吧。 ”
“我爹想在小島的外圈栽上竹子護島。 ”
“我叔要是不嫌麻煩,隨他折騰。 六哥,就這樣。 我先忙去了。 ”
六生去自己的自留山挖了大量的竹根,又一船一船地運到孤島,父子倆沿著孤島外圍栽了一圈又一圈。
在湖風第二次吹垮木屋之后,六生再次提了禮品上門找老區(qū),把重建房子的想法跟老區(qū)講了。
六生來的時候,老區(qū)剛從南方收貨款回來, 他一把挽著六生的肩膀, 說:“六哥,這種小事以后不用跟我講了,我壓根兒就沒有指望過這個破島。 走,走,陪兄弟喝酒去。 ”
六生的新房很漂亮,為了方便魚販們落腳,他特意多建了幾排房子,亭臺樓閣,都是仿古風格的獨立小院,材料全是用他新買的機動船一船一船載過來的,雖然耗費了他多年的收入,但閑暇時坐在這竹林環(huán)繞的湖心島上,特別是雨后云霧繚繞時,六生感覺自己仿佛住在仙境中。
打破這一切的,是城里來的一位攝影記者, 他無意間來到了這座孤島,住了三天。 回城后,攝影記者在市報上以整版宣傳了六生父子,以及這座由荒山變成神仙島嶼的經過。 自那之后,來孤島的人多了,有些遠來的人還特意帶上家人,在獨立小院住上幾天。
生意虧損后的老區(qū)拿著報紙怒氣沖沖地上孤島的時候,我那會兒剛上高中。 老區(qū)和六生的官司持續(xù)打了很多年,老隊長憂郁離世。 我在外地上大學的時候,聽家里人說,湖心島又變成了荒島。
大學畢業(yè)后,我返回村里做了村干部。 踏上曾經美麗的湖心島,我暗自決定,讓湖心島以最好的方式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