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野菊花,開在死亡的
現(xiàn)場,它帶著另一片山野隱秘的事物
收納黃色、白色悲傷的告別
雨水落入花蕊,肉體沖開牢籠
靈魂被另一條河流撫慰
又一個穿長裙的女人走進現(xiàn)場
她的圍巾被風吹動,她藍寶石的眼睛
在看向誰?
一朵朵野菊花在我身邊行走
一滴滴雨水從花瓣上滑下,像語言
走下懸崖,像宣告從日常的某處
跳出
在桌子上放一束鮮花,假裝
還有美的期待
在書頁間放一片葉子,假裝思念
有著接納的地方
在菜里放一點鹽和糖,假裝
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那些苦的難的事情
并不曾發(fā)生
在每天走過的路上踢開一塊兒石頭
假裝自己還有寬一點兒的
未來
我有過什么呢?
有竹籃,用于打水;有眼淚,用于贊美
有無數(shù)個不愿睡去的夜晚,回到
曾經(jīng)的路口
有劣質(zhì)的酒,沒有爐火與故人
有讀過的書,寫下的字
有紙上的云朵,無盡的雨水和大雪
只是,我的那顆恨鐵的心
又去了哪里?
舊詞皆散,連同愛過的事物
皆散,散后再回來
帶著新鮮的雨水和光回來,也帶著
不甘,未展的宏愿
回來,回到崖壁、江畔
回到我們丟失的小路來
“一生能著幾屐”,終老采石磯足矣
都是醉著的人,走著,長?輕甩
走著,如一首不再推敲的詩
看日落月起,看鳥兒從一個枝條
飛到另一個枝條
不圓滿也是一種圓滿
那些被忽略的事物,終成不重要的
句子
我哭過的長夜、掃過的庭院
飲下的烈酒
都曾看到過你,看過你
或急切或緩慢地落下
許多時候,我也是個雪人
一邊下雪,一邊裹緊衣領
在冬天的街頭,也在一個人的
書桌上
每一片雪花都是我的愛人
每一次雪中的奔跑都是在治愈
那些被自己捂得太緊已致
有些發(fā)炎的傷口
還有荒蕪的思考,這么多年的命
雪越來越大
誰還會認出我呢?認出我的流水、草木
我的,這顆還在蠢蠢欲動的
心
木質(zhì)的步道安靜而喧囂
它在燈光深處,在小城的上空
它有緩慢的愿望,少女們
在它的愿望里唱歌,撿拾漿果
風帶來曠野的氣息,也帶走
我的過去,愛過、懷疑過的事物
風很低,星空很低
水里的音樂和花朵迎著它們
河底的石頭剛剛醒來
路過也是參與,我路過她們之間的
縫隙,像路過,一場遙遠的夢
在河邊,我的流淌也安靜而喧囂
想起南塘的夜晚,我們飲酒
談詩,我們也飲下各自的孤獨
以及各自的另一條河流
各自的流淌
鳥獸歸籠,腳步放緩
低頭的瞬間,她看到一片草葉
調(diào)皮地掛在鞋尖上
按住之前喊出的余音,按住
釘子,骨頭或傷口上的血,需要
優(yōu)雅的弧度
低頭的瞬間,她完成了一次次
告別
一顆不甘的心深藏著一份中年的慚愧
她倔強地挺起腰桿,她轉(zhuǎn)身,再轉(zhuǎn)身
那些走散的人越來越遠,越來越近
在匆忙里停下,在重復中辨認
低頭的瞬間有風,來標記抗拒
抗拒流水的裹挾,也擁抱
擁抱美,愛和生命消逝的
一個個瞬間
聽祈愿的余音和應答,一點一滴
濺落出另一片天空
高山被時間的河流圍繞
一本書在另一本書中打開
一些句子飄過來,懸在頭頂
“時空和時間是一種錯覺”
我也是
曾經(jīng)的欲望那么輕,低頭的瞬間
在迫切地為自己的無能找個借口
傾聽也是表達,靜坐也是行走
在安福寺,木門外的雨在完成一首詩
我深陷其中
在不確切的詞語里,辨認
連接的梯子,凌霄花們
在光下的顫動
疼痛在我的臉上,在深夜
在一個告別和另一個告別之間
旋轉(zhuǎn)
左三圈是曾經(jīng)走錯的路口,右三圈
是真相不明的未來
水珠在皮膚之下滾動
細密的針尖旋轉(zhuǎn)著呼嘯而來
疼痛在我的身體里長成了一株大樹
提示時間的不足,速度
提示我沖出刻度的不確定性
深夜,我置身酒館
與疼痛對飲,并進行一次溫和的交談
“習慣不是一件好事”,刻度
那么明亮
而我,除了再飲一杯,除了一起明亮
還要再釀一些純糧的,微甜的酒
在刻度上搖晃
天黑了,我們在墻壁的內(nèi)外
活著
活著,聽風四起,水一波波
撞向墻壁的深處
隱秘的事物在荒涼處滲透
像吶喊,以及多年前的夜
一位鄰居離開了,一位教授
一躍而下……
她們帶走的河流浮在空中
時間有了加速和倒退的味道
天黑了,一條條河流繼續(xù)
懷念開始尋找,理智拒絕悲傷
在巨大的黑暗里
有忽然的雨,在沉默的城市里
安靜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