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田建文
過去人們熟悉的石灰,以明代于謙16 歲作的《詠石灰》最為有名:“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彼粚⒁皇狼灏琢粼诹巳碎g。相比之下,宋代禪師釋紹曇的《石灰》知道的人就不多了:“爐鞴親從鍛煉來,十分確硬亦心灰。蓋空王殿承渠力,合水和泥做一回?!边@兩首詩,說出了石灰開采、燒制的過程和用于居住環(huán)境“清清白白”的特征。
東下馮龍山晚期與東下馮Ⅳ代表性陶器
考古發(fā)現證明,從5000 年前開始,中原地區(qū)興起了白灰地面、白灰墻裙和墻面,結束的年代卻不相同。白灰墻面直到20 世紀80 年代才逐漸消失;白灰地面則隨著漢代以來鋪地磚的興起,先于白灰墻面退出古人的居室。
1980 年發(fā)掘山西夏縣東下馮遺址,考古工作者在T206、T208、T209、T210第3 層及F260 內,清理出土石灰塊共重20 余千克,其中雜有未燒透的石灰石。經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實驗室14C測定確證為人工燒制的石灰,其主要成分碳酸鈣(CaCO3)是用石灰石燒制的。發(fā)掘者將它分為“龍山早期”與“龍山晚期”,原報告認為后者“文化的基本性質應屬河南龍山文化范疇”。筆者在1997年《東下馮龍山晚期遺存分析及意義》一文中認為“龍山晚期”遺存屬三里橋文化,并分為兩段,Ⅰ段年代上略早于夏代,Ⅱ段則肯定已嵌入夏紀年范圍,早于河南偃師二里頭文化和“夏縣東下馮”Ⅰ—Ⅳ期。所以,東下馮出土的夏代早期20 余千克石灰塊彌足珍貴,不過直到現在石灰塊仍然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
上亳遺址H6 出土陶抹泥刀(H6:34、H6:35)
陶抹泥刀又稱泥抹子,是用來抹平泥灰的工具,由刀體和刀柄組成。據我所知,山西垣曲上亳遺址仰韶晚期H6 中,出土2 件完整的陶抹泥刀,為目前發(fā)現的最早的陶抹泥刀。H6:34 陶抹泥刀,夾砂灰陶;刀柄為圓角長方形立柱,位于刀體正中;刀體長38 厘米,寬14.4 厘米,厚1.6厘米,通高26厘米。H6:35陶抹泥刀,夾砂褐陶;刀柄為圓柱體,位于刀體正中;刀體長38.5 厘米,寬12 厘米,厚1.2 厘米,通高44 厘米。原報告稱為“倒T 形器”,“此器類因平板貼近地面的一側有磨平現象,推測可能用于拍打地面或墻壁之用,或為抹泥工具”,這一判斷是十分準確的。
就灰坑同出器物年代來看,H6:31、H6:32、H6:33 尖底瓶口仍然是雙唇,H6:27、H6:28 尖底瓶底依舊呈銳角,H6:24 彩陶缽唇面及沿外施一周黑彩,都是西陰文化的風格;但H6:1 尖底瓶底呈鈍角,H6:6、H6:7 夾砂鼓腹罐沿下有一周附加堆紋,還有H6:9、H6:10 器蓋等,卻是西王村上層文化所常見的陶器;而H6:15 原報告稱作豆,口徑12.9 厘米,底徑5.8 厘米,高10.5 厘米,今作圈足杯,是受屈家?guī)X文化影響的結果。據此,H6的年代應在西王村上層文化之初。
王小娟女士在原報告附錄一“上亳遺址陶器研究”中,將H6 確定為仰韶晚期,又將仰韶晚期分為早晚兩段,分別以H7、H78 為代表。H78 采集的木炭標本由北京大學加速器質譜實驗室測年校正后,以公元前2900—前2840 年較可信。那么,H6 早于這個年代,為公元前3200年左右。
陶抹泥刀(上)和鐵抹泥刀(下)
陶抹泥刀再次出現,是在晉中及相鄰地區(qū)的龍山晚期文化遺存中,刀柄均為空心柄狀。最早的是忻州游邀遺址出土的3件,“均殘。由殘存部分可知陶抹子應是矩形扁體,一端做出較長的空心柄。這類工具多見于晉中及相鄰地區(qū)的龍山晚期,與其共見的現象是白灰面的流行,估計它是涂抹白灰面的工具”。H66:4、H6:21 陶抹泥刀都是泥質灰陶,T522 ④:1 沒有介紹陶質。
上文所說晉中的此類器物是指汾陽杏花村H130(下):7 陶抹泥刀,殘,夾砂灰陶,扁平長方形,背面附管狀把手(柄),把手一側有“×”形附加堆紋和雜亂的戳點。寬6.9 厘米,殘長11.6 厘米,厚2.3厘米。
相鄰地區(qū)的同類器物就多了。岢嵐窯子坡遺址H16 出土2 件,均殘,H16:2 陶抹泥刀為泥質灰陶,H16:13 為泥質褐陶,原報告確定為廟底溝二期晚期,但H16:5瓶、H16:18 雙耳罐等在杏花文化中習見,聯系到晚期還有H23:4 甗腰,所以窯子坡遺址的“廟底溝二期晚期”,實際上還是龍山晚期。
忻州河拱遺址F1 白灰地面
沁水八里坪遺址TG5G3 ①:8 陶抹泥刀,殘存刀體平面呈方形,正面壁面光滑,背面有淺隱“×”紋,與杏花村者類似。殘長8.2 厘米,寬7.4 厘米,厚1 厘米,沒有介紹陶質。
內蒙古涼城縣老虎山遺址的發(fā)掘報告介紹了3 件,都是空心柄。其中出土一件,T509 ④:14 陶抹泥刀,殘,夾細砂中灰陶,殘長9 厘米,寬8.4 厘米。采集2 件,都是夾細砂灰陶,刀體背面先以指壓附加堆紋組成的交叉形圖案,邊緣再壓一圈附加堆紋。C:3 陶抹泥刀,刀體長15 厘米,最寬7 厘米;C:5 刀體殘長10.2 厘米,最寬8 厘米。
陜西延安蘆山峁遺址出土一件,刀柄殘,泥質灰陶,中部附加柱狀空腹刀柄,并用泥條加固。刀體長18.4 厘米,寬8.5厘米,殘高5.2 厘米,這件保存相對完整。
河南鄭州馬莊遺址龍山文化層也發(fā)現2 件,H14:2 陶抹泥刀為泥質棕灰陶,呈長方形板狀,兩頭微翹,刀柄為帶狀半圓形,但沒有發(fā)表線圖或照片。
此外東下馮遺址還出土一件石質抹泥刀,H205:7,礫石,刀體上窄下寬,上端呈圓頂狀,下為光滑平面,略似馬蹄形,應為涂抹白灰面或草泥用的抹子。殘長6.8 厘米,寬6 厘米,沒有發(fā)表線圖或照片。
從以上介紹中可以看出,陶抹泥刀是夾細砂還是泥質有時難以分清,空心刀柄均殘,但已達到5.2 厘米,刀體長15—18.4 厘米,寬6—8.5 厘米,這個寬度與1960 年7 月在河南鶴壁鹿樓村調查到的一件鐵抹泥刀相近,“鍛制。抹面為正方形的薄鐵板,頭圓尾方,以扁鐵條制成把手,鍛合在其背面。長25 厘米,面寬7 厘米”。
觀察襄汾橋子溝村蘇馬年的現代鐵抹泥刀,鐵把木頭柄,刀體長29.5 厘米,寬11 厘米,柄長12 厘米,直徑3 厘米,通高7 厘米,已經變成抹水泥的刀具了。但我們可以清晰看出五千年來的軌跡,刀體沒什么變化,一律平面,前端或為圓弧狀;刀柄則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由圓柱狀變?yōu)闄M臥了,這應當更有利于抹泥。
陶抹泥刀抹制的白灰面有白灰地面和白灰墻裙兩種。
白灰地面舉三例。東下馮遺址龍山時期“凸”字形、方形、圓角方形(或長方形)和土窯式四種類型的10 座房址中,抹有白灰面者就達9 座。其中,F203 是半地穴式圓角方形,在中部白灰面上,有一個以壓印繩紋為周界的圓形灶面(繩紋周界有內外二道,間距10 厘米),直徑1.1 米,繩紋界內已燒成青褐色硬面。白灰面厚0.5—1 厘米,光滑平整。白灰面至四壁呈圓角向上延伸抹成白灰壁面,殘高30 厘米、厚1 厘米。F260 是半地穴式帶門道的圓角梯形白灰面房基,平面呈“凸”字形,房基的做法是先在第4 層灰土上墊一層厚24 厘米的淺黃土,再抹一層厚4 厘米的草泥土,最后抹一層0.5—1 厘米堅硬平坦的白灰面,在居住面上的堆積中有鬲、罐、甗、斝等陶器,為龍山晚期堆積。
忻州河拱遺址2011 年共清理房址6座,均為圓角方形半地穴式,坐東北朝西南,其中F1、F2、F3 為白灰面,F1 居室中央為近方形火塘,火塘外圍施一周戳印紋;F4、F5、F6 為踩踏硬面。
陶寺H330 出土的白灰墻裙
石峁遺址出土的白灰墻裙
陶寺遺址1978—1985 年的發(fā)掘共發(fā)現17 座房址,較為完整的有13 座,可分為窯洞式、半地穴式、平地起建的居室三類,都有白灰地面。F401 是一座平地起建的居室,圓角方形,門道朝西南,建筑面積接近25 平方米,室內面積近10平方米,草拌泥層上是厚0.5 厘米的白灰地面和1—3 厘米白灰墻裙。
甘肅秦安大地灣F411地畫
白灰墻裙和墻面舉兩例。陶寺H330出土一塊幾何圖案白灰墻皮,判斷為大型建筑物墻壁上使用的,表明陶寺先民在墻壁上也有裝飾,只不過沒有在房址中發(fā)現罷了。
石峁遺址2012—2013 年“在外城東門址內曲尺形‘內甕城’的東、西、南三面墻體內側二里頭文化時期增修的石墻底部地面上,發(fā)現了成層、成片分布的壁畫殘塊近200 塊,部分壁畫還附著在墻體上。壁畫以白灰面為底,以紅、黃、黑、綠四種顏色繪出各種幾何圖案,其中最大的壁畫殘塊約30 厘米見方”。2015年發(fā)現一塊繪在外城東門門道內側墻壁上的壁畫,面積將近40 平方厘米。
石灰抹成的白灰面可參考裴學松先生的《史前白灰面初步研究》,此不贅述。陶抹泥刀的發(fā)現主要集中于山西、陜西、內蒙古、河南的龍山晚期文化遺存,而公元前3200 年左右的上亳遺址H6 尚屬孤例,它們之間的聯系就要靠考古工作者以后的留心觀察了。如甘肅秦安大地灣F411,室內呈圓角長方形,居住面是厚0.2—0.4 厘米的白灰面,四周墻壁殘高3—5 厘米,內壁墻體上也有厚0.2 厘米的白灰面。在室內后墻中部居住面上,有用黑色顏料繪制的地畫,地畫內容為2個人物,1 個長方形方框內有動物紋飾,這就需要上亳遺址H6 之類陶抹泥刀抹好泥后方能繪制。
由于陶寺H330 沒有發(fā)表共存陶器,石峁的白灰墻裙和墻面是處于“二里頭文化時期增修的石墻底部地面上”,幾何形圖案的墻裙與陶寺、石峁兩座古城是什么關系,暫不清楚。但那種粗獷的風格已經顯露出古代文明的信息。這些文化或遺址里,明顯可以分為三類:
一類不使用白灰的自然踩踏面;
二類使用白灰地面和墻裙,前者諸如東下馮F203、河拱F1 之類白灰地面,與灶面(火塘)外圍還有裝飾性紋樣;
三類使用白灰地面和地畫、墻裙,關于地畫所在的大地灣F411,張忠培先生指出:“這座宗教性建筑地面上的繪畫,使人們看到半坡遺址四期人們行巫的片段情景。宗教和其他事物一樣,也包含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內容是思想信仰和教義,行為一般可包括術和儀式。F411 地畫表現的行巫場面和宗教性建筑的出現,說明巫教已發(fā)展到相當完善的地步,并獲得人們的普遍信仰?!眽θ惯€用不同顏色繪制幾何形圖案,如陶寺H330 和石峁所謂的“壁畫”。
三類之間在使用人群等級或使用功能上有區(qū)別,年代上正與早期文明起源和發(fā)展、國家出現和進步相一致,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白灰地面和白灰墻裙、墻面也是進入文明的標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