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妍

1

何豆子后悔了。不，準確地說，隨著身邊慢慢安靜下來，她的腦袋亂成了一團。

她看見老師和同桌的嘴巴在動、窗外的樹被風吹成了駝背，可耳邊的聲音像指間沙，她拼盡全力想握住，卻只能任憑它一點點流失。

這一刻，何豆子突然明白了那位老奶奶的話。她拔腿朝學校后門跑去，可哪里還有那個修理小鋪？

這一切要從上午說起。

今天本來是個挺好的日子，何豆子因為在體育課上提早完成了測試而回到教室寫作業(yè)。上午的日光像一杯黏稠的蜜，粘住了所有溫暖。

何豆子寫了一會兒，望了眼窗外：“咦，南方在做什么？”

南方是班里最特別的男生，他聽不清聲音，沒少被同學嘲笑。沒有聲音的世界很痛苦吧？可南方一個人坐在樹下，嘴角卻綻著一抹笑。

“他好像沒戴助聽器？”何豆子眨眨眼，突然心生好奇，跑到南方的座位上，將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摘下的助聽器戴在耳朵上。

“啪”一聲，助聽器搖晃著從耳邊掉下來，何豆子感覺自己的心跟著掉在地上的助聽器碎成了兩半。

何豆子環(huán)顧下四周，悄悄撿起放了回去。不是怕承認錯誤，只是它太貴了，父母又都是工人，何豆子絕不允許自己給家人找麻煩。

可這么想著，何豆子卻捏著那枚燙手的助聽器，朝學校后門飛奔而去，她怕自己的心被灼出洞來。

2

“哎喲！”何豆子躲開保安的視線，一轉彎撞上塊板子。

“小姑娘慌慌張張地干什么？”板子邊坐著個老奶奶，沒等何豆子開口，便自顧自說起來，“是修東西吧？”

“您怎么知道？”

老奶奶將板子放好，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幾個字——什么都能修鋪子。她沖何豆子伸出手，說道：“有人需要我，我就會出現(xiàn)。把東西給我瞧瞧吧！”

何豆子垂下腦袋：“可我沒錢。”

“我不收錢?！?/p>

“真的？”何豆子急忙遞過去。

老奶奶扶著老花鏡東瞧瞧西看看，嘟囔起來：“這東西可不好修。”

“我就知道……”何豆子泄氣了。

“不好修不代表不能修，只是代價太大！”老奶奶嘆口氣。

“代價？”

“沒錯，你得拿出你珍貴的東西?！?/p>

“沒問題，只要能修好它！”何豆子鼓足勇氣問，“你想要什么？”

“不是我要?！崩夏棠踢B忙擺手，“小姑娘，這助聽器是你同學的吧？現(xiàn)在它壞了，你的同學聽不到聲音。想讓它能繼續(xù)發(fā)揮作用，只能將你聽見的聲音送給他?！?/p>

何豆子想也沒想便點了頭：“沒問題，我聽過的聲音有好多好多，風聲、水聲、笑聲，一輩子也送不完！”

于是老奶奶點點頭，沖豆子的耳朵吹了口氣，又沖助聽器吹了口氣，東西便完好如初地回到了何豆子手中。

3

何豆子趁下課前將助聽器放回南方的桌子上，便回到自己座位，戴上耳塞繼續(xù)寫作業(yè)，直到下午上課時同桌推了下她，才突然發(fā)覺教室比平常安靜了許多。何豆子一抬頭，發(fā)現(xiàn)老師正皺著眉頭看著她。

老師的聲音，自己好像也聽不見了！何豆子掏掏耳朵……耳塞已經去掉了呀？這時，遲到的課代表在門口喊了聲：“報——”很奇怪，在聲音出現(xiàn)的剎那，便戛然而止了。

驀地，何豆子想起那位老奶奶的話，她連忙望向南方。果然，他正露出驚喜的神情。聽說即便戴上助聽器，聽力也沒法恢復得完全正常。他這是……第一次聽清大家的話吧？

這么說，每當南方聽到一種聲音，我就再也聽不見那種聲音了——這才是“送”呀！一瞬間，何豆子只想坐在地上放聲大哭——面對老師的詢問，自己卻渾然不知，接下來的課還怎么繼續(xù)？驚慌失措間，何豆子臉一熱，大喊了一聲“老師我肚子不舒服”，便跑出教室。她憑著記憶一路摸索過去，卻沒有見到那位老奶奶。

找不到那位老奶奶，這樣的自己也沒法回學校，她只得慢吞吞往家走去。何豆子第一次發(fā)覺連馬路上的聲音都很奇妙，沒有好聽難聽之分，它們就像在竊竊私語這個世界的秘密。

熟悉的路變得格外短暫，何豆子剛打開門，爸媽的腦袋便探出來：“豆子，你沒事吧？老師說你課上跑走了？”

何豆子搖搖頭：“就是胃有點兒疼，休息一會兒就好?！?/p>

爸媽松了口氣：“那我們工作去了，鍋里有熱粥?！?/p>

幸好南方不認識何豆子的爸爸媽媽，他還沒聽到他們的聲音，因此何豆子還能一直聽見他們的話。何豆子站在窗口看爸媽離開，又開始惆悵起來：躲得了一時，可以后該怎么辦？

4

何豆子寫了會兒作業(yè)，冷靜下來。她數(shù)了數(shù)這些年積攢的壓歲錢，背上包去找老奶奶。自己一定要把聲音收回來，再去專門的店把助聽器修好。

何豆子蹲I在路邊想，一天不在就等兩天……

突然，一雙手拍了拍她的肩。何豆子抬起頭，瞪大了眼，是南方。

“你沒事吧？”南方關切地問，可現(xiàn)在何豆子只能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心煩意亂的她終于怒不可遏：“你能不能安靜點兒！”

南方愣住了。何豆子垂下腦袋，肩膀顫動著，像受傷的蝴蝶。

半晌，南方碰碰她，遞來一張紙：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從沒欺負過我。今天你不開心，我就把好運分享給你。今天我第一次清楚地聽見了這個世界上美妙的聲音，可能是我的耳朵在好轉，這說明未來是充滿希望的。班長大人，你也要加油！

看見南方亮亮的眼神，何豆子跑開了，她怕自己再次忍不住將氣撒在善良的人身上……

“喲，誰欺負你啦？”一個熟悉的聲音打亂了何豆子的腳步。

5

何豆子幾乎熱淚盈眶地撲上前：“奶奶，你是不是也有辦法把我的聲音拿回來？”

老奶奶看了她一眼，有些為難：“有是有，但……”

“還要付出什么代價嗎？”何豆子有點兒緊張。

“不是要你付出，這需要那個收下你聲音的人同意呀！”老奶奶叮囑道，“明天中午帶他來找我吧！”

何豆子愣住了，得到了再失去豈不是更殘忍？想到這，何豆子既內疚又擔憂。

挨到第二天早晨，何豆子不得不來到學校。周圍的一切都靜得讓人心悸，何豆子上課時假裝聽課，下課在南方的桌前晃著。

南方抬起頭沖她燦爛一笑，何豆子的心便一疼，她不敢開口。怕南方拒絕嗎？不，不止，她更怕看到南方失落的神情。

每節(jié)課何豆子都在心里為自己打氣，可話到嘴邊，她又落荒而逃。

磨蹭到放學，何豆子終究是沒對南方開口，一個人失落地走出學校。看到老奶奶正在后門邊等她，何豆子一下紅了眼眶。她搖搖頭，老奶奶卻突然揚了揚下巴示意她注意身后，隨即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何豆子一愣，猛地轉過身，發(fā)現(xiàn)南方不知什么時候就跟著自己。

南方取下助聽器遞給老奶奶，老奶奶對它吹口氣，又對著何豆子的耳朵吹口氣，何豆子的世界像按下播放鍵一般喧鬧起來。

風聲、鳴笛聲，還有老奶奶跟他們告別的聲音：“交易完成，再見啦！”“等等！”何豆子趕忙問道：“那壞掉的助聽器怎么辦？”“放心，已經修好了。真誠是友誼最好的催化劑，而善良就是修復一切的良方！”老奶奶的聲音越來越遠。

何豆子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快試試！”她手舞足蹈地比畫著，示意南方戴上助聽器。只見他點點頭，又有些吃力地解釋：“昨天我擔心你，跟在你身后聽到了?！?/p>

“為什么主動還給我？難得聽清這個世界，不會舍不得嗎？”

“不是我的我不要。正因為失去過，所以更懂得它的珍貴。”南方指指何豆子，“況且，我更想和你做朋友?！?/p>

6

何豆子和南方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這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體育課前，南方傳來紙條：一起去操場？何豆子會心一笑。南方取下助聽器——這樣摒除雜念，能夠更好地集中注意力。而何豆子也愿意陪他一起安靜地坐著，享受內心的片刻寧靜，她好像明白了南方的幸福。

只是他倆再也沒見過那位老奶奶。時間久了，何豆子甚至開始懷疑，是真的遇到了一位老神仙，還是做了場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