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劉強
宋,劉永年《花陰玉兔圖》局部,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兔,平靜溫順,天真可愛,在十二生肖中行四,屬“卯”,故十二時辰中的“卯時”,即清晨的五時至七時,又稱“兔時”。我國民間一直有“玉兔呈祥”之說,“玉兔呈祥”諧音“遇兔呈祥”。
筆者檢索北宋《宣和畫譜》所著錄的兔畫題材作品,共計有71圖,涉及的代表性畫家主要有黃筌、黃居寀、趙昌、崔白、崔愨、劉永年等人。黃筌為五代西蜀畫家,他曾遍師名家,《宣和畫譜》說他“所學筆意豪瞻,脫去格律,過諸公為多”。他的花鳥畫注重形象刻畫,手法細致工整,色彩富麗典雅,因長期供奉內(nèi)廷,畫風迎合了宮廷的欣賞趣味,被宋人稱為“黃家富貴”,今有《寫生珍禽圖》傳世。
黃居寀系黃筌之子,亦為西蜀翰林待詔,其畫風繼承了其父之法,且尤為工致。蜀亡入宋,得宋太宗禮遇,黃家畫法遂成為宋初畫院評畫的標準,所謂“圖畫院為一時之標準,較藝者視黃氏體制為優(yōu)劣去取”。有一幅傳為黃居寀的《藥苗三兔圖》,圖中繪三兔,兩只白兔,應(yīng)為子母兔,一只灰兔,三兔安臥于山石竹木間,其中較小的白兔回望,與溪畔的山雀呈對望呼應(yīng)之勢。圖中除竹葉、牡丹、蘭草外,尚有藥植若干,古人尚養(yǎng)生與藥植,唐代詩人高適詩曰:“秋韭何青青,藥苗數(shù)百畦?!彼未娙岁懹我苍伡埃骸暗嘏∑杌üL,泥融幽徑藥苗肥。”花鳥畫中的藥植自然也屢見不鮮。
遼代的契丹人,可能有兔圖騰的崇拜,據(jù)《地理志》載:“應(yīng)天皇后夢神人金冠素服,執(zhí)兵仗,貌甚豐美。異獸十二隨之,中有黑兔躍入懷中因而有娠,遂生太宗?!薄吨袢鸽p兔圖》是遼代早期佚名畫家創(chuàng)作的絹本設(shè)色畫,現(xiàn)藏于遼寧省博物館。該圖可分上中下三個層次,上部為翠竹三竿,各有一雀停留,其中一雀靜立枝頭,一雀整理羽毛,一雀側(cè)身俯視;中部為藥苗三叢,分別為蒲公英、地黃和白頭翁;下部為野兔兩只,一只低頭嚼草,一只抬頭張望,盡顯生機野趣。整體上看,畫風粗獷灑脫,不拘一格,與五代以來的院畫風格迥異,楊仁愷先生考證,“側(cè)重出自契丹族畫家之手”。
北宋畫家崔白所畫《雙喜圖》,是最為世人所熟知的兔畫經(jīng)典。畫面中部的樹干上寫著“嘉祐辛丑年崔白筆”,即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為崔白50歲后的作品。崔白一生崇尚徐熙的“野逸”之風,注重實物寫生,并不刻意追求鮮艷的色彩,日本學者內(nèi)藤湖南認為,“過去花鳥畫比較注重筆意和品味,而到了崔白時代則關(guān)注客觀寫生,他們后來改變了北宋初期的繪畫風格,為日后宋徽宗時代形成畫院風格的畫派奠定了基礎(chǔ)”。宋徽宗名作《鴝鵒圖》中鴝鵒的空中嬉戲與《雙喜圖》中灰喜鵲的驚飛盤旋可謂相得益彰,動感躍然紙上。
《雙喜圖》所表現(xiàn)的是勁風搖曳樹木,雙鵲迎風鳴叫,引起坡底野兔的回首觀望,雙鵲的動與野兔的靜形成鮮明的對比,而片刻的靜又似乎給人以下一秒即將奔脫的感覺,這是一條呼應(yīng)自然的脈絡(luò),所謂“氣韻生動”,毫無造作之感。在構(gòu)圖上,右上振翅的飛鵲,中部斜倚的樹木,左下靜立的野兔,呈現(xiàn)極為穩(wěn)定的S形,所謂“經(jīng)營位置”,又使畫面保持了韻律美感。細詳畫中的野兔,體態(tài)豐盈健碩,胡須與毛發(fā)纖毫畢現(xiàn),其回望顧盼之態(tài),讓人想起了屈原《天問》中的句子:“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王逸注:“月中有菟,何所貪利;居月之腹,而顧望乎?”洪興祖補注:“菟,與兔同?!彼^“顧菟”,大概也就是顧盼之兔吧。
《花陰玉兔圖》傳為北宋劉永年所作,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缎彤嬜V》說劉永年“作鳥獸蟲魚尤工”。該卷起首為水濱上飛翔的鹡鸰,沿著水岸是樹叢間舒羽的山雀,平緩的山泉順勢流向水濱,三只白兔與一只灰兔悠然地在山茶、棘竹之間覓食張望,一派閑適從容的桃源之景。卷前有清代寶親王題詩,卷尾為元代趙孟題跋。畫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四只兔子的紅眼睛,活像晶瑩明澈的紅瑪瑙,可謂畫龍點睛。古人雅稱兔子為“明視”,《禮記·曲禮下》中提到,“兔曰‘明視’”,唐人孔穎達作了這樣的注疏:“兔肥則目開而視明也?!币驗橥米与p目紅亮,古人認為其視力超群。
明,陶成《蟾宮玉兔圖》,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清,冷枚《梧桐雙兔圖》,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元代花鳥畫上承宋代,下啟明清,較之宋代更尚意。元人湯垕在《畫鑒》中說,“畫者當以意寫之,不在形似耳”。元畫中的兔鮮少見之,但筆者曾見一枚元代緙絲玉兔云肩殘片,現(xiàn)收藏于中國絲綢博物館。殘片主體為折枝花卉和靈芝云紋,綴中為一輪圓月,月中為一只玉兔在桂樹下?lián)v藥。玉兔的造型較為粗率簡略,也基本吻合了元代花鳥畫注重形似的取向。元代緙絲織物中,花卉紋樣總與動物圖案配合,龍紋、鳳鳥、瑞獸、鹿兔等是比較常見的動物圖案。
明代畫家陶成繪有兩幅構(gòu)圖不同的《蟾宮玉兔圖》,均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明代花鳥畫家出現(xiàn)了諸如呂紀、邊景昭、林良等名家,而陶成卻并不為很多人所知?!秷D繪寶鑒續(xù)編》中說陶成“畫山川多用青綠,尤喜作鉤勒,竹、兔與鴰、鹿,皆妙”。
細觀兩幅《蟾宮玉兔圖》,其中一圖構(gòu)圖飽滿,桂樹挺拔,野菊競放,巉巖與湖石施以濃重的石青色,一只玉兔仰頭凝視,構(gòu)成畫面核心,另兩只灰兔蹲伏,幾難辨出。整體上繁而不亂,生動傳神。
清代宮廷畫家冷枚的《梧桐雙兔圖》也是兔畫名作。冷枚師承焦秉貞,吸收了當時流行于宮廷的西洋透視、明暗、對比等畫法,但其工中帶寫,筆墨勁利,色彩妍麗,于中西畫法融合間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該畫只露半株秋桐,桐葉綠中泛黃,樹底數(shù)叢野菊,兩只白兔眼神對望,十分寫實。山石呈現(xiàn)有力的折帶方形,于堅硬中見峭拔之美。整幅作品典雅工致,可見受到西洋繪畫技法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