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悅 牛麗強 單敏敏 郭楠 蘇雪瑩 薛靜雯 滕羽鷗 梁騰霄
膿毒癥是指由感染所引起的宿主反應失調(diào)而危及生命的器官功能障礙;膿毒性休克為膿毒癥合并嚴重的循環(huán)、細胞和代謝的紊亂,其較單純膿毒癥具有更高的死亡風險,早期識別與采取適當治療可改善膿毒癥患者預后[1]。
中醫(yī)認為膿毒癥屬“外感熱病”范疇,其以“熱、毒、瘀、虛、腑氣不通”為主要病機[2],呈現(xiàn)出腑實、熱、瘀起始,邪盛毒損,正氣虧虛甚至衰敗的變化特點,至膿毒癥病入為正氣衰敗則預后不佳。結合膿毒癥愈后及病機變化,本團隊認為早期識別膿毒癥,以早期干預,能夠及時清除病理毒邪,截斷扭轉膿毒癥病勢,減少膿毒癥向休克轉化為宜。本團隊通過翻閱古籍與文獻探尋膿毒癥適宜的治療方法,發(fā)現(xiàn)通腑清熱活血法治療膿毒癥的大量依據(jù),此法在臨床上也取得一定療效。故本文旨在探明通腑清熱活血法“截斷扭轉”膿毒癥病勢的歷史源流和機理,為臨床提供理論支持。
1.1傷寒學派以通腑法祛邪外出,奠定膿毒癥治療基礎
《傷寒論·序》記載張仲景時期的一次大疫“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年,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張仲景立《傷寒雜病論》,從六經(jīng)闡釋外邪傷人的傳變規(guī)律和治療方法,其通腑驅邪法為后世膿毒癥的治療奠定了基礎。
傷寒多以太陽病為始,醫(yī)家多以汗吐下治之,然或用藥不及“汗先出不徹”,或用藥太過汗后下利而“亡津液,胃中干燥”皆可轉屬陽明,而見“不更衣,內(nèi)實,大便難”的腑實之象。張仲景診病強調(diào)“但見一癥便是”,通常認為腑實證以胃中燥為因,以大便難為象,然細讀傷寒,太陽病“若胃氣不和譫語者,少與調(diào)胃承氣湯”,又“傷寒十三日,過經(jīng),譫語者,以有熱也,當以湯下之”,陽明病“胃中燥,大便必硬,硬則譫語,小承氣湯主之”,二陽并病太陽證罷“大便難而譫語者,下之則愈,宜大承氣湯”,少陰病“下利譫語者,有燥屎也,宜小承氣湯”,可知譫語是提示病情進展,提示用藥時機的標志之一。
張仲景治病強調(diào)“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把握疾病傳變時機,治法得當方可阻邪傳變。腑實證常以承氣湯類通腑為治,若“傷寒十三日不解,過經(jīng),譫語者……若自下利者,脈當微厥,今反和者,此為內(nèi)實也,調(diào)胃承氣湯主之”,此雖日久,但尚未及劇,故以調(diào)胃承氣兼顧脾胃,但仍以湯下以求蕩邪,以截斷感邪神亂而生壞證。若“不大便五六日,上至十余日”則可見“日晡所發(fā)潮熱,不惡寒,獨語如見鬼狀;若劇者,發(fā)則不識人,循衣摸床,惕而不安,微喘直視”的癥狀,此腑實不通,熱甚于內(nèi),胃中水竭所致,張仲景以大承氣湯主之,急下以存陰,防陰津干涸而病勢難逆。脈弦轉澀而不治是陽明內(nèi)結“不治”之證的標志之一,張仲景以大承氣湯截斷邪熱深入,神亂脈逆。以下法通腑,若時機不當可致太陽之邪深入陽明而為壞證,若時機得當脾胃得固,陰液得存,則疾病向愈。
除經(jīng)典的三承氣湯,治“熱結膀胱、其人如狂……少腹急結”之桃核承氣湯和治腸癰“少腹腫痞,按之即痛如淋”之大黃牡丹湯亦見于《傷寒雜病論》,此皆取承氣通腑之意,又加桃核、牡丹之類以求治血之效,是通腑法清熱結合活血法去邪毒的有效嘗試。
張仲景的《傷寒論》是外感熱病奠基之作,其通腑法對后世治療外感熱病影響深遠。部分醫(yī)家沿襲張仲景的思想形成傷寒一派,承揚通腑以療熱病的治療思想,如許叔微《傷寒九十論》言“臟有熱毒,雖衰年亦可下;臟有寒邪,雖壯年亦可溫”,臟熱不應受限于形氣之盈虧而忌用下法。任越庵《傷寒法祖》提出“急下以存其真陰”,急下通腑以存陰液,可截斷熱病津傷。另有醫(yī)家在傷寒的基礎上演變出新理論,河間學派即在其列,將火熱理論引入熱病認識,在通腑之上發(fā)展新的治療理論。膿毒癥由感染所誘發(fā),病勢傳變迅速且病勢深重,癥狀表現(xiàn)為發(fā)熱及多臟器損傷,甚則休克,與傷寒傳變?nèi)肜锏谋憩F(xiàn)相應,故通腑為近現(xiàn)代治療膿毒癥的重要療法之一。
1.2河間學派以清熱法清解火熱邪氣,豐富膿毒癥治療理論
張仲景時代以傷寒為主,而劉完素出生的河間地區(qū)土性剛燥,時人喜飲酒食肉,故易蘊生熱邪。且劉氏所處的南宋金元時期,因南北戰(zhàn)爭,災荒紛至,疫癘橫行,而這些熱病療以《局方》所推行溫燥之品效不佳,故劉完素取前賢經(jīng)驗和道教醫(yī)學理論,受《內(nèi)經(jīng)》病機十九條多屬于火的啟示,創(chuàng)立火熱論,一反當時流行的善用溫燥藥的習慣,多以寒涼之品清熱瀉火,對后世產(chǎn)生很大影響,亦為豐富膿毒癥治療理論做出了貢獻。
劉完素認為六經(jīng)傳變無寒熱之分,皆為熱病,如《傷寒直格》中言“厥后朱肱奉議作《活人書》,尚失張仲景本意,將陰陽字釋作寒熱,此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經(jīng)曰‘人之傷于寒也,則為病熱’……以至張仲景直言傷寒者,言外傷之寒邪也,以分風、寒、暑、濕之所傷,主療不同,故只言傷寒,而不通言熱病也”,即張仲景所言傷寒為感邪之因,劉氏所言熱病為致病之機,對后世溫病學的獨立起到重要作用。
劉完素在《素問玄機原病式》中提出“皆屬于熱”“皆屬于火”諸癥,將火熱證擴大為50余種,其中惡寒戰(zhàn)栗、譫妄等熱證,躁擾狂越、嗌食不下等與膿毒癥的臨床癥狀相似。劉氏以清熱法祛除火熱邪氣,其《素問玄機原病式》中以“寒藥”論承氣湯,“以使熱極而為陽厥者,以承氣湯之類寒藥下之,熱退而寒得宣通,則厥愈矣。慎不可用銀粉、巴豆性熱大毒丸藥下之,而反耗陰氣,而衰竭津液”,認為承氣湯除通腑瀉下之功外還有清里熱之效,繼承張仲景之理,又融入火熱之思,擴展了承氣湯的功能及應用范圍。其《傷寒直格》載“兩感勢甚者,通宜解毒加大承氣湯下之。熱不退者,宜再下之”,又載“腹?jié)M煩渴,脈沉實而有下證者,三一承氣湯下之”,自創(chuàng)三一承氣湯治邪熱郁結在里,蘊含了以通腑法瀉熱的治療思路。更言“凡一切大熱狂躁喘滿及陰厥極甚,蓄熱內(nèi)深”者用黃連解毒湯清熱解毒,強調(diào)清熱解毒是截斷病勢發(fā)展的關鍵,“勢惡者,(三一承氣湯)加黃連解毒湯下之”,熱勢重者,則清熱解毒與通腑瀉下之法同用,表明通腑清熱合法是病情惡化時的重要治療手段。但若陽厥深重或失下熱極,不可“急下之”,否則陰絕陽脫,此時宜以“涼膈散或黃連解毒湯養(yǎng)陰退陽”,待熱散脈復而有力,方可予“三一承氣湯下之,或解毒加大承氣湯尤良”,進一步闡明了通腑與清熱時機的把控。
劉完素受自然與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在承襲古訓之上,將火熱概念引入外感熱病體系,創(chuàng)立火熱論的學術思想,為治療熱病提供了新的思路,對后世醫(yī)家影響深遠。馬完素在《傷寒醫(yī)鑒》中提出三陰三陽,均為熱證之理,承揚劉完素的思想。張從正《儒門事親》曰“攻里不遠寒”,即“若病在里者,雖堅冰積雪之時,不避司氣之寒,亦必以寒藥攻其里”,明確里熱之證需予苦寒藥涌泄之。后歷史將受火熱論影響深遠的醫(yī)家統(tǒng)歸為河間學派,河間學派的歷史地位得以確立。此外,火熱思想的引入,也為百年之后明清溫病學說的成形和發(fā)展奠定基礎。
1.3溫病學派以活血法祛除瘀邪,膿毒癥治療初具雛形
《難經(jīng)》載“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張仲景獨辨風寒,劉完素立論火熱,王道安在《醫(yī)經(jīng)溯洄集》中劃寒熱之界,極大程度上劃清溫病與傷寒之界限。至明代崇禎辛巳年發(fā)大疫,史載“疫氣流行,感者多,于五六月益甚,或合門傳染”,時“醫(yī)者彷徨無措,病者日近危篤”,使吳又可意識到“夫溫疫之為病,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天地間別有一種異氣所感”,疫癘邪氣的確立極大豐富了溫病學說,其“異氣所感”之說也為現(xiàn)代中醫(yī)理解膿毒癥等感染性疾病奠定了基礎。其后葉天士《溫熱論》開篇言“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zhèn)餍陌粽撝畏?則與傷寒大異”,明確熱病的發(fā)生并非均是傷于寒邪。吳鞠通《溫病條辨》提出“溫病有九”之說,言“有風溫、有溫熱、有溫疫、有溫毒、有暑溫、有濕溫、有秋燥、有冬溫、有溫瘧”,以病因和相應癥狀區(qū)分溫病,為后世依據(jù)膿毒癥病因與癥狀將膿毒癥歸于外感熱病提供了思路。
外感熱病從傷寒六經(jīng)傳變,到六氣皆從火化,至溫病階段發(fā)展出了以衛(wèi)氣營血辨淺深,以上中下焦定病位的辨證方法,更適用于全身癥狀的辨治。“在衛(wèi)汗之可也”與傷寒派汗吐下法治外感互參,“到氣才可清氣”與火熱派清熱之法互參,“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入血就恐耗血動血”已然涉及清熱與治血時機的把握。吳又可《溫疫論》曰“大小便蓄血,便血……邪熱久羈,無由以泄,血為熱搏,留于經(jīng)絡”,瘀熱互結于下焦,迫血流行,則下焦血出,“應下稽遲,血竭氣耗,內(nèi)熱煩渴譫語”,熱灼陰血,熱耗血竭,則神志不識。與傷寒所言的腑實胃燥傷陰不同,疫疬之邪在傷陰的基礎上有動血的趨勢,且易導致瘀熱內(nèi)生而產(chǎn)生嚴重疾病反應。治療上,《溫疫論》載“溫疫發(fā)熱一二日,舌上白苔如積粉,早服達原飲一劑,午前舌變黃色,隨現(xiàn)胸膈滿痛,大渴煩躁,此伏邪即潰,邪毒傳胃也。前方加大黃下之,煩渴少減,熱去六七,午后復加煩躁發(fā)熱,通舌變黑生刺,鼻如煙煤,此邪毒最重,復瘀到胃,急投大承氣湯”,在達原飲清熱化濕祛除疫邪之上,再以通下、活血藥物急攻之,清熱、通腑、活血合法方能奏效,吳又可急癥需急攻的治療思想和三法適時應用的時機把握是截斷病情發(fā)展的關鍵,蘊含急攻祛邪、截斷病勢之意,為膿毒癥“截斷扭轉”提供依據(jù)。葉天士《臨癥指南醫(yī)案》言“久病入絡”“久病血瘀”,《溫熱論》載入血分“直須涼血散血”,將活血化瘀法引入溫病治療。吳鞠通《溫病條辨》認識到溫病發(fā)病并非單一衛(wèi)氣營血傳變,可見衛(wèi)氣營血同病,治宜清熱、活血、通腑諸法聯(lián)用,如“熱病經(jīng)水適至,十余日不解,舌痿飲冷,心煩熱,神氣忽清忽亂,脈右長左沉,瘀熱在里也,加減桃仁承氣湯主之”,氣營同病,需清除熱邪并活血化瘀,以祛熱瘀之邪從腸腑之道而出。急病急攻、適時施法、諸法聯(lián)合是確保溫病療效的關鍵,通腑清熱活血法治療膿毒癥的療法趨于成熟。
溫病諸家將活血法融入溫熱重癥的治療,極大豐富了熱病治療體系。溫病疫癘的提出同時啟迪了近現(xiàn)代傳染病學,現(xiàn)今傳染病學的中醫(yī)治療與外感熱病治療體系息息相關,通腑—清熱—活血治療膿毒癥的療法脈絡在歷史經(jīng)驗及臨床驗證中也逐漸成形。此外,溫病衛(wèi)氣營血概念的提出也為近現(xiàn)代“截斷扭轉”概念的提出打下基礎。
1.4“截斷扭轉”概念引入膿毒癥治療
溫病學的成熟為截斷扭轉法的提出奠定基礎。姜春華教授依據(jù)溫病衛(wèi)氣營血治療總綱,首提 “截斷扭轉”的治療思路,即病之始用藥得力,可阻斷病勢,需警戒“前后不循緩急之法,慮其動手便錯”的錯誤。具體治療上姜教授認為清熱解毒是重要的截斷方法,通腑攻下是治療急癥快速截斷的重要手段,且需早用涼血化瘀[3]。貝潤浦[4]解讀其師“截斷扭轉”之思路為早期果斷采取措施和特效方藥以快速祛除病邪而打斷疾病傳變,若不能快速祛除病邪也要救急截危以阻止病情進一步惡化,并根據(jù)姜教授行醫(yī)經(jīng)歷與用藥特點總結為“截斷扭轉四法”,即重用清熱解毒,早用攻下直折,及時活血化瘀,迅速固正防脫。
其后顧伯華教授將“截斷扭轉”概念應用在外感熱病范疇中膿毒癥的治療,并結合其師朱良春教授所提出治療溫熱病需打破衛(wèi)、氣、營、血的傳變規(guī)律和通下重在存陰的學術理論,提出治療膿毒癥應早、中期即蕩滌毒邪,急下存陰,以“截斷扭轉”膿毒癥病勢的觀點[5]。
隨著醫(yī)學對于膿毒癥的認識不斷深入,在總結前賢治療膿毒癥的方法之上,現(xiàn)代醫(yī)家也意識到膿毒癥的干預節(jié)點也是治療膿毒癥的重要一環(huán),在把握以通腑清熱活血法治療膿毒癥的基礎上,也需要抓緊膿毒癥的治療時機,及時干預,以防病勢深入難以挽回。
2.1毒熱侵襲,正邪交爭
膿毒癥因感受毒邪而起,熱毒熾盛,熱邪與正氣交爭則發(fā)熱。臨床需警惕老年患者熱勢不高的情況,患者年老體衰,感受毒邪后熱勢低微,然正氣不充,毒邪入里傳變迅速,較早出現(xiàn)臟器損傷的表現(xiàn)。熱盛腠理開,則汗出,疫癘之疾邪熱夾濕可見汗液黏稠,正氣脫失可現(xiàn)渾身濕冷、大汗淋漓之表現(xiàn),臨床需仔細辨別。毒熱之邪灼傷陰液,陰津受損,則患者表現(xiàn)為咽干、口渴、皮膚干燥等津虧之象。中焦氣機是臟腑氣機升降的樞紐,熱毒阻滯氣機,中焦氣機升降失衡,則見脘痞脹滿、惡心嘔吐。胃為水谷之海,熱灼水竭,胃腑受納腐熟之力受損,津液不行,則大便燥結。中焦癥狀的出現(xiàn)及轉變,對于膿毒癥病勢的傳變具有提示意義,毒邪損傷胃腑,胃氣衰敗,則飲食不下,甚者食入即吐,此為膿毒癥預后不良的征兆。熱毒侵襲臟腑,傷津煉血,瘀血內(nèi)生阻滯血脈,機體不得濡養(yǎng),可見舌色紫、四末微涼、脈澀等。此階段腑實、熱邪、瘀血壅滯臟腑氣血,以熱證與輕度可逆的臟腑損傷癥狀為主,為膿毒癥以通腑清熱活血法逆轉病勢的最佳節(jié)點。
毒邪侵襲,熱毒、腑實、瘀血之邪損傷臟腑的過程中,劇烈邪正交爭是膿毒癥產(chǎn)生嚴重疾病反應的重要病機。如熱毒侵肺,肺熱壅盛,阻滯氣機,肺失宣降則咳嗽、喘憋,然劇烈正邪交爭影響機體內(nèi)在平衡,邪熱壅滯瘀血內(nèi)生,氣血失調(diào),肺臟壅滯更甚,則可見面目青紫,呼吸微弱。現(xiàn)代研究認為由感染向膿毒癥的轉變是促炎介質引起的過度機體免疫反應的結果[6],與中醫(yī)認為劇烈邪正交爭是膿毒癥嚴重疾病反應產(chǎn)生的思想相應。
2.2瘀熱毒邪,損傷臟腑
若未能及時清除毒邪,熱、瘀、腑實搏結致病,則病勢深入,累及多臟,造成毒損臟腑的結局。毒熱壅滯,胃中水竭,水谷不充,正氣來復無源。熱灼胃腑,津液不行,則大便燥結,熱與腑實相搏結,燥屎不下則腑氣不通,又進一步影響氣機升降。氣機阻滯,血液不行,加之邪熱進一步煉熬陰血,熱瘀互結,四肢百脈失于濡養(yǎng),則四末涼,臟腑失于滋養(yǎng),則臟體受損而功能減弱。瘀熱阻滯脈絡,血絡受損,則可見局部出血、斑疹。
熱、瘀、腑實交織,正虛邪盛,熱勢較前不顯,腑實、瘀血之證突出,然正氣未脫,若迅速祛除病邪,予機體恢復的時間,仍有截斷甚至逆轉病勢的機會。此外,需謹防正氣損傷過度,正虛欲脫之證,臨床以飲食不下、神志改變、出血等為病勢深入的前兆。
2.3正氣損極,正虛欲脫
若病理毒邪未得到及時清除,使得毒邪持續(xù)損害人體,病邪不斷深入,正氣損耗更甚,以致正氣暴脫,則出現(xiàn)大汗淋漓、神昏、脈厥等一系列癥狀。邪盛正衰,正氣損耗以致攝血無力,氣虛血溢,輕則出現(xiàn)皮膚或孔竅的出血,重則出現(xiàn)臟器及體表的大范圍出血,血不得止又使得承載之氣不斷逸散,氣隨血脫。陽氣與陰血的亡脫均使得機體呈現(xiàn)一派暴脫之象,即進入膿毒癥休克狀態(tài),難挽頹勢。
3.1治療膿毒癥的關鍵在于抓住截斷扭轉病勢的時機,減輕臟腑受損
膿毒癥患者受毒邪侵襲,正氣受損,祛邪乏力,邪氣猖獗于內(nèi),正氣衰敗,轉為閉脫之證,即進入膿毒癥休克階段,此時機體平衡徹底打破,古代多為“不治”之“死證”,即使有現(xiàn)代醫(yī)學技術的支持,也難以逆轉其頹勢。故臨床早期識別膿毒癥,以截斷扭轉其病勢,阻斷臟器的損傷,才能獲得最大的生存機會。現(xiàn)代研究[7]也發(fā)現(xiàn)若不阻斷機體過度應答進一步損傷組織臟器,將會引起機體出現(xiàn)循環(huán)休克、多臟器功能受損的休克階段,且組織細胞的損傷是不可逆的。故在自身過度應答沒有引發(fā)多器官組織損傷前及時運用有效手段進行治療,截斷進一步機體損傷是膿毒癥治療的關鍵。
所以抓住截斷扭轉膿毒癥病勢的節(jié)點在膿毒癥的治療中尤為重要,此需結合膿毒癥表現(xiàn)出的癥狀及內(nèi)在病機轉變而辨識。毒邪侵襲人體,正邪交爭之時,正氣有余,臟腑受損程度輕,此階段是截斷扭轉膿毒癥病勢最佳時機。若熱毒、血瘀、腑實夾雜致病以致多臟受累,仍有采取快速祛邪的治療方法以獲得病勢截斷甚至扭轉的機會,使得臟器損傷得到控制,為機體正氣來復創(chuàng)造機會。
3.2通腑清熱活血法是實現(xiàn)膿毒癥截斷扭轉的主要手段
在把握膿毒癥截斷扭轉的時機之上,需予治療速清毒邪,截斷甚至逆轉病勢,留存正氣以供機體恢復。結合膿毒癥病機及傳變,通腑清熱活血三法合用順應病機病勢,可快速逐邪,以達截斷逆轉病勢之效。然臨床應用需根據(jù)病機傳變不同,審證治之。
毒熱侵襲,正邪劇烈交爭之時,熱毒熾盛,正氣尚充。故需急用以通腑清熱活血法為核心的祛邪之法祛除毒邪,平復劇烈邪正交爭反應,截斷疾病深入造成不可逆的損傷。膿毒癥臨床表現(xiàn)復雜,腑實、熱毒、血瘀之癥各有偏重,需隨證治之。若臨床以壯熱、面赤、口干咽燥等表現(xiàn)為突出,則重清熱,清瀉實熱可選用石膏、知母等清壯熱邪氣,佐以小劑量大黃、枳實等通腑瀉熱,并丹參、川芎等活血以行血散熱。若以舌暗、脈澀、唇紫、皮下見瘀點等為顯,瘀熱互結,則重活血以逐瘀清熱,如用丹皮、赤芍等涼血活血,以桂枝通行血脈,小劑量三棱、莪術增加逐瘀之功,佐以枳實、厚樸等通腑調(diào)暢氣機,黃連、梔子等清熱以預防血液進一步凝煉。若腹脹、大便不通等為主要表現(xiàn),則重通腑,如生大黃、芒硝通腑瀉下,佐以玉竹、蘆根等滋胃陰清熱邪,桃仁、紅花等活血以預防血瘀加重氣機阻滯。
瘀熱毒邪,毒邪深入,正氣損耗,多臟受累,腑實、熱毒、瘀血互結,故在治療上通腑清熱活血并重。如生大黃、厚樸、桃仁等攻下逐瘀,水牛角、黃連、丹皮等清熱涼血,生地、三棱等涼血逐瘀,若脾胃運化功能差,也可采用中藥灌腸的方式。此外,雖需急攻毒邪,但要防范正氣進一步損耗,正虛閉脫,治療上可加用人參補正防脫,臨床亦可應用參附注射液、參麥注射液等中藥注射液固護正氣。此階段病勢險急,傳變迅速,故用藥需緊隨病機,若不能在此階段及時清除病理毒邪,予以機體正氣來復的時機,則毒邪進一步耗竭人體,由膿毒癥進入膿毒癥休克的狀態(tài),病勢逆轉困難。
正氣損極,正虛欲脫之時,古代醫(yī)家稱之為“死證”,予以重劑人參、四逆,也是“半生半死”,同時此階段急攻毒邪之法不再適用。即使醫(yī)學發(fā)展至今,仍難以完全攻克,膿毒癥休克的病死率高居不下。故在疾病發(fā)展的早、中期即需要積極干預,截斷病勢,扭轉結局。
現(xiàn)代臨床及機制研究也證實了通腑清熱活血法是治療膿毒癥的重要治法。臨床研究上,顧伯華團隊提出膿毒癥早、中期即采用蕩滌毒邪,急下存陰之法,以“截斷扭轉”膿毒癥病勢,化裁出錦紅湯。錦紅湯由大黃、紅藤、蒲公英組成,取大黃瀉下通腑、紅藤活血化瘀、蒲公英清熱解毒之效,以清除熱邪、活血化瘀,并通腑達到祛邪外出的目的[5]。后錦紅湯治療膿毒癥的臨床研究得出錦紅湯可抑制膿毒癥炎癥因子水平,緩解膿毒癥癥狀,改善膿毒癥患者預后,實驗室研究發(fā)現(xiàn)錦紅湯對膿毒癥心肌損傷患者心肌細胞具有保護作用[8]。王健等[9]觀察桃核承氣湯治療膿毒癥胃腸功能障礙患者,發(fā)現(xiàn)桃核承氣湯能促進患者胃腸功能恢復,且有較好的臨床安全性。相關機制研究也發(fā)現(xiàn)通腑、清熱、活血藥物通過作用于多個信號通路,調(diào)節(jié)腫瘤壞死因子α、白細胞介素-6、高遷移率族蛋白B1等炎癥介質水平及CD3+、CD4+等細胞免疫水平,起到改善膿毒癥癥狀,保護臟器細胞的作用[10-13]。
可見,膿毒癥早、中期,正氣未衰尚可與邪氣交爭,積極干預可取得良好療效,一旦進入到膿毒癥終末期,邪盛正衰,則難以逆轉病勢。故臨床上應增強對膿毒癥的診斷意識,早期識別膿毒癥,及早干預以逆轉病勢,減少膿毒癥休克的發(fā)生。而通腑活血清熱之法應用于膿毒癥早、中期,順應膿毒癥病因病機,得以截斷扭轉其病勢,減輕臟腑損傷。
中醫(yī)學對于外感熱病的研究已歷經(jīng)千年,傷寒學派提出通下瀉腑實之法,進行了通腑活血并用的有效嘗試;河間學派基于傷寒將火熱的思想引入外感熱病體系,并提出通腑清熱并用除熱毒之邪的治療思想,同時也推動了溫病學的發(fā)展;溫病學派“疫癘邪氣”的概念為近現(xiàn)代傳染病學奠定基礎,同時“衛(wèi)氣營血”的提出將血瘀病機與活血療法引入外感熱病的治療。本團隊結合三家學派的核心觀點與理論聯(lián)系,疏理出以通腑—清熱—活血法治療外感熱病的歷史脈絡,為膿毒癥以通腑清熱活血法治療提供歷史依據(jù)。依據(jù)通腑清熱活血截斷扭轉膿毒癥的治療,總結膿毒癥病機分為三個階段:熱毒侵襲,正邪交爭;瘀熱毒邪,損傷臟腑;正氣損極,正虛欲脫。膿毒癥病機復雜多樣,熱、瘀、腑實常搏結致病,故本團隊從疾病傳變的角度探討不同階段的病機,更符合臨床應用。隨疾病逐級深入,至正虛暴脫則病勢難以扭轉,故早期識別膿毒癥,在膿毒癥早、中期即以通腑清熱活血法快速祛除病理毒邪,輔助機體正氣恢復,為機體正常功能的恢復創(chuàng)造條件,是理想的膿毒癥的治療思路,望為膿毒癥的臨床治療提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