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繼武 姜靜雅
2020年12月17日,在莫斯科,普京年度記者會以視頻方式舉行
國際舞臺上的言語交鋒是一門“藝術”。長期以來,國際政要尤其是大國政要的言論極易成為輿論焦點,甚至成為影響國際大事的重要因子。
美國總統(tǒng)拜登3月17日接受美國廣播公司采訪時稱,俄領導層要為俄方企圖干涉美國選舉“付出代價”。當記者發(fā)問拜登是否認為普京是“殺手”時,拜登答曰:“是的,我同意?!边@樣簡單明了的回答,雖然沒有解釋其中的因果邏輯,但建立起了“普京”與“殺手”的聯系,給聽眾留下廣闊的遐想空間。
普京的回應更加耐人尋味:“我們總是在他人身上看到自身品質,并認為他和我們是一類人。”他同時表示,自己會對拜登說“祝你健康”作為回應,“我這樣說并沒有諷刺或玩笑的意思”。 普京并沒有直接承認或者否認拜登的言論,而是另辟蹊徑,戳了對方健康狀況的痛點。普京的回應被認為機敏巧妙,一個重要原因在于他避開了對手的命題,不著痕跡地把爭議焦點轉到了對美國總統(tǒng)健康及美國政局穩(wěn)定的擔憂上。
此番話語交鋒一度“刷屏”,引發(fā)國際熱議,新一輪美俄外交斗爭持續(xù)發(fā)酵。國際舞臺上的言語交鋒是一門“藝術”。長期以來,國際政要尤其是大國政要的言論極易成為輿論焦點,甚至成為影響國際大事的重要因子。
美國認知語言學家喬治·萊考夫提出的“框架”和“隱喻”,能夠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外交溝通中的“藝術”。
萊考夫認為,框架是話語與敘事的結構,能夠提供預設,左右人們對問題的看法,高明的語言藝術,往往通過在話語中構建框架以塑造聽眾的世界觀,激活聽眾認知中的潛在觀念。
話語的框定會在不斷重復中增強影響力,并且提出框架的一方具有主導權優(yōu)勢。萊考夫曾讓學生做“別想那頭大象”的練習,結果沒人能成功?!按笙蟆边@個詞喚醒了人們頭腦中的框架,因而無論承認還是否定,練習行為都在加深框架本身。這種情況下,被動卷入對方設置的框架進行思考和辯論的人,實際上加深了對“大象”的印象。
這樣的案例在美國政壇曾經上演過。前總統(tǒng)尼克松在面臨“水門事件”指控時,通過電視演說向民眾解釋“我不是騙子”,反而將觀眾帶入“騙子”的框架,很多人更篤信他在辯解。因此,在外交話語溝通中,國際政要不得不時刻小心辨認對方的語言“伎倆”,并及時樹立新框架和轉移框架。
隱喻則是通過淺顯易懂的方式,喚醒聽眾的觀念共鳴。
美國前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在20世紀50年代闡述美國東南亞政策時,使用了“多米諾骨牌”這一概念,“在東南亞,如果有一個國家落在共產黨手中,這個地區(qū)的其他國家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倒下去”。
“多米諾骨牌”帶來的聯想是,輕推一枚骨牌,其余骨牌便會發(fā)生接連快速倒下的連鎖反應。而將所謂共產主義對東南亞形勢的影響比作多米諾骨牌的隱喻,迅速將后者的特性投射于前者身上,加強了聽眾對東南亞正面臨所謂共產主義“擴張”危險的判斷,為美國干涉印度支那問題乃至日后深陷越南戰(zhàn)爭找到了借口。
美國外交語言十分擅長使用框架和隱喻。
伊拉克戰(zhàn)爭前,時任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稱伊朗、伊拉克和朝鮮為“邪惡軸心”,在語言的文字游戲中,人為構建出伊拉克與二戰(zhàn)中法西斯及軸心國罪惡的聯系,并利用“9·11”事件后美國民眾對恐怖主義的極端恐懼,使后者近乎盲目地相信伊拉克具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由此強化了需向伊拉克發(fā)動所謂“正義之戰(zhàn)”的急迫性。
近年來,美國一些政治精英以“修昔底德陷阱”形容中美戰(zhàn)略競爭,中美關系被人為蒙上了崛起國與守成國必有一戰(zhàn)的陰影。這種話術刻意突出矛盾與沖突,掩蓋了兩國積極友好合作的一面,一步步加深了雙方的戰(zhàn)略互疑。
此次拜登用“殺手”來影射“普京”,有意無意引導人們通過對前者(即殺手)的如秘密、黑暗、見不得人的特質的認知去理解后者,同時將其與美國大選中的“通俄門”事件等相關聯,激發(fā)出觀眾心中的潛在認同。
在這些表達中,話語的真實與否可能不再重要,人們更愿意基于自己的價值和認同而非事實去認知世界。
國際政要為何在外交溝通中不斷使用主動構建的框架和隱喻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呢?一種解釋認為,領導人及其他高級別政要作為國家層面的代表,他們的系列言行釋放出一種重要的外交信號,其目的在于塑造某種印象、形象和輿論,以滿足自身的某種需要。
首先,政要們試圖呈現出特定框架的信息,將言外之意留給民眾想象,通過潛在的“腦回路”反應激發(fā)出人們的情感投射和價值判斷,以獲取和增強支持。
比如,特朗普在參加2016年大選期間,強調要修建美墨邊境墻?!靶迚Α钡母拍钤诠娕泻陀懻撝胁粩嘀貜停ぐl(fā)出美國大批民眾對非法移民的負面情緒,達到了提升特朗普支持率的效果。
其次,政要們的用詞和語言可預示政策轉變的跡象,但這種語言通常又具有一定的模糊性,以期動態(tài)調整外交政策的方向和力度。如在美朝問題上,特朗普在2017年美朝關系緊張之際,多次以“火箭人”稱呼朝鮮領導人,影射其不斷進行火箭發(fā)射試驗,渲染其對半島形勢的不利影響;朝鮮方面也不甘示弱,以“瘋老頭”加以回擊,指責特朗普為“玩火的流氓和強盜”,似在增強對美方領導人政治能力和道德品質的質疑。
到了2018年1月,這種“口舌之爭”突然有了“偃旗息鼓”的跡象。隨著美朝關系緩和,特朗普將對朝鮮領導人的稱呼調整為“我的朋友”,甚至“偉大領袖”。及至2019年年底,美朝在半島核問題上遲遲無法達成共識,原先的語言對立再度“上演”。
最后,一個國家的文化內涵對國際政要的語言藝術有重要影響。比如,美國前副國務卿佐利克以“利益攸關方”界定中美關系,該用詞就源自美國“自由主義社會”的商業(yè)文化——企業(yè)中的股東、員工乃至外延的政府,都有可能成為企業(yè)的利益相關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摘自《環(huán)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