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欣
【摘? ?要】傳統(tǒng)蠟染是民間在布料上用蠟畫表現(xiàn)意味美的印染工藝,屬民間美術一類。本文以為,蠟染的美術特征主要是形象性與象征性的統(tǒng)一、主體性與傳承性的統(tǒng)一、審美性與實用性的統(tǒng)一。蠟染中母本文化的象征性蘊意,是蠟染形象性的基礎根脈。特殊的女性傳承體系促使地區(qū)蠟畫風格的趨同;對先輩蠟染技藝的忠實傳承是蠟染發(fā)展的堅實基礎;局部求變是蠟染的藝術個性體現(xiàn)。在民間,蠟染藝術就是他們的生活,生活中蘊涵著藝術,二者密不可分;情感的專心傾注,是他們對待蠟染的態(tài)度,可視同于對待藝術的態(tài)度。這是原生態(tài)藝術的重要特點。
【關鍵詞】蠟染? 民間? 美術? 特征
中圖分類號:J0-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3)22-0158-07
民間傳統(tǒng)蠟染工藝在當下備受人們的青睞。蠟染以貴州最具代表性,因此本文以貴州為例。而貴州的蠟染,不僅最具代表性,也最具普遍性。據不完全統(tǒng)計,貴州有幾個縣市的蠟染先后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即:丹寨蠟染2006年第一批,安順蠟染2008年第二批,黃平蠟染2011年第三批,織金蠟染2021年第五批等,涉及苗族、布依族、水族、革家人等。各個地區(qū)的蠟染,其風格與本片區(qū)的構圖大致相似,不同的是,各民族母本圖案的寓意各具風采。
傳統(tǒng)蠟染是民間在布料上用蠟畫表現(xiàn)意味美的傳統(tǒng)印染工藝,它屬于民間美術的一個種類。在這個定義里,它突出的個性,表現(xiàn)出三個關鍵詞:一是傳統(tǒng)、二是蠟畫、三是染藝?!皞鹘y(tǒng)”主要指母本圖案特征,它區(qū)別于借鑒的圖案或現(xiàn)代的圖案置入;“蠟畫”是它獨有的個性特征,它區(qū)別于蠟液作畫以外的其他繪畫方式;“染藝”既是它獨有的藍靛染制方式,又區(qū)別于其他的印染、區(qū)別于其他的審美意味。
傳統(tǒng)蠟染屬于民間美術,它必然具備民間美術的共性特征,那就是民間群眾的草根藝術。作為藝術,基本上都有形象性、主體性和審美性特征①。而蠟染的美術特征表現(xiàn)為形象性與象征性的統(tǒng)一、主體性與傳承性的統(tǒng)一、審美性與實用性的統(tǒng)一。
一、形象性與象征性的統(tǒng)一
美術作品都以物象作為表現(xiàn)對象。所表現(xiàn)的物象無論是自然物象還是社會物象,或多或少都具有象征意義或者內涵寓意。而民間傳統(tǒng)蠟染在表現(xiàn)物象時,著重突出物象的本族群母本文化的象征性意義。傳統(tǒng)蠟染圖案的象征性,主要包括圖騰的守望、往昔的追憶、興旺的企求,以及其他寓意等內容。
(一)圖騰的守望
圖騰是一個族群的信仰與象征性的文化標志,也是一個族群的徽記,應該是在文字產生之前就流行于遠古的社會。每個古老的民族都有自己的圖騰,現(xiàn)今的民族里,由于遷徙、交流與整合的經歷不盡一致,也有不同支系不同的圖騰。
龍是中華民族的共同崇拜物,算是華夏民族的母本文化圖騰,很多民族都有龍圖騰??墒牵煌褡鍖埜髻x予了獨特的含義。比如丹寨和三都一帶的苗族,自稱“嘎鬧”,“鬧”即“鳥”,這便是鳥圖騰。因此,丹寨苗族蠟染上的鳥圖案很突出,這就是本地區(qū)的母本圖案。這個地區(qū)的鳥圖案一般都比其他物象要大,所在位置相當顯眼,鳥的形態(tài)也豐富多樣。在月亮山型的黑領苗式中,壽衣或者祭葬的旗幡所繪制的龍是鳥頭龍(如圖1)。這周邊地區(qū)的水族是魚圖騰,所以圖案是魚頭龍②。這不是藝術夸張,而是意味著本族群是龍圖騰的印記,是龍的支系。
族群里的圖騰有時不僅限于一個,有時甚至有幾個,苗族其他地方還有其他圖騰,這或許是共有圖騰與支系圖騰的關系。比如,苗族中部方言的大部地區(qū),無論支系土語有很多區(qū)別,但對“蝴蝶媽媽”的崇拜是一致的。在《苗族古歌》和古理辭《苗族賈理》里,均有誦述:說是蝴蝶媽媽與霧氣在一起才產出人類③。蝴蝶媽媽和霧氣在苗家人心中有崇高的地位,所以,蝴蝶形象在蠟染圖案里同樣占據著重要位置。另外,蠟染圖案中回旋圖案“渦沱”是霧氣回旋的象征,這應是“渦沱”的本意。此外,類似銅鼓里的紋飾,在蠟染里同樣出現(xiàn),宋人朱輔在《溪蠻叢笑》說:“溪峒愛銅鼓甚于金玉,模其鼓文,以蠟刻板印布……”且不說銅鼓與蠟染誰先誰后,銅鼓是西南多個民族的重器與祭器。銅鼓的紋飾與蠟染的圖案都蘊涵著本族群的信仰文化,如:太陽芒紋、鳥紋等,同樣是對遠古圖騰文化的守望。
蠟染中的母本圖案是先祖文化的記憶,特別是在鼓藏旗幡或壽衣上,這些重要的圖騰紋飾必不可少,這是對先輩的精神寄托,也是對亡者的敬祭。
(二)往昔的追憶
民間傳統(tǒng)蠟染中的圖案與紋飾,不少地方保留了本族群的經歷,以及對往昔故事的追憶。尤其在苗族西部方言中特別突出。
整個苗族對楓木有特別的情結,苗家人一直認為蚩尤就是他們的先祖,楓樹帶紅的汁液是蚩尤的血液。西部苗族認為其具備無窮的神力,于是用來繪制蠟染的物象。《苗族古歌》認為,是楓木生出蝴蝶媽媽,蝴蝶媽媽生出人類。《山海經》載:“楓木,蚩尤所棄其桎梏,是為楓木。④”無論是《苗族古歌》與苗族民間傳說,還是古文獻,蚩尤——楓木——苗族,三者都有密切的聯(lián)系。黃帝、炎帝與蚩尤的故事已成過往,但楓木還在,楓木液汁流淌在蠟畫里,也是苗族人對先祖的追憶。
西部苗族蠟畫的整體風格呈方矩形,并盡情地鋪陳且精細得令人贊嘆。傳說這是以前他們的城池或者土地方塊的形象。苗族的歷史悠遠,蚩尤時期,曾經在中原活動,在堯舜禹時期又有“三苗”的記載,是在長江中下游一帶。烏蒙山型的蠟染衣背上的方形圖案,傳說是遺失的“苗王印”⑤。苗族曾經有過繁盛的往昔,后來遷徙至西南,分散在山區(qū)以后,再也沒有那種大聚集、大城池、大地塊的條件。境遇的落差隨即產生刻骨的記憶,所以,生活中的蠟染紋飾便成了他們對以往美好生活深刻的追憶。
西部苗族女性的擺裙上,上面有很多留白,下面又有兩道不同的曲線。傳說空曠的那是平原,兩條不同的環(huán)線是黃河和長江⑥。實際上,這是他們遷徙過程中最難忘的。無論擺裙的繪制圖案如何變化,這個空間位置經營的含義必須表達,這是一直不變的章法,是對先祖曾經的生活進行記載。
(三)興旺的企求
蠟染繪畫在物象的選擇上,還有對興旺、興盛的企求。比如,水族蠟染中的魚圖案,一是因為魚是圖騰圖案,二是因為魚繁殖力很強。而到了苗族和其他民族地區(qū),也有不少的魚形象,但不是作為圖騰圖案,而是作為繁殖力的象征蘊意。因此,不少地區(qū)的蠟染有魚形象。在常見的動物里,魚的繁殖力是最強的,產一次蛋就成千上萬。在生產力低下的古代,人類的繁衍是興旺和興盛的基礎。因此,魚的象征性是不二的選擇。
在眾多的植物中,常見果籽最多的,無外乎就是石榴了。所以,石榴形象的選擇與動物中選擇魚,有異曲同工之妙。
蠟染圖案中有一種現(xiàn)象,就是在一個大造型內部,無論是龍、鳥、魚,還是重要的花草變形內部,都有繁復的小圖案疊加。或者鱗片,或者小花,或者直線曲線,反復疊加,這是對富麗的象征性追求。它與苗族中部方言區(qū)的銀飾一樣,是富麗蘊意的象征。
(四)其他寓意
蠟染形象的象征性,除了以上幾種外,還有其他物象不同的寓意。比如錦雞和雉雞象征美麗與機警;貓象征機靈與勤奮;桃子象征長壽;葡萄象征連串結果;各種花草枝蔓象征生命力的頑強;公雞象征有時間和方向觀念;月亮山型的黑領苗式蠟染中,繪有人物,象征有人緣、有伴侶,也繪有房屋,象征有居所,或家景富足等⑦,每種物象都有其獨特的象征意味。
以上各種物象的象征意義是由本民族、本地區(qū)的歷史文化所決定的。而形象性與象征性的統(tǒng)一,應當從其母本文化的視角進行觀照。
二、主體性與傳承性的統(tǒng)一
蠟染繪畫的形象有象征蘊意的規(guī)定性,這個規(guī)定性主要體現(xiàn)在文化的傳承上,但落實在每個傳承的支系上卻有風格上明顯的主體性;落實到具體畫工手上時,又表現(xiàn)出不同的主體性;針對同一畫工來說,不同的時間繪制出來的蠟畫成品各有不同。這是藝術的不可復制性所決定的,蠟畫也不例外。但是,在蠟染中主體性與傳承性統(tǒng)一的這個過程中,卻是以傳承性為主。下面分別從蘊意的傳承、技法的傳承和局部的求變三個方面進行闡釋。
(一)蘊意的傳承
貴州各個民族之間的歷史文化有所差異,相同民族各支系的傳承上也有一定的差異,因此,蠟染繪畫的蘊意上各有自己的主體性。
1.族群傳承的主體性
蠟染圖案內涵,按族群分蘊意,也就是說,同個民族雖然地區(qū)不同,畫風不同,但母本圖案基本相同;而同個地區(qū)中,畫風相同,卻因民族差異而母體圖案不同。
比如苗族,散居于貴州東南西北各個片區(qū),蠟畫的風格有差異,但是,他們的蠟染圖案中,“蝴蝶媽媽”的圖騰崇拜是一致的,蝴蝶形象在蠟染畫中基本上屬于畫眼位置。而在布依族和水族的蠟染中,蝴蝶形象則是作為美麗的裝點。
魚作為布依族和水族的圖騰崇拜,在他們的蠟染圖案中占據主要的位置,有時還特別把圖案夸張放大,大到讓其他物象無可企及的地步;有時主要位置的太陽紋里面就是魚;還有雙魚圖、單魚圖等各種造型,如圖2就有四魚圖。而在苗族蠟染圖案里的魚,是作為多子多孫的寄托,不是圖騰圖案,一般不作為畫眼布局⑧。
族群之間對本民族本地區(qū)的傳承,需要特別注意將先輩傳授的母本圖案蘊意接受下來,并耐心地再傳給下一代。在每一代人的內心里,先輩傳下來的蘊意是不容改變的。
2.功能傳承的主體性
蠟染圖案一般都具有功能的規(guī)定性,有固定不變和適當變化的統(tǒng)一。
比如制作壽衣或祭葬用的旗幡,其必須是以圖騰圖案為主,有遷徙過的標志性物象,這一般都不變?;蛘呒鱼~鼓,或者加公雞,或者加房屋和人物等,根據亡靈對象以及畫面的需要適當增減,總之,意味著亡靈離世后在另一世界不會孤單而回到祖先曾居住的地方,這與理老在超度亡靈時的趨向吻合。
制作被面或床單,必須以繁殖力強的諸如魚和石榴等圖案為主,這一點基本不變。然后根據主人需要和畫工對物象的熟練習慣,可以加上花草有生命力,或者加錦雞有美麗,或者加葡萄有連續(xù)結果等意味。
年輕人的衣著乃至頭帕等,除了有本族群圖騰圖案外,更多的是象征美麗、富有蘊意且生命力強的圖案;就連小孩的肚兜也會選擇乖巧且象征生命力的圖案。不同年齡、不同場合所表現(xiàn)出來的形象,既有傳承的規(guī)定性,又有活潑的主體性。
這個蘊意的傳承是嚴格的,功能也有它的趨向性,用混則認為不吉利。而根據需要添加的物象蘊意,則是畫工主體的豐富性表現(xiàn)。
(二)技法的傳承
技法的傳承,包括蠟染繪畫技法的傳承和蠟染印染工藝的傳承兩個方面。
1.畫藝傳承的主體性
蠟染圖案的藝術趨向,按地區(qū)分風格,并不一定按民族分。這種分類比較合理⑨。比如月亮山型就有苗族和水族,尤其是這個地區(qū)的丹都式(丹寨、三都),苗族和水族兩個民族的蠟染藝術風格基本相同,只不過畫眼是魚還是鳥的區(qū)別(如圖2與圖3的物象區(qū)別)。扁擔山型(安順)就有布依族和苗族,這兩個民族的蠟染藝術風格也基本一致。在蠟染繪畫中,必須引起特別關注的是:傳承畫技的主體是女性,它不存在宗族與宗族的區(qū)別。由于傳承人是女性,本宗族的女性要嫁到另外的宗族去,甚至可以嫁到另外的民族去。因此,整個地區(qū)的蠟染畫風,無論是不同宗族支系,還是不同民族,都會形成同一個大體的畫風傾向。
蠟染繪畫技法,同樣可以分為刀法(相當于筆法)、結構和章法等幾個要素。書畫中還有墨法,但蠟染的“墨法”要素應當歸屬于印染的技藝上。因此,刀法、結構和章法要素構成其中的點、線、面關系。
在月亮山型的丹都式里,構圖尤其特別,其章法布局與中國畫相似,畫眼處的物象結構,著意鋪陳,用刀有點有線還有面,單線條的枝蔓可以獨立成型,且方向性自由舒展,不著蠟的“留白”處相當明顯,邊框有時用花邊鑲嵌四周,有時不用,但都形成虛實相間的效果。苗族水族的蠟染都是這個風格,這與其他地區(qū)的畫風明顯不同。
而飛云山型(黃平)和扁擔山型等,在章法上,塊面鋪蠟較滿,并且這種鋪蠟不是用面,而是用無數的線進行鋪陳而形成的“面”,無論是方形還是圓形,都是線條的重復疊加,方向性力求統(tǒng)一,并且基本上是平均分割空間,沒有成型的單線條自由舒展的刀法。結構精密細致,工藝性極強(如圖4)。當然,飛云山型、烏蒙山型和扁擔山型,他們之間的風格又略有不同之處。
除了地區(qū)畫技不同的主體性,在同一地區(qū)相同的畫風里,傳承的技藝也略有區(qū)別,這主要體現(xiàn)在傳承人體系的區(qū)別。一位姑娘在原宗族長輩的傳授下,繼承了原宗族的畫技,待出嫁到新的宗族,帶去了原宗族的畫技。如果新宗族里有高妙的畫手,她會受到影響而綜合提高自己的畫技;如果沒有比她高妙的畫工,那么,她自然就是新宗族蠟畫技藝的傳承人。在守望圖騰文化信仰的前提下,傳承人的這種流動與交流,成為畫技傳承的主體性橋梁。
2.染技傳承的主體性
蠟染的染技主要指的是蠟畫技法以外的印染工序,這整個工序一般包括:染料的采集與發(fā)酵、蜂蠟選用與布料的選用、蠟畫后浸染與脫蠟、漂洗與晾曬等。整個工序除了用蠟刀在布料上做蠟畫這一環(huán)節(jié)是蠟染美術的核心元素且必須由畫工來完成以外,其余的環(huán)節(jié)即便是非畫工也可以在畫工的指導下完成。但是,非蠟畫的環(huán)節(jié)屬于染色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蠟畫元素與染色各個環(huán)節(jié)有機結合,才能共同形成蠟染藝術⑩。
印染工序看起來相差無幾,但是,由于用料不盡相同,用蜂蠟的精致程度不同,浸染時間和次數不盡相同,還有脫蠟和漂洗方式不一等,這些都會給成品帶來不同的效果。這與書藝、廚藝乃至書畫裝裱同理,工具和材料一樣,由不同的主體來操作,其結果會大相徑庭。不同地區(qū)的操作習慣不同,蠟染的最終效果不同,諸如意味的粗獷與細膩、色彩的深沉與清新等方面就會有差異。
(三)局部的求變
民間傳統(tǒng)蠟染在主體性與傳承性的統(tǒng)一上,由于有歷史文化的穩(wěn)固性和象征蘊意的規(guī)定性,所以重在傳承,而創(chuàng)新與變化只能在局部上,并且,這種變化必須是在傳統(tǒng)通會的基礎上來求變。
1.通會是基礎
傳統(tǒng)民族服飾往往被稱為是穿在身上的史詩,蠟染服飾也是如此。歷代畫工對先輩相傳下來的蠟染圖案(那是具備本民族歷史文化底蘊的符號)只能虔誠地接受,尤其對重要飾物的圖騰圖案更需要頂禮膜拜,還必須熟悉本民族和本地區(qū)的文化環(huán)境才能心領神會。不具備一定畫技的畫工,沒有母本文化基礎,一般都不能繪制重大禮節(jié)所用的飾物。這種重要飾物都出自高妙畫師之手,這類畫師往往也是當地的高手。無論從刀法、物象結構安排,還是整體的經營位置,如果族人看不到先輩那種地道的古風韻味,那絕對不被眾人認可。為此,這種千百年來的畫風,自然將忠實的傳承放在第一位。
再則,蠟刀筆在布料上著蠟行刀,就像傳統(tǒng)書畫下筆一樣,下筆就得管用,行筆不可更改。畫工如果沒有胸有成竹的功夫,是不敢著筆的。從一般的畫工成為畫師,當反復臨摹先輩的成品,要從刀法、各種物象結構到章法,做到了然于胸,并經長期的訓練才能達到嫻熟的地步(如圖5)。尤其是月亮山型那奇妙的蠟畫,一個普通的畫工能成為大家公認的畫師,往往需要通過十幾年或者幾十年的傳承磨煉,才能達到入妙通靈的境界。
2.求變是局部
有了嫻熟的蠟畫技藝,并通曉母本文化,在忠實于傳統(tǒng)的基礎上,可以求變,但這種求變只能是局部的、適度的、自然的。
后人對先輩留傳下來的物象造型基本不變,變的只是局部。比如月亮山型黑領苗式的鳥頭龍圖案,是鳥頭蛇身錦雞尾,以及脊翅兩邊非對稱排列,這個規(guī)定性是不變的,變的只是形態(tài);在鼓藏幡上的鳥頭龍,龍身上的鱗片是不變的,變的只是鱗片內的圖案;而龍身上可以穿插部分非鱗片圖案,但必須是適度的,總體還是以鱗片為主;同時,這些變化無論是形態(tài),還是鱗片的多少變化,都應當在整個畫面中自然而然地表露,同時保留先輩那種地道而正宗的意味。其他地區(qū)蠟染的傳承也基本是同樣道理。
通會是基礎,求變是局部。傳統(tǒng)的蠟染藝術就像書法藝術一樣,下筆必有出處,不是每一個只要會用毛筆寫字的人就能成為書法家,道理亦然。
只有民間傳統(tǒng)蠟染藝人認同的東西,才會融入他們原生態(tài)的藝術世界。當今蠟染的創(chuàng)新性開發(fā),那是另一個命題,可另當別論。
三、審美性與實用性的統(tǒng)一
表現(xiàn)美和感受美,這是藝術的重要特征。藝術職業(yè)者通常是以創(chuàng)造美作為他們的專職工作,創(chuàng)作的藝術是精神產品,這種產品與實用性的物質需要可以分離。而民間傳統(tǒng)蠟染藝術是審美性與實用性的統(tǒng)一制作出來的成品,二者高度統(tǒng)一。
(一)藝術的生活
為吃、穿、用而奔波如果稱為生活的話,那么,在蠟染地區(qū)生活的人們而言,生活就是藝術,藝術也就是他們的生活。在他們的心目中,生活本來就是這樣,并不是如此截然地將二者分開。他們沒有藝術的概念,甚至不知道“藝術”是何物,他們只知道蠟染是他們生活中的必需環(huán)節(jié),圖案如同文字一般存在于他們的生活中,他們會欣賞、會評判,并有他們自己評判的標準。
在有蠟染藝術的地區(qū),一個人出生到離世都與蠟染密不可分。從小肚兜到背帶,一生中各個時期的穿著、床上用品等等都需要蠟染制作。這些制作并不是為了純粹地欣賞,而與勞作生活密切相關。嫁衣和節(jié)慶用的服飾肯定需要華麗,就連勞作時的穿著也有樸素蠟染服飾。一個姑娘家從小就在這種環(huán)境下接受熏陶,到快要出嫁時,在長輩的引導下,自己要與長輩一起制作嫁衣;出嫁后要去熟悉夫家的母本文化與母本圖案,接下來為子女準備蠟染衣物等等,她們用心地畫、用情地畫。可以說,蠟染地區(qū)的女性個個是畫工,起碼自家勞作用的衣物是自己畫的。若是制作嫁妝等盛裝之類,必請蠟畫高手主刀。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具備繪畫天賦的就自然出類拔萃且被眾人推崇。而每個女性都可以是畫工,這是她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蠟畫藝術的群眾基礎自然形成。
把某一種技能反復熟練操作到精致的程度,也就成了藝術,這與中國古代的書法一樣,文人都在寫字,一張便條、一個藥方、一封信件、一篇文稿,都是為了實用,寫好了就自然變成被推崇的書法藝術。
(二)偶然的意味
蠟染是以實用為前提的,但是它藝術美的特點又超乎人們的意料。在制作的過程中,由于不同的畫工、不同的材料與不同的程序而出現(xiàn)的一些偶然效果,讓人感覺到不同的藝術韻味。
例如蠟染成品出現(xiàn)的冰裂紋,它不是畫工故意畫出來的,而是在浸染過程中偶然出現(xiàn)的裂紋,這種裂紋沒有規(guī)則,沒有人為痕跡。它是因為蜂蠟的質地有差異,然后在染色時藍靛會順著蠟的裂縫浸染而出現(xiàn)的。這種冰裂紋常常出現(xiàn)在蠟畫的線與面上,以面上較多。冰裂紋的出現(xiàn),給人一種滄桑的意味。藝術中的意外效果是極其珍貴的。所以,有人把冰裂紋的效果稱之為蠟染藝術的靈魂。為此,在當下蠟染的開發(fā)運用中,會將冰裂紋整體突出,頗具特色(如圖6)。
還有,蠟染畫技中那種奇特的想象、手法的夸張,令人贊嘆。例如月亮山型的丹都式,他們在物象的結構及其關系上極具夸張,常常超乎人們的想象。鳥頭上長出花草;魚頭上長出蝶翅,既像魚又像蝶? (如圖7);鳥可以是魚尾,魚可以游在花草間;魚可以飛到貓背上;石榴可以顯現(xiàn)籽粒? ;蝴蝶紋里還有鳥和魚;魚須可以長出花草? 等。這些都超乎常人的想象,畫面又是那么自然而然,好像在意料之外,又在他們的情理之中。
(三)簡約的色彩
民間傳統(tǒng)蠟染的色彩以藍白為主。用蠟刀筆進行蠟畫的部分,浸染后經過加溫將蠟液熔化,脫去蠟液對布料的覆蓋,顯現(xiàn)出原白布的白色。著蠟就是著白,“計白以當黑”。其余未用蠟畫覆蓋的部分經藍靛浸染后,顯現(xiàn)藍色。沒有任何圖案的純白或純藍,勞作時難免出現(xiàn)污漬,不實用。最初以實用為前提的蠟染,藍白相間,無意中契合藝術的簡約性表達。
色彩的簡約并不會影響藝術的審美,就像中國傳統(tǒng)的書法與水墨畫一樣,用的也只有黑白。結構的奇妙關系到整體的位置經營,每一件物飾都是一件藝術品,意味無窮。蠟染的藍色有深有淺,經過藍靛多次反復浸染后,藍色也可以達到色深如墨的效果。深淺的顏色,可以根據畫工各自審美喜好進行選擇。
當然,貴州中西部地區(qū)也有加桔紅色、黃色或相應顏色的,有的是在蠟染的基礎上加刺繡點綴。但是,藍白兩色的簡約性還是蠟染的本質與主體,也是蠟染的典型格調。
四、結語
綜上所述,蠟染中母本文化的象征性蘊意是蠟染形象性的基礎根脈。特殊的女性傳承體系促使地區(qū)間蠟畫風格的趨同;對先輩蠟染技藝的忠實傳承是蠟染發(fā)展的堅實基礎;局部求變是蠟染的藝術個性體現(xiàn);盡管如此,蠟染的主體性特征仍然豐富多彩。蠟染藝術就是他們的生活,生活中蘊涵著藝術,二者密不可分;情感的專心傾注,是他們對待蠟染的態(tài)度,也是對待藝術的態(tài)度,這與刺繡、銀飾,以及他們的音樂一樣,是原生態(tài)藝術的重要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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