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鄭自松
阿德剛出高速出口,就被前方戴著口罩的高個男子攔住了。
“從哪里來呀?干啥來了?武漢已經(jīng)封城七天了,你不清楚嗎?趕緊返回吧?!笨谡帜羞B發(fā)三問,也沒等阿德回答,直接要求他掉頭回去。
“知道武漢有疫情,所以才來了嘛?!卑⒌碌纳らT粗,嘴里的熱氣煙霧一樣散開。
“知道了還來?添亂啊。”
“武漢封城了,市民的生活肯定受影響,我琢磨著給武漢人民送點吃的來。”
“沒有上級通知,一律不準進城,這是規(guī)定?!笨谡帜凶隽艘粋€掉頭的手勢。
“大哥,這一車大白菜,可是我們?nèi)迦说囊黄囊?,你總不能看著我五六百公里跑過來,又原封不動地拉回去吧?!?/p>
“你們的心意,我代表武漢人民領了??蛇@進城的事,我還真不能答應?!笨谡帜械恼Z氣稍稍有些緩和。
此時已是拂曉,星星不知疲倦的眼睛,在幽深的天空中靜靜地閃爍。阿德看著眼前靜寂的城市,痛徹肺腑的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家鄉(xiāng)人民熱切而又充滿關懷的眼神再次浮現(xiàn)。不行,好不容易來到武漢,一定要想方設法把鄉(xiāng)親們的心意送到。記得在部隊的時候,訓練場上叫得最響的口號是:“不氣餒,不放棄,總會成功!”
阿德正想解釋,口罩男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看來電號碼,馬上摁斷了電話。阿德靈機一動,不失時機地湊上來說:“聽你起床號鈴聲,難道也當過兵?”
口罩男說:“跟這個沒關系?!?/p>
阿德說:“咋沒關系呢,我們是戰(zhàn)友啊。你聽聽,我的手機鈴聲和鬧鐘也是起床號?!彼B忙打開手機,播放鈴聲給口罩男聽,“你想想,部隊里不是一直教導我們要擁政愛民嘛,我這送白菜可算是愛民?”
口罩男說:“可你不是擁政啊,這是違反政令的行為,我不能答應?!?/p>
無計可施的阿德一陣沉默后,突然開腔,話里帶著顫音:“現(xiàn)在天寒地凍,武漢一千多萬人口的大城市被封控,市區(qū)的生活用品是有限的,總不能看著同胞餓肚子吧?我們?nèi)迦罕娨缓嫌嫞瑳Q定把地里的大白菜收了,由我送過來?!?/p>
放與不放,似乎難住了口罩男:向上級請示?此時還沒天亮,連續(xù)奮戰(zhàn)數(shù)日的各級領導也許都在休息。放他進城?責任實在太重大,在關系大局的問題上他不敢擅做主張。
口罩男處在兩難境地。
一個不讓進城,一個不肯返回,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
阿德見說服不了口罩男,就蹲在地上玩起了手機,他用手機播放歌曲《我是一個兵》《咱當兵的人》《戰(zhàn)友戰(zhàn)友親如兄弟》,一首接著一首,全都是隊列歌曲,讓一旁的口罩男聽得熱血沸騰。
口罩男突然說:“蘇A車牌,南京過來的啊?!?/p>
阿德說:“是,南京江寧區(qū)的。”
口罩男眼睛一亮:“巧了,我服役的部隊也在江寧區(qū),那里可是我第二故鄉(xiāng)呢?!?/p>
“這么說,你對南京很熟悉了?”
“能不熟悉嗎!”口罩男繞著卡車轉(zhuǎn)了一圈,突然靈機一動,對阿德說,“難得你一片熱情,這樣吧,我們把白菜卸下來,天亮后我聯(lián)系城里的車過來拉?!?/p>
“是!老班長。”阿德挺起身,端端正正地給口罩男敬了個軍禮。
兩個曾經(jīng)扛過槍的退役軍人,異口同聲地唱起《團結(jié)就是力量》,一個在車上拋,一個在地上接,動作流暢而又歡快。橢圓形的大白菜,帶著新鮮蔬菜的香甜,在明亮的路燈下劃出一道道耀眼的弧線。
一車白菜卸完,兩人累得筋疲力盡。此時,東方露出了魚肚白。阿德對口罩男說:“天亮了,我該回去了,全村人非常關注武漢疫情,他們都在等著我的消息呢?!彼鞯氐巧宪?,哐當一聲關上車門。
口罩男大聲說:“請轉(zhuǎn)告南京的親人們,武漢人民謝謝大家了!”對著車子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阿德從車窗伸出頭,對口罩男說:“放心吧,有黨中央的堅強領導,有全國人民的大力支持,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兩人的手機鬧鐘同時響起,是他們都無比熟悉的《起床號》。一輪旭日從東方探出紅彤彤的臉龐,將金色光芒灑向霧靄茫茫的武漢城。
卸下貨物的卡車,發(fā)動機的聲音不再沉悶,隨著消聲器里一股藍煙噴出,車子迎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