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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札與三疊

        2023-03-06 05:00:43吳少東
        雨花 2023年1期

        吳少東

        揚子江晨昏七札

        尼羅河就叫尼羅河

        亞馬遜河就叫亞馬遜河

        密西西比河就叫密西西比河

        沒有別的叫法

        萊茵河、多瑙河、伏爾加河

        也都沒有別的叫法

        世界的大河史上

        惟長江是個特例

        源頭到玉樹叫“通天河”

        玉樹到宜賓叫“金沙江”

        宜賓到宜昌叫“川江”

        枝城到岳陽叫“荊江”

        安徽段八百里叫“皖江”

        揚州到入??诮小皳P子江”

        高低寬窄,清濁急緩

        中國人各親各叫

        但外國人不這樣

        稱長江為揚子江

        Yangtze River,Yangtze River

        一直叫著沒停

        江面上浮有狹長的煙嵐

        懸空的揚子江

        云里霧里的石頭城

        空無一物的六朝

        薄霧中,梅子洲

        似黑色的航母泊在江心

        江水分分合合

        認(rèn)不出大江南北

        站在世茂希爾頓的十三層

        我分辨著江面的不同

        昨日暫泊的游輪已經(jīng)開走

        江面上留有白色的空洞

        謀生者順著江流,或

        逆著江流穿梭在濱江道上

        電瓶車的頭盔閃著晨光

        城市匆忙,江水靜流

        一覺醒來

        沒料到秦淮河的入口

        就在我的腳邊

        哪些美麗的名字昨夜曾在

        夢中

        江畔向晚的剪影中

        隱去多少人事啊

        渡江的人走了

        架橋的人也走了

        鳳凰臺上鳳凰游

        鳳去臺空江自流

        天明后,我也將走了

        也將成為渡江的人

        金陵弟子來相送

        我們頻頻盡觴

        在星空下談詩,談

        柳花香氣中壓酒的女子

        談如何將一種文字變成

        另一種文字

        我們從源頭到大海

        又從大海到源頭

        苦夏三疊

        今夏最熱的時候

        空調(diào)壞了。其實

        也不是壞了,還制冷

        只是風(fēng)葉如飛機的螺旋槳

        飛旋的轟鳴讓我難以入眠

        在與兒子湊合一床的兩夜

        我依然沒有睡好。

        烈日烤炙的土地與相持的低氣壓

        在我們的居所之外,但我

        依然沒有睡好。

        沉靜的冷氣與加濕器的霧氣中

        漸行漸遠的兒子背對著我,

        夢想清晰,呼吸有力。

        他貪涼的粗壯的大腿結(jié)實的小腿

        露在外邊,宣示他處事的實力。

        我喟嘆自己的松弛,懈怠與老去,

        面對這個世界我已聲嘶力竭。

        依賴白色藥片平息的血液的轟響

        成天在體內(nèi)左沖右突,讓我躁動

        又疲乏。我拉過溫良的棉被,

        蓋好我們裸露的部分,

        熱氣騰騰的夏夜,隔在居所之外

        家國諸事如雜糅的草藥湯汁

        依舊在體內(nèi)左沖右突。

        烈日在不遠處依舊叮叮當(dāng)當(dāng)

        拆舊空調(diào)的工人來了

        帶來捆系他生命的長索

        大包小包,妻子和兒子。

        他把自己從樓頂?shù)踉诎肟?/p>

        又把空調(diào)外機從空中放下

        他將妻兒晃蕩的目光吊向半空

        十點鐘的烈日下沒有他的影子。

        妻子在地面打著下手,仰頭

        提醒丈夫注意安全,低頭

        呵責(zé)兒子今后要好好學(xué)習(xí)

        午后,安裝空調(diào)的工人來了

        帶來捆系他生命的長索

        大包小包,兩張年青的面孔。

        他們把自己從樓頂?shù)踉诎肟?/p>

        又把空調(diào)外機從地面吊上空中

        新空調(diào)真好,冷氣安靜

        當(dāng)夜我卻沒有睡好。

        涼爽的空氣中輕浮些微的氣味

        但我確信不是新機器的味道

        防暑降溫的會議還未結(jié)束

        冷氣中與會者個個西裝革履。

        透過落地窗,我看到

        閃著光芒的樓群

        熱氣在街巷里躥騰

        十一點半,會議還在進行

        藍玻璃濾過蒸騰的天光,云層暗淡

        我知道窗外烈日當(dāng)空。

        輻射的暑氣讓我恍惚

        我看見海市蜃樓的城市

        會議即將結(jié)束時出現(xiàn)一陣騷動

        兩三個腰間纏繩的人突然懸在

        玻璃的另一面。

        確切地說是懸空的一排人。

        我聽不見他們互相在說什么

        我與他們之間隔著厚厚的

        能濾光又能隔音隔熱的玻璃。

        我能看見他們正用力刷洗著玻璃

        他們看不見我們正在舉行會議

        散會后,我透過車窗玻璃抬頭看去

        一個,兩個,三個,一排人,吊著

        在半空中晃動,命系一線。

        烈日拍擊通體玻璃的大廈

        我頭暈?zāi)垦?,不能久視?/p>

        一個,兩個,三個,一群麻雀

        飛過,映照在滾燙的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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