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趙容,劉暢,吳愉,王雁男,于瑩
(遼寧中醫(yī)藥大學,遼寧 大連 116600)
蒼術為菊科植物茅蒼術[Atractylodes lancea(Thunb.)DC.]或北蒼術[Atractylodes chinensis(DC.)Koidz.]的干燥根莖[1]。蒼術作為上品藥材被廣為使用。蒼術與白術在形態(tài)以及功效上極為相似,所以自古以來二者一直被混淆。本文對《神農本草經》(簡稱《本經》)中的術為何術進行論證,并對二者進行區(qū)分,以及對源流、道地性和現代應用進行本草學論證,為蒼術和白術的開發(fā)與利用提供參考。
術在《爾雅》[2]中就有記載,藥用記載最早見于戰(zhàn)國時期《五十二病方》[3],漢代的《本經》收載了“術”,列為上品?!拔犊鄿?,主風寒濕痹死肌,痙疸,止汗,除熱,消食,作煎餌。久服,輕身延年,不饑。一名山薊,生山谷。[4]”但并未記載蒼、白二字。諸多現代醫(yī)學名家對《本經》中的術進行考證,均認為《本經》中的術實為蒼術。但本經中對術功效的記載又不乏白術的特點,如“止汗”,在2020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中屬于白術的功效,而此功效是蒼術不具有的。
那么《本經》中記載的術,究竟為蒼術還是白術?胡世林先生通過《蒼術的本草考證》[5]說明了本經中的術實為蒼術。筆者對《本經》原文記載的內容進行了分析:由于蒼術側重于苦,白術側重于甘,所以《本經》中的“味苦溫”更符合對蒼術的描述;治風寒濕痹應佐以健脾益氣,助陽之藥,白術與蒼術均可治風寒濕痹;“杲曰:《本草》但言術,不分蒼,白。其蒼術別有雄壯之氣,以其經泔浸、火炒,故能出汗,與白術止汗特異,用者不可以此代彼”[6],因此“止汗”實為白術的功效;蒼術酮具有保肝、抗癌的療效,是久服長壽的一種佐證,但蒼術與白術的有效成分中均有蒼術酮,故“久服,輕身延年,不饑”此句話不能判定《本經》中的術為何術。白術藥材自明、清時期開始栽培馴化,在此之前,白術藥材多來自野生品,此后白術均以栽培品為主[7]。蒼術多為野生品,生于灌叢、樹林、野生山坡草地或巖縫隙中??梢姟侗窘洝酚涊d的“一名山薊,生山谷?!辈豢蓞^(qū)分白術與蒼術。
通過胡世林先生的考證[5]以及上述的分析推測,《本經》中應該是對蒼術的記載,而出現了白術的描述實際上是將白術混入了蒼術中。根據《本草新編》的記載:“或疑蒼術之功,不及白術遠甚,何《神農本草》不分別之耶?不知蒼術與白術,原是兩種,以神農首出之圣智,豈在后人下哉,是必分辨之明矣”[8]??梢钥闯銮宕愂胯I認為蒼術與白術的不同早已區(qū)分。但為何《本經》中記載的術是蒼術,卻又有白術的特點,應該是將白術作為蒼術的一個來源。蒼術與白術的主要功效都為燥濕、健脾,所以在使用上二者并無明顯區(qū)別,雖然除卻二者共有的功效外,白術還擁有蒼術不具有的止汗功效,但是由于白術作為蒼術的一種來源,所以將止汗的功效一同寫入《本經》中,共同作為蒼術的功效來記載。據現代研究發(fā)現,蒼術兼有祛風散寒、明目之效,白術兼有安胎之用,可見二者又有各自的功效,但是由于古代科技并不發(fā)達,功效又不顯著,所以《本經》中并未記載。
綜上所述,《本經》中的術為蒼術,而白術作為蒼術的一種來源,將其一同歸為蒼術記載,按照術記于《本經》中。
雖然《本經》時已經區(qū)別蒼術與白術,但是文獻中并未對二者進行區(qū)分,而是將白術作為蒼術的一個來源,共同作為術來記載,致使后人對蒼術與白術之間的關系仍然混淆。直至梁代,陶弘景在《本草經集注》中記載:“術有兩種:白術葉大有毛而作椏,根甜而少膏,可作丸、散用;赤術葉細無椏,根小苦而多膏,可作煎用”[9],首次根據蒼術與白術在植物形態(tài)上的不同對二者進行了區(qū)分。
蒼術與白術作為藥用植物,形態(tài)上的不同并不足以明確區(qū)分二者。所以在晉代到唐代的一段時間里,仍然混用蒼術與白術。唐代晚期的《仙授理傷續(xù)斷秘方》[10]中,藺道人明確了術有蒼、白之分,將蒼術與白術用于不同方劑中,如“排風湯”中用白術,“乳香散”“小紅丸”用蒼術。宋代《本草圖經》中記載:“凡古方云術者,乃白術也,非謂今之術矣”[11],宋代林憶等也認為古方中的術為白術,與當時醫(yī)藥界普遍應用的術即蒼術不同。北宋晚期,“術就是白術”的觀點流傳廣泛,在此觀點下,出現了貴白術、輕蒼術的現象。
宋代寇宗奭首次對蒼術與白術的功效以及臨床應用進行了明確區(qū)分,并質疑“術就是白術”的觀點,其所著的《本草衍義》云:“蒼術其長如大拇指,肥實,皮色褐,氣味辛烈,須米泔浸洗,再換泔浸二日,去上粗皮,粗促色微褐,氣味亦微,辛苦而不烈。古方及《本經》只言術,未見分其蒼、白二種也,只緣陶隱居言術有兩種,自此人多貴白者。今人但貴其難得,惟用白者,往往將蒼術置而不用。如古方平胃散之類,蒼術為最要藥,功尤速。殊不詳本草無白術之名,近世多用,亦宜兩審”[12]。此后,歷代本草開始出現了蒼術與白術分別的記載。
綜上所述,蒼術與白術最開始是梁代陶弘景在植物形態(tài)上進行了區(qū)別,唐代藺道人明確術分為蒼術與白術,并將二者用于不同方劑中,宋代寇宗奭反駁“術就是白術”的觀點,首次在功效、臨床應用等方面對蒼術和白術進行了區(qū)別。此后,蒼術與白術開始作為兩種不同植物在金、元、明、清不斷發(fā)展。二者之分“始于梁代陶弘景,明確于唐代藺道人,闡明于宋代寇宗奭,發(fā)展于金、元、明、清諸醫(yī)家”[13]。
從戰(zhàn)國到宋代,蒼術與白術混用了一千多年,說明二者在形態(tài)以及功效上極為相似,所以二者才會混用如此之久。但是在梁代陶弘景對蒼術與白術的形態(tài)進行區(qū)別后,二者仍然混用至宋代,說明蒼術與白術混淆的主要原因在于功效主治方面。對蒼術與白術的形態(tài)以及功效的研究極為重要,有效的區(qū)分二者,可以方便二者在臨床上的使用。
3.1.1 原植物形態(tài)的異同
陶弘景在《本草經集注》中記載“術有兩種:白術,葉大有毛而作椏,根甜而少膏,可作丸、散用;赤術,葉細無椏,根小苦而多膏,可作煎用”[9]。《本草綱目》記載蒼術“苗高二三尺,其葉抱莖而生,梢間葉似棠梨葉,其腳下葉有三五叉,皆有鋸齒小刺,根如老姜之狀,蒼黑色,肉白有油膏”,白術“嫩苗可茹,葉稍大而有毛,根如指大,狀如鼓槌,亦有大如拳者”[14]。上述記載的蒼術與白術均與現代一致。根據白術根結節(jié)狀、肥厚、呈拳狀,蒼術根平臥或斜生;白術花紫紅色,蒼術花白色等不同點,可以對白術和蒼術的原植物形態(tài)進行區(qū)分鑒別。見圖1。根據《中國植物志》[15]對蒼術與白術在形態(tài)上的描述,對二者的相同點與不同點總結,見表1。發(fā)現二者在須根、葉質、花序等方面具有諸多相同點。因此形態(tài)上的相似可能為二者混淆的原因之一。
表1 蒼術與白術植物形態(tài)的異同
圖1 蒼術與白術原植物圖
3.1.2 飲片性狀的異同
蒼術與白術都為根莖入藥,據2020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1]記載,二者的飲片性狀都呈不規(guī)則的厚片,外表皮灰黃色或灰棕色,切面黃白色至淡棕色,散生棕黃色的點狀油室。二者的飲片特征極為相似,因此推測飲片的相似也是二者的混淆原因之一。
除上述相同點之外,二者還有各自的特點。白術木部具放射狀紋理;烘干者切面角質樣,色較深或有裂隙。蒼術有的可析出白色細針狀結晶。性味上白術氣清香,味甘、微辛,嚼之略帶黏性。蒼術氣香特異,味微甘、辛、苦。根據白術特有的嚼之略帶黏性的性味特征以及白術木部具放射性紋理的性狀特征,可以鑒別蒼術與白術飲片的不同。見圖2。
圖2 蒼術和白術飲片圖
《本草蒙筌》記載“術雖二種,補脾燥濕,功用皆同。但白者補性多,且有斂汗之效;蒼者治性多,惟專發(fā)汗之能。凡入劑中,不可代用”[16]??梢娚n術與白術都具有燥濕、健脾的作用,均可用于腹脹泄瀉、水腫。由于二者的主要功效相同,故推測功效上的相同是二者混淆的主要原因。
雖然二者主要功效都為燥濕、健脾,但蒼術以燥濕為主,兼有祛風散寒、明目之效。蒼術主治濕阻中焦,脘腹脹滿,泄瀉,水腫,腳氣痿蹩,風濕痹痛,風寒感冒,夜盲,眼目昏澀。白術以健脾為主,兼有止汗、安胎之用。白術主治脾虛食少,腹脹泄瀉,痰飲眩悸,水腫,自汗,胎動不安。
根據蒼術以燥濕為主,兼有明目的功效,白術健脾為主,兼有止汗安胎的功效可以對二者進行區(qū)分。在使用上對燥濕、健脾沒有側重時,二者可以通用。但若有側重或是發(fā)揮各自明目、安胎功效時,要明確區(qū)分二者,不可通用。
《中國植物志》[15]中茅蒼術[Atractylodes lancea(Thunb.) DC.]即為蒼術[Atractylodes lancea(Thunb.)DC.],而北蒼術[Atractylode schinensis(DC.)Koidz.]可能作為蒼術的變種或亞種一同歸為蒼術記載,但蒼術藥材和飲片來源于茅蒼術與白蒼術的干燥根莖。
《證類本草》記載:“術,生鄭山山谷、漢中、南鄭,今處處有之,以嵩山、茅山者為佳?!保?7]。其中“術”代表蒼術,《本草經集注》記載:“鄭山,即南鄭也”[9]。漢中、南鄭均屬于陜西省?,F今蒼術分布極為廣泛,按照地理位置可以分為南蒼術和北蒼術。南蒼術主要分布于江蘇、浙江、湖北、安徽宣城、江西武寧和陜西漢中(漢中按照我國南北方分界線秦嶺-淮河線劃分是屬于南方)等地區(qū),以產于江蘇茅山一帶的蒼術質量最好,故又稱茅蒼術,是蒼術的道地藥材。但茅蒼術作為優(yōu)良種質野生資源正逐漸減少,急需對其保護。與南蒼術相對,北方所產的蒼術為北蒼術。北蒼術主要分布于秦嶺以北的河北、山西、內蒙古、遼寧、吉林、黑龍江、陜西、甘肅等地區(qū),其中以河北承德出產的較優(yōu)。茅蒼術與北蒼術在形態(tài)上略有不同[18]。二者在根莖、葉、花序等方面的區(qū)別見表2。茅蒼術與北蒼術除了在植物形態(tài)上有區(qū)別之外,藥材的性狀也有不同,見表3。
表2 茅蒼術與北蒼術形態(tài)的區(qū)別
表3 茅蒼術與北蒼術藥材性狀的區(qū)別
雖然茅蒼術與北蒼術在植物形態(tài)以及藥材性狀上略有不同,但是在功效上二者并無分別,均作為蒼術來使用。只因為產地不同,所以在使用地點上略有不同。
北宋晚期由于“術就是白術”的觀點流傳甚廣,白術受到推崇而置蒼術不用。野生白術逐漸瀕危,栽培白術在明代開始興起[19],在道地產區(qū)的引種馴化應運而生。在此之前,白術藥材多來自野生品。目前引種栽培范圍甚廣,主要有產于浙江省臨安市的于(於)術;浙江東陽的浙術;安徽宣城歙縣的歙術(狗頭術);安徽祁門縣的祁術;安徽潛山縣的舒州術;江西宜春與幕阜山的修水、銅鼓的江西術(袁術)以及湖南平江及江西宜春幕阜山區(qū)的平江術(坪術)。 因此,明清以來白術產區(qū)主要集中在皖南和江浙地區(qū)。在眾多白術中以于術(浙江于潛)品質為佳。白術在日本也有分布,是十八世紀由我國引入作生藥栽培的,但是日本無野生類型。
蒼術主要含有倍半萜及其苷類、烯炔類、三萜和甾體類、芳香苷類、蒼術醇類等化學成分;藥理研究表明,蒼術具有抑制胃酸分泌、促進腸胃運動及胃排空、降血糖、抗菌抗炎、心血管保護和神經系統等作用[20]。蒼術中倍半萜類的蒼術酮以及蒼術醇具有保肝、抗腫瘤的作用,是《本經》中的“久服,輕身延年”的佐證。蒼術中的揮發(fā)油成分具有明顯的抗炎、抗菌、抗病毒的作用。且蒼術作為芳香類中藥,可以利用其“香氣”來發(fā)揮治療作用?!侗静菥V目》記載蒼術“能除惡氣,古今病疫及歲旦,人家往往燒蒼術以辟邪氣”[14]。《中藥大辭典》[21]記載蒼術有殺菌的效果,可以用于空氣消毒。所以,利用此點性質,蒼術可以廣泛用作香薰、香囊等,利用“香氣”發(fā)揮作用的物質,來達到防治時疫、辟穢解毒的目的。
白術中的主要藥效成分為揮發(fā)性成分和多糖類、內酯類、黃酮類、苷類等,白術主要有利尿、抗菌、抗衰老、抗腫瘤等作用,對神經系統、子宮平滑肌、腸胃運動也有一定作用,還具有調節(jié)免疫功能[22]。白術還具有止汗作用,發(fā)揮止汗作用的藥效物質主要為粗糖組分和水洗組分,此外石油醚組分也顯示一定的止汗作用[23]。白術的多糖類成分具有抗氧化作用,揮發(fā)油以及內酯類成分具有抗腫瘤的作用。所以《本經》中“久服,輕身延年”也符合白術的描述。白術亦具有抗菌的作用,《本草正義》有言“蒼術,氣味雄厚,較白術愈猛,能徹上徹下,燥濕而宣化痰飲,芳香辟穢,勝四時不正之氣;故時疫之病多用之”[24]。但是效果不及蒼術,所以極少用于香囊、香薰中。
本研究發(fā)現,蒼術在《本經》中作為術記載,并把白術作為蒼術的一種來源一同記入,但是由于未明確將二者區(qū)分,以至于蒼術與白術一直混用至宋代,直到寇宗奭的《本草衍義》[12]首次對二者的功效以及臨床應用進行了區(qū)分,自此蒼術與白術分開使用。蒼術與白術形態(tài)和功效上的極為相似是二者混淆如此之久的主要原因。根據不同點,明確地區(qū)分蒼術與白術有利于在臨床上更好地發(fā)揮療效。茅蒼術作為蒼術的道地藥材,野生資源急劇減少,對其加以保護更加迫切。蒼術與白術都具有抗炎、抗菌、保肝和抗腫瘤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