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
劇組到烽火村拍戲,很多村民去當群眾演員。今天的這場戲是鬼子用刺刀把鄉(xiāng)親們集中到一個壩子里。德厚爺演一個老頭,鬼子逼他說出八路軍傷員藏在哪里。不說,就要殺他的老伴和小孫女。剛開始拍,德厚爺就喊:“錯了,錯了?!?/p>
導(dǎo)演問:“哪兒錯了?”德厚爺說:“那年我才十五歲,連對象都沒有,哪有啥老伴?也沒有小孫女。”
導(dǎo)演說:“這是演戲,又不是真的?!钡潞駹斦f:“演戲也不能瞎演。那年我才十五歲,連對象都沒有?!?/p>
導(dǎo)演有些哭笑不得,說:“現(xiàn)在您就演一個老頭,有老伴,也有小孫女?!闭f著,指了指李三娘和英子。
德厚爺似乎明白了什么,說:“鬼子逼老頭說出八路軍傷員藏在哪里?”
導(dǎo)演笑了,說:“對。您就是那個老頭?!?/p>
德厚爺想想,又說:“錯了,還是錯了?!?/p>
導(dǎo)演說:“咋又錯了?”德厚爺說:“那老頭不是我。是四楞爺,鬼子逼的是他。不說,就要殺他的老伴跟小孫子。四楞爺家是小孫子,不是小孫女。一個鬼子官兒,很兇,刀都架在他老婆子頸子上了。那小孩嚇得哇哇哭?!?/p>
德厚爺又說:“那年,我家跟四楞爺家都藏著一個八路軍傷員,都是重傷,躺在地窖里,動不得?!?/p>
導(dǎo)演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決定對這場戲稍加修改,按德厚爺?shù)摹皠”尽迸模骸袄先思?!干脆您就演四楞爺,鬼子逼您。?/p>
德厚爺說:“好比我就是當年的四楞爺?”
導(dǎo)演說:“對!好比您就是當年的四楞爺?!?/p>
德厚爺還想說四楞爺家的是小孫子,不是小孫女。想想,又沒說。
又開拍。一個鬼子官兒把一把長長的刀架在李三娘頸子上,氣急敗壞地沖德厚爺吼:“再不說,她就死啦死啦的。”又指著小英子,“她也死啦死啦的。你們通通都死啦死啦的!”
現(xiàn)場的氣氛、寒光閃閃的刺刀……德厚爺?shù)乃季w一下回到了那個時候,感覺自己也一下變成了當年的四楞爺。他兩眼噴火,看著鬼子官兒,頭顱挺得像一座山,一言不發(fā)。
鬼子官兒一把抓過小英子,把刀架在小英子頸子上,吼道:“你說還是不說?”
小英子嚇得哇哇哭,德厚爺像當年的四楞爺一樣對孩子大聲說:“娃!別哭?!?/p>
鬼子官兒將刀舉了起來:“最后再問你一次,八路軍傷員究竟藏在哪里?”
這時候鄉(xiāng)親們齊聲高喊:“不許殺人!不許殺人!”
另一個鬼子官兒突然拔槍朝人群里開了一槍,倒下一個人。德厚爺突然又喊:“錯了,錯了?!?/p>
導(dǎo)演說:“又哪兒錯了?”德厚爺說:“鬼子剛要行兇,一個穿八路軍衣服的人就站出來了。他拄一根棍子,頭上纏著繃帶,衣服上、繃帶上都是血跡。他喊:‘放了鄉(xiāng)親們!我跟你們走。”
“然后呢?”導(dǎo)演問?!肮碜臃帕肃l(xiāng)親們,抓走了那個人。第二天,就殺了他?!钡潞駹斦f。
沉默了片刻,導(dǎo)演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說:“不對呀!”
德厚爺說:“咋不對?就是那樣的?!睂?dǎo)演說:“您說傷員都是重傷,動不得。他咋會拄著棍子自己走出來呢?”
德厚爺看著前方,神情凝重,半晌,才緩緩道:“那個人不是八路軍傷員,他是我哥。他脫了我家地窖里八路軍傷員的衣服,解下頭上的繃帶,自己穿上、纏好,然后把自己的衣服給八路軍傷員穿上?!?/p>
“那年,我哥十七歲?!钡潞駹斢终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