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活源
鄉(xiāng)間稱看戲叫睇大戲,這大戲,就是粵劇。我生長在鄉(xiāng)間,平日里,父老鄉(xiāng)親都喜歡哼幾句粵曲,自小就受到熏陶,久而久之,驀然間自己也喜歡了。我記得,我曾經(jīng)用鋼筆抄寫過粵劇《搜書院》《柳毅傳書》《關(guān)漢卿》等劇本的唱段,空閑時也喜歡哼唱幾句。
每逢鄰村演大戲,上至七八十歲老年人,下至六七歲兒童,都前去觀看。鄉(xiāng)間村道上,人們攜男帶女,有說有笑,煞是熱鬧。其時,農(nóng)村文娛活動少,一年到頭,難得看一出戲。故此,四鄉(xiāng)八里有演大戲的,都聞訊而去。
鄉(xiāng)間演大戲的戲場,一般選在鄉(xiāng)村學校的操場上,那兒地方空曠,可容納較多的觀眾。演出之前,戲場四周都有人擺攤零售各式小吃。其中,有南乳花生、炒田螺、豆腐花、豆腐角。那紫蘇花椒炒田螺,熱烘烘的香氣四溢,隨風吹去,使人饞涎欲滴,老遠就尋味而來。要是夏天,最搶手的是豆腐花、紅豆粥。也有賣生果的,有香蕉、龍眼、荔枝、花稔等,都是自產(chǎn)自銷,挺新鮮香甜。鄉(xiāng)下的孩子,隨父母來睇大戲,少不了買點零食。故此,大戲演出之前的戲場,也就成了小商場,吸引了更多的人氣。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后期,我8歲的那一年。一天,下午放學后,聽六姑說,龍?zhí)缎嬗谢泟F演大戲,我草草扒了幾口飯,便要跟她去睇大戲。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睇大戲。說實話,那時年幼無知,也不懂粵劇唱腔,可是出于好奇,硬是要去看戲。
從村子到龍?zhí)缎嬗?公里多,走的是鄉(xiāng)間小道,彎彎曲曲,坎坷不平。時值深秋,田野一片金黃,晚稻豐收在望。我們趕著去睇大戲,從田疇中抄近路,踏著那被耕牛踩過滿是牛蹄窩的長滿野草的田塍,快步急行,不時被野草絆腳,差點兒摔倒。風風火火地趕到龍?zhí)缎?,大戲已?jīng)開場了。舞臺搭在靠近墟廊的空地上,臺下是黑壓壓的觀眾。那天晚上演出的粵劇是《薛剛反唐》,鑼鼓八音,鏗鏘有力;弦索琴聲,婉轉(zhuǎn)悠揚。我們來遲了,只好往前擠,站在地上伸長脖子看。
舞臺的左側(cè)是一口魚塘,塘邊有一棵大榕樹。因看戲的人太多,也有人爬到榕樹上,坐在樹枝上看。正當舞臺上的花旦唱得動人心弦,臺下的觀眾聽得如癡如醉的時候,驀地,“氹”的一聲,驚動了看戲的人們。旋即有人大喊:“有人丟下塘了!”全場嘩然,有兩個漢子很快走下魚塘救人。不一會兒,兩人抬著落水者上來。我聽到有人說:“跌落魚塘的人太累了,坐在樹枝上打了個盹就丟下去。”
月上中天的時候,清冷的光輝灑向大地,戲也散場了。這是我在鄉(xiāng)間第一次看大戲。幾十年過去了,去龍?zhí)缎婵椿泟〉那榫耙廊挥洃洩q新。那天晚上,好在有月亮,月光如水,照在回家的路上,雖然朦朦朧朧,仍然看見稻田中彎彎的稻穗。十月的田野盡是豐碩的果實,而我的心里也滿是歡喜,畢竟那嶺南的粵劇文化,開始在心田播下了種子。
那個時候,粵劇在鄉(xiāng)間很流行,一般人都有戲癮,不要說那些發(fā)燒友,便是一般人,每逢聽到“喳—得—撐”的鑼鼓八音,也就魂不守舍,身不由己地走去看戲了。鄉(xiāng)下人常年累月躬耕田畝,在沒有什么文娛活動的歲月,自然渴望看大戲,即使白天在田間勞作很辛苦,也要晚上去看戲。讓優(yōu)美的粵曲唱腔愉悅心靈,解慰人生和做工的勞苦。平日,村子里那些喜歡看戲的人,有時興之所至,就會唱一段粵劇《柳毅傳書》之《花好月圓》,或者《搜書院》之《初遇抒情》。那些會拉二胡,會彈秦琴,會吹橫簫的,合奏一曲廣東音樂《雨打芭蕉》,頓時吸引人們前來觀看。
村子與鶴山市的麥村一河相隔。麥村常聘請粵劇團演出。其時年紀稍長,我們一班小伙子每見到對岸的榕亭學校燈火輝煌,鑼鼓八音響起,便相約劃船過河,去看大戲。那時,生產(chǎn)隊養(yǎng)母鴨,買了一艘小艇放牧。傍晚,我們幾個小伙子坐在小艇上,渡過河去,到了鄰縣的麥村看大戲。
睇大戲成了鄉(xiāng)人的賞心樂事。那個年代,人們在生產(chǎn)隊勞動,聚集之時,每每看了一出戲,都喜歡談?wù)摯髴颍l(xiāng)人稱為講“戲經(jīng)”。大伙從粵劇的內(nèi)容談?wù)摰奖硌菟囆g(shù),從演員的聲色藝談?wù)摰匠鰡埓?。真的是你說我說大家說,好不熱鬧。村里一班老戲迷,平時聚集一起,三句話不離“戲經(jīng)”,還義務(wù)兼職當通訊員,向大伙傳遞消息:何時何地演出什么大戲。頓時,演戲的消息不脛而走,大伙兒很快就知道了。
日月嬗替,鄉(xiāng)間睇大戲的情景,始終在我的頭腦里縈回,難以忘卻。每當想起那月夜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聽著蟲鳴蛙叫,仰望滿天星斗,沐浴習習清風,哼唱幾句謝寶老師的“一輪明月照海南……”,放眼田園風光,真乃人生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