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莽

張雨霏在亞運會男女混合4X100米游泳接力比賽中。

杭州亞運會上，張雨霏是當之無愧的勞模，她參加了7個項目的比賽，拿到6枚金牌。比賽結(jié)束后，張雨霏把這兩個月獲得的獎牌都掛到了脖子上，游泳世錦賽、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加上杭州亞運會，她一共收獲了沉甸甸的20枚獎牌。隊友笑著問“勒不勒脖子”，張雨霏笑著答：“沒有脖子了……”

張雨霏在泳池里劈波斬浪，在泳池外與日本選手池江璃花子相擁而泣，都是亞運賽場上最感人的畫面。池江璃花子是上屆雅加達亞運會的最有價值運動員，是當時張雨霏追趕的目標。如今，張雨霏實現(xiàn)了目標，拿到杭州亞運會最有價值運動員的稱號，池江璃花子卻身患白血病，經(jīng)歷了漫長的治療后重返賽場，已不復當年之勇。5年過去，二人再相遇，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亞洲兩位頂尖選手的姐妹情誼，深深地打動了觀眾。

杭州之約

這是一個延續(xù)了5年的故事。2018年，池江璃花子閃耀雅加達亞運會，奪得6金，當選最有價值運動員。就在她人生的高光時刻，病魔無情來襲，池江被確診罹患白血病。那段時間，她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也想過放棄。為了鼓勵池江，在2019年世錦賽女子100米蝶泳賽后的頒獎儀式上，獲獎的麥克尼爾、舍斯特倫和麥基翁三人在手心寫下給池江的祝福：Never give up（永不放棄）。

這是對池江璃花子最好的祝福。她以驚人的意志力戰(zhàn)勝了病魔，經(jīng)過漫長的康復之路，2020年8月重回泳池，獲得了東京奧運會的參賽資格。此時，舍斯特倫落選奧運。池江用同樣的方式鼓勵了她的對手。

這只是這些可愛女孩們故事的開始。在奧運會接力比賽后，張雨霏向池江璃花子送出了一個大大的擁抱，她們相約杭州。但這兩年間，池江璃花子遭遇了心態(tài)和傷病的雙重打擊，今年的世錦賽是她時隔6年再度登上這個賽場，她也突破了自己，闖入決賽。于是，張雨霏在手心中寫下了be the best of yourself（做最好的自己），向池江展示，并與之擊掌。

如今，這段重生的故事在杭州再度演繹，大屏幕上不斷播放著池江的故事，告訴大家，她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人。杭州亞運會上，張雨霏也遭遇了身體不適，發(fā)著高燒參加比賽。當她看到池江璃花子還在堅持，自己一度哽咽。

2023年9月29日，張雨霏在這一天成為亞運會6金王，追平了池江上屆亞運會的金牌數(shù)。此時，池江璃花子也在50米蝶泳中獲得銅牌，距離2018年8月24日，已經(jīng)過去了1862天。池江再次登上了亞運會的領(lǐng)獎臺，頒獎儀式后，她哭了。張雨霏也忍不住了，就這樣，兩個姑娘在泳池邊相擁而泣。網(wǎng)上有人說：“有一個小女孩自己發(fā)高燒比賽沒哭，看到別人的韌性被感動哭了，真的很難不動容?！比缃耠m然亞運會游泳比賽結(jié)束了，但她倆的故事還在繼續(xù)，人們期待她們能在巴黎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張雨霏與池江璃花子相擁而泣。

母愛澆灌

張雨霏不斷超越著自己。這個愛說愛笑的女孩其實有著可憐的身世，幼年喪父，是母親一個人把她撫養(yǎng)長大，并將張雨霏帶入了泳池。

都說人如其名，雨和霏都與水有關(guān)，這預示著張雨霏會與水有著解不開的緣分。她的母親是小學體育教師，經(jīng)常把她帶到學校，工作的時候就給女兒一只游泳圈，讓小雨霏自己在淺水區(qū)玩耍。在水里玩耍的張雨霏竟然自己學會了游泳，剛剛3歲，就在雙親的指導下訓練了。

到底是誰最先動了讓她練習游泳的心思，張雨霏笑著回答：“不知道，或許是兩個人一起?！比欢藗兒茈y想象，在她的笑容背后其實是幼年喪父的傷痛。2002年，張雨霏還來不及好好記住父親的音容笑貌，他就永遠離開了心愛的女兒。從此以后，母親獨自一人為她撐起頭頂?shù)哪瞧炜铡?/p>

2003年，張雨霏進入市游泳隊。孩子這么小，日復一日地練習，又累又苦又枯燥，如何讓她堅持下去，需要家長和教練一起努力。母親曾經(jīng)是專業(yè)運動員，非常清楚選擇了這條道路就要吃苦，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從生活細節(jié)中鍛煉她吃苦耐勞的品質(zhì)。

小雨霏不是沒有產(chǎn)生過放棄的想法，一度對訓練消極抵抗。母親看女兒回家不吃飯，直接上床睡覺，不是不心疼，但是想出成績就必須堅持。有時候，小雨霏假裝自己很累，這一招真的很有用，會得到休息的機會。但時間一長，火眼金睛的教練就能判斷出她是不是裝的。

有一次外訓，由于強度太大等原因，好些人生病了。母親聽說之后趕緊趕過去，發(fā)現(xiàn)只剩下女兒一個人還在堅持?？粗蹨I汪汪的女兒，母親只能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來激勵她。聽完母親的回憶，張雨霏抹了抹眼淚，不再提回家的事情了，畢竟和母親當年艱苦的條件相比，自己的情況已經(jīng)好很多了。

2010年，苦練了7年之后，張雨霏在江蘇省運動會上大放光彩。時年12歲，她一人挑戰(zhàn)6個項目，每個項目都拿到了獎牌。2金3銀1銅的戰(zhàn)果已經(jīng)追上了母親當年取得的成績，可謂青出于藍。一鳴驚人之后，她直接被省體校挑走了。

2013年年底，張雨霏入選了國家隊。這位泳壇小將在3年之內(nèi)完成了三級跳，成為人們寄予厚望的新星，被稱為“天才少女”。2014年的張雨霏沒有辜負大家的期待，不斷在各個賽事上摘金奪銀，成功挑戰(zhàn)數(shù)位奧運冠軍。

常年在外訓練比賽，母女倆聚少離多，但絲毫不影響她們之間的感情。母親心疼張雨霏，經(jīng)常到北京陪伴她，不僅給她做按摩，還下水陪她訓練。雖然缺少了父愛，但張雨霏性格開朗，在母愛的澆灌下茁壯成長。

幸遇恩師

張雨霏從2017年開始師從崔登榮，這位技術(shù)型教練開玩笑地形容她“像是一臺搭載了超跑機器的極品飛車，外觀卻是一堆破銅爛鐵”。張雨霏需要從頭開始，逐個突破入水、抱水、轉(zhuǎn)身等技術(shù)細節(jié)，重塑身體的運動系統(tǒng)和肌肉記憶。她每天必須付出額外的時間，去修正自己的動作。與此同時，教練的訓練標準卻不斷提高，有時候嚴苛到把她逼哭。

訓練越是被罰，她越是在心里較勁，“你練不倒我，那我的能力就漲了，我就是要證明給你看”。

在等待質(zhì)變的備戰(zhàn)周期，張雨霏的成績和狀態(tài)上下起伏。每當達不到想要的成績，比賽就讓她看到突破；而每當重拾信心，比賽又給她一巴掌，讓她重新跌落谷底。這樣的反復讓張雨霏陷入了自我懷疑，“看見游泳池就煩”。2018年初，她在澳洲外訓，一到游泳池就哭，兩個月基本沒有訓練。2019年她在光州世錦賽全面潰敗，200米蝶泳的成績比4年前倒退了將近8秒。

張雨霏說那段時間甚至考慮過退役。身邊的人不斷給她幫助和指導，才熬過去。關(guān)鍵時刻為張雨霏兜底的，還是想贏的欲望。崔登榮跟她講“你能拿奧運冠軍”，張雨霏雖然不敢相信，仍然在心底悄悄向往，“萬一有一天這個夢想真的能實現(xiàn)呢？我也想看看那會是什么樣子?！?p>

張雨霏與教練崔登榮（右）展示近兩個月收獲的獎牌。

2021年的東京奧運會，張雨霏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夙愿，不僅200米蝶泳拿到金牌，還創(chuàng)造了新的奧運會紀錄?；厮輧蓪脢W運會的經(jīng)歷，張雨霏沒有天才的一飛沖天，而是步步為營地戰(zhàn)斗。這反而讓她覺得踏實，“其實這樣回頭看也挺好的，起碼我每一步走得很平穩(wěn)?！?/p>

今年的福岡世錦賽，張雨霏的自我控制能力爐火純青。她拿到100米蝶泳冠軍，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處在最好的競技狀態(tài)，只有東京奧運會的九成。她最高興的事情是比賽的每一槍每一米，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張雨霏選擇在今年密集比賽、多項作戰(zhàn)，目的是為了對標明年的巴黎奧運會，鍛煉持續(xù)作戰(zhàn)的能力。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度過了依靠外力的成績和榮譽來活得自信的階段”，而真正的自信來自扎實的日常訓練和比賽經(jīng)驗。

滾燙的MVP

在杭州亞運會上，張雨霏發(fā)燒了，39度4！她沒有放棄比賽，選擇繼續(xù)戰(zhàn)斗，9月28日晚以改寫賽會紀錄的成績贏得女子50米自由泳冠軍，摘取她在杭州亞運會的第五金。

發(fā)燒了，渾身發(fā)軟，張雨霏卻像往常一樣，斗志昂揚地出現(xiàn)在比賽中，按照正常的比賽模式熱身、上場、出發(fā)、游進、憋氣、積極觸壁，新的賽會紀錄！整個比賽流程一絲不茍，完全看不出虛弱無力。

站上冠軍領(lǐng)獎臺，張雨霏和頒獎嘉賓羅雪娟熱情相擁，向觀眾微笑致意，認真地與全場合唱國歌，看起來生龍活虎，只是臉上帶著高燒后的紅暈。其實，張雨霏27日已經(jīng)出現(xiàn)嗓子疼、吞咽困難、說話費勁了，但她堅持完成預賽和決賽、接受媒體采訪、參加新聞發(fā)布會、興奮劑檢查、放松訓練等一系列程序，回到亞運村已接近晚上12點了，次日還要早起準備預賽。

開賽的每一天，張雨霏都是這樣度過的。連續(xù)參賽和高強度競爭，導致她疲勞堆積、抵抗力下降，最終引發(fā)不適。賽前有日本媒體好奇，雅加達亞運會時，池江璃花子以6金獲得最有價值運動員，張雨霏在杭州參加7個項目的意義是為了超越池江嗎？

這已經(jīng)是張雨霏兩個月來出戰(zhàn)的第三場世界大賽了。福岡游泳世錦賽，她奪得女子100米蝶泳冠軍，收獲自己的世錦賽首金，為了確保男女4X100米混合泳接力奪金，放棄爭取主項200米蝶泳冠軍的機會。緊接著的成都大運會，她參加9個項目獲得9枚金牌、8次打破賽會紀錄。

來到杭州，張雨霏計劃在亞運會參加7個項目的角逐，還給自己設定了目標，沖擊世界紀錄和亞運會MVP，“只要我游出自己的成績，就沒人贏得了我。我是在和自己賽跑。既然有爭取多枚金牌的能力，就可以去競爭一下MVP。”

張雨霏的目標不限于杭州亞運會金牌或者MVP，而是巴黎奧運會?！敖衲暌詠淼谋荣?，我都是對標巴黎奧運會來準備的。每次比賽都要參加多個項目，每天都能看到我出場，每一場都是游兩三槍，就是要鍛煉自己持續(xù)作戰(zhàn)的能力。明年巴黎奧運會上如果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才知道怎樣更好地應對。”

9月29日是亞運會游泳比賽最后一個比賽日，女子50米蝶泳，張雨霏以預賽第一的身份晉級。決賽上，她不負眾望，勇奪第六金。

愿每個人都像張雨霏一樣，不相信天才的神話，懂得自己不總是完美。順境時淡然，逆境時堅守，用一點一點積蓄的努力破繭成蝶，振翅飛翔。

責編 王敬澤

張雨霏（右）與隊友獲得亞運會女子4X100自由泳接力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