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戰(zhàn)
蕙溪村地處關中平原與黃土高原過渡地帶。此地向北數十里,溝壑連綿,崖畔如拼湊不齊的糕點,大小不一的黃綠色塊田是山坳里為數不多的耕地。盤山路蛇行期間。
近來,流經蕙溪村的溪水日漸變少,一時間,村民眾說紛紜。較贊成的一種說法是,蕙溪村北山多林密,野生動物泛濫,有人疑心“黃大仙”操縱了蕙溪村的未來與命運。幾天工夫,村民個個像丟了魂,陷入極度慌亂之中。靠天吃飯到底沒有保障,村民紛紛流出,靠打工、經商營求生計。
蕙溪村沒了往日的生氣,原先能把村子籠住的炊煙,僅存孤獨的幾縷,白布似的在空中懸著,不久又散了。村里人少了,荒郊野嶺的小動物就來猖狂。大白天,黃鼠狼在巷道自由自在地穿行,擺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態(tài)勢。蕙溪村北邊面山而居的七戶人家,僅剩兩戶沒有外出謀生,其余都大門緊閉。一年到頭,門上的鐵鎖也開不了幾次。這兩戶人里,一戶是于姓獨居老漢,已七旬有余,靠政府和村民接濟過活。這幾年,于老漢身體狀況越來愈差,如風里的燈。他常常一個人游走在村巷里,或蹲在門口的碌碡上,目送西邊又紅又大的落日沉進山里。他不吸煙,不嗜茶,干凈整潔,自由可憐。在于老漢心里,同巷的朝興儼然他的半個兒子。于老漢有時同朝興說:“興娃,要是叔的門哪天長時間沒開,你就進來瞅瞅,若門里進不來就翻墻,興許叔早就硬在炕上了,你可要捏個時間,讓叔走得清白?!背d表面只當玩笑話,漾出滿臉的笑容答應著:“沒問題,于叔!”轉過身,心里卻感到沉沉的。
朝興姓郝,是這七戶當中最中間的一戶。但蕙溪村的人很少叫他郝朝興,老的少的都喊他“好高興”。那時候,郝朝興還小,他自己也覺得叫“好高興”挺好,聽著就歡喜,也就默認了大家對他的稱呼。若遇上外人來村里打聽郝朝興,大多數人都會說:“蕙溪村沒有這個人,你去別處問吧?!比魜砣舜蚵牭氖恰昂酶吲d”,這就好辦了,連村里的娃們都能帶著來客抄最近的路,徑直來到郝朝興家門口,比導航還精準。
來客還真能這樣找到郝朝興。一回,來人自報家門后,開門見山地說,要郝朝興幫他造一桿槍,夜間打兔用,價錢好說。來客似乎又覺得這樣說太過直白,接著又補充了一大堆恭維的話。郝朝興先是一愣,看著面前這位衣帽整齊的不速之客,平靜地說:“私自造槍,那可是違法的事,我雖然懂一些槍械方面的知識,那也是早年在部隊的時候,現在早不碰那玩意了,自然也生疏了,你還是去別處打問吧!”來客看了郝朝興一眼,顯得有些失望,二話沒說就走了。郝朝興看著那人出了村,噗噗跳動的心也回歸了正常。郝朝興心想,土槍以后不能用了。一同看著來客走出村子的還有于老漢。于老漢隨即來到郝朝興家里,憂心忡忡地問:“興娃呀,你沒犯啥事吧?”郝朝興故作鎮(zhèn)定,假裝不解地問:“于叔,你問這話啥意思嘛?”于老漢扭頭看著遠處的山丘,山尖正有一絲云被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薄。于老漢緩緩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剛剛那人,叔在派出所見過,給我老伴銷戶口時,還是他領我去的戶籍室呢!”于老漢接著說:“你夜間出去放槍的事,村里人都知道,大家只是不愿當著你的面說。現在看來,有人把你慫舉報了,帽子(警察)都尋上門了,你娃可得小心哩。你聽叔一句勸,往后甭打了。你還真只顧自己高興,那些小東小西也是有命的種。你得謀個正當事干,倩倩現在大了,也懂事了,你叫娃咋向外人說你?”
一提到倩倩,似乎碰觸到了郝朝興最敏感、最柔軟的一根神經。三十九歲那年,郝朝興為閨女的降臨喜極而泣。郝朝興始終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倩倩和這個家庭。至于麗芳,比他小六歲的妻子,他自然也是疼愛有加。經于老漢如此一說,郝朝興若有所思。前些日子,他夜間帶槍出門時,麗芳的臉上總是露出一副憂郁的神色來,似如鯁在喉。但麗芳也未公開反對過,郝朝興也就沒放在心上。
自此,蕙溪村夜空里,除了蟲鳴鳥叫和大地的呼吸聲外,再沒有過一聲槍響。于老漢拉長耳朵,聽了一宿,除了黑夜發(fā)出的聲音外,他沒有聽到任何響動。月色鋪在窗欞上,靜謐安詳。于老漢心想,郝朝興收手啦。
夜里十點鐘左右,郝朝興總要按時帶一些器具出門,那些家什磕磕碰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不悅耳,反倒刺耳。倩倩問麗芳:“為什么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出去?”麗芳看著女兒光溜溜的眼睛,毫不隱瞞地說:“你爸爸去放套了,那些套夾能套住野雞,野兔,黃鼠狼,還有肥胖的狗獾……”倩倩聽得興奮,越發(fā)沒了睡意。到十一點鐘的時候,倩倩睡熟了,放完套的郝朝興也回來了。為了不驚動母女兩,他小心翼翼地褪去衣服,摸黑悄悄上了炕,睡下了。麗芳低聲問:“都放好了?”郝朝興這才知道,麗芳沒有睡著,應了一聲“嗯”,不再作聲了。
凌晨四點鐘,郝朝興帶了手電出去收套。當然,更是拿回他辛苦付出后的回報。他昨晚放了八個套夾,有的在崖畔上,有的在深草里,有的在包谷地里,有的在墳頭……凡夜間動物頻繁出沒的地方,郝朝興都能想到。令他高興的是,八個套夾,只有兩個落了空,郝朝興為自己的能干和多年來積攢的捕獵經驗感到滿足。一只野兔攔腰被牢牢地夾住了,四足卻直直地蹬著,顯然是在臨死前進行過無濟于事的抗爭,眼睛仍瞪得鼓鼓的,不肯合上。郝朝興用刺眼的手電筒光束照過去,那兔子的眼睛射出一道亮光來,這亮光似乎又刺在了郝朝興的心上,他頓覺頭皮發(fā)麻。郝朝興當然不會害怕,這種場面他早習以為常。等他滿載而歸時,天依然沒有大亮,深藍色的天際里,依稀閃爍著幾顆亮星。蕙溪村還在熟睡中,倩倩和麗芳也在熟睡中。郝朝興又一次輕輕躺下,屬于他的夜晚,才剛剛降臨。
于老漢在巷子碰見麗芳,問她:“最近咋不見興娃出來?”
麗芳不知如何回答,順口說郝朝興最近身體不大舒服。
于老漢咳了兩聲,背著手走了。
太陽挪到西邊山頭的時候,郝朝興走出房子,狼吞虎咽地吃了麗芳給他熱好的飯菜。郝朝興來到后院,見一只黃鼠狼仍在套夾上掙扎,一只腿已經被夾斷,另一只腿也在套里,皮骨已完全暴露,套上的流血已結成了黑痂。郝朝興卯足了勁,他要開始拾掇這些戰(zhàn)利品。麗芳早燒好了滾燙的水,郝朝興拿來明晃晃的道具,處理過程井然有序:去毛,開膛,掏內臟,清洗,又往肚里塞進可食用的內臟,一只只小家伙被裝進一個個塑料袋,放入冰箱。做完時,天將黑了。
倩倩目睹了整個過程。
黃昏時分,西山頭上一團云火燒火燎一般,嵌上了一道金邊。一輛面包車停在了郝朝興門口,車門上貼有幾個殘缺不全的廣告字樣,寫著某某餐廳,還有一串顯示不完全的電話號碼。不一會兒,郝朝興和那面包車司機從放有三四臺冰柜的暗房里出來,兩人各懷抱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他們抱得很吃力,那些包裹得很嚴實的東西被他們塞入面包車后備箱,反復跑了好幾個來回,兩人都累出了汗。面包車司機沒顧上喝一口水,往郝朝興手里遞了一沓錢,讓他點一下,郝朝興轉身把錢轉交給麗芳,麗芳攥著錢進了房子。倩倩呆呆地站在一旁,她還不懂大人之間的交易。面包車司機彎下腰去撫摸倩倩的臉蛋,倩倩忙躲開了?!斑@女子長得真親!”司機說完后上了車,車門“哐”地一聲,巷子里隨即懸起一溜煙,面包車消失不見了。
于老漢坐在他家門房里,又咳了一聲。
郝朝興的手還沒從洗臉盆里拔出來,門口又來了一輛黑色小車。
“興娃,尋你的?!庇诶蠞h站在門口喊了一句,聲音不似先前那樣扎實硬朗。
來人先是問,是不是好高興家里。郝朝興應了一聲。來人接著說,家里老人得了重癥,急需兩只黃鼠狼用作藥引子,他是多方打聽才找到這里的。郝朝興看出了對方的急切,內心的戒備疑慮自然消除了。郝朝興擦干了手,友好地解釋說:“你來得真不巧,你想要的東西,剛被拉走咧?!蹦侨思绷耍樕下冻鼍趩实纳袂?,讓郝朝興想想辦法。郝朝興讓來人留下電話,說是逮著了,打電話來取。又是一股煙塵,黑色小車消失在了夜色中。
平日里,黃鼠狼多得能把人絆倒,可當郝朝興有目的地去套時,連續(xù)三個夜間,一只也沒夾著。郝朝興心想,是自己不該掙這錢,還是那患了重癥的人,已到了油盡燈滅的時候。終于在第四個晚上,套了一只。隔了一晚,又得了一只。郝朝興打電話叫那人來取,價錢同賣給飯店的一樣。那人臨走了,幾乎向郝朝興作揖告別。郝朝興從未有過今天這種感覺,他突然能為自己幫別人延長壽命而自豪起來。用黃鼠狼的命來換人的命,當然值。如此想著,郝朝興覺得他的錢掙得很干凈,心里的負罪感減輕了許多。
怪事還是發(fā)生了。最近幾日,郝朝興去收套時,套夾總是提前被人拿走幾個,當然也可能是夾住的家伙體型過于龐大,連帶套夾一起逃回洞穴了。也可能是,他的行蹤被同村人發(fā)現,有人惡意整他。郝朝興不斷地做著各種假想,決定再觀察觀察。
后來,還是一樣,每次都會固定地丟失一兩個套夾。裝套不夠用,郝朝興不得不多加工一些。一天夜間,郝朝興放完套夾后,并未迅速離開,他用黑夜將自己包藏起來,蜷在瘋長的蒿草后面,默默注視著一切。果然,一個緩慢行動的黑影出現了,那黑影彎下腰時,簡直變成了一個黑球,一眨眼的工夫,黑球又站立起來,郝朝興沒有著急打開手電筒,他想抓現行。于是,郝朝興大踏步追上去,黑影像幻化魔術一樣,又不見了。郝朝興打開手電筒,光束像黑夜的眼睛,四處搜尋,仍一無所獲?,F在,郝朝興在明處,對方在暗處。郝朝興本想大喊大罵一通,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郝朝興又默默觀察了一會兒,周遭沒有了一絲響動?;丶业穆飞?,村里的狗叫了幾聲,聲音傳得很遠,彷佛能劃破靜謐的夜空,郝朝興感到脊背發(fā)涼。
郝朝興連續(xù)幾天沒有放套了。他在籌備一個更大的套夾,他要用這個更大的套夾來對付那個偷取他套夾的人。他從市面上買來胳膊粗的彈簧,一指厚的鋼材。郝朝興已顧不上專心吃飯睡覺,他用全部精力來打造更大、更具威力的套夾。
倩倩看到郝朝興臉上的笑容少了。豆大的汗珠從郝朝興的額頭上滾下來。
一天傍晚,更大的裝套做好了,樣子像一個張大嘴的怪獸。郝朝興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嘆服著自己的手藝,滿意地笑了。
這天夜里,倩倩哭鬧著不肯入睡,麗芳用手觸摸倩倩的額頭,也沒覺發(fā)燒。倩倩說:“爸爸剛才帶出去的怪獸要吃人,我害怕!”麗芳沒有說話。
郝朝興找了一塊隱蔽的地方,放好了新造的套夾,他希望套夾有用,又希望沒用。最好只是用來嚇唬一下那偷取套夾的人,給個教訓。郝朝興心想。
回去的路上,一聲驚雷在郝朝興頭頂炸裂開來,巨大的威力簡直是要把天地徹底分開,接踵而來的是一場罕見的大雨。郝朝興回到家里時,渾身濕透了,他連續(xù)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忐忑不安地睡了。
半夜,郝朝興突然被尿憋醒,他摸索著開了燈,正要下炕,回頭看見睡在妻子一旁的倩倩不見了。他在慌亂中急忙搖醒了麗芳,朦朧中的麗芳先是閉眼伸手摸了身旁,除了炕褥,她啥也沒摸到。麗芳唰一下坐起來,像失了魂,臉色變得極其慘白,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哭聲穿透雨聲,回蕩在蕙溪村的角角落落,回蕩在漆黑的雨夜。兩個人的意識越來越清醒,倩倩丟了。
雨落不止,他們在泥濘中,一遍一遍,帶著哭腔呼喚著倩倩的名字。兩道無助的手電筒光束在夜空毫無目的地揮動著。雨似乎又大了一些,仿佛為他們丟失孩子營造一種悲涼的氣氛。雨聲,哭聲,雨滴,眼淚,已無從分辨。兩個人嗓子都喊啞了,力氣也沒有先前那般大了。兩個人蹲坐在村口一塊石頭上,頭沉沉地埋了下去,雨水順著他們的頭發(fā)、臉頰,滴落在他們腳下的泥水里。
郝朝興思緒回到倩倩出生那天。產房外,婦產科大夫悄悄告訴郝朝興:“你愛人的身體太虛弱了,這個嬰兒能保住都是你們前世積了德,以后不能生了,否則,你愛人會有生命危險。”從那一刻起,倩倩就成了郝朝興生命力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無論遇到多大困難,郝朝興一定會替倩倩擋在前面。想到這里,郝朝興又哇哇地哭了。
“倩倩會不會去了我放套的地方?”郝朝興似乎想到了什么。大約九點多鐘,那時天還沒有下雨,郝朝興掮了新造的套夾,懷著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心情,匆匆出了門。倩倩一直跟到門口巷道里,目送郝朝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走!趕緊走!”麗芳顧不上仔細盤問,拉著郝朝興朝雨中奔去。
倩倩沒了。
怪獸一般的套夾死死咬住了倩倩的左腿,皮肉像開了花,白花花的腿骨裸露在外,因雨水不斷沖洗,倩倩身上已看不到大量血跡。麗芳癱軟在泥水地里,僅存一絲呼吸。郝朝興撲上前去,卻如論如何也打不開套夾,他的腦子空了,亂了,他根本找不到機關設在哪里。他又哭著去摟倩倩的頭,倩倩眼睛睜得很大,那眼神像極了郝朝興平日里套住的小動物臨死時絕望的眼神。不同的是,倩倩的臉上帶著微笑,她那表情好像在說:“爸爸,你的手藝真好,這怪獸真的能吃人!”突然,那些曾被郝朝興套夾販賣的小家伙們,有的被扒光了毛發(fā),有的少足,有的眼睛像兩個黑洞,有的敞開著膛肚……它們都像插上了翅膀,由四面八方向郝朝興飛沖而來。
“不要!不要!”郝朝興發(fā)瘋般地吼著。
屋外,下了一整夜的雨,消停了。
郝朝興還沒醒來,額上浸出細密的汗液,麗芳趕忙用手推了推郝朝興。郝朝興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昨晚回來淋了雨,發(fā)燒了。”麗芳平靜地說。
“爸爸醒了。”倩倩在炕邊眨著會說話的大眼睛。
“你做噩夢了?咋還哭了呢?”麗芳又問。
郝朝興沒有說話,先是瞅著麗芳發(fā)愣,又盯著倩倩好一陣子。他忽地從炕上坐起來,半裸著身子,將兩人緊緊地摟抱在胸前,久久不愿松開。麗芳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弄得不知所措,眼睛也濕潤了。
“好幾天不見于叔出門了?!丙惙纪蝗幻俺鲆痪湓拋怼?/p>
郝朝興像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快速穿好衣服,來不及洗臉,去隔壁敲于老漢的門,任憑多大的勁,手也敲麻了,還是不見于老漢來開門,郝朝興感到情況不妙。郝朝興又回到家里,從后院的院墻上翻進于老漢家里。
于老漢家里安靜得像一處荒園,幾只山雀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上喳喳叫喚。
“于叔?”郝朝興試著叫,期待有人答應。
院子,前廳都找遍了,還是不見于老漢。郝朝興只好朝于老漢房子走去。推開門,透過昏暗的光線,郝朝興看見于老漢平躺在炕上,早已沒了氣息。一只蒼蠅嗡嗡地在于老漢面前飛來飛去。郝朝興上前摸了摸,于老漢全身僵硬了。郝朝興第一次和不是自己親人的已故人如此靠近,嚇得手心冒出汗來,身子不由得向后退去,突然,他被什么家什絆了一下,差點兒跌倒。郝朝興定睛一看,于老漢的腳地擺滿了他曾經丟失的套夾。郝朝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眶里裝滿了淚水,他似乎明白了一切,竭力哭叫起來:“于叔,你興娃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干那缺德的事了?!焙鲁d似乎要為自己曾經犯下的糊涂求得諒解??上?,于老漢已經聽不見了。
于老漢也有過一個兒子,和郝朝興一樣,都當過兵。郝朝興部隊復員能回家,而于老漢的兒子一去不回。那一年,南方暴發(fā)特大洪水,他兒子所在的部隊,受命前往抗洪搶險。在與洪水搏斗中,于老漢僅有的兒子被無情的洪水吞噬了,最終尸體也未能打撈著。部隊來人慰問于老漢,一些知情的村民也圍攏在于老漢家門口。首長將一張照片交到于老漢手里,于老漢雙手接過兒子的照片,反復撫摸了幾遍后,將照片緊緊地貼在胸口。于老漢的老伴已無力支撐身體,由幾個村民左右攙扶著,勉強站立在于老漢后側。突然,于老漢迎頭沖著蕙溪村的天空大喊:“蕙溪村走出去的娃回來咧!我娃是為國家犧牲,是為保護人民群眾犧牲,我娃光榮,我光榮!”于老漢已聲嘶力竭。在場的人聽后,無不為之動容。于老漢當時沒哭,等全部人離開后,他和老伴在家里抱頭痛哭,好些天沒有出門。前年,老伴也走了?,F在,一家人總算又團聚了。于老漢一生堅強樂觀、愛憎分明、為人正派,蕙溪村在外的村民接到訃告后,紛紛從各地趕回來,送于老漢最后一程。大伙兒合力給于老漢辦了一場簡單又不失體面的葬禮。當然,郝朝興是哭得最兇的一個。
于老漢入土為安。郝朝興和麗芳也商量好了,帶著倩倩跟大伙兒一起出去打工,倩倩激動得手舞足蹈,紅撲撲的臉蛋笑起來,像開在春天里的一朵花。
“你前幾天放的套還沒收呢!”麗芳這句話像是在表達疑問,又像是提醒郝朝興。
郝朝興瞅著麗芳擺了擺手,笑著說:“任誰拿去吧!”
“萬一傷了人,可咋辦?”麗芳的擔心不無道理。
“我放套時拆了彈簧,咋會傷人呢?”郝朝興剛一說完,一家人哈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