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麗萍

集全國水下考古精兵強將之力，歷時8年尋覓打撈，清代晚期木質沉船“長江口二號”終于重見天日。它標志著我國水下考古取得重大突破，為世界水下考古貢獻了中國技術、中國經驗、中國方案。

如同一只封存近代上海豐富信息的“時光寶盒”，“長江口二號”古船未來將如何一一解密文物懸念，又將向世界訴說怎樣的上海故事？

尋找：漫漫8年“大海撈針”

從2015年到2022年，漫漫8年，“長江口二號”古船這個“時光寶盒”重見天日的過程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對于水下考古來說，沉船考古是永恒的主題?！眹椅奈锞挚脊叛芯恐行母敝魅螌O鍵說。

憑海臨風的上海，作為國際重要航運中心和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一環(huán)，在水下考古方面的記錄卻是空白。

上海對水下文化遺產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普查，將目光鎖定在一艘晚清著名船只——“萬年青”號炮艦。

2015年，在水下普查啟動四五年之后，國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上海市文物保護研究中心等單位組成的水下考古隊，在長江口水域反復搜尋，尋找“萬年青”。

同年9月，交通運輸部上海打撈局加入其中。打撈局大隊長袁立新回憶：“當時傳達的任務是長江口有一條古沉船，還不能確定是什么材質，潛水員要下水去摸清楚?！?/p>

然而，潛水員隨后探明那只是一艘鐵質的現(xiàn)代沉船，并非“萬年青”號。不僅如此，全國水下考古專家組成的這支隊伍還經歷了一次驚心動魄的擱淺事故。

但轉機也隨之到來：潛水員摸到了一個覆蓋著厚厚漁網(wǎng)的大木樁。上海文物保護研究中心主任翟楊興奮地拿起電話向時任上海文物局副局長的褚曉波報喜：“可能發(fā)現(xiàn)了個大家伙！水下摸到了大桅桿！”尋找一艘承載上海記憶的古代沉船，似乎有了眉目。

然而，接下來的2016年，水下考古團隊在長江口苦苦搜尋了大半年，竟一無所獲。眼看由于天氣水文等原因，潛水作業(yè)的時間窗口即將關閉，搜尋工作再次陷入“黑暗”。

天無絕人之路。最后一次下水作業(yè)時，潛水員摸到了一個外形奇特的瓷器。兩三天后，他們又一鼓作氣，在水下發(fā)現(xiàn)了長約23米的木船船舷。

就這樣，人們遇見了沉睡水下的“長江口二號”。如今，“長江口二號”古船的基本情況已經探明：這艘木質帆船確認年代為清代同治時期，所在水域水深8米至10米，船體埋藏于5.5米深的淤泥中，殘長約38.1米、寬約9.9米，已探明有31個艙室。從勘測情況來看，古船為清代上海廣為使用的沙船的可能性最大。

考古工作者對“長江口二號”古船的4個艙室進行小范圍清理，艙內均發(fā)現(xiàn)有碼放整齊的景德鎮(zhèn)窯瓷器等精美文物。另外，在船體及周圍還發(fā)現(xiàn)了紫砂器、越南產水煙罐、木質水桶殘件、桅桿、大型船材、鐵錨、棕纜繩、滑輪以及建筑材料等大量文物。

出水：清代古船重見天日

2022年3月2日，國家文物局和上海市政府聯(lián)合宣布啟動“長江口二號”古船考古與文物保護項目，消息震動中外。

在長江出?？谒颍疂崃骷?、瞬息萬變，尋找水下文化遺產猶如大海撈針，水下打撈亦是極大的挑戰(zhàn)。渾水環(huán)境是中國乃至世界水下考古至今極難跨越的瓶頸。長江口水下能見度極低，基本“伸手不見五指”。

由此，擁有全球頂尖高端裝備制造實力和工程施工技術的上海，組織了一支技術“天團”——他們由交通運輸部上海打撈局聯(lián)合上海隧道股份、上海電氣等企業(yè)組成，集成當前世界最先進的打撈工藝、技術路線、設備制造，最終研究形成世界首創(chuàng)的“弧形梁非接觸文物整體遷移技術”來打撈“長江口二號”古船。

同時，科學家們也跨界“組團”，以最硬核的科技賦能中國水下考古和水下打撈，催生出不少創(chuàng)新技術，包括水下沉船自動識別輔助系統(tǒng)、全球首艘智能化立體采樣無人艇、機器人水下考古裝備等“黑科技”。

2022年9月6日，“長江口二號”整體打撈工程主作業(yè)船“大力”號到達長江口橫沙水域，開始在海上施工作業(yè)。“長江口二號”古船出水進入了“倒計時”階段。

2022年11月20日深夜，長江出?？跈M沙水域，兩艘巨型工程輪——“大力”號和“奮力”輪燈火通明。它們的使命是攜手將我國迄今水下考古發(fā)現(xiàn)的體量最大的木質沉船成功打撈出水。

“快、快看！桅桿！桅桿出水了！”21日零點左右，這是中國水下考古新的里程碑時刻——“長江口二號”古船斷裂的桅桿頂端探出了水面！

在此起彼伏的驚嘆和拍照聲中，百年清代沉船滄桑的身軀緩緩浮現(xiàn)，顯露真容——爬滿了藤壺，厚裹著淤泥，唯有它身上分割各艙室的“橫隔板”如人體肋骨般歷歷可見……

“長江口二號”古船被確認為目前中國乃至世界上發(fā)現(xiàn)的體量最大、保存最為完整、船載文物豐富的古代木質沉船之一，此次被成功整體打撈出水、重見天日，不僅可為深化中華海洋文明研究和文明交流互鑒研究提供珍貴實證，亦將向世界講述上海故事。

聚焦：“時光寶盒”琳瑯滿目

考古工作者探明，“長江口二號”古船這只“時光寶盒”內涵豐富。翟楊介紹，“長江口二號”古船已清理出水600多件陶瓷器。這些瓷器大多產自景德鎮(zhèn)窯，也有部分可能產自江蘇宜興窯口。

眾多瓷器中，一只清同治景德鎮(zhèn)窯綠釉杯最為特別，被命名為“長江口二號”古船上的“001”號文物。這件綠釉杯小巧玲瓏，底部有礬紅彩書“同治年制”篆書款識。正是這個底款，對于“長江口二號”古船的年代判定起到了重要作用。

“景德鎮(zhèn)窯于明代宣德年間始燒綠釉瓷器，至清代早期又引入歐洲技術，創(chuàng)燒出一種‘西洋綠色器皿’，釉質上與傳統(tǒng)綠釉有所不同，并且是通過吹釉的方法施釉。這件出水綠釉杯因長期受海水腐蝕，呈微褐色，但它自帶的上海開埠之初中外文化交流印記，卻依然鮮明?！钡詶钫f。

令人驚喜的是，復旦大學科技考古研究院的文少卿副教授團隊在古船淤泥中取樣了一些稻殼，然后以碳十四測年驗證出稻殼的年齡也在清同治時期，從側面佐證了長江口二號古船已沉睡水下150余年時光。

“二甲傳臚圖”杯、“吹綠”釉瓷、青花雙耳“嫁妝瓶”乃至越南水煙罐……從目前收獲的文物來看，“長江口二號”出水的瓷器多為貿易交流瓷，制作精良，它們如散落海底的拼圖碎片，為人們“拼貼”出一幅上海開埠初期生機勃勃、文化多元的社會生活圖景。

回家：講述近代上海傳奇

2022年11月25日，“奮力”輪帶著“長江口二號”古船駛入黃浦江畔的上海船廠舊址一號船塢。百年古船回到了百年船塢，可謂珠聯(lián)璧合。

人們不免好奇：一艘清末沉船為何如此重要？

學者指出，眼下，考古工作者已經初步判定——“長江口二號”古船是一艘清同治年間的貿易商船，屬于沙船船型的可能性極大。上海素稱“沙船之鄉(xiāng)”，它的重見天日，對于上海近代史研究無疑有著特殊的意義和價值。

沙船是見證上海“以港興市”成為現(xiàn)代大都會的重要航運載體，它的形象亦因此醒目地出現(xiàn)在上海市市徽上。穿過百余年時光回望，當時的上海沙船行業(yè)可謂“頂流”，直接推動了錢莊業(yè)、布業(yè)、北貨業(yè)等在城市中興起并繁榮。

然而，短短二三十年中，沙船經歷了“領袖百業(yè)、富庶江南”的高光時刻，也經歷了在外商鋼鐵貨輪競爭之下的逐漸衰敗。

在帆船消失的同時，仍有一些大型的中國沙船遠航至日本、馬尼拉和新加坡。與此同時，上海成了由外國輪船公司控制的巨大海運樞紐中心，航線四射，輻射日韓和歐美。

如今，由于歷史原因，曾盛極一時的沙船已沒有完整實船存世。正因如此，被初步確認為沙船船型的“長江口二號”，不僅填補了我國水下考古清代晚期古船的空白，更為研究近代上海歷史找到了彌足珍貴的實物見證。

據(jù)介紹，未來，作為歷史建筑的上海船廠船塢將“變身”為沉船考古基地和古船博物館，考古工作者將在那里打開“長江口二號”古船的“時光寶盒”，逐步揭開這艘清代沉船的諸多未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