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就這樣
夜深了
讓我唱完最后一支歌
讓我再閉上眼睛想想這一切
在這個春天
在這個不長翅膀的夜晚
我采集了所有逝者的困倦
所有嬰兒們未曾被污染的感覺
種植在早晨第一陣微風里
我要走過去,看看
黃昏的收獲
一串串眼淚從金色花朵里滾落
而最早照進夜里的一抹陽光
有多么的虛弱啊
*1983 年
在那個夜晚里有全部的往事
是你對另一個人的思念
打動了我么?
遙遠的除夕之夜
你的臉隱入黑暗
你的雙腳
走入另一道門
另一個夜晚的街樹下
你的手指輕柔地揩去
另一張面孔上的淚水
是那茫然的力量
使你在最后的時刻
放棄了另一個花期的抉擇?
那是最后一天
桌上的啤酒泛著泡沫
對面一個模糊的人影
倚墻而坐
那一夜有你全部的往事
我伏在鐘聲里泣不成聲
親愛的!
你怎會知道你對另一個人的
思戀
使我感動也使我
蒙羞
*1986 年
秋天的列車在半夜準時通過。它載走候鳥、樹葉和黃昏時
常到河邊打草的老漢。
岸邊光禿禿的樹、羊圈的土墻和我 不走
留在風中
抱緊各自的孤獨
星星看上去不太遠,像鐵軌旁一閃而過的小藍燈
它們默不作聲
守著生命撤走后的寂靜
我不清楚秋天過后的一切
是不是都沉為忠實的礦脈
也許 我曾經(jīng)和草叢中的螢火蟲
一同被捉走?
是不是我冒犯了萬物的法則
偷偷躲過搜索者的眼睛
在佯裝的熟睡里 或者在戛然停住的親吻中?
是不是那場莊嚴的告別里根本沒有我
沒有我想到的花開花落
而僅僅是從一只鳥里又飛出另一只鳥
輕輕拍遠了翅膀 不讓任何人看到
*1991 年
這座山的名字將要消逝。
是夢都會消逝。
它的被那場大雪抹去的一切
與我的整整一生有關。
話語和臉
幸福的話語和臉
而它將更久遠地活著
它要痛苦地保存
我太多的遺產(chǎn)。
*1991 年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砍下頭顱。
打她身邊走過的人會突然回來。天色已近黃昏。
她的臉 隨夕陽化為金黃色的煙塵
連同整個無邊無際的夏天
穿越誰?穿越蕎麥花似的天邊?
為憂傷所掩蓋的舊事,我替誰又死了一次?
不真實的野葵花。不真實的歌聲。
扎疼我胸膛的秋風的毒刺
*1992 年
東良 《露營》
在我的村莊,日子過得很快
一群鳥剛飛走
另一群又飛來
風告訴頭巾:夏天就要來了。
夏天就要來了。晌午
兩只鵪鶉追逐著
鉆入草棵
看麥娘草在田頭
守望五月孕穗的小麥
如果有誰停下來看看這些
那就是對我的疼愛
在我的村莊
燭光會為夜歌留著窗戶
你可以去
因那昏暗里薔薇的香氣
因那河水
在月光下一整夜
淙潺不息
*1992 年4 月
又一個大河村。
烏鴉在高高的楊樹上靜臥著
成群的麻雀飛過曬谷場
翅膀沾滿金黃的麥芒
它們認出我。
微風還是幾年前那樣吹過
沒有歲月之隔
我難道是又一個?
黃昏,長長的影子投向沙丘
又到了燃升炊火的時候
熟識的村民扛著鐵耙
走在田埂上
牛馱著大捆的青草
像從前一樣,我閃到一旁
沒有歲月之隔。
只有大河村,這一動不動的
滔滔長河。
*1992 年2 月
春夜,我就要是一堆金黃的草。
在鐵路旁的場院
就要是熟睡的小蟲的巢。
還沒有離開過,我還沒有愛過。
但在茫茫平原上
列車飛快地奔馳,汽笛聲聲
一片片遙遠的嘴唇發(fā)出
紫色的低吟 它唱著往事。
唱著路過的村莊
黑黝黝樹林上空的紅月亮
恍然睡去的旅人隨車輪晃動
這一壟青翠的莊稼在深夜飛奔!
它向前飛逝,我就要成為
夜里寫下的字。就要
被留在空蕩蕩的鐵軌旁
觸到死亡的寒冷。
還沒有醒來過,我還沒有呼救過。
*1992 年2 月
那些梧桐葉!
將屬于一張臉的月光偷去
但它漏下了星星
屋角蟋蟀的叫聲
我愛那雙拿著詩稿的手
沾滿草香和濕潤的夜露
我愛在麥地里迅速寫下的短詩
風媒花 蟲媒花
結親和戀愛的世界上
寄到人間的情書
*1992 年6 月
你是沒有的
你是永遠不來到我記憶中的
你是沒有的
而我又被誰所等待
讓不安把我充滿
生命中會有
無須講話的時刻
世界上只剩下我
像大雪中堅持不落的鮮紅水果
我怎樣閉上眼睛夢你?
愛你?我怎樣
憂傷地
朝望不見你的方向望你?
在聽不到你聲音的聲音中傾聽你?
我說不出那些話語
比淚水 更溫柔的話語
你是沒有的
你是永遠不來到我記憶中的
你是沒有的
而我又被誰所想象
被想象的虛妄取代?
生命中會有無需思想的時刻
世界上也不止有我
這期待不曾向任何人訴說。
誰是我?誰借我之口
深深地緘默?
你是永遠不來到我記憶中的
你是沒有的
*1992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