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順平

廣州淪陷前后，以國立中山大學、私立嶺南大學為代表的華南高校亦被迫內(nèi)遷。據(jù)統(tǒng)計，華南高校先后卷入內(nèi)遷者達12所，包括國立中山大學、私立嶺南大學、私立東吳大學、私立廣州大學、私立國民大學、廣東省體育?？茖W校、廣東省藝術?？茖W校、廣東省工業(yè)?？茖W校、中華文化學院、廣州協(xié)和神學院、省立教育學院、省立勷勤商學院。這些內(nèi)遷華南高校多集結于粵北坪石鎮(zhèn)及附近村落，使得原本窮僻之地，一時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成為教育文化重鎮(zhèn)。內(nèi)遷華南高校作為一隱性“聯(lián)大”，與西南聯(lián)大、西北聯(lián)大同為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三大高校群落，在近現(xiàn)代中國教育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近年來，不少研究者對華南內(nèi)遷高校研究躍躍欲試，但苦于文獻稀少或資料獲取困難，徒生望洋之嘆?！犊箲?zhàn)期間粵地教育歷史紀事》的面世，無疑將對此有所改善。

《抗戰(zhàn)期間粵地教育歷史紀事》由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花城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該書集研究與資料為一體，主編為許瑞生，參與撰稿者12人，分12章。第一至四章分述國立中山大學顛沛流離的遷徙、林勵儒主政下的廣東省立文理學院、大山村的私立嶺南大學、大山村的私立東吳大學文理學院。第五章敘及私立廣州大學、廣東國民大學（即私立國民大學）、職業(yè)學校和中學等廣東其他教育機構。第六至八章分敘粵港互助、教育管理和財政運作、書記和出版。第九至十一章記述粵地抗戰(zhàn)時期的人才對中國科技教育的影響、抗戰(zhàn)期間粵北對中國學術貢獻、管埠中師——被塵封的教育文化遺產(chǎn)。第十二章為一年來研究成果回顧，涉及天文臺遺址挖掘、嶺南大學導師制、中山大學農(nóng)學院植桐計劃、嶺南大學大村校園遺址勘探、李約瑟與王亞南對談、抗戰(zhàn)時期廣東公路和驛運、廣州大學西遷路線與辦學歷史、馬思聰在坪石、中山大學農(nóng)科研究生教育等內(nèi)容?？傮w來看，該書具有以下幾方面特點。

一是資料翔實充分?！犊箲?zhàn)期間粵地教育歷史紀事》，顧名思義，記述的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在粵地廣東發(fā)生的教育方面的歷史事實。然去事難追，要記述清楚歷史事實，非大量資料難堪大任。為此，作者不遺余力，于書中征引了大量資料。這些資料部分出自檔案館、境外大學檔案收藏室，如1941年國立中山大學法學院教職員名冊等；部分出自親歷者著作或回憶錄，如杜定友的著作《我與中大》，梅龔彬先生的回憶錄《梅龔彬回憶錄》等；部分出自作者對先師家人或學生的訪談，如對詹伯慧（詹安泰之子，時在坪石求學）教授和葉叔華（時為中山大學數(shù)學天文系學生）院士的訪談記錄材料等；部分出自親歷者所出版著作的序，如李達著作《社會學大綱》的序，郭大力為王亞南出版《歐洲經(jīng)濟史》一書所寫的序等；部分是勘探而得的資料，如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中山大學懷士堂實地勘探的資料等；部分來自圖書資料，如1943年《中大現(xiàn)狀》關于演習林場的記錄，等等。其中，很多資料十分難見，如1941年中山大學法學院教師工資待遇，1942年坪石重要日用品零售價格，教師家屬和家庭狀況資料等。這些資料，作者或引證，或簡析，或截取，或照錄，翔實充分，星羅棋布，蔚為壯觀，足以滿足研究者援引分析之需。

二是文獻完整原真。完整原真是文獻的價值和生命力所在。編者在前言指出：“通過南粵古驛道循先師足跡，以偏概全記述之，旨在盡量保持歷史文獻的原真性。”以偏概全，應為謙辭；保持原真，當為誠語。綜觀之，書中文獻呈現(xiàn)總體完整原真。如書中對《梅龔彬回憶錄》中“坪石教書生涯”一節(jié)，冠以重溫即進行了整節(jié)摘取，保持了回憶錄的原真性。又如，書中在記述中山大學農(nóng)科研究生教育時，對1937—1946學年度在校農(nóng)科研究生與農(nóng)科大學生人數(shù)比較表，在校農(nóng)科研究生與各科研究生人數(shù)比較表，均采取從《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和《第三次教育年鑒》翻拍的方式，還標注引自第幾編多少頁。這種完整原真記述的方式，有效保證了資料的完整性和真實性。類似做法還有多處，諸如：第七章對盧鶴紱1990年出版的回憶錄中關于坪石生活和工作段落的援引，對梅向明著作《父親梅龔彬的革命生涯》中有關赴坪石與父團聚并在坪石生活記述的引用；第八章對王亞南在《經(jīng)濟科學》第六期發(fā)表的文章“關于經(jīng)濟科學分科研究指導”內(nèi)容的摘錄；等等。完整原真的文獻呈現(xiàn)方式，讓該書極具參考性。

三是圖文相參互證。圖文并茂是該書顯見之特點。據(jù)統(tǒng)計，全書共有310幅圖。這些圖片類型多元，包含資料圖、地質圖、路線圖、統(tǒng)計圖、海報圖、封面圖、目錄圖、畫作圖（如司徒衛(wèi)創(chuàng)作的水彩畫《嶺大村校園》）等，不一而足。這些圖片多與文字內(nèi)容相參互證。如第七章提及中山大學在工學院上報符合領米條件教師時漏報畫家符羅飛，于是1943年2月工學院出具專函對其從1月份起每月補十市斗米。對這一“事件”，該書不是簡單一提即罷，而是祭出翻拍自廣東省檔案館的三張圖片，即譚祖蔭呈金校長一月份教職員請領食米異動冊、工學院出具的專函、二月份領米教師名冊專門說明。又如，盧鶴紱因發(fā)表名文《重原子核內(nèi)之潛能及其利用》而被多校榮列為校友，書中作者不僅言稱盧文1942年4月撰寫于坪石塘口村，還輔以盧文刊發(fā)期刊《科學》第27卷第2期最后落款圖片為證。再如，第十二章第八節(jié)在介紹1946年譚維漢（時任私立廣州大學教務長）的《西遷述要》時，不僅對原文內(nèi)容逐段詳述，還對原文內(nèi)容按序翻拍，并據(jù)文中對西遷路線的描繪附制多張遷校路線圖。如此，藉由圖文相參互證，為讀者提供了一份研究戰(zhàn)時私立廣州大學西遷辦學的可信史料。

四是記述縱橫交錯。一如書名，該書所記述主要為特定時間、特定空間之教育歷史，時間為抗日戰(zhàn)爭時期，空間為粵地。盡管書名冠以教育歷史紀事，實則所記為教育歷史中的人與事。書中所記之人，主要是內(nèi)遷高校的教授和學生，教授如初登大學講臺的王亞南，堅守嶺南教育學者朱謙之，大村知識女性冼玉清、陳香梅等；學生如從軍抗日殉職者陳少慷，卓有成就者葉叔華、黃本立等。書中所述之事，主要是遷徙辦學、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圖書出版、管理運行等教育事。該書記述人與事均采用縱橫交錯方式。其中，人與事被作為記述之“緯”，人之生命歷程、成就貢獻，事之變遷或影響，被作為“經(jīng)”。從章節(jié)分布看，前八章記人記事為主，突出“緯”；后四章記影響、貢獻等，突出“經(jīng)”，屬于宏觀上縱橫交錯。就微觀言，后四章記述天安門城樓上見證開國大典的坪石先生梅龔斌等，新中國學部委員梁伯強等，第一批院士盧鶴紱等，新中國成立后高校首任校長王亞南等，求學坪石日后成就突出者黃翠芬等；記述坪石先生學術貢獻，如楊成志調查研究“過山瑤”、陳國達研究丹霞地貌等，均付之于縱橫交錯，不僅記其戰(zhàn)時粵地作為，還記其生命歷程及其影響貢獻。難得的是，即便在前八章記人記事時，作者亦不忘對其進行縱向關照。如記中大遷粵北辦學之事不忘對其澄江辦學和返回石牌辦學進行簡述，記招收新生不忘對其日后成就進行記述，記許崇清等人不忘對其生命歷程和學術影響進行簡述。記述上的縱橫交錯，不僅讓該書所記述內(nèi)容兼具廣度與深度，同時使其內(nèi)容飽滿，能為讀者提供大量有用信息。

毋庸諱言，該書也有不足。如：資料較多，分析略少；記人多，記事略少；記事過程性資料顯不足。但瑕不掩瑜，該書的文獻價值和參考價值，不容質疑。錢穆先生于《國學概論》中評清儒稱其：“雖以治經(jīng)余力，旁及諸子，而篳路藍縷，所得已觳?！币浴昂`路藍縷，所得已觳”評該書，最為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