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
出租屋內(nèi)沒有對窗,令人煩悶。而三塊望著學(xué)校綠茵操場的全景落地玻璃,讓這個沉悶的屋內(nèi)稍稍透些氣。插進生銹黯淡的鑰匙,門會吱呀作響,像拄杖老人顫抖地移動著。環(huán)境就是如此——近幾十米的滯氣廊道中,幾十戶人家蝸居于此。
綠,一位高三的女生,住在這間小小的出租屋中。她很幸運地從平行班考到火箭班,卻很不幸地從一個班級的第一名下滑到另一個班級的最后一名。這個落差讓她有些自卑。
尖利的哨聲穿透腦海,把綠的思緒從縹緲的回憶中扯回來?,F(xiàn)在呢,太陽正好。全班都站在操場上,正排成方陣準(zhǔn)備跑操。不過,在最末尾,剛好剩了一個她。一個人一排。
那片無盡的、模糊的霧霾天空,靜靜地看著她。
107路公交車從欄桿外駛過,路邊濕漉漉的,漫著泛紅的車燈光亮。
塔吊還亮著大燈。施工大樓上,一群工人在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厍弥裁?,金屬撞擊的聲音劃破天際。
綠看著這一切,感覺自己是個零余人。
已經(jīng)很晚了。綠必須趕在學(xué)校關(guān)門前,匆匆從自習(xí)室奔跑回到寓所。寓所離學(xué)校很近,五分鐘便到。
這里的星星少得可憐,天只是白茫茫的,一點兒不像夜的夜空。零星兩三人,路道寂靜,風(fēng)吹葉動。在店鋪口的流浪者,已經(jīng)裹著大衣迷迷糊糊地睡去。
“誒,綠!”綠的書包被輕輕拉了一下。 她回過頭來,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是南。在鄉(xiāng)下的奶奶家的那些日子,她和南曾經(jīng)遇到過。南的父母離異,母親重新嫁了人家,家境并不好。
“是你!”綠有些驚訝。南說:“嗯!我媽媽來到城里打工,我也轉(zhuǎn)學(xué)到這里了——平行班。今天上午,我就看到過你一次,不過感覺你悶悶不樂的?!本G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手表,說:“咱們快走!校門快要關(guān)了。”
綠有些興奮。路燈下,晚風(fēng)好不偏頗地給他們一點涼爽。南穿著學(xué)校的日常校服,月白短袖,藍黑短褲,球鞋凈襪,很清爽。綠終于可以吐吐苦水了。
“我們?nèi)ス珗@,好不好?我們?nèi)ド⑸⑿?。今天,我媽媽上夜班?!蹦隙读硕稌?/p>
綠知道,南的家庭條件不好,可他似乎毫不在意。綠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門走走了。平時分秒必爭,熬夜復(fù)習(xí),但是又常常因為看不到多少成績而覺得內(nèi)疚、失眠。她現(xiàn)在很愿意和童年的伙伴一起出去走走。
這是城市里唯一的公園,在一座山上。綠和南走到一棵大樹下,坐在長椅上。粗壯的樹干像手臂,投下陰涼。婆娑中露出幾顆星星。
“你還記得我的外婆嗎?我以前就跟我外婆住。她編竹編?!薄爱?dāng)然記得!”談起在鄉(xiāng)下的生活,綠仿佛又充滿活力,“以前,你外婆還送了我一只竹編蟬,特別好看!對了,你外婆現(xiàn)在身體好些了嗎?”南搖搖頭,說:“外婆走了?!?/p>
綠不說話了。她抬頭望著夜空。
“你看,這里沒有什么燈光,可以看見許多天上的星星。就像在我外婆院子里看星星一樣。外婆臨走時對我說,睡不著的時候,就看看星星。她會像星星那樣,一直陪著我?!?/p>
“所以,我不怕黑夜。天空越黑,星星越亮?!蹦虾孟褚獙iT把這話說給外婆聽似的。
湖水蕩漾,荷花搖曳。
綠望著滿眼璀璨的星星,那些迷茫仿佛都浸到湖水里了,點了點頭。
南也笑了。
這一段時間,綠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她變得平靜——跟以前有些不同的平靜,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樣,一個人在教室后排靠窗靜靜學(xué)習(xí),不氣不惱,心靜如水。
綠的桌子上貼了一張座右銘。那是梭羅的一句話:大多數(shù)人都生活在平靜的絕望中。別陷入這種境地,沖出來。
人總是要在孤獨中積蓄力量,然后熬過一段不為人知的艱難歲月。夏天的蟬、天上的星、枝頭的鳥、街頭的貓,還有南,都是綠的朋友。
高一上學(xué)期的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綠的進步最大,老師表揚了她。但是,南已經(jīng)轉(zhuǎn)學(xué)到了另一個地方。他說,不論走到哪里,都有星空陪著他,他看見星空,就像看見外婆。
放假的那天晚上,綠坐在落地窗前,望著暗淡下的綠茵操場,仿佛看見還在奔跑的自己。桌邊是那只發(fā)舊的竹編蟬,不聲不響。
抽屜里放著城市里少有人使用的收音機,她取出來,把它放在成績單上。廣播里傳出的歌聲像夜晚的風(fēng),吹進她的耳里——
一個人 習(xí)慣一個人
這一刻獨自望著星空
從前的從前從沒變過
寂寞可以是忍受 也可以是享受
享受僅有的擁有
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
有那么多的燦爛的夢
至少回憶會永久 像不變星空 陪著我
最后只剩下星空 像不變回憶 陪著我
…………
綠笑著,慢慢睡著了。
澄澈的星光,輕灑在綠的眼淚上。
(作者系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2020級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