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陽，陳 麗

(北京師范大學 遠程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

一、引言

2021年，元宇宙引發(fā)社會熱議。隨著Roblox成為“元宇宙第一股”，Facebook更名Meta并部署社交元宇宙，微軟、英偉達等行業(yè)巨頭搶占元宇宙賽道，一時之間元宇宙風頭無兩，2021年成為元宇宙元年[1]。元宇宙的出現迅速引發(fā)了教育領域的關注?！敖逃钪妗边@一新概念被推出，中關村互聯網教育創(chuàng)新中心聯合多方迅速成立了首家元宇宙教育實驗室；教育界的學術同仁在數月時間內舉辦了諸如“元宇宙教育前沿峰會”“元宇宙與未來教育研討會”等多場討論會，合力探討教育元宇宙；多家學術期刊更是將“教育元宇宙”視為重點學術選題，鼓勵研究者加入到研究行列中。

在多方入局、新詞熱議的當下，人們對元宇宙的理解眾說紛紜。越來越多的人在尚不明晰元宇宙本質與未厘清教育元宇宙同已有教育術語關系的基礎上，直接默認其是全新術語，進行各式解讀，呈現愈演愈烈的態(tài)勢。在教育信息化邁入數字化轉型的關鍵期，面對元宇宙引發(fā)的社會熱議，我們確有必要對其本質及教育價值進行客觀思考與商榷?；诖?，本文在概述教育領域有關元宇宙研究的基礎上，重點圍繞“元宇宙的本質是什么？”“元宇宙是一個具有學術研究價值的術語嗎？”“與元宇宙相關的教育術語及其關系是什么？”“元宇宙對當前教育改革發(fā)展有何啟示？”四項問題進行分析探討。

二、教育元宇宙相關研究概述

元宇宙熱議當下，教育領域衍生出“教育元宇宙”這一新概念，并引發(fā)研究熱潮。截至2022年4月25日，CNKI上關于“教育元宇宙”的相關文獻已達63篇，Web of Science上關于“Education Metaverse”的文獻已達113篇，其中核心合集48篇。眾研究的探討焦點主要集中在“教育元宇宙概念與特征”和“應用場景”兩個方面。

(一)教育元宇宙概念與特征

目前研究者對教育元宇宙的認識尚未共識，主要從“技術應用視角”和“空間視角”出發(fā)對其概念及特征進行解讀。從技術應用視角來看，有研究者將元宇宙視為區(qū)塊鏈、云計算等各種互聯網新技術的集合體[2]，將教育元宇宙解釋為元宇宙技術在教育領域的垂直應用，是新技術塑造的虛實融合教育環(huán)境，從應用范圍上具有虛擬與現實全面交織、人類與機器全面協同、學校與社會全面聯結的特征[3]，從技術應用程度上由低到高依次呈現虛擬重現、虛擬仿真、虛實融合、虛實聯動的特征[4]。從空間視角來看，研究者普遍存在兩種解釋邏輯。第一，將元宇宙視為完全平行于現實世界的虛擬空間，將教育元宇宙解釋為通過網絡共享空間打造的新虛擬教育世界[5]，具有交互沉浸式、資源平等化、體驗多元化等特征[6]。第二，將元宇宙視為與現實空間相互聯結、承載人類未來生活方式的數字新空間[7]，將教育元宇宙解釋為虛實融合的新一代教育體系，例如，有研究者指出教育元宇宙是基于第三代互聯網并與真實社會的各屬性與要素緊密聯系的新型教育形態(tài)，以交互為中心、以突破各類邊界(時空、關系、交流、情感邊界)為特征[8]。

各類解讀視角導致新詞迭出，新舊術語穿插使用，甚至諸如“全息思維”“虛擬人”“虛擬造物”“星際文明”“元宇宙文明”等在內的具有科幻屬性的詞出現在學術研究中。此前李芒教授批判性地指出：“‘Metaverse’一詞并不具有超越宇宙的意思，而是指‘超越現實的空間’，‘元宇宙’這個詞是中文誤譯，從錯誤的譯文出發(fā)，之后的無數解讀，自然是錯上加錯”。那么元宇宙的客觀本質究竟是什么？元宇宙是新空間嗎？元宇宙與互聯網是什么關系？元宇宙作為新名詞是學術術語嗎？作為元宇宙衍生詞的教育元宇宙的本質又是什么？與之相關的各類教育術語是何關系？這些問題是判斷元宇宙與教育元宇宙有無學術研究價值的重要前提，亟需深刻反思與厘清。

(二)教育元宇宙的應用場景研究

當前多數研究從技術賦能教育的視角探討教育元宇宙的應用場景，構思未來教育形態(tài)。具體分為以下三種。第一，以虛擬現實技術為抓手，探索教育元宇宙為在線教育帶來的突破。例如，劉革平等指出元宇宙賦能教育將推動在線教育走向轉段升級的創(chuàng)新奇點[9]，打破二維網絡技術帶來的在線教育發(fā)展瓶頸[10]；蔣宇樓等認為在線教育將進入體驗化學習和沉浸式交互的發(fā)展階段[11]；Lee等從實證層面開發(fā)基于VR的教學模擬系統，提升在線學習者的沉浸感[12]。第二，探索教育元宇宙在具身學習方面的優(yōu)勢。例如，傅文曉等指出教育元宇宙借助數字孿生等技術能夠提供虛擬且沉浸的經驗習得過程，降低情感學習的觸發(fā)門檻，提升具身學習的效能[13]。第三，綜合多種技術趨勢探索教育元宇宙在不同場景與領域下的發(fā)展形態(tài)。例如，鐘正等認為教育元宇宙在情境化教學、個性化學習、游戲化學習、教學研訓場景等方面具有應用潛力，提供更加智能的教學服務與體驗[14]；劉革平等認為教育元宇宙將為素質教育、全納教育、職業(yè)教育、終身教育領域的發(fā)展注入新的活力[15]；李海峰等認為教育元宇宙可在泛在可驗證的智慧學習范式、深度沉浸的體驗性學習過程等方面實現創(chuàng)新發(fā)展，對現有教學產生重要影響[16]。

雖然上述研究從教學環(huán)境、教與學的方式、多學段發(fā)展、非正式學習等多個方面探討了教育元宇宙的發(fā)展形態(tài)，但是遵循的是技術賦能教育的角度，這表明：即便當前人們對教育元宇宙概念解讀視角不同，但當分析應用場景時，仍然陷入工具性思維，探討技術應用為教育帶來的增強型效果，缺乏從空間的邏輯與系統化視角出發(fā)審視與思考元宇宙可以對教育組織、結構、空間場景等多個方面造成的影響。如果我們想要避免教育變?yōu)樾录夹g的試驗場，擺脫“技術驅動教育”的畸形發(fā)展思路，就必須深入思考元宇宙本質，并甄別元宇宙究竟對教育內在創(chuàng)新發(fā)展有無價值與有何價值。

三、元宇宙的本質：信息空間

對元宇宙的認識，歸根結底是對互聯網的認識。不論當前解讀元宇宙的視角如何，認定元宇宙是繼PC互聯網與移動互聯網之后的第三代互聯網逐漸成為共識[17-19]，元宇宙成為新一代互聯網發(fā)展形態(tài)的代名詞。那些從技術視角對元宇宙的解釋，根本上仍然將互聯網視為增強型技術，然而從元宇宙揭示的發(fā)展趨勢來看，互聯網顯然已經超越技術范疇，顯現出空間變革的本質。具體來看，元宇宙呈現出五大融合趨勢：第一，數字世界與物理世界的融合[20]，即元宇宙強調互聯網支撐下的線上線下強交互與深融合，推動社會向更深層次進步；第二，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融合[21][22]，即數據成為網絡時代最重要的資產與生產要素，以數字與實體融合的方式推動整個社會經濟體系在技術、組織與效率方面的變革，開放共生的“經濟社群”成為主流組織形態(tài)[23]；第三，數字生活與社會生活的融合，即借助區(qū)塊鏈、物聯網、云計算等新一批互聯網技術，促進社會空間與數字生活空間的融合，滿足人們基本的沉浸式體驗與更高層次的需求[24]；第四，數字資產與實物資產的融合[25][26]，即利用區(qū)塊鏈的“通證機制”作為連接物理世界與數字世界的資產橋梁，實現數字資產的確權、流轉與資產安全保障；第五，數字身份與現實身份的融合[27][28]，即利用數字身份實現身份、數據、資產的統一，建立通用型身份互認體系。以上五大融合趨勢均從空間的邏輯范疇下闡述元宇宙發(fā)展對整個社會運行規(guī)則的變革，這徹底揭示了新一代互聯網并非技術工具這么簡單，而是具有創(chuàng)設全新空間的本質以及發(fā)揮空間效能推動社會組織體系變革的巨大潛力。

元宇宙給了我們認識互聯網本質的新契機，但事實上，關于互聯網創(chuàng)設新空間的本質早期已被揭示出來，并予以專業(yè)術語——信息空間進行表示。潘云鶴院士于2018年指出，以互聯網為核心的第三代信息技術除了具有媒介傳播、平臺共享工具的意義外，更是創(chuàng)設了一個和物理空間、人類社會空間相互作用支撐的全新信息空間，引發(fā)了一場顛覆原有生產生活結構的空間革命[29]。并且隨著網絡技術與作用的不斷升級，信息空間已成為人類生存的重要空間，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供給模式、組織體系均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相較于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來說，信息空間呈現出時空靈活性、資源共享化、行為數據化、信息眾籌化、關系網絡化和系統聯通化這六個典型新特征[30]。具體為：第一，時空靈活性指信息空間可以促使人們的實踐活動突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31]，實現跨時空的靈活交互；第二，資源共享化指信息空間擴大了資源共享的范疇，網絡空間通過匯聚全社會的智慧服務于人的發(fā)展[32]；第三，行為數據化指人們在信息空間中的行為數據可以被實時且持續(xù)地記錄、存儲與量化，數據是信息空間的重要要素[33]；第四，信息眾籌化指人們在信息空間發(fā)表自己觀點的門檻更低，傳播更及時、更廣泛，觀點匯聚與迭代通常也伴隨個性化的標準[34]，信息貢獻“草根”化，眾籌成為新的信息生產方式[35]；第五，關系網絡化指信息空間擴大了人與人關系的規(guī)模，改變了人與人關系的結構，由線性關系演化為非線性復雜關系[36]；第六，系統聯通化指信息空間促進了組織內部各子系統之間以及不同組織間的互聯互通與有機融合，形成開放聯通的組織模式[37]。

通過將元宇宙與信息空間的特征進行對比，筆者發(fā)現，信息空間的六大特征與元宇宙對經濟與社會變革的影響趨勢類似，元宇宙本質就是信息空間。具體為，元宇宙數字世界與物理世界的融合本質是線上線下融合，發(fā)揮著信息空間時空靈活性的優(yōu)勢；元宇宙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融合將孕育出聯結全社會的金融服務體系與“草根”用戶自下而上驅動形成的經濟社群，這背后體現出信息空間資源共享化與信息眾籌化的特征；元宇宙數字資產與實體資產融合、數據成為核心資產的發(fā)展趨勢，本質來看是信息空間行為數據化的體現；元宇宙數字身份與社會身份的融合將擴大關系規(guī)模，體現了信息空間關系網絡化特征；元宇宙分別在產業(yè)、數權、組織、身份等呈現出的融合趨勢，均有賴于信息空間系統聯通化特性的發(fā)揮。由此可見，作為新一代互聯網代名詞的元宇宙，本質上就是信息空間。元宇宙并不是一個全新學術術語，只是以新名詞的方式將互聯網作為全新信息空間，具有顛覆型的空間變革效能的本質呈現出來。

四、元宇宙相關教育術語的概念辨析

在教育信息化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過程中，早已形成包含網絡學習空間、“互聯網+教育”等術語在內的專業(yè)話語體系。那么這些教育術語同教育元宇宙的關系是什么？彼此概念有何異同？我們只有真正厘清這些問題，才能在同一邏輯體系下分析與探討教育發(fā)展。

(一)教育元宇宙的本質：網絡學習空間

筆者認為，教育元宇宙的本質是網絡學習空間。網絡學習空間流淌著“互聯網”的血液[38]，從三元辯證的空間認識論來看，網絡學習空間在物質、社會和精神三個空間層面體現出聯通與融合的顯著特征[39]。具體為，從物質空間層面上，網絡學習空間表現為虛實融合、時空融合的分布式智能環(huán)境，即通過將物理空間、學校教育空間和不同主體的個人學習空間聯通與有機融合，構建虛擬學習空間；從社會空間上，表現為一種社會聯通、去中心化、多元文化、民主開放、動態(tài)變化的社會關系網絡；從精神空間上，網絡學習空間是融合知識生產、傳播和應用體驗，支持學生建構自我認知和世界的學習空間[40]。而對于教育元宇宙來說，無論是將其視為構建虛擬的或虛實融合的共享空間，呈現交互沉浸式、資源平等化、體驗多元化等特征[41]；還是視為人機交互、人人交互、機機交互的全面數字化形態(tài)，具有突破時空邊界、關系邊界、交流邊界等特征[42]，本質上均是從物質空間和社會空間兩個層面描述了未來學習空間的屬性，雖然在詞的表述上不同，但從根本上看還是網絡學習空間。教育元宇宙只是站在未來技術發(fā)展成熟的視角下，將網絡學習空間終將實現的極度智能化、數據化、個性化、多元化的特征凸顯了出來。此外，教育元宇宙意在 實現“元宇宙形態(tài)分化”(多元宇宙)、“每個人都是元宇宙”(個人元宇宙)的思想早就體現在網絡學習空間的建設與應用中，如多空間群、個人網絡學習空間。為此，筆者并不認為教育元宇宙是一個專業(yè)學術術語，也不贊同采用教育元宇宙這個新概念，教育元宇宙一詞雖新，但實質是網絡學習空間。

我國對網絡學習空間的建設由來已久，縱觀教育信息化發(fā)展歷程，網絡學習空間作為關鍵術語多次出現在教育信息化相關政策文件與行動部署中。從世紀之初通過搭建網絡學習平臺來初步探索網絡學習空間，到“十二五”期間提出建設好網絡學習空間人人通，再到“十三五”期間提出深入推進“三通兩平臺”工程，服務于網絡學習空間人人通，尤其是《教育信息化2.0行動計劃》[43]明確指出實施網絡學習空間覆蓋行動，促進網絡學習空間與物理學習空間的融合互動，而今“十四五”期間教育部公布的《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點》[44]更是明確提出“實施教育數字化戰(zhàn)略行動……深化網絡學習空間應用”，這些都彰顯了我國對網絡學習空間建設與應用的重視與深入。

此外，我們對網絡學習空間中的新規(guī)律也形成了一定認識。開放平等的網絡空間讓知識成為一種網絡現象，知識內涵回歸為人類全部智慧，知識生產與傳播同程[45]。學習轉變?yōu)槎帱c對多點的網狀交互，成為構建信息網絡的過程[46]。教與學的關系呈現出自組織、多層次、開放、涌現、互聯互通等復雜系統的特點[47]。已有研究除了從教學交互模式[48]、社會網絡結構與特征[49]、在線學習者的交互行為[50]、學習者認知發(fā)展[51]等方面揭示了教與學的新規(guī)律外，更是深入以生生交互為主的復雜在線學習情境中(如cMOOC)，對學習者間的復雜非線性交互規(guī)律進行了概括總結[52]。

這些早已開始的部署建設與規(guī)律研究標志著我國網絡學習空間發(fā)展的成熟與深入。面對新名詞引發(fā)的熱議，我們需要保持理性并堅定對網絡學習空間的實踐與研究。

(二)“互聯網+教育”：教育元宇宙的建設與應用

“互聯網+教育”涵蓋了當前教育元宇宙討論的內容?；ヂ摼W創(chuàng)設了全新的信息空間，將人類生產生活由兩空間(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引至三空間(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信息空間)，深刻推動著社會生產關系的變革。而教育作為生產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53]，面臨著新空間帶來的教育組織體系與服務模式的顛覆性變革?！盎ヂ摼W+教育”恰是面向新時代，基于互聯網思維，發(fā)揮互聯網技術的新動能，變革教育教學理念、優(yōu)化教育服務供給方式、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模式、培育教育新業(yè)態(tài)、提升教育治理水平、構建教育新生態(tài)的歷史進程[54]，意在推動教育真正從兩空間支撐的體系邁向三空間支撐的全新生態(tài)體系。而教育元宇宙本質是網絡學習空間，當前教育元宇宙關注與討論的內容涉及智能教育環(huán)境、多樣化教育資源、人才培養(yǎng)模式、多元學習活動、智能教學評價[55]等多個方面，從根本上看仍是立足網絡空間創(chuàng)新教育發(fā)展，仍處于“互聯網+教育”的邏輯發(fā)展框架。

在教育信息化領域，“互聯網+教育”作為專業(yè)術語一直是教育改革規(guī)劃與研究的熱點。從國家戰(zhàn)略來看，我國高度重視互聯網為教育帶來的新機遇，國務院《關于積極推動“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56]指出“‘互聯網+’是把互聯網的創(chuàng)新成果與經濟社會各領域深度融合，推動技術進步、效率提升和組織變革”；《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點》[57]指出“積極發(fā)展‘互聯網+教育’，加快推進教育數字轉型和智能升級”。從實踐層面來看，互聯網教育正在蓬勃發(fā)展階段，教育科技行業(yè)紛紛涌現，逐漸成為開放教育服務體系中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傳統的教育服務組織與服務流程正在被改變，在線教育作為互聯網催生出的教育新業(yè)態(tài)，正在迅速推動教與學的變革。從研究層面來看，已有學者從學理層面剖析“互聯網+教育”的基本原理與總體思路，指出“互聯網+教育”是以互聯網為核心的現代信息技術推動構建未來教育生態(tài)體系的歷史進程，具有新空間、新模式、新業(yè)態(tài)、新要素、新制度與新理念六大外延特質[58]；有學者從系統化視角出發(fā)，從構建高質量教育環(huán)境、健全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體系等多個方面闡明互聯網教育發(fā)展的著力點[59]；也有學者對互聯網創(chuàng)新教育服務路徑[60]與治理體系[61]進行了深入分析，這些都為深入理解并推動“互聯網+教育”提供了有效指導。

綜上，“互聯網+教育”囊括了當前教育元宇宙關注的內容，教育元宇宙的建設與應用本質上是立足網絡空間構建教育新形態(tài)，處于“互聯網+教育”的邏輯發(fā)展框架內?！盎ヂ摼W+教育”對推動我國教育信息化創(chuàng)新發(fā)展，重構傳統教育體系，賦予新時代教育生態(tài)以無限生命力具有重大意義，我們長期以來對“互聯網+教育”的實踐摸索與由此形成的話語體系皆是智慧的累積。面對元宇宙熱議衍生的教育新名詞以及當前對教育元宇宙應用潛力的討論，我們需要看清背后的本質，不盲目沖散已有的話語邏輯體系，立足三個空間堅定發(fā)展“互聯網+教育”。

五、元宇宙發(fā)展趨勢對推動“互聯網+教育”的啟示

元宇宙讓人們徹底意識到互聯網不是技術工具這么簡單，而是一個全新的信息空間，注定引發(fā)一場顛覆性的空間革命。在“互聯網+教育”處于關鍵發(fā)展階段的今天，元宇宙展現出的技術發(fā)展與融合創(chuàng)新的趨勢的確為我們直觀認識與想象網絡空間對教育的顛覆力開了一扇窗，也為推動“互聯網+教育”提供了新啟發(fā)。

(一)元宇宙技術：推動網絡云平臺的升級與發(fā)展

元宇宙關鍵技術為升級網絡云平臺、發(fā)展網絡云空間提供了新思路。平臺是信息化教育教學服務的基本載體[62]，構建與發(fā)展云平臺，探索云服務模式，是盤活資源存量、構建開放靈活的教育生態(tài)體系的重要基礎。當前我國在網絡云平臺的建設與應用方面取得一定成效，例如，2021年北京市建設教師在線輔導云平臺，集結全市優(yōu)質師資資源，開展公共教育服務；2022年3月，國家智慧教育云平臺正式上線，通過跨端口、跨平臺匯聚與整合不同領域的優(yōu)質資源，構建了一種開放共享的平臺服務模式。但與此同時，我們還面臨著各級各類教育平臺之間不能互聯互通、平臺數據標準不一致、數據無法有效匯聚、平臺重復建設等問題[63]。而元宇宙的技術發(fā)展趨勢為破解上述問題提供了抓手，具體為：利用以區(qū)塊鏈為代表的應用類技術，制定兼容標準與協議，促進平臺開源與平臺間的互聯互通，助力跨區(qū)域跨平臺的數據流轉與匯聚；應用以云計算、分布式存儲為代表的構建類技術，以分布式架構的方式連接多終端，組建一體化大平臺，提升平臺算力與網絡空間的可持續(xù)性；利用以5G為代表的接入類技術，提升網絡平臺的接入速度、系統容量與穩(wěn)定性等。

(二)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融合：孵化新型辦學形態(tài)與學習組織

元宇宙揭示出一種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融合下的經濟社群崛起壯大的趨勢，這種經濟社群本質上是一種基于開放聯通的互聯網思維，匯聚全社會“草根”力量構建的共創(chuàng)共享的社群組織體系，是一種組織內部的深層次變革。這種發(fā)揮互聯網優(yōu)勢，觸發(fā)組織架構與形態(tài)變革的思路為教育領域孵化新型辦學形態(tài)與學習組織提供了指導。

1.探索未來學校新形態(tài)

以互聯網思維創(chuàng)新學校辦學體系與組織架構，促進學校與社會全面聯結是探索教育新形態(tài)的有效路徑。一直以來，傳統學校教育對個性化、創(chuàng)新型人才培養(yǎng)的桎梏飽受詬病，打破學?！皣鷫Α保趯W校與社會良性互動的過程中探索未來學校新形態(tài)成為人們的共同期許。雖然有研究主張傳統學校教育難以實現素質教育的根本原因在于教學場所的桎梏[64]，但在筆者看來，空間場景與技術條件并不是根本，突破標準化、固定式的辦學體系，構建開放靈活的教學組織模式才是探索未來學校新形態(tài)的根本所在。具體為：首先，在辦學體系方面，學校并不是唯一的學習場所，教與學的場域擴大為整個社會，學校以開放辦學的方式為學生提供同社會優(yōu)質資源充分接觸的機會，例如斯坦福中學[65]在互聯網支持下構建了學校與社會良性互動的新型辦學形態(tài)，學校完全實行在線教學，學生們以參與社會活動等方式同社會實踐與資源充分接觸。其次，在組織架構與分工方面，未來學校采用扁平化的組織架構與彈性化的學制，以開放聯通、多主體共治的組織模式重新建立組織關系，其中，學?？梢栽试S更多相關機構與服務組織加入到教育教學設計與規(guī)劃中，以教育外包的形式提升教育服務的品質；學生成為學校真正的主人，有權參與學校的決策與管理；教師與校管理者的角色與分工走向多樣化與精細化，服務于學習者的個性化發(fā)展。此外，借助網絡空間，校際之間可以聯動形成跨區(qū)域的互聯網社區(qū)組織，發(fā)展新型社區(qū)文化，促進優(yōu)質學習資源的共建與共享。

2.發(fā)展學習組織新形態(tài)——自組織學習社區(qū)

基于網絡空間的自組織學習社區(qū)已成為不可替代的學習組織新形態(tài)。元宇宙強調的經濟社群是一種典型的自下而上的自組織社群模式，所有的社群成員既是內容的消費者，也是價值的創(chuàng)造者，充分體現出互聯網自由平等、共創(chuàng)共享的文化特性。當前，互聯網領域出現的諸如B站、知乎等自組織開放交互社區(qū)，以及教育領域形成的基于聯通主義學習理論的cMOOCs社區(qū)型課程實踐形態(tài)，均體現了這種自組織社群模式在促進非正式學習、匯聚多主體推動群智匯聚與協同創(chuàng)生方面的巨大優(yōu)勢。這些都讓我們意識到發(fā)揮互聯網優(yōu)勢，基于網絡空間構建具有開放、身份、相互依賴、多元、自治、自生長等特性[66][67]的自組織學習社區(qū)，發(fā)展社區(qū)文化，促進群體與個體開展移動化、泛在性、多元化的學習與交流是構建未來教育新形態(tài)的必然選擇。

(三)數字世界與物理世界的融合：線上線下融合推動教學變革

元宇宙數字世界與物理世界的融合是一種線上線下融合的發(fā)展趨勢，網絡空間成為教與學實踐不可或缺的場域，以互聯網為核心的新一代信息技術開始成為教學的重要要素，各教學要素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復雜，這些都對傳統的課堂講授式教學發(fā)出挑戰(zhàn)，推動教學變革。這種變革并非是教學形式由線下轉為線上這么簡單，而是教學組織方式、教學流程、教學目標、教學重點、教師角色等方面的變革與突破。具體為：第一，在教學組織方式上，線上線下融合將打破固定分班模式，通過發(fā)揮在線教學的優(yōu)勢開展靈活分班與教學，滿足學習者個性化的發(fā)展需求；第二，在教學流程上，轉變先教后學的刻板教學思維，以學習者為中心探索先學后教等教學新模式，典型案例如翻轉課堂、習本課堂等；第三，在教學目標與重點上，線上線下融合助力學習者利用互聯網獲取全社會優(yōu)質學習資源，傳統的以內容講授與傳遞為主的教學功能被取代，教學目標與重點轉為促進學習者信息素養(yǎng)、高階能力的發(fā)展；第四，在教師職能上，隨著人工智能等技術的發(fā)展，機器開始成為新的認知主體，將教師從傳統的重復性工作中解放出來，教師轉變?yōu)閷W生發(fā)展的促進者，并且線上線下融合促進優(yōu)質師資資源的流轉，教師間可以以不同的分工方式、通過承擔不同的職能任務合力促進學生的發(fā)展；第五，在交互體驗上，元宇宙揭示了新一代互聯網將在感知體驗方面的發(fā)展趨勢，這將進一步提升在線教學的空間沉浸感與交互體驗。

(四)數字身份與社會身份的融合：推動教育服務供給模式改革

元宇宙數字身份與社會身份的融合體現了兩點趨勢：第一，數字身份將逐漸普及，越來越多的用戶主體可以經由數字身份在網絡空間中分享智慧、建立社會關聯；第二，構建線上線下統一的身份認證體系將成為促進價值匯聚流通與保障主體權益的關鍵前提，這兩點為推動教育服務供給模式改革提供了新思路。首先，發(fā)揮網絡空間優(yōu)勢培育新供給主體，探索多元供給方式。互聯網平等開放的特點讓越來越多的“草根”大眾進駐到網絡空間開展需求驅動的資源分享與創(chuàng)生，在這個過程中建立自己的數字形象并通過群智匯聚生成數字文化，那么對教育而言也應該發(fā)揮這股自下而上的自組織力量，培育各類教育服務供給主體，以草根服務草根的方式提升教育的靈活性與個性化。其次，構建跨平臺身份認證體系，健全產權保護機制。互聯網的開放共享特性雖然使各類身份角色的“草根”成為資源供給主體，但因為尚未構建跨平臺身份認證體系，沒有形成統一的產權保護制度，由此引發(fā)了諸如侵權、身份盜用、跨平臺成果認證失敗等問題，對此，構建統一身份認證體系，健全產權保護機制將成為構建開放靈活的教育服務模式的重要保障。

(五)數字資產與實體資產的融合：新機制創(chuàng)新教育治理模式

元宇宙數字資產與實體資產融合趨勢的背后具有兩個關鍵點：第一，數據成為網絡時代的核心資產；第二，發(fā)揮區(qū)塊鏈的去中心化優(yōu)勢，建立多方鏈條聯動機制，促進數字資產確權與流轉[68]。上述這種數據驅動的協同聯動機制充分發(fā)揮了互聯網優(yōu)勢，為創(chuàng)新教育治理模式提供了參考。隨著信息社會的飛速發(fā)展，傳統經驗驅動、層級分明、自上而下的教育管理模式的弊端日益凸顯[69]，各類問題如信息流通差、管理效率低等飽受詬病。而網絡空間行為數據化的優(yōu)勢讓數據成為教育實踐的關鍵要素，為教育管理擺脫經驗主義齟齬，實現科學化與精準化提供了新動能；同時互聯網去中心化與互聯互通的組織優(yōu)勢，為發(fā)揮各級各類主體效能，構建多元協同的治理模式提供了新思路。教育部《關于加強新時代教育管理信息化的通知》[70]明確指出，要“以數據為驅動力，利用新一代信息技術提升教育管理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水平，推動教育決策由經驗驅動向數據驅動轉變，教育管理由單向管理向協同治理轉變”?？梢?，實施教育決策與管理的數據化轉型[71]，探索多元共治模式是構建靈活開放教育體系的必經之路。

與此同時，數據驅動背后的安全與規(guī)范問題值得關注，例如“哪些數據可以采集，哪些不可以”“如何在教育智能化監(jiān)管中保障人的主體性與隱私權”“如何對參與教育管理的多方主體進行數據確權”等。為此，我們需要加強頂層設計，健全數據規(guī)范標準與責任確權機制，同時還需要聯合多方教育主體建設教育數據中心，推動教育數據的共享與應用乃至研究，以此形成權責明晰、流程清楚、治理過程可檢驗、可追溯、可公開、能夠清晰安排教育主體、科學規(guī)范教育流程、有關數據既可用又安全的系統化的教育治理模式[72]。

六、總結

筆者認為引發(fā)社會熱議的元宇宙及教育元宇宙并非學術術語，元宇宙本質是信息空間，教育元宇宙本質是網絡學習空間，且筆者并不贊同采用教育元宇宙這一新概念?！盎ヂ摼W+教育”涵蓋了當前教育元宇宙討論的內容，教育元宇宙處于“互聯網+教育”的邏輯發(fā)展框架。但元宇宙的出現的確為我們徹底意識到互聯網是信息空間，具有巨大變革動能提供了契機，也讓我們有機會透過元宇宙描繪的場景暢想教育新圖景，并從元宇宙的發(fā)展趨勢中總結出系統推動“互聯網+教育”的五點啟示：第一，推動網絡云平臺的升級與發(fā)展；第二，孵化新型辦學形態(tài)與學習組織；第三，線上線下融合推動教學變革；第四，推動教育服務供給模式改革；第五，新機制創(chuàng)新教育治理模式。

同時，元宇宙揭示的全面聯通時代的到來，也讓我們意識到基于互聯網特性起底教育的底層邏輯，變革傳統教育理念與創(chuàng)新教育理論的重要性，以及關注教育新問題與新規(guī)律，開展互聯網教育創(chuàng)新研究的迫切性，兩者將從根本上推動“互聯網+教育”持續(xù)、深入地發(fā)展。

(一)變革教育理念與創(chuàng)新教育理論

1.信息眾籌改變知識屬性，新知識觀是互聯網教育發(fā)展的根本遵循

網絡空間的信息眾籌、群策群力現象正在改變知識屬性。知識成為一種網絡現象，網絡中的每個人，甚至機器都可以成為知識生產主體；知識類型被大大豐富，海量的網絡信息、動態(tài)主觀知識、境域操作知識和綜合碎片知識都成為知識；知識生產周期明顯縮短，生產與傳播同程[73]。對此，回歸論知識觀[74]被正式提出，指出互聯網使知識從精加工的符號化信息回歸為全部的人類智慧，重新揭示了新知識現象以及知識生產與傳播的新規(guī)律，是推動互聯網教育發(fā)展的根本遵循。

2.聯通成為教育的新本質，聯通主義引領“互聯網+教育”理論體系的創(chuàng)新

互聯網正將教育引入一個前所未有的復雜生態(tài)[75]，互聯互通的空間優(yōu)勢讓教育不再閉塞，從微觀教與學層面到宏觀組織層面，均可以借助互聯網優(yōu)勢實現融合貫通，聯通成為教育新本質。揭示聯通思想的聯通主義學習理論通過直面學習的復雜性與本質，從網絡化視角指出學習即連接的建立與網絡的形成，是構建內部認知神經網絡、概念網絡和外部社會網絡的過程[76]，成為“互聯網+教育”的本體論[77]，并正在引領新時代教育理論體系的創(chuàng)新。

(二)關注教育新規(guī)律與新問題，開展互聯網教育創(chuàng)新研究

事物的演化發(fā)展在解決舊有頑疾的同時，也會催生出新的問題。當前，互聯網正在沖擊原有業(yè)務流程、勞動分工和組織體系[78]，傳統的線性規(guī)律與理論認知再難以解釋復雜的教育現象，越來越多的新問題與新規(guī)律亟待破解。例如集體知識生產與個體知識生產分別呈現出怎樣的規(guī)律？網絡空間中自組織學習的發(fā)生機理與演化規(guī)律如何？教與學的關系如何等，此前陳麗等[79]從“互聯網+教育”理論創(chuàng)新的角度，提出了未來應重點關注的十大學術新命題，為教育研究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提供了思考支架。對于身處“互聯網+”時代的教育工作者來說，若想切實發(fā)揮新空間的變革效能，推動教育創(chuàng)新發(fā)展，必須正視教育改革過程的復雜性，關注新空間出現所催生的教育新規(guī)律與新問題，轉變傳統研究范式，積極開展互聯網教育創(chuàng)新研究。

當前我們已然走在“互聯網+教育”發(fā)展的康莊大道上，面對諸如元宇宙這種新詞涌現引發(fā)社會熱議與研究熱潮的現象，我們需要保持理性，審慎思考實際教育價值，深刻理解“互聯網+教育”的真正內涵與意義，堅定互聯網推動教育改革發(fā)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