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燊中短篇小說綜論"/>
李林松
(四川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四川 成都 610225)
周燊是一位極具現(xiàn)實關(guān)懷的作家,有一顆詩人的心靈,她借助小說表達自己對歷史和現(xiàn)實社會的獨特思考,進而探究現(xiàn)代社會人的心理創(chuàng)傷與精神危機。她又賦予簡單的故事一種讓人著迷或迷惑的飛揚感,營造出一個豐贍繁復(fù)、氣象紛紜的藝術(shù)世界。
周燊作為一個具有深切現(xiàn)實關(guān)懷的作家,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情感敏銳地感知到現(xiàn)代社會中親子關(guān)系的隔膜和冷漠對代際之間所造成的切膚之痛。她通過小說試圖以血濃于水的親情之愛去縫合親子之間心靈的縫隙,深情地呼喚溫情親子關(guān)系的現(xiàn)代性回歸,以達成個人與自我、與生活的和解。
周燊擁有一顆詩人般溫情、細膩又敏感的內(nèi)心,其小說多以青春期少女的視角感受著原生家庭中存在的創(chuàng)傷、疼痛、溫暖和感動,為我們營造出一個明媚憂傷又不失清婉動人的詩性意境。從小缺乏父愛、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啟藍是個“性格很像男孩”的女孩,打扮也趨于“男性化”,“對其他女孩子很是照顧”,也“喜歡和男孩子稱兄道弟,力氣也十分大。她似乎愿意為任何人‘赴湯蹈火’”[1]。性格、行為以至衣著打扮都趨于男性化(中性化),這無疑是長期以來在成長過程中父愛匱乏的女孩滿足自我內(nèi)心補償需要的外化呈現(xiàn)。有不幸童年經(jīng)歷的孩子往往更早熟,啟藍也是一個十分懂事的女孩。在母親查出乳腺癌晚期后,為了幫母親治病,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啟藍拜了聲稱可替母親延續(xù)生命的師父并隨其云游四海。在母親去世以后,父親便成了她唯一的牽掛。于是她辭別師父、告別家鄉(xiāng)、告別朋友,去北京投奔父親。在出站口,當20年未曾謀面的父女第一次相見時,父親一句“都這么大了”,飽含著父親面對已長大成人的女兒無盡的欣慰與心酸。當父親想要接過女兒的背包時,女兒本能地退卻、抗拒,這是女兒對父親情感深處隔膜的下意識流露。親子關(guān)系本應(yīng)是世上最親密的關(guān)系,在這對父女之間卻只有生疏和隔閡,“總之,他們之間夾雜著濃厚的生疏”[1],一種悲涼而復(fù)雜的情愫在平淡的敘述中流淌著。在這對親子關(guān)系中,是女兒主動尋求與父親和解,父親則一直敞開胸懷等待召喚。20年的分離,父親依然舐犢情深,女兒也早已在心里原諒了父親,心疼著父親在家中扮演的“可憐的角色”和如今父親的蒼老以及“看起來是那么的形單影只”,血濃于水的親子溫情正悄然冰釋著父女之間長久以來的心靈隔膜。啟藍得知,父親當年不辭而別、拋妻棄女、獨自北漂是為了不讓母親因與外婆關(guān)系破裂而傷心,獨自選擇了背負“偷靈芝,棄妻女”的罵名,寧愿讓母親恨自己,“我?guī)Ыo她傷害總好過你外婆帶給她傷害!她如果恨我,她就有途徑宣泄,她要是恨你外婆,她就只能憋在心里”[1]。至此,女兒對父親埋藏在心里20年的心結(jié)徹底解開,父女之間心靈隔膜的堅冰徹底融化,親子關(guān)系的修復(fù)不再僅僅是依靠理智的努力,更是內(nèi)心深處的和解,溫情的親子關(guān)系從此徹底回歸。值得一提的是,啟藍的外婆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母愛的匱乏加之身世的坎坷造成了外婆內(nèi)心的扭曲,讓人聯(lián)想到張愛玲《金鎖記》中的曹七巧,都是由于自己某種心理的變態(tài)壓抑,通過對子女的折磨來進行轉(zhuǎn)移和宣泄,直接導(dǎo)致了外婆的三個女兒的悲慘命運,也間接導(dǎo)致了父母的不幸婚姻,最終造成啟藍與父親親子關(guān)系的隔膜。由于外公常年在外,外婆又是一個內(nèi)心扭曲、陰鷙的女人,所以母親十分“恐懼她母親”。母親同樣是在父愛、母愛匱乏的環(huán)境之中成長起來的,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塑造了母親那憂郁、喜怒無常和軟弱的性格,最終導(dǎo)致母親悲慘的命運。到了啟藍這一代,啟藍也從小匱乏父愛,面對著情緒陰晴不定的母親。但是,啟藍拒絕像外婆和母親那樣去恨,而是選擇了寬恕和救贖,努力用自己的愛去修復(fù)千瘡百孔的親子之愛。她盡力照顧母親,從心里原諒父親,努力去化解與父親的隔膜,最終真相大白,父女之間心靈的芥蒂徹底祛除,親子關(guān)系溫暖回歸,最終與父親、與自己、與生活達成了和解。
美嬌也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女孩,媽媽“和別的男人跑了”[2],她與爸爸相依為命。美嬌比啟藍更幸運的是,父親很寵她,讓她成為了一個“公主”,讓她感覺自己是“部落酋長的女兒,是一片閉塞之地上開出的大王花”[2]。由于父親帶上鄉(xiāng)親走上了致富路,她從小就生活在村里大人、小孩的眾星捧月之下,“月亮與她相比都黯然失色”[2]。與父親相比,她與母親的親子之愛則產(chǎn)生隔膜。在母親離開以后,美嬌反而覺得慶幸,因為她可以“活得灑脫自在”,甚至覺得“母親的離開對于我來說似乎更像是一種自由的賦予”[2]。她終于擺脫了母親嚴厲的管束,可以不按時完成作業(yè),不背三毛和舒婷的詩,可以隨意穿著,可以把頭發(fā)剪成板寸……總之,可以不用活在母親理想的陰影之下,“我的生身母親只會讓我恐懼,我無法滿足她的那些欲望”[2]。但是隨著美嬌年齡的增長,美嬌漸漸地理解了母親,開始變得越來越像母親,“蓄起長發(fā),愛穿碎花短裙,愛化裝,喜歡愛情小說,尤其是愛情悲劇小說。我變得多愁善感,變得孤獨”[2]。她漸漸理解了母親離開“我”和父親的選擇,“她不該被我們束縛,我們也不該耽誤她的幸福”[2],甚至對母親產(chǎn)生了深深的愧疚,“我從來沒有和母親的心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2]——“我”在心里逐漸與母親達成了和解。曾經(jīng)對母親的隔膜,漸漸融化,轉(zhuǎn)而卻對父親產(chǎn)生了隔膜。雖然父親正當壯年,可在她看來“他就是老年人”,情感的交流也產(chǎn)生了代溝。后媽劉夢夢的出現(xiàn),更加深了美嬌內(nèi)心與父親的隔閡,拉近了與母親的距離。為了宣泄對于父親“背叛”自己的不滿,美嬌處處針對這個年輕貌美并懷有身孕的后媽,可是劉夢夢處處忍讓,甚至為了避免與“我”沖突,大熱天挺著大肚子去外面轉(zhuǎn)悠,最后導(dǎo)致中暑。這件事讓“我”心里產(chǎn)生了愧疚?!拔摇睂魤魪呐懦獾铰_始接納,并從她身上漸漸看見了母親的影子:她和母親一樣也常會包“我”最喜歡吃的餛飩,味道甚至比母親包的還可口;母親沒有多么漂亮的臉蛋兒,卻總幻想自己是女主角,劉夢夢卻是真正的女主角;劉夢夢和母親一樣都不關(guān)心土地,甚至稱麥田為“韭菜湖”;特別是當她出現(xiàn)在原本屬于母親的“湖眼”里寫詩并用母親的畫架作畫時?!拔摇备杏X她是“那么像我母親,像我母親一直渴望變成的樣子——詩意、美麗”[2]。母親的世界,“我”再也無法走進,卻“走進了劉夢夢的”[2]!在鏡像結(jié)構(gòu)里互相映射重構(gòu)中,“我”對母親形象的建構(gòu),既離不開記憶中的母親自身,也離不開母親自身的對應(yīng)物——他者,而這個“他者”就是來自鏡中的母親的映像——劉夢夢。在與鏡像中的母親形象認同過程中,“我”把母親的影像與劉夢夢聯(lián)系起來,從而完成了質(zhì)的轉(zhuǎn)換:母親變成了鏡中的劉夢夢。于是在看到一朵馬狀的云時,“我”下意識地對劉夢夢喊出了“媽”。在“我”從內(nèi)心與母親達成和解之后,終于與鏡像中的母親——劉夢夢也達成了和解。
親子關(guān)系的隔膜造成代際的心靈創(chuàng)傷不僅指向晚輩,對長輩同樣是精神重負。胡長久是一個孤獨的老人,他的人生“就像一本攤開的書,擺在最孤獨的地方,沒人會來翻一翻”[3]。陪伴他的是一對白頭鶴夫妻:石頭和紅髻。直至自稱想采訪老胡與白頭鶴夫妻的電視臺記者寧寒的到來,才打破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原來胡長久曾經(jīng)組建過家庭,并有一個可愛卻不能講話的女兒青青。但是,由于胡長久小時候親眼目睹了因?qū)嶒炇冶ǘ兊醚饽:母赣H的一只連著肉和血管的眼球,從此患上了一種怪病——只要一看見圓形的東西,胃里就會翻江倒海,不分場合地嘔吐。由于這個怪病而產(chǎn)生的誤會,使他最后妻離女散,成為一個孤家寡人。除了那對白頭鶴夫妻,他對生活喪失了熱情和希望,床底擺著瓶百草枯以便于隨時離開這個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世界,他希望“死后一定請人把自己燒得干干凈凈”[3]。但是,當寧寒帶著自己14歲的女兒青青突然出現(xiàn),讓老人一潭死水的內(nèi)心起了波瀾,在與女兒青青相處的過程中,特別是當他得知“蒲葦城堡”的故事時,他明白了女兒對自己深深的愛,終于重新燃起了對于生活的熱愛,徹底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女兒青青熾熱而溫暖的親子之愛點燃了老胡對于生活的信心,“他感到‘黃金螺旋’在這種幸福的眩暈中迅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輪圓圓的太陽,熾熱而燦爛”[3]。老胡最終與自己、與生活達成了和解。
短篇小說《再告訴我一次》講的是叛逆少年為了追逐夢想而離家出走的故事。孔野平熱愛和夢想的是打網(wǎng)球,可是父母不理解、也不支持他,只想他考個好大學(xué)。母親為了兒子能夠享受高考優(yōu)惠政策,給他弄了個非洲某國國籍,并且不允許他參加網(wǎng)球比賽。對此,孔野平十分氣憤,他不理解“為什么自己的父母寧愿讓他做一個‘叛徒’,也不同意他追求自己熱衷的事業(yè)”[4]。為了完成自己最后打一次網(wǎng)球比賽的夢想,他選擇離家出走,獨自一人從成都前往拉薩參加比賽。沿途經(jīng)過一系列驚心動魄的冒險故事后,孔野平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原來父母為了支持自己,大老遠來到了比賽現(xiàn)場。至此,孔野平與父母達成了和解。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啟藍、美嬌、孔野平、青青、胡長久,面對原生家庭親子關(guān)系的隔膜造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沒有選擇以恨制恨和自暴自棄,而是選擇了用愛去寬恕和救贖,解開心結(jié),消除隔閡,用血濃于水的親子之愛去撫平親子之間的心靈創(chuàng)傷,傾情地呼喚著溫情親子關(guān)系的現(xiàn)代性回歸,最終與自我、與生活達成和解。作品中的人物飽受著親子隔膜帶來的心靈煎熬,但作家與筆下的人物沒有“隔膜”,也從未拋棄筆下的人物,而是真誠地理解、關(guān)懷、熱愛他們。作家在文本中傳遞和喚醒愛,喚醒孩子、父母對自我、家庭和生活的愛,這是一種深刻的生命關(guān)懷和命運承擔。
“對那些不隱諱自己的女性身份的作家而言,寫作與其說是‘創(chuàng)造’,毋寧說是‘拯救’,是對那個還不就是‘無’但行將成為‘無’的‘自我’的拯救,是對淹沒在‘他人話語’之下的女性之真的解救?!盵5]周燊作為一個“不隱諱自己的女性身份”的作家,對女性的當代命運和生存困境以及女性性別主體的確立和女性話語的構(gòu)建進行了深沉思索和有益的探尋。
改革開放以來,受西方價值觀的沖擊,中國人的愛情觀和婚姻觀,特別是關(guān)于“性”的觀念發(fā)生了很大改變;特別是隨著女權(quán)主義思潮的涌入,在其與中國本土的倫理觀念的激烈碰撞中,性別觀念在中國以扭曲的狀態(tài)發(fā)展著,“恐婚”和“恐孕”等社會現(xiàn)象普遍存在。但是觀念上的改變并沒有帶來社會規(guī)則的改變,只要還處在男權(quán)社會中,“男性話語構(gòu)建的性別圍墻就會永遠困住女性”[6],困住女性的不僅是性別圍墻,同時還有女性對自我身份的定位。辛紅是一個“恐孕”的中年女性,對懷孕和生育的極度恐懼逐漸演變成對“性”甚至男性的病態(tài)的厭惡,也進一步讓她陷入對社會神經(jīng)質(zhì)的懷疑中,最終致使她患上了重度潔癖癥和迫害妄想癥。作為互文本,周燊的短篇小說《辛紅的紗布》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魯迅的《狂人日記》,全篇都是以患有迫害妄想癥的主人公的視角來進行敘述,不同的是后者是對封建禮教“吃人”的批判,而前者是女性對性別圍墻的艱難突圍。辛紅厭惡“性”和生育,卻并不排斥愛情,甚至渴望愛情。這種對生育、“性”的厭惡和對愛情的渴望的矛盾心理,導(dǎo)致她只能采取一種扭曲的方式——建立在無性婚姻基礎(chǔ)上的柏拉圖式愛情。這種病態(tài)的心理導(dǎo)致辛紅的愛情之路并不順利,直到33歲成為了一個老姑娘才把自己嫁出去。可是重度潔癖癥和對于“性”的恐懼很快導(dǎo)致她這段婚姻無疾而終。作為報復(fù),丈夫離去前,為她留下了一個與前妻所生的16歲的女兒李蝶。在辛紅病態(tài)心理的支配下,作為撫養(yǎng)人,她決定對李蝶進行改造——“裹紗布”。由于對生育和“性”的恐懼,辛紅陷入了自我封閉。這種封閉已經(jīng)“演變成內(nèi)在的自發(fā)行為,她對生育的厭惡已經(jīng)不再只是外界重壓下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而是發(fā)展成了一種防御機制”[6],用紗布裹身,以防止被外部世界(男性)污染。“紗布”作為辛紅和李蝶貞潔的保護罩,具有象征意義:象征女性在性別圍墻之下的自我防御。然而李蝶畢竟是一個身心正常的花季少女,并不甘心任由他人擺布。為了擺脫“禁錮”,李蝶終于離家出走。李蝶失蹤后,作為監(jiān)護人的辛紅卻并不想去尋找,原因是她并不愛這個孩子,養(yǎng)女的失蹤反而讓她如釋重負。但是等到辛紅意識到自己可能無意中扮演了“狠毒后母”的角色時,“她就被另一種強烈的不安所吞噬了,她認為李蝶正在某處為追殺自己而做準備”[7],更令她陷入深深恐懼的是她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這導(dǎo)致她患上迫害妄想癥。為了逃避想象中的“迫害”,辛紅經(jīng)常搬家。直到辛紅因為涉嫌侵犯個人隱私,并對當事人造成精神傷害而面臨法律責任時,李蝶的出現(xiàn)終于解開了她心里的“謎團”。原來李蝶離家出走以后,靠著一個46歲的很有身份的“男朋友”的供養(yǎng)維持著生活,而那個一直跟蹤辛紅的人正是李蝶。因為李蝶想確定辛紅能不能收養(yǎng)她與那個男人的私生子。而辛紅之所以一直以為跟蹤者是個男人,是因為李蝶的外貌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她一身黑色中性裝束,身材肥碩,油漬漬的短發(fā),完全失去了少女的美貌”[7]。可以說,這個場景具有觸目驚心的象征意味——女性從性別圍墻的困境中突圍而出的代價是性別身份的置換(男性化)。辛紅和李蝶互為鏡像,共同闡釋了女性想要打破男權(quán)社會的禁錮,從堅不可摧的性別圍墻中突圍而出的無力與艱難。
同樣是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未婚先孕且產(chǎn)下私生子,安紅梅與李蝶有著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安紅梅在16歲的花季年齡早戀,偷嘗禁果以后懷孕,17歲的她成為了產(chǎn)婦,誕下私生子,而18歲的男朋友蔡子瞻卻逃之夭夭,而且孩子生下來也不知所蹤。此后,她一方面承受著戀人拋棄的精神痛苦,一方面又受到產(chǎn)婦下奶的生理折磨,更可怕的是受到外部輿論的道德譴責。她感覺在家無臉面見人,也深知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她了,更不可能回到學(xué)校里去了,于是當她得知北京有位老畫家需要給孫子找保姆時,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毅然辭別(逃離)家鄉(xiāng)而選擇成為“北漂”。正是這個選擇改變了她的命運。雇傭她的家庭,表面上是請她做孩子的保姆,實際是做孩子的“奶媽”,因為孩子的生母夏琚沒有奶水。作為報答,老畫家范爺爺收安紅梅為徒,教她作畫,還贈送她多幅價值不菲的字畫;夏琚姐則承諾等孩子三歲進了幼兒園后,帶安紅梅下海經(jīng)商賺錢。在“大紅門”做了三年保姆(奶媽)以后,夏琚姐履行承諾,帶安紅梅下海經(jīng)商。安紅梅以范爺爺贈送的字畫為第一桶金,十年后成為有“自己名下的三家公司”的成功企業(yè)家。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自由以后,安紅梅開始追求精神自由和愛情自由。安紅梅雖然有北京的戶口、房子和公司,但她始終認為自己是“北漂”,是“永遠的異鄉(xiāng)人”,她的根在沂蒙山老家。于是她斥資打造了沂蒙山生態(tài)園,這里是她休養(yǎng)身心、安憩靈魂之地,是她的精神家園,在這里她獲得了精神的自足和自由。當有了經(jīng)濟基礎(chǔ)作為堅強的后盾,女性的內(nèi)心也會變得強大,雖然在沂蒙山老家關(guān)于安紅梅的流言蜚語從未中斷,但此時的安紅梅已經(jīng)足夠強大,不再是當初懵懂弱小的花季少女,社會輿論的道德壓力已經(jīng)無法對她造成傷害。真正的愛情建立在兩個自立自由的個體的靈魂互相吸引的基礎(chǔ)之上。在獲得了經(jīng)濟和精神的雙重自由后,安紅梅也遇到了真正的愛情。她和有能力、有擔當、長相帥氣的退伍軍人、自己的專職司機張恒天相愛了,但是由于小張父母的反對和小張對她猶豫寡斷的感情態(tài)度,這段愛情最后無疾而終,只是留下了愛情的結(jié)晶——女兒安小安。此后,安紅梅把全部的愛傾注在女兒身上。安紅梅的內(nèi)心當然也渴望成為堂堂正正的新娘,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是如今已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自由、精神自由的她又有什么理由不讓人相信她會擁有成熟的愛情、美滿的婚姻、幸福的家庭呢?周燊的中篇小說《安紅梅的十七歲》延續(xù)的是“五四”時期婦女解放應(yīng)先從經(jīng)濟解放開始的命題,作者對此命題在當代的語境下進行了有益的探尋,娜拉出走以后的命運不再是墮落或者回來,還有第三條路——建立在經(jīng)濟獨立基礎(chǔ)上的精神自由、愛情自由和婚姻自由。
如果說《安紅梅的十七歲》是以中年女性的視角回顧青春期少女的成長故事,那么周燊的短篇小說《牙洞》則探討的是“大齡剩女”所面臨的人生困境與精神危機。陳茉莉是國家專業(yè)文藝團體的舞蹈演員,“她把自己最美的年華都留在了舞臺上,把青春都獻給了觀眾。回頭望一望,自己已到了剩女臨界點,才知道已然丟失了愛情。對于女人來說,愛情終究是歸宿,她當了太久沒有殼的蝸牛,現(xiàn)在想找個殼容身,卻是太難”[8],這段話很典型地體現(xiàn)了“剩女心態(tài)”。陳茉莉在“最美好的年華”追求事業(yè),奉行獨身主義,等到漸入中年成為“剩女”時,想尋求愛情容身,面臨的卻是渺茫的希望和嚴峻的現(xiàn)實。當今社會對女性“白瘦幼”審美的畸形追逐、“女大當婚”的強大社會習俗和人倫壓力以及大齡女性自身對于生理和情感訴求的需要,無形中會對像陳茉莉一樣的“剩女”產(chǎn)生巨大的心理壓力。于是,每當接到同事、朋友、同學(xué)們的結(jié)婚請柬,對她而言卻是挑戰(zhàn)書、檄文和催款單,她認為這是別人跟她變相炫耀和顯擺,于是對參加婚禮產(chǎn)生抗拒心理,本能地與已婚人士拉開距離,這顯然是“剩女”的心理壓抑在潛意識中所衍生的敏感多疑。在喪失了“年輕”這個女人最大的“資本”以后,隨著年齡的增長,陳茉莉獲得愛情的可能性或選擇也會相應(yīng)遞減,因此產(chǎn)生的心靈焦灼卻會相應(yīng)遞增,對于愛情(婚姻)的期望值或要求則相應(yīng)降低。如果說婚姻(愛情)是圍城,那么此時的陳茉莉是心甘情愿逃進圍城尋求庇佑以獲得心靈的安寧和生活的勇氣。年輕貌美時的陳茉莉身邊自然不乏追求者,等到了“剩女臨界點”,只好通過親友介紹對象去相親,然而相親一次次卻失敗。介紹人認為她“眼光太高,過于挑剔”,此后就沒有人為她介紹對象了,“剩女”難免會面臨“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處境。失去了親友團援助,陳茉莉只能靠自己物色“愛情對象”了。由于單位分房,陳茉莉得以和兩位單身男同事胡海明、張大胡子同住一個拆間。在女性視角的凝視下,陳茉莉在無意識或潛意識中對二人能否成為潛在愛情對象進行了細致的考察。她發(fā)現(xiàn)二人一個熱情健談,一個有才華卻自顧自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在她艱難抉擇時,“偷鞋風波”讓她覺得二人有誠信問題,加之“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觀念作祟,她遏制了發(fā)展他們成為自己愛情對象的想法,特別是發(fā)生了深夜入室非禮自己的事件以后,她徹底斷了此念頭。后來兩位男同事先后脫單并搬出拆間,特別是當她聽說張大胡子也有了女朋友以后,陳茉莉心里很難受,因為她相信張大胡子是真心喜歡自己的,雖然她一直無視他的存在。因此,當在張大胡子的婚禮上得知“非禮”事件的真相后,陳茉莉發(fā)現(xiàn)是自己錯怪了張大胡子,更是給她留下了一種莫名的傷痛,終于在心里原諒了張大胡子并接納了他的愛,可惜為時已晚,永遠留下了遺憾。
如果說通過李蝶和安紅梅探討了少女的命運,通過辛紅和陳茉莉探討了中年女性的命運,那么通過老馬(馬穎娉)探討的則是老年女性的命運。老馬是位大齡小姐,66歲了還未婚未育,可以說是老年版的陳茉莉。周燊延續(xù)了對于當代社會不婚不育(無論是自愿還是被迫)的女性命運的思索。老馬領(lǐng)著退休金,租房住,過著衣食無虞的晚年生活。可是長期無牽無掛的獨身生活,讓她失去了心靈的歸屬。愛是一種需要和被需要,如果一個人只為自己活著,沒有任何感情的羈絆,既不需要別人給予愛,也不需要對別人付出愛,久而久之,就會逐漸喪失愛的能力,情感無所維系,心靈難免空虛。當曾經(jīng)承諾陪老馬組團養(yǎng)老的老小姐忽然嫁人后,失去了盟友的老馬瞬間喪失了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安全感和歸屬感。根據(jù)美國社會心理學(xué)家亞伯拉罕·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人的需求分為七個層次,比較基礎(chǔ)的五個層面分別是生理、安全、歸屬和愛、尊重以及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老馬首先遇到的困境是安全感的匱乏,長期租房,在這座城市沒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她想“縮進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殼里去”,于是動了買房的念頭,可是如此一來,存款見底,生活就難以為繼。第二個是生理困境,年老體衰,身體上出現(xiàn)點小毛病都要大費一番周折,而存款不多,如果過幾年再需要住院的話可能連請護工都請不起,老馬孑然一身,到時連個照看她的人也沒有。雖然好友喬太太說讓自己的兒子小柯將來給老馬送終,但老馬并不認為小柯是理想人選。第三個困境是歸屬和愛的匱乏,老馬背負著原生家庭帶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雖然老馬唯一的親人——她的弟弟就在同一座城市,但是“她無法像愛這座城市一樣愛她的弟弟”,因為“她的弟弟只是她母親的孩子”,她也已基本和弟弟一家斷絕往來了。老馬的生活中既沒有愛情的羈絆,亦沒有親情的牽掛。雖然她還有喬太太這樣的朋友,可是友情之愛終究無法彌補親情之愛和愛情之愛的殘缺,老馬在這座城市依然匱乏心靈的歸屬感和愛的滿足。當這些作為人的基本需求都難以滿足時,老馬無法擺脫她所面臨的人生困境,只好通過逃離(旅游)的方式來尋求一時的解脫。在前往挪威的旅行團里,與昌先生的相識,讓老馬重新燃起了愛情的欲望;回國以后想移民挪威,去跟弟弟告別的時候,得知弟弟患了肝癌,面對唯一的親人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老馬感到舉目無親所帶來的恐懼,終于解開心結(jié),重新喚起了對弟弟的親情之愛,事后也擔負起照顧弟弟的職責;在與老唐既像朋友又像兄妹的共同生活中,讓老馬重新喚起了對這座城市的熱愛。最后,由于疫情的突然暴發(fā),老馬和弟弟,還有老唐、昌先生都被困在出租屋里,幾個人像一家人一樣生活在充滿了溫馨和愛的氛圍中,老馬終于徹底放棄了逃離(去挪威定居)的計劃,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熱愛和希望。
在當代社會,女性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會遇到不同的人生困境。通過少女李蝶和安紅梅、中年女性辛紅和陳茉莉、老年女性老馬這三個不同年齡階段的女性形象的塑造,周燊完成了自己對于當代語境下“女人三部曲”式的命運探索。她看到女性想要打破男權(quán)社會、構(gòu)建女性話語以及女性性別主體的確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正如有的論者指出的那樣,周燊的小說一方面依賴聯(lián)想來構(gòu)造復(fù)雜的故事,而且通常是超出日常情境、給人一種震驚效果的故事,即更多的懸念、離奇和糾結(jié);另一方面又“在故事中糅合詩性、寓言和超驗的道德想象的能力”[9],表現(xiàn)在她的小說中就是謎團、隱喻和詩性情懷相雜糅調(diào)和而呈現(xiàn)出豐贍繁復(fù)、氣象紛紜的藝術(shù)特征。
周燊的短篇小說《饑餓的草》開篇就為讀者留下了謎團:胡倌兒的羊死了,可是卻找不到死因。在他找尋死因真相的過程中,遇到了自稱是“城里防疫站來的調(diào)查員”孫雨,從而又產(chǎn)生了一系列新的謎團:孫雨的真實身份是什么?孫雨是否真的有一個妹妹失蹤了?王瘋子是否是殺害孫雨妹妹的真兇?羊是否是孫雨毒死的?孫雨是否真的被強奸?強奸孫雨的人是誰?孫雨和村長到底誰在說謊?胡倌兒與孫雨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在短篇小說《一個被收留的夜晚》中,胡夏卉、曹銳平和三狂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這個未知的“夜小哥”到底是什么的?于是,閱讀文本的過程就變成了解謎的過程。最后我們會發(fā)現(xiàn),周燊其實并無意為我們提供謎底。比如,胡倌兒的羊的死因始終沒有解開,難道真是草吃了羊?小說最后一句“現(xiàn)在他大概知道他的兩只羊是怎么死的、為什么死不瞑目了,根本怪不得太陽”[10],更是讓死因撲朔迷離。由此,我們發(fā)現(xiàn)小說中謎團背后的真相不再重要,只有每個人自己內(nèi)心的“真相”才是重要的,“每一個人物在解謎外在事件的過程中最終走向解謎自己”[11],于是尋找謎底的過程變成了解剖自我內(nèi)心、拷問自我靈魂的過程了。周燊在文本中意圖表達的是一種比尋找事件真相更為寬博的意義,即她在一篇訪談中宣稱的“除了內(nèi)心,沒有什么是真正值得去到的地方”[11]。
在謎團之外,周燊的小說對于核心意象的提煉讓人印象深刻,借助意象的隱喻意義更深刻地表達小說的關(guān)切是她的慣用技法。在短篇小說《饑餓的草》和《一個被收留的夜晚》中,文本中有與題目相關(guān)的具有鮮明隱喻性的意象——草和夜晚。“草”和“夜晚”作為意象,在文本中具有兩層屬性:其一,“它們是自然物,帶著自然里未知的神秘力量”[11];其二,“它們都和小說中的人物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像是從人物體內(nèi)鉆出來的欲望、貪婪、妄求的聚合體”[11]。周燊本人也坦承很欣賞借助某種自然道具把生活的本質(zhì)作出詩意處理,把實的東西虛化,從而創(chuàng)造意境的象征派手法。周燊認為,文本中的“夜晚”與“草”代表了命運,即“人們無法擺脫的宿命,它們野心勃勃,試圖攻占人的自由意志,使人們的反抗成為徒勞,最后只得與自我割裂或和解?!盵11]在《饑餓的草》中,孫雨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里,家里只有母親和弟弟,她本來應(yīng)該在大學(xué)里讀書,但是現(xiàn)在卻只能在大學(xué)城的理發(fā)店里給人洗頭發(fā),因為家里窮,她得把上學(xué)的機會讓給弟弟。她對這件事無法釋懷,也給她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導(dǎo)致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癥,產(chǎn)生了她有一個妹妹卻由于自己的疏忽而導(dǎo)致了妹妹的失蹤以及自己在草叢里被強奸的幻覺。這是一個受到嚴重心理創(chuàng)傷的女孩尋求與自我和解的故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能和她說一句“對不起”,一心想要得到社會的道歉,可是這個愿望一直無法實現(xiàn),久而久之就成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執(zhí)念和無法解開的心結(jié)。因此,她獨自一人來到村子里“調(diào)查真相”,變成了一名獵手,成了欺騙者,騙己也騙人,“她布置了陷阱,妄圖捕獲一個能對她負責的人”[11]。最后,胡倌兒的一聲“對不起”,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10],終于釋放出長久郁結(jié)在心中的怨念,解開心結(jié),放下執(zhí)念。因此,“草”在文本中與其說是自然界中草本植物的總稱,毋寧說是女主人公孫雨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恐懼和妄求的聚合體,是她的心結(jié)和執(zhí)念的隱喻性意象。由此呈現(xiàn)了周燊創(chuàng)作的另一個特點,即對核心意象的提煉和賦形,圍繞某一不尋常的意象展開,并隨著故事的進行讓人思考這一意象的隱喻意義和小說主旨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在《一個被收留的夜晚》中是一個神秘的“夜小哥”,在《辛紅的紗布》里是一塊被猩猩的血染紅的紗布,在《在人民廣場站踟躕》里是文本中不斷閃現(xiàn)的“狐貍”,在《靈芝土》里是一個金絲楠木盒,在《白鷺鷥飛來了》里是白鷺鷥,在《牙洞》里是張大胡子的牙洞,在《兩條金魚》里則是魚缸里的兩條金魚,在《點不亮的油燈》里則是一個盛納美式望遠鏡的盒子。以《辛紅的紗布》為例,文本中血染的紗布意象內(nèi)涵十分豐富,一方面暗示著“辛紅的守身之舉混合著對原欲的抵抗和女性被男權(quán)文化塑造的幽閉恐懼”[9];另一方面作為用來圍裹女兒李蝶的紗布“既是維系親情的紐帶,也成了二人心生怨懟的壁壘”[9],而養(yǎng)女李蝶將難產(chǎn)而死的母猩猩的污血潑灑到辛紅晾曬的紗布上,無疑是對迂腐又固執(zhí)的養(yǎng)母最深刻的諷刺。于是紗布這個意象“在小說中不斷獲得意義的增殖,從個人羞恥感的外顯,到母女情感疏離的征象,進而成為社會畸形貞潔觀念的一個喻指”[9],凝聚著生命的魔性、欲望與理性的困惑,還有靈魂的掙扎與分裂。正是通過這些具有表現(xiàn)主義風格的超驗色彩和意象,“以達成對人生狀態(tài)的一種深度隱喻和凝定,尤其是人心那種深不可測的部分”[12]。
周燊的文字充滿詩性,也許與其詩人身份有關(guān),她的小說不僅充溢著對現(xiàn)實生活的深切關(guān)懷,同時也彰顯出詩人情懷。短篇小說《白鷺鷥飛來了》中,開篇清脆的上課鈴聲“當——當——當——”和渾厚的寺廟鐘聲“咣——咣——咣——”在山谷的上空撞擊著,回蕩著。北山坡的小學(xué)和南山頂?shù)墓潘?,遙相對峙著,中間僅隔一條山澗?!暗剿聫R上香的香客們經(jīng)常會撞響寺廟里的大鐘,鐘聲醇厚綿長,圓潤洪亮。洪鐘渾厚的聲音傳出古剎,總會驚飛山上竹林里的白鷺鷥”,白鷺鷥“伸展翅膀就像會飛的一朵白云飄到古寺上方,然后降落在竹林里”,“像一大塊雪坨從竹梢墜到地上?!盵13]風景秀美的山村、古寺、鐘聲、山村小學(xué)、山澗、白鷺鷥、竹林、白云、雪坨……寥寥數(shù)筆就勾勒出一幅充滿詩情畫意的田園牧歌般的景象,讓人不禁聯(lián)想起沈從文和汪曾祺筆下那世外桃源般的詩意鄉(xiāng)村。小說講述的是鄉(xiāng)村的失落和留守兒童的故事,無論是人還是景,都給人一種淡淡的詩性的憂傷。王洪義是水旺小學(xué)唯一的老師,班上一共只有五個學(xué)生,有三個男生和兩個女生,都是留守兒童。這里“周邊的山林宛如一道道巨大的綠色的屏障,把他裹纏在綿延不絕的綠色深處,他感覺快被這綠色壓得難以正常呼吸”[13],但是“他決心留下來,而不是飛出大山,是為了這里的孩子。這里的孩子單純得如同大雨過后青翠欲滴的樹葉,閃著綠色的光芒”[13]。在王洪義的心里,“留守兒童不就是一只離開父母靠自己柔軟的翅膀孤獨著練習飛翔的小鳥嗎?”[13]只有一個充滿愛的詩人之心才能發(fā)現(xiàn)如此美好的景物美、風俗美和人性美吧!周燊筆下的人物與鄉(xiāng)間風景融為一體,構(gòu)成一幅詩意盎然的圖畫。此外,全篇語言也充滿詩性,極富美感。
在《黃金螺旋》中,孤獨的老人與一對白頭鶴夫妻在荒涼的島上相依為命,這本身就是一幅充滿詩性的畫面。白頭鶴夫妻堅貞、浪漫的愛情,甚至它們的名稱“石頭”和“紅髻”都能引起我們關(guān)于美麗詩歌的遐想。特別是女兒青青給老人講述的“蒲葦城堡”的故事:蒲葦城堡是青青幻想出來的,因為她非常喜歡蒲葦花,那是父親送給她的唯一的禮物,“那是一座周圍開滿了蒲葦花的城堡,她是公主,你是騎士”[3]。在這個充滿詩性的童話故事里,老人的心結(jié)在這種幸福的眩暈中迅速瓦解,親子之愛悄然蘇醒。周燊有一顆女詩人特有的溫情、細膩又敏感的內(nèi)心,并將其流露在小說文本中,為我們營造出美妙的詩性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