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景忠

（中國社會科學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東城100006）

一、決心舍棄學術道路愿當社會革命家

俞秀松出生在清末，進入民國時期，他逐漸成長?！队嵝闼蓚鳌贩治觯核杂资艿狡涓篙叀吧頍o半畝、心憂天下”的憂患意識和影響，和（當?shù)兀﹦傄阌铝颐耧L的熏陶，加以學校國文經(jīng)學歷史文化的教育，他在小學時期即培養(yǎng)了憂國憂民和胸懷大志的政治傾向［1］11。

從俞秀松在學校的作文中，可以看到，他自幼即懷有大志。他從學習古代一些名人生世的歷史知識中，得到感悟。他認為：人生必須“有為于世”。他以古代歷史人物舜、伊尹、諸葛亮三人為例論說：“昔者舜耕發(fā)于畎畝之中，伊尹舉于有莘之野，諸葛舉于南陽。此三賢者，其初雖耕于野中，而其心常思有為于世。由此觀之，無論為隱者，為常人，必先有治國家之志藏于心，而后可以隱于農(nóng)，否則，致遠恐泥，君子不為也?！蛘扇素M真甘心為農(nóng)哉？其初心亦猶之圣人耳。”［2］2他體悟：人生于世，不能無所作為，不能沉潛隱沒于社會之外。即使古人有時歸隱，也是心中抱有大志，并非真的甘心避世隱居?！墩撜Z》中有“長沮、桀溺耦而耕”一段故事。俞秀松的體會是：雖然他們隱于隴畝，自耕而食，但并非自己情愿，起先他們也是有治世之大志的，后來迫不得已才退隱的。他進一步論說：欲成就事業(yè)，不能靠天命，而要在心中立志：“世人言成敗，莫不曰賴天命?！烀滩豢少囈印！薄皶r不論古今，地不論中外，政不論君民，而其所以成事敗事者，何一不發(fā)源于人心也？”［3］6

俞秀松還分析古代游說之士與任俠之士的區(qū)別，顯然，他崇尚俠士，認為：“說士尚口舌，俠士尚血氣；說士尚功名，俠士尚節(jié)義；說士之志氣每多卑劣，俠士之志氣大都高尚?！彼直容^古今俠士的不同：古代豫讓、聶政、荊軻，“俠則俠矣，而惜乎其小焉”，而清末徐錫麟、周之貞、彭家珍刺殺滿清高官，是因“痛祖國之淪亡，為宗邦圖恢復”。他們的英勇義舉，使夷虜喪膽，專制革除，共和告成。他贊頌他們是“轟轟烈烈為世界之大俠士”［4］8。古今俠士的高尚氣節(jié)，深獲其心，尤其是為革除專制政治、實現(xiàn)共和革命而不怕犧牲的俠士，更是他崇敬的英雄，他們的光輝榜樣深種于俞秀松的心中。

后來，俞秀松曾回憶說：“我九歲到十六歲，是在學校里度過的。當時，我曾充滿英雄主義的幻想?！保?］123如果說，上學讀書期間上古圣賢的事跡和古今英雄的精神，還是俞秀松人生觀形成過程中的思想因子，那么，參與五四愛國運動的實際活動，就成為他進入社會，選擇人生道路的實踐起端。

1919 年，由于處置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果的巴黎和會上，作為戰(zhàn)勝國的中國沒能實現(xiàn)自己的權益主張，和會卻把戰(zhàn)敗國德國原先侵占的中國山東權益轉讓給日本，激起了北京愛國學生發(fā)起的“五四”運動。他們呼喊出“還我青島”，廢除“二十一條”（日本宰割中國的條約）和“外爭國權，內(nèi)除國賊”的口號。五四運動的浪潮迅速波及全國。浙江第一師范和杭州市中學以上各校學生也立刻響應，游行示威，罷課，宣傳抵制日貨，聲援北京、上海的愛國運動。俞秀松與宣中華等是杭州學生運動的積極組織者領導者，俞秀松參與了許多組織宣傳活動。他參與創(chuàng)辦《浙江新潮》（由浙江一師的《雙十》半月刊改稱），并任主編。浙江一師宣傳新思潮，遭到地方當局的阻礙和圍攻。在校長經(jīng)亨頤的率領下，俞秀松與該校進步師生作了不屈的抗爭。因施存統(tǒng)的《非孝》文，引發(fā)俞秀松主編的《浙江新潮》被封禁，停止出版，最后引發(fā)出一場“一師風潮”。在五四運動發(fā)生后的一系列斗爭活動中，俞秀松從一名普通學生成長為積極投身社會變革的革命派。

1920 年初，俞秀松與施存統(tǒng)離開浙江一師。這是他人生的一大轉折點。他原先曾想當一個“學問家”，走學術道路。經(jīng)過到北京工讀互助團活動后，他開始轉變，想當一個社會改造（革命）者。作為一個師范學校的學生，遵循常軌，俞秀松畢業(yè)后，可以繼續(xù)升學，或者謀一個教職，總體說，屬于繼續(xù)走文教事業(yè)的學術道路。而五四運動催化有志青年，追逐社會主義思潮，立志改造社會［6］82-85。經(jīng)過北京工讀互助團的活動后，俞秀松下定決心：“我此后不想做個學問家（這是我本來的志愿），情愿做個‘舉世唾罵’的革命家?！保?］54俞秀松后來在他的日記中記載說：“從前我以‘學者’自夸的人，我底父親，我底朋友，也都以‘學者’期望我的。今年到北京一去，總算把這個‘學者’的念頭打破了，決意想去做‘社會的革命者’。”［8］48

俞秀松走入社會，想當社會的革命者，固然主要是因為早就有胸懷天下，致國強盛，改造社會的大志，而非常重要的緣故，是他參與了五四運動后實際斗爭生活的煅煉。他參與社會改革的熱心高漲，再也無法沉靜下來，安心于教室書桌的生活。據(jù)載：俞秀松本來就憧憬未來，志在四方。他說：“我的志愿，將來要做一個有利于國，有利于民的東西南北人?！保?］25

不過，畢竟他是學生出身，又很年輕，求知欲相當旺盛。他的想做改造社會者的志愿與他想讀書求學的興味，不時產(chǎn)生矛盾糾結，困擾著他，非常痛苦。1920年夏，他在日記里寫道：“我現(xiàn)在對我底前途，想來覺得很苦痛，因為：我從前很想做個大學問家?，F(xiàn)在雖然投身到工廠里，愿意做個社會改造者，可是，我底知識欲總是很盛很盛呢。我想到我底知識的程度，正覺得恐慌，因為我現(xiàn)在要求知識底工具——外國文字，還一點沒有預備好。”［9］13

值得注意的是，這時他已不是再回過頭去想當學問家，而是思考，既然想當社會的改造者——革命家，但自己的知識儲備還不足，沒有足夠的學識，也就沒有解決社會問題的能力。請看他的日記：“知識欲還是要時刻復現(xiàn)的，于是心里又起了大沖突：一方面想，學問無窮底，求伊做什么？況且，觀察社會狀況何嘗不是學問嗎？一方面想，我底學問終究不足，將來解決社會問題，有什么能力好來解決？”［8］48-49

總之，五四運動催化俞秀松這位有志的青年學生，決心不循普通人們升學就業(yè)度過人生的常軌，而要當一個“社會的革命者”。這是俞秀松參與中共創(chuàng)建活動的重要思想基礎。

二、具有民本、富強意識和人類社會階級劃分的觀點

俞秀松早年接受過傳統(tǒng)文化教育，念過一些古書，了解中國的歷史和傳統(tǒng)文化，開始懂得一些政治理念，比如民本思想。他在一篇作文中寫道：“自古以來，得國者在于民心服。民心服，即得天下矣。不得民心，即失天下矣。何哉？蓋民一國之本也。”［10］1

清末民初，歐美西方先進思想不斷傳入中國。俞秀松接受新思潮的影響，思考中國如何才能進步，達到富強。他強調(diào)，中國要有進取思想：“列國富而中國貧，列國強而中國弱，其故何哉？曰：無進取思想而已矣。……今中國若能力圖自強，取法于泰西，獎專門之學，教生利之法，茍如是，國豈有不富強耶？”“無論一國一家一身……無論為士農(nóng)工商者，必須有進取思想?！彼J為，國家須有進取思想，個人也是如此：“故進取者，人生之重要事也。”［11］7他認為，外國也好，中國也好，都在發(fā)展變化，如同“試驗”：“當今之世，試驗愈精，而外國試驗尤進于中國，其巧天下能測。嗟乎！中國少年，當盡心考察，而以后可以與外國等?！保?2］4在他的心里，充滿了要進取，要奮發(fā)努力，力求國家富強的思想。

他并認識到，推動國家社會的進步，須要作不懈的努力。他借中國古代“愚公移山”的故事作比喻，認為只要全國人民以堅強的意志發(fā)奮努力，一定能使國家富強。他在其《愚公移山論》一文中寫道：“自古成大業(yè)者，雖難而不懼，何也？蓋其志堅耳?！袊倌曦M不及愚公乎？若人人有愚公之毅力，則中國何患不強乎？雖強大之國，吾何畏彼哉？”［13］5

俞秀松就讀的浙江一師是一所新式學堂，從校長到教師，那里集聚了一批具有新思想的進步知識分子。俞秀松受到陶冶，他自身也追逐新思潮。他的家境貧苦，但當新文化運動興起，在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雜志刊行后，據(jù)載，他省吃儉用，訂閱一份《新青年》雜志閱讀［1］22。自然，他接受了該刊民主科學的新思想。

參加轟轟烈烈的五四運動后，俞秀松進一步思考中國社會的改造問題，并對社會的階級階層做出分析。他在《浙江新潮》發(fā)刊詞中提出：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謀求“生活的幸福和進化”，而要達到此目的需要三條件：自由，互助，勞動。必須改造社會，“改造的責任在于農(nóng)工勞動者，改造的方法在于‘自覺’和‘聯(lián)合’”［6］83。

他分析：現(xiàn)在的人類社會，“大約可分政治階級、資本階級、智識階級、勞動階級四種”。政治階級和資本階級“是自由、互助、勞動的大敵”?！皠趧与A級占全世界人類的最大多數(shù)，……而且都能盡互助、勞動的責任?！薄爸亲R階級里面覺悟的人，……應該投身勞動界中，和勞動者聯(lián)合一致?！薄扒嗄陮W生是中國很有希望的平民，教育勞動者實在是他們最重要的責任?！彼岢觯Ｍ暗谝徊?，當以學生的自覺與聯(lián)合促進勞動界的自覺和聯(lián)合；第二步，當使學生界和勞動界聯(lián)合；第三步，當使學生都為勞動者，謀勞動界的大聯(lián)合?！保?］84

俞秀松在《浙江新潮》發(fā)刊詞中提出的，人類社會中劃分為政治階級、資本階級、智識階級和勞動階級四種階級，并且以智識階級和青年學生為本位，寄希望于智識階級和青年學生自覺聯(lián)合勞動者，要求青年學生都成為勞動者。俞秀松善于獨立思考，他的重視智識階級和青年學生的階級分析思想是新穎的。雖然這一思想與馬克思主義明確以經(jīng)濟地位劃分階級的方法和以工農(nóng)勞動者為本位的觀點不大一致，但與馬克思主義有關勞動與資本對立的觀點，和勞動者（無產(chǎn)階級）聯(lián)合起來推翻資本主義制度的主張又有相當?shù)慕咏帯Ｓ嵝闼傻倪@一思想，對他接受馬列主義，參與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建，方向是一致的。

據(jù)載：在學校里，同學們討論時事，怎樣救國，怎樣革命時，俞秀松認為：“和平手段不行，必須用暴力！”［1］25不知這一說法是何根據(jù)，但是，以暴力改造社會的說法，在《浙江新潮》發(fā)刊詞中找不到這樣的主張?！墩憬鲁薄分兄鲝垼骸鞍讶祟悘暮诎底?yōu)楣饷?，從偽道變?yōu)檎胬?，從獸性變?yōu)槿说馈薄！拔覀兲岢说馈⒄胬?，勢不得不和黑暗、偽道、獸性的勢力奮斗?！保?］85如何奮斗？此文并未提出用暴力的方法。而在俞秀松日記中，可以發(fā)現(xiàn)，他記載了他十七歲時，還不忍殺生，他養(yǎng)成了不大食肉而行菜食（素食）的習慣，他認為素食不僅科學、衛(wèi)生，而且“合于人道主義的道德”［14］41。

上述樸素的民本、國家富強意識和對人類社會階級劃分的觀點，以及人道主義心理，是俞秀松接受馬列主義，參與中共創(chuàng)建活動之前的政治底色。

三、從龐雜社會主義向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轉變

清末民初，社會主義思潮涌入中國，各種社會主義思想，空想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新村主義和馬克思主義都陸續(xù)傳入。俞秀松年輕時即受到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

1919 年，俞秀松在學校時就喜讀無政府主義者克魯泡特金、巴枯寧和托爾斯泰的著作，參加過無政府黨的世界語學社［15］208。俞秀松同情社會底層窮苦民眾，希望能夠解決他們的溫飽和生活困難。他決心離開學校走向社會時，曾對他弟弟說：“我這次出去，幾時回來沒有數(shù)。我要等到大家有飯吃，等到討飯佬有飯吃再回來?！保?6］27

俞秀松也受到新村主義思想的影響。1920年，他與施存統(tǒng)到北京參加工讀互助活動。他在寫給父親的信中說：“二十世紀是平民的世紀，是勞力勞心遂算是人，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才能生活?！保?7］50他在給父母家人的另一信中說：“我來（北京）的目的是：‘實驗我底思想生活，想傳播到全人類，使他們共同享受這甘美、快樂、博愛、互助自由……的新生活，才算完事！’”［18］51

但是，工讀互助活動遇到了許多困難。俞秀松認為：“因為現(xiàn)在社會制度的下面，想拿半天所得的工資，萬難維持全天的生活費?！保?］53再則，因為工讀互助團的團員們不是自由結合，相互感情不洽，不肯互相協(xié)力商量辦法，消費亦有不當［19］87。新村實驗工讀互助活動遭遇失敗的命運。1920 年4 月，俞秀松給父親的朋友駱致襄的信中寫道：“北京工讀互助團因生活和感情問題，一變從前的主張，工作改變，人各管己，實行工讀主義，做苦學生的辦法。這種辦法，對于學一方面是信可以長進一點（大約他們——該團團員——都在北大辦事，或做北大教員底書記，或在圖書館里辦事，或在印刷廠做工，空的時間就去聽講。胡適之想辦一個自修大學，專為工讀生而設的）。但是我不愿這樣辦法，所以離開該團?！保?0］55駱致襄曾對他說：“要改造社會，終不能一時離開社會。若要拿自己組織的新村，為改造社會的前驅(qū)，使社會里面的人，看得高不可攀，社會就不容易改造了！”［20］55俞秀松經(jīng)過北京工讀互助團的實踐，認同了駱的這一看法。

俞秀松經(jīng)過工讀互助團的生活，碰到一系列困難，逐漸明白：在現(xiàn)在這個社會，不通過革命來建設人類的新生活，是一種烏托邦空想［21］125。這時，俞秀松開始認為，社會改造要經(jīng)過激進的辦法。他說：“我們處在這種社會之中，……不是用急（激）進的方法——好方法——無論如何不成功的?，F(xiàn)在的人，都怕急（激）進的方法，徒使社會亂而不安的。是呀！這話很對。我認為我們改造社會的好方法，就是使社會愈鬧得利（厲）害愈好。惟恐我們底方法，還不能使這個麻木不仁的社會鬧起來呢！如果全世界能夠大鬧起來，那是我所更加歡迎了的?！保?0］55

1920 年3 月下旬，俞秀松到上?！缎瞧谠u論》社。1920年3月至7月，俞秀松在上海，是他從無政府主義思想向馬克思主義思想的重要轉化期。

在俞秀松1920 年六七月份的日記中有他所交往的許多朋友的名字，如沈玄廬、沈仲九、陳望道、陳獨秀、李漢俊、戴季陶、施存統(tǒng)、劉大白、夏丏尊等，都是名人，其中有一些是俞秀松的老師。這些人中的大多數(shù)，后來都參與了中共的創(chuàng)建活動。正是與陳獨秀、戴季陶、沈玄廬、陳望道、李漢俊、施存統(tǒng)等人交往，受到他們思想的影響，他才成了參與發(fā)起創(chuàng)建中共的人物。后來他在自傳中寫到，在上海，他受到戴季陶、沈玄廬和陳獨秀等人的影響，他開始了解馬克思主義和十月革命。他說：“他們多方面幫助我了解馬克思主義和革命運動，其中包括十月革命?！保?1］125他在寫給友人沈仲九的信中說：“中國現(xiàn)在恐慌底程度，雖不到那時俄國底地位，可是這種半死不活的社會，是易悶死人也！”［22］11從這句話里，可以看出俞秀松對當時中國社會某種認識，同時還與俄國革命前的歷史做比較。這印證了他這時政治思想認識的提高。

俞秀松日記中還寫到他與陳獨秀一次交談的內(nèi)容。其緣由是：“（6 月27 日）夜，（陳）望道叫我明天送他所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到（陳）獨秀家去。這篇宣言底原文是德語，現(xiàn)在一時找不到，所以只用英、俄、日三國底譯文來對校了?！? 月28 日日記：“九點，到獨秀家，將望道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交給他?！本驮趯㈥愅婪g的《共產(chǎn)黨宣言》譯稿送到陳獨秀家里時，俞秀松還與陳獨秀交談，從翻譯工作到社會問題：“我們說些譯書的事：總該忠實精細，但現(xiàn)在譯書的人，每天以譯書度生活，一天總許有八千字，才能生活。于是不能不誤會的誤會，杜撰的杜撰。這是私有財產(chǎn)制度之下，沒有一件事可做了。譯書度生活的人，我又何責！”“后來我問獨秀：‘將來有學生要進工廠，我們應該替他想個方法?！傊?，工作技能不好的，替他想法子是想不出好法子來。這是我們兩人結束這個問題底話?！保?3］13，14從俞秀松與陳獨秀交談的內(nèi)容，可以看出，他對私有財產(chǎn)制度的批判態(tài)度和對讓學生進工廠的事非常關心。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俞秀松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

俞秀松經(jīng)歷了從龐雜的社會主義思想（無政府主義、新村主義）到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轉變。對馬克思主義的初步認識，直接導致他參與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立活動中來。指導他對馬克思主義和俄國十月革命認識的陳獨秀、沈玄廬等人，正好就是中共的創(chuàng)建者。

四、體察工人生活，探尋工人運動途徑

俞秀松1920 年4 月，進上海虹口厚生鐵廠當工人。他在那里體察工人艱苦的生活，探尋開展工人運動的途徑。

中共創(chuàng)建的發(fā)起者，多為讀書人、知識分子，可能只有俞秀松是惟一深入到工廠，當過工人的。

當工人，過工人生活，對讀書人來說，是痛苦的。俞秀松親身體驗工人痛苦的生活。他寫道：“中國底工人太苦痛了，一般人又看得勞動界太微賤，知識界里的人又不肯與工人為伍。那么，我去試試吧——并非我的本愿。而且，我進工廠的目的，并非去做苦工。這種一天十幾點的牛馬勞動，我是很惡的?！薄肮S里這樣的不清潔，我們所吃的飯或菜里，常常看見蚊子和蒼蠅，我實在討厭了！”到了夏天，夜里被蚊蟲叮咬：“昨夜被蚊蟲款待得非凡，今天起來頭痛腦昏了?！保?4］14-15

俞秀松生活很苦，收入微薄。他日記里寫道：“（6 月29 日）下午，我想到星期評論社去取帳子，又想去買點東西，而錢一文沒有。”［24］14“近一月來，我底身邊一錢也沒有。從工廠——厚生鐵廠（在虹口東鴨綠江路351 號半）到《星期評論》社都是走的，要走一點鐘才到呢。我底老脾氣，極不愿求憐于人的。金錢沒有用，情愿自己吃暗苦楚，總不愿向朋友去借?！保?］12

遇到經(jīng)濟不景氣，工廠停工，工人生活更艱難。他7月22日至25日日記寫道：“我在該廠住了三月，自己也覺得很慚愧?！? 月9 日日記說：“我也到工廠去一轉……我回廠去，本想去看廠底情形怎樣。我因為有些東西，坐人力車到廠。廠里寂無機器聲。問廠里的人，他們說現(xiàn)在沒有工作，停工了?！保?］49，［25］28

俞秀松除個人體驗工廠生活外，更重要的是了解工人狀況、思想心理，探尋如何把工人組織起來，探索開展工人運動的辦法。

俞秀松說：“我進工廠的目的：1，觀察現(xiàn)在上海各工廠底內(nèi)容和工人底生活狀況。2，觀察工人底心理，應該施什么教育和交際的方法。3，盡我底能力，于可能的范圍內(nèi)努力組織一個很小的工人團體?！?/p>

6 月間，他寫道：“我進厚生鐵廠二月多了，覺得現(xiàn)在工人底知識和思想太薄弱了，非先施一種工人教育是不行的，因為工人底舊觀念——迷信的、階級的，和舊習慣——不知衛(wèi)生，實在中得太深了。現(xiàn)在我們進工廠去，對他們說什么資本家，什么罷工運動，……等等，他們是一點不知道的。這樣去做，對于勞動者運動，絲毫沒有效力。我們的位置，早被廠主奪去了。所以我這二月所得的經(jīng)驗，對于勞動運動——工界方面——底著手辦法，只有兩個：1，我們提倡勞動運動的人，拋棄他一切的事務，先進工廠去做苦工，預備情愿吃幾年苦痛，忍做幾年馬牛生活，唯工廠里底命令是聽，拼命努力地學習工作技能，總要學得很精很熟，可以進什么工廠里做個工頭，而且要各廠主爭聘不得的。在這個時期，到工廠去當個工頭或大司務，就可利用現(xiàn)在工人弱點——舊觀念，出來替他們組織什么團體，一定很有力量的。我們底同志，如有這樣十人，在上海做事，那么成績定是可觀的了。2，我們提倡勞動運動底人，在上海先組織一個工人俱樂部。部里設備各種東西，如娛樂室、運動場、演說場、影戲場……等等。我們只要認識幾個工人，就可叫他們輾轉相介紹來入這個俱樂部。我們在這個時候就可施一種工人教育，改變他們的舊思想，灌輸給他們一種新知識，漸漸地鼓吹起來，然后再組織各種的團體，來實現(xiàn)我們底勞動運動。只有這兩個辦法。而我的性情，還是趨向于第二個辦法。我這個趨向，并非偷懶，不能吃那種勞苦的苦痛。我實在因為這個知識欲太強。第一個辦法，老實地說，不愿意去做。我主張第二個辦法，也并非專做教育事業(yè)，每天也許做幾點勞力的工作?！保?4］15-16

俞秀松進工廠當工人只有三個多月，但收獲不小，達到了他的根本目的。俞秀松總結對工人狀況的了解和開展工人運動的可行途徑，主要點是：（一）工人知識水平低，保留著一些舊習慣，舊觀念，缺乏階級覺悟。（二）開展工人運動的途徑之：沉下去當工人，掌握勞動技能，做到工頭，進而可以組織工人團體。（三）開展工人運動途徑之二：組織工人俱樂部，進行工人教育，進而組織工人團體。

從理論上說，共產(chǎn)黨是馬列主義與工人運動相結合的產(chǎn)物。俞秀松走進工人生活，探索開展工人運動的途徑，這是他參與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的重要預備活動，也為他建黨之初參與工會工作準備了條件。

五、參與中共創(chuàng)立活動時對馬列主義所知甚少

俞秀松是在民國初年和五四愛國運動中成長起來的。他自己說，在中學時期，看過孔子、宋學學人、曾國藩等人的著作，接受了傳統(tǒng)文化“道學思想”。民國初年的新思想，特別是《新青年》的民主科學思想也影響他的成長。1919—1920 年時，他喜歡看克魯包特金、巴枯寧、托爾斯泰等人的著作，接受過無政府主義思想。他還參加無政府主義的世界語學社［15］208。俞秀松接觸到各種新思潮，和龐雜的社會主義思想。他說：在學校時，“由于老師的指點，我有機會接觸了一些新的有關革命運動的書籍。當時我對首次在中國書籍中作為一種群眾性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社會主義學說很感興趣。當然，我還無法分清什么是共產(chǎn)主義，什么是無政府主義，什么是工聯(lián)主義，什么是工會等，以及它們之間的不同。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是拯救人類的好東西。”［21］124-125

從能看到的資料中，沒有發(fā)現(xiàn)有關他早期閱讀馬列主義著作的記載。直到中共創(chuàng)立醞釀時，俞秀松對于馬列主義的了解還是不足，甚至對一些基礎知識也不是很清晰的。他在1920 年7 月10日日記中說：“經(jīng)過前回我們所組織底社會共產(chǎn)黨以后，對于安那其主義和波爾雪佛克主義，都覺得茫無頭緒。從前信安那其主義，的確是盲從的。此后，不是自己對于現(xiàn)在社會有很明瞭很正確的觀察，應取甚樣的方法來改造他，是不行的。”［26］30他對于無政府主義與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實質(zhì)和區(qū)別還不甚清楚。至于馬克思主義的分支，社會民主主義與列寧主義的區(qū)別恐怕更不清楚了。

但是，俞秀松身上有一股革命熱情，他改造社會的思想是真誠的，愿意為社會的解放而奮斗。他在日記中曾有記載對于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思考：人生底目的，怎樣做人。他不同意純?nèi)弧袄髁x”的提法。他認為，應將“利他”與“利己”相統(tǒng)一。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從前是抱利己主義——獨善其身——的人。從去年起，才把我底狹義的利己主義變?yōu)閺V義的利己主義。但是利他主義，我總不敢相信。去年我在杭州第一師范學校聽袁新產(chǎn)講教育。他以為，中國現(xiàn)在的人心，在教育上非竭力主張利他主義不可。我在那時候，很不以他底主義為然。我就做了一篇文章駁他（這篇文章不知到哪里去了，沒有發(fā)表）。我以為，人心是利己的——我底心也是如此。但是，我們現(xiàn)在要覺悟，我們活在社會上，決不是我一個人或少數(shù)人能夠單獨生活的。我要利己，同時不能不利他。利他就為利己。我現(xiàn)在的思想，根本是出發(fā)于此。所以，我雖主張人生是快樂，不過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受苦痛，我不能獨享這種快樂，暫時不能不犧牲我的快樂，去救這班大多數(shù)受苦痛的人。但是，我犧牲我底快樂，去救受苦痛的人的時候，我有可求快樂的。我仍許求快樂享受的呢！”［24］16-17

由此可知，俞秀松具有為社會解放、為解救大多數(shù)人苦痛而犧牲自己的利益和以此為快樂的革命人生觀，只是對于馬列主義的理論還缺乏必要的了解。應該說，這也不是俞秀松一人的欠缺。這可能也是參與中共創(chuàng)建活動諸人不同程度上存在的共同特點。1920 年春，維經(jīng)斯基到中國，在上海推動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立，時間很短促（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建黨是匆忙的。

1920 年夏參加創(chuàng)建共產(chǎn)黨活動時，俞秀松很年輕。建黨之初，他承擔了許多實際工作，擔任外國語學社秘書和社會主義青年團書記。外國語學社和青年團都是掩護黨秘密工作的公開機構和團體。他在參加黨的創(chuàng)建以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實際斗爭后，還是愿意到蘇聯(lián)去進修學習，補足自己理論知識的欠缺。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