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耀亭

（山西師范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山西 太原 030031）

清代姚文田為自己的書房曾題寫一聯(lián)：“世間數(shù)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睌?shù)百年舊家無非積德，一語道盡“德”與宗族發(fā)展間的關(guān)系。先秦時期是典型的宗族時代，尤其是春秋時期，宗族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何懷宏先生謂：“離開了世族，一部春秋史幾乎無從說起，而抓住了世族，春秋時代的歷史方由紛紜變得分明。”[1]101公元前678 年“曲沃代翼”的完成，標(biāo)志著晉國小宗完勝大宗，成為晉國歷史上的一個分水嶺。影響后世晉國政治結(jié)構(gòu)最大的，莫過于晉獻公的“國無公族”政策?！皣鵁o公族”改變了晉國政治組織結(jié)構(gòu)，為異姓宗族步入政治舞臺提供了機會，趙氏家族便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興起、壯大。“晉懲驪姬之亂，詛無畜群公子，故文公諸子皆出仕于外，晉無公子秉政者，而權(quán)卒移于趙、魏。”[2]1204在晉國強宗大族中，郤氏、欒氏與趙氏宗族，面對著相同的政治環(huán)境，有著類似的發(fā)展情況，但宗族最終走向卻完全不同。這頗值得我們深入分析其中原因，并進一步思考影響宗族持續(xù)發(fā)展的因素所在。

一、郤氏家族的極盛與驟亡

郤氏為晉國公族，顧棟高《春秋大事表》云：“郤氏，亦公族，食邑于郤?！盵2]1189郤氏始祖，一般追述到郤叔虎，《說文·邑部》：“郤，晉大夫叔虎邑也。”如此則郤氏以邑為氏?！秶Z·晉語一》：“獻公田，見翟柤之氛，歸寢不寐。郤叔虎朝，公語之?！表f昭注：“郤叔虎，晉大夫，郤芮之父郤豹也。”據(jù)韋注，郤叔虎、郤豹實為一人，此在《元和姓纂》中也得到認(rèn)同，其文云：“按《晉語》郤叔虎朝公。高誘注：‘郤芮之父’，則郤芮父名虎，不名豹，或因避唐諱，故《世本》云，郤豹生義，義生步揚，揚生州。州即犨也”[3]315郤叔虎或因避諱而稱為郤豹，故后世文獻多見郤豹為郤氏祖。

晉文公能入主晉國，除了追隨流亡之臣的努力、秦楚等國的幫助外，晉國“有欒、郤、狐、先以為內(nèi)主?！保ā蹲髠鳌ふ压辍罚┢渲朽S氏，當(dāng)為在國內(nèi)的郤縠、郤溱等人，二人的世系史無確載，從時間上來看，應(yīng)距郤豹不遠(yuǎn)。公元前633 年，晉文公作三軍選將佐，趙衰推薦郤縠為中軍將。《左傳·僖公二十七年》：“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对姟贰稌罚x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编S縠任中軍將，郤溱任中軍佐。郤縠在第二年去世，先軫由下軍佐一躍成為中軍將，指揮了著名的城濮之戰(zhàn)，確立了晉國的霸業(yè)。從郤縠的實際情況來看，其被任命為中軍將，極有可能是趙衰建議晉文公平衡國內(nèi)強宗與流亡功臣間的利益，團結(jié)晉國各種宗族力量而做出的選擇，因為“說禮、樂而敦《詩》《書》”與是否能統(tǒng)領(lǐng)三軍打杖，并無必然聯(lián)系。郤縠、郤溱的后人在之后的晉國政治上，并未見到有突出貢獻者。

郤叔虎之子郤芮，是公子夷吾的傅相，后來夷吾能入主晉國成為晉惠公，郤芮的謀略起到重要作用。郤芮支持晉惠公、晉懷公的立場也從未動搖過。公元前636 年，晉文公入主晉國，郤芮害怕受到文公的報復(fù)，便與呂甥一起合謀焚弒文公?！蹲髠鳌べ夜哪辍罚骸皩⒎俟珜m而弒晉侯。……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编S芮的陰謀并未實現(xiàn)，他也終因在支持國君的問題上，禍及其身。

郤芮的兒子郤缺，因其父親的緣故，不得入仕，自食于冀野?！蹲髠鳌べ夜辍罚骸熬始臼?，過冀，見冀缺耨，其妻馌之，敬，相待如賓。與之歸，……以一命命郤缺為卿，復(fù)與之冀，亦未有軍行?！彪m然郤缺遭遇家庭變故，但他并沒有自暴自棄，仍然依禮而行，胥臣認(rèn)為這樣的德行，利用治國，因而舉薦給晉文公。郤缺因胥臣的舉薦而恢復(fù)封邑，被任命為下軍大夫。公元前615 年，秦晉河曲之役，《左傳·文公十二年》：“趙盾將中軍，荀林父佐之。郤缺將上軍，臾駢佐之。欒盾將下軍，胥甲佐之?！编S缺升任上軍將，位列六卿第三位。趙盾去世后，郤缺執(zhí)掌晉國之政，《左傳·宣公八年》：“晉胥克有蠱疾，郤缺為政。秋，廢胥克，使趙朔佐下軍?！敝鸭玻瑮畈ⅲ骸肮胖^蠱疾者即食物中毒，或以為鬼物所迷，其現(xiàn)象為神經(jīng)錯亂?！睆暮髞眈慵變鹤玉阃D殺三郤情況來看，楊伯峻先生的解釋較為合理，郤缺應(yīng)該是為了報答趙氏，將胥克廢掉，以趙朔補任。

郤缺去世后，其子欲克出任上軍佐?！蹲髠鳌ば辍罚骸皶x師救鄭。荀林父將中軍，先縠佐之；士會將上軍，郤克佐之；趙朔將下軍，欒書佐之?！焙髶?dān)任中軍將，執(zhí)晉國之政，《左傳·成公二年》：“郤克將中軍，士燮佐上軍，欒書將下軍，韓厥為司馬，以救魯、衛(wèi)?！编S克的兒子郤锜，曾任過上軍佐，后升任上軍將，這時郤氏的力量達(dá)到極盛。公元前575 年，晉國伐鄭，后與楚國發(fā)生鄢陵之戰(zhàn)，《左傳·成公十六年》：“欒書將中軍，士燮佐之；郤锜將上軍，荀偃佐之；韓厥將下軍，郤至佐新軍……郤犨將新軍，且為公族大夫，以主東諸侯?！编S锜、郤至、郤犨皆為卿，“三郤”格局形成，晉國八卿中，郤氏占據(jù)三卿，形成“五大夫三卿”局面。郤氏的軍事力量不容小覷，郤克曾因出使齊國受辱，主張伐齊，晉景公不同意，又請求以自己的“私屬”去攻擊齊國，可見郤氏軍事力量強大。《國語·晉語八》載晉人評價郤至，“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惫?74 年，厲公派親信胥童、夷羊五、長魚矯誅滅郤氏，將三郤尸體陳于朝堂，史稱“車轅之役”。盛極一時的郤氏被滅，退出晉國政治舞臺。

二、欒氏家族的發(fā)展與衰亡

欒氏出自晉靖侯，為晉國遠(yuǎn)支公族?！蹲髠鳌せ腹辍罚骸盎葜哪?，晉始亂，故封桓叔于曲沃，靖侯之孫欒賓傅之?！笨住妒琛贰按巳耍栀e)之后遂為欒氏，蓋其父字欒。”如此，則欒氏因王父字為氏，但也有認(rèn)為以邑為氏者?！豆沤裥帐蠒q證》云：“欒，出自姬姓，唐叔虞之后，靖侯孫賓食邑于欒，因以為氏，其地趙國平棘縣西北欒城是也。賓生共叔(成) ，共叔生貞子枝，枝生宣子盾，盾生武子書，書生桓子黡，黡生懷子盈，皆晉卿。盈弟京、廬及鍼、糾、樂、魴、弗忌、豹六人，皆為大夫?！盵4]123清代學(xué)者江永對以邑為氏的說法進行了批判，他認(rèn)為：“欒，《傳》及欒共叔，《匯纂》：‘欒，晉地，晉大夫欒氏封邑，今直隸真定府欒城縣(今河北省欒城縣)是也?！癜矗捍文甓艧o此注，謂欒為晉地者，哀四年《注》也。今真定府之欒城，去晉甚遠(yuǎn)，晉后漸大，能有其地。春秋之初，未能擴地至此，而曲沃桓叔時，已有晉侯之孫欒賓?？住蹲ⅰ分^欒氏‘蓋其父子欒’，則以字氏，非以邑氏。正定之欒城，或別有其故。姓氏書姬姓國有欒，則欒城或其故國必非晉大夫欒氏之邑也?！盵5]1946曲沃桓叔受封，在晉昭侯時，昭侯時期晉國疆域尚未達(dá)到河北欒城，以邑為氏的說法還有待進一步考察，故暫從孔《疏》的看法，欒氏以字為氏。

欒賓做了曲沃桓叔的傅相，成為晉國小宗的重要謀士；而其子欒成（共叔）事晉哀侯，效忠于晉國大宗。曲沃武公代翼，曾以上卿之位勸降欒成，欒成以“從君不應(yīng)有貳”拒絕，戰(zhàn)斗而死。欒成之子欒枝，擁護重耳回國，《史記·晉世家》：“十二月，晉國大夫欒、郤等聞重耳在秦，皆陰來勸重耳、趙衰等反國，為內(nèi)應(yīng)甚眾?！睓枋蠐砹⑽墓泄?，也受到晉文公的重用，《國語·晉語四》載：“胥、籍、狐、欒、郤、柏、先、羊舌、董、韓，實掌近官，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姓之能，掌其遠(yuǎn)官?！睓枋显跁x文公時期，力量得到發(fā)展，開始步入卿族行列。

晉文公作三軍，謀元帥?！蹲髠鳌べ夜吣辍罚骸笆灌S縠將中軍，郤溱佐之；使狐偃將上軍，讓于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讓于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欒氏位列六卿之一。城濮之戰(zhàn)前夕，晉文公因楚曾有恩于晉，若交戰(zhàn)有負(fù)于道義而心存憂慮，《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載欒枝言：“漢陽諸姬，楚實盡之。思小惠而忘大恥，不如戰(zhàn)也?！眻远藭x文公決戰(zhàn)之心。在城濮之戰(zhàn)過程中，“胥臣蒙馬以虎皮，先犯陳、蔡。陳、蔡奔，楚右?guī)煗?。狐毛設(shè)二旆而退之。欒枝使輿曳柴而偽遁，楚師馳之。……楚師敗績。”在戰(zhàn)爭過程中，晉人擊敗楚軍，欒枝做出了應(yīng)有的貢獻。隨著欒枝的去世，欒氏暫失六卿之位?！蹲髠鳌の墓吣辍份d公元前620 年發(fā)生的秦晉令狐之戰(zhàn)中，“趙盾將中軍，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軍。先蔑將下軍，先都佐之?！绷錈o欒氏。

晉文公去世后，晉國卿族矛盾越來越尖銳?！蹲髠鳌の墓四辍罚骸耙闹L，晉侯將登箕鄭父、先都，而使士縠、梁益耳將中軍。先克曰：‘狐、趙之勛，不可廢也。’從之。先克奪蒯得田于堇陰。故箕鄭父、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作亂。”晉襄公本擬任命狐射姑（賈季）為中軍將，趙盾為中軍佐，后來由于陽處父的建議，趙盾與狐射姑的職位互易。晉襄公去世后，在立誰為晉君的問題上，趙盾與狐射姑發(fā)生分歧。趙盾主張立公子雍，且派先蔑去秦國迎立；狐射姑主張立公子樂，也派人去陳國迎立，但遭到趙盾的伏殺。狐射姑遷怒于陽處父，便派續(xù)鞫居殺死陽處父。趙盾殺死續(xù)鞫居，狐射姑奔狄。趙盾經(jīng)不起襄公夫人的糾纏，又改立夷皋為晉君，即晉靈公，先蔑奔秦。先克由于推薦孤、趙等功勛之后，又奪蒯得之田，引起了喪失利益的箕鄭父、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等人作亂，先克被殺，箕鄭父等五人也被誅殺。晉國六卿有了空缺，這時欒盾有機會補入，在公元前615 年發(fā)生的河曲之戰(zhàn)中，欒盾將下軍，位列六卿之一。

公元前597 年，晉因救鄭而與楚發(fā)生邲之戰(zhàn)，《左傳·宣公十二年》：“荀林父將中軍，先縠佐之。士會將上軍，郤克佐之。趙朔將下軍，欒書佐之?！睓钑鵀闄瓒苤?，較其父職位有所下降，位列六卿之末。面對鄭國降楚，晉國是否退兵的問題，欒書認(rèn)為不應(yīng)再戰(zhàn)，得到了趙朔的肯定，且謂“欒伯善哉，實其言，必長晉國?！睓钑哪芰Φ玫娇隙?。

公元前589 年，齊晉鞍之戰(zhàn)，《左傳·成公二年》：“郤克將中軍，士燮佐上軍，欒書將下軍?！惫?87 年，郤克去世后，欒書將中軍，秉晉國之政，欒氏的力量發(fā)展到頂峰。邲之戰(zhàn)的失敗，使晉國霸業(yè)遭遇前所未有的嚴(yán)重危機，鄭國叛晉從楚，執(zhí)政卿欒書謂，“不能當(dāng)吾世而失諸侯，必伐鄭?！保ā蹲髠鳌こ晒辍罚┧煊兄蟮臅x楚鄢陵之戰(zhàn)的爆發(fā)，鄢陵之戰(zhàn)奠定了悼公重新恢復(fù)晉國霸業(yè)的基礎(chǔ)。

晉國強族郤氏被滅后，胥童劫持欒書、中行偃，并力勸厲公殺掉二人，以絕后患，但厲公言道：“一旦殺三卿，寡人不忍益也。”（《史記·晉世家》）厲公恢復(fù)了欒書、中行偃的職位，但二人懼怕厲公報復(fù)，劫持了厲公，并最終指使程滑將厲公弒殺。厲公被弒后，欒書等人迎立悼公即位。欒書去世后，欒黡得任下軍將，這時晉國六卿再次興起讓賢之風(fēng)。秦景公將乞師于楚以伐晉，《左傳·襄公九年》載子囊勸諫楚王言：“韓厥老矣，知罃稟焉以為政。范匄少于中行偃而上之，使佐中軍。韓起少于欒黡，而欒黡、士魴上之，使佐上軍”欒黡的推讓，與其張揚不羈的性格是不符的。《左傳·襄公十三年》載晉綿之蒐，“范宣子讓，其下皆讓。欒黡為汏，弗敢違也。”欒黡雖然驕縱專橫，但在此情況下，也不得不行推讓之風(fēng)，一直身居下軍將。

欒盈為欒黡之子，其母欒祁乃范宣子士匄的女兒。欒黡去世后，欒祁與其家宰州賓私通，欒氏大量財貨被州賓霸占。欒祁懼怕欒盈征討，便向她父親誣陷自己的兒子，《左傳·襄公二十一年》：“盈將為亂，以范氏為死桓主而專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寵報之，又與吾同官而專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專于國，有死而已，吾蔑從之矣?！渲\如是，懼害于主，吾不敢不言?！蓖瑫r范宣子的兒子范鞅給她作偽證，這讓范宣子深信不疑。范宣子令欒盈修筑著城，借機將其驅(qū)逐出境，欒盈奔楚。“宣子殺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囚伯華、叔向、籍偃?！睓枋现h受到清洗，欒氏的力量遭遇重大打擊。欒盈圖謀借助齊國力量反撲，齊國應(yīng)允，而晉國國內(nèi)與欒氏友善的重要力量，僅有魏氏一支。魏莊子將下軍時，欒盈為下軍佐，因而與魏獻子私交甚好，但在緊要關(guān)頭，范氏成功策反了魏氏，欒盈被晉國公室擊敗，退守曲沃。齊國支援欒盈的軍隊，還沒到達(dá)晉國，聽聞欒盈被圍，便撤軍回國。公元前550 年，《左傳·襄公二十三年》載：“晉人克欒盈于曲沃，盡殺欒氏之族黨?！睓枋贤顺鰰x國政治舞臺。

三、趙氏家族的強盛與重創(chuàng)

趙氏在晉國的立足，始于晉獻公時期的趙夙?！蹲髠鳌らh公元年》：“晉侯作二軍，公將上軍，大子申生將下軍。趙夙御戎，畢萬為右，以滅耿、滅霍、滅魏。還，……賜趙夙耿，賜畢萬魏，以為大夫。”趙夙開啟了趙氏在晉國的政治局面，其弟趙衰在驪姬之亂中，支持公子重耳，成為重耳的謀臣?！妒酚洝x世家》載晉惠公即位后，畏懼重耳的勢力，派人欲殺居狄的重耳，“重耳聞之，乃謀趙衰等曰……今聞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賢佐，盍往乎？于是遂行?！敝囟恍械竭_(dá)齊國后，受到隆重的招待，齊桓公以齊女妻之，重耳一時貪圖于享樂，毫無去意，趙衰、狐偃謀于桑下，最后使重耳離開齊國。重耳一行到達(dá)楚國，楚成王以諸侯禮待重耳，重耳不敢當(dāng)，又是趙衰勸道：“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國輕子，況大國乎？今楚大國而固遇子，子其毋讓，此天開子也?！笨梢哉f，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最后終能入主晉國，成為晉君，趙衰是第一等級的功臣謀士。

晉文公入主晉國后，趙衰位列卿位，趙氏的力量在晉國強大起來。趙衰去世后，趙盾代任國政，兩年后襄公去世，靈公繼立，趙氏的力量更加強大。趙盾因襄公去世之后，立誰為國君之事，將狐射姑逼離晉國，狐氏一族退出了晉國政治舞臺。此后趙盾更以執(zhí)政卿的身份，活躍于諸侯國之間，領(lǐng)導(dǎo)晉國的霸業(yè)。公元前620 年，《左傳·文公七年》：“齊侯、宋公、衛(wèi)侯、陳侯、鄭伯、許男、曹伯會晉趙盾盟于扈，晉侯立故也。”公元前613 年，《左傳·文公十四年》：“公會宋公、陳侯、衛(wèi)侯、鄭伯、許男、曹伯、晉趙盾。癸酉，同盟于新城。”趙氏的力量在晉國，一時間無人可以抗衡。

晉靈公在位期間，不行君道?！蹲髠鳌ば辍罚骸昂駭恳缘駢?；從臺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置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作為執(zhí)政卿的趙盾驟諫，這讓靈公感受到極大的壓力，便派鉏麑暗殺。鉏麑不忍殺害國之忠臣，觸槐而死。靈公又設(shè)宴伏擊趙盾，趙盾在提彌明、靈輒等人的幫助下得以逃脫。靈公與趙氏的矛盾終至不可調(diào)解，后靈公為趙穿弒殺。趙盾去世后，其子趙朔任下軍佐，《左傳·宣公八年》：“晉胥克有蠱疾，郤缺為政。秋，廢胥克，使趙朔佐下軍?！惫?97 年，晉楚邲之戰(zhàn)時，《左傳·宣公十二年》：“荀林父將中軍，先縠佐之；士會將上軍，郤克佐之；趙朔將下軍，欒書佐之。趙括、趙嬰齊為中軍大夫，鞏朔、韓穿為上軍大夫，荀首、趙同為下軍大夫?！壁w朔任下軍將，趙括、趙嬰齊、趙同皆為三軍大夫。公元前588年，晉作六軍，《左傳·成公三年》云：“韓厥、趙括、鞏朔、韓穿、荀騅、趙旃皆為卿，賞鞍之功也?！壁w括、趙旃皆列卿位，趙氏的力量在晉國政治上得到進一步發(fā)展。

趙朔去世后，趙嬰齊與趙朔妻莊姬私通，事發(fā)后趙嬰齊被其兄弟趙同、趙括驅(qū)逐至齊國?！蹲髠?成公五年》載趙嬰齊言：“我在，故欒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憂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趙嬰齊的被逐，使趙氏的力量受到嚴(yán)重?fù)p失。趙莊姬因趙嬰齊被流放，懷恨在心?！蹲髠?成公八年》：“譖之于晉侯，曰：‘原、屏將為亂?！瘷?、郤為征。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壁w氏將靈公弒殺，這給晉國公室造成揮之不去的陰影，加之其他宗族對趙氏力量的忌憚，遂有“下宮之役”的爆發(fā)，趙氏一族慘遭殺戮，趙氏遭到近乎毀滅性的重創(chuàng)。韓厥后來為趙氏向晉景公進言，趙氏有了重新崛起的機會，后與韓、趙滅智氏，最終瓜分晉國，建立趙國。

四、“德”與欒氏、郤氏、趙氏家族走向的啟示

在晉國強宗大族中，郤氏、欒氏盛極后的驟亡，以及趙氏在重創(chuàng)后的崛起，除了政治間的斗爭外，影響宗族發(fā)展最重要的是“德”?；蛘呖梢哉f，“德”是宗族綿延發(fā)展最為核心的內(nèi)在動力。

晉國韓宣子憂貧，大夫叔向卻向他道賀，并舉晉國宗族往事來說明賀之理由?！秶Z·晉語八》載其言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宮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于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于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志，假貸居賄，宜及于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難，而離桓之罪，以亡于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于國，其身尸于朝，其宗滅于絳。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痹谑逑虻难劾铮瑱枋?、郤氏的滅亡，最根本的原因是“失德”“無德”，這是宗族發(fā)展過程中，一個內(nèi)在的核心問題。

首先，郤氏“無德”與其驟亡。郤氏為晉國力量強大的宗族，郤縠、郤缺、郤克都曾做過中軍將。郤克為中軍將時，欒書為下軍佐。欒氏與郤氏有矛盾。鄢陵之戰(zhàn)中，中軍將欒書認(rèn)為應(yīng)該等待齊、魯?shù)脑姷絹砗笤俟コ?，而郤至力勸晉厲公乘楚軍未做好準(zhǔn)備進攻。厲公采納郤至的意見，敗楚師于鄢陵，欒書是以怨郤至。

郤克的兒子郤锜無禮失德，被時人認(rèn)為是滅亡的前兆。公元前578 年，晉國討伐秦國，派郤锜到魯國乞師，郤锜行事不嚴(yán)肅，《左傳·成公十三年》載孟獻子言：“郤氏其亡乎！禮，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郤子無基。且先君之嗣卿也，受命以求師，將社稷是衛(wèi)，而惰，棄君命也。不亡何為？”郤锜的無禮，是無德的體現(xiàn)。外在的禮，反映的是內(nèi)在的德。郤锜不以守德行禮，反映出的是內(nèi)心的驕縱與放蕩，這對于宗族的發(fā)展極為不利，是以孟獻子認(rèn)為郤氏將要滅亡。

公元前577 年，晉侯使郤犨送孫林父歸衛(wèi)?！蹲髠?成公十四年》：“衛(wèi)侯饗苦成叔，寧惠子相。苦成叔傲。寧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為享食也，以觀威儀、省禍福也，……今夫子傲，取禍之道也?！毙l(wèi)定公招待郤犨，郤犨表現(xiàn)出傲慢的態(tài)度，衛(wèi)大夫?qū)幹痴J(rèn)為郤氏將亡。外顯的傲慢，是失德的表現(xiàn)?！蹲髠?成公十六年》載郤犨“以主東諸侯，取貨于宣伯，而訴公于晉侯?！笔鍖O僑如與魯成公母親私通，但向郤犨行賄，以挑撥晉、魯關(guān)系。郤犨收受賄賂后，便毀謗魯君于晉厲公，這既不利于晉國團結(jié)盟友，又失德于諸侯國間，是為政失德的表現(xiàn)。

公元前580 年，郤至與周王室爭田，《左傳?成公十一年》：“晉郤至與周爭鄇田，王命劉康公、單襄公訟諸晉。……晉侯使郤至勿敢爭。”郤至憑借家族力量的強大，驕縱之情，實難掩飾。公元前575 年，晉厲公派郤至給周天子獻鄢陵之戰(zhàn)的戰(zhàn)利品，郤至和單襄公談話中，不斷夸耀自己的功勞，《左傳?成公十六年》載單襄公之語：“溫季其亡乎！位于七人之下，而求掩其上。怨之所聚，亂之本也。多怨而階亂，何以在位？《夏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瘜⑸髌浼?xì)也。今而明之，其可乎？”位于八卿之末，卻謀求一躍成為執(zhí)政卿，必定招致諸怨加身，以至身亡族滅。單襄公所引《夏書》之語，更是道明了“德”不是空泛的贊譽，而是體現(xiàn)在具體細(xì)節(jié)當(dāng)中，細(xì)微處尤見德之有無。

郤锜、郤犨、郤至俱列卿位，構(gòu)建起強大的郤氏家族，但是三郤不修德，反而處處體現(xiàn)出失德的行徑?！蹲髠?成公十五年》：“晉三郤害伯宗，譖而殺之，及欒弗忌。伯州犁奔楚。韓獻子曰：‘郤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紀(jì)也，而驟絕之，不亡何待？’”伯宗以賢明而好直言聞名，是國家之賢臣。他認(rèn)為郤氏勢力太強，對晉國發(fā)展不利，應(yīng)該受到抑制，卻反被三郤誣殺。韓獻子認(rèn)為三郤對善人下手，距離自己滅亡也不遠(yuǎn)了。

大族對公室的壓力，使晉厲公在鄢陵之戰(zhàn)后想廢掉大族，立其寵信之人?！蹲髠?成公十七年》載厲公將要行動時，胥童建議：“必先三郤。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敵多怨，有庸?！瘪阃⒁难蛭?、長魚矯都是厲公寵信之人，而三人都與郤氏結(jié)怨頗深。郤至的祖父郤缺為報答趙盾之恩，廢胥克，以趙朔代之，由此胥克兒子胥童怨恨郤氏。郤锜曾奪取夷羊五之田，郤犨與長魚矯爭田，將其父母妻子一同綁在車轅上。鄢陵之戰(zhàn)時，欒書怨郤至，正好借此機會，設(shè)計除掉與自己結(jié)怨的郤氏。欒書指使楚公子誣陷郤至不忠，謊告厲公鄢陵之戰(zhàn)，實際是郤至串通楚君，認(rèn)為晉國一定會敗，失敗后便輔佐厲公弟弟孫周為晉君。厲公求證欒書，欒書承認(rèn)確有此事，為了進一步使厲公相信，提出讓厲公派人使周，暗中觀察。欒書又暗中讓孫周會見郤至，厲公信以為真，怨恨郤至。公元前574 年，厲公派親信胥童、夷羊五、長魚矯誅滅郤氏，郤氏退出晉國政治舞臺。

其次，欒氏的“失德”與滅亡。欒氏滅亡于欒盈時代。晉平公繼位后，考慮到晉國多年來亂兵不止，國內(nèi)政治矛盾重重，便詢問治國之法于陽畢。陽畢提出了除掉欒氏的方案，《國語·晉語八》云：“且夫欒氏之誣晉國久也，欒書實覆宗，弒厲公以厚其家，若滅欒氏，則民威矣?！睍x平公卻言道：“欒書立吾先君，欒盈不獲罪，如何？”欒盈本身沒有罪狀，且欒盈本人德行并不壞，而且因其好施，士多歸之，受到人們的尊重、愛戴。欒盈借助齊國的力量開始反攻，《左傳?襄公二十三年》：“欒盈夜見胥午而告之?！x曲沃人，樂作，午言曰：‘今也得欒孺子何如？’對曰：‘得主而為之死，猶不死也?！試@，有泣者。爵行，又言。皆曰：‘得主，何貳之有！’盈出，遍拜之?！睓栌救祟H為得眾，以至在最后時刻，有許多人甘愿為其犧牲，但其祖父輩積怨太多，失德頻仍，“失德”成為這個家族盛極而亡悲劇發(fā)生的重要原因所在。

欒氏的覆滅，原因眾多，公室與卿族矛盾，以及卿族間斗爭劇烈都是其中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欒書弒君給晉國公室造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欒黡的嬌縱、專橫，與其他宗族積怨太深，終至滅亡。欒書雖然有打壓其他卿族力量、弒殺厲公之罪，但整體上來看，其有功于晉國，晉人對其還有肯定?！蹲髠鳌は骞哪辍份d：“秦伯問于士鞅曰：‘晉大夫其誰先亡？’對曰：‘其欒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對曰：‘然。欒黡汰虐已甚，猶可以免，其在盈乎！’秦伯曰：‘何故？’對曰：‘武子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愛其甘棠，況其子乎？欒黡死，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沒矣，而黡之怨實章，將于是乎在?！夭詾橹?，為之請于晉而復(fù)之。”欒書弒君的行為一直影響著晉國公室與欒氏的關(guān)系，但欒書有功于晉國，其德仍可庇佑其子欒黡的汰虐，而欒黡的汰虐卻將欒書所積之德?lián)]之蕩然無存。欒黡所積之怨，終于在欒盈時代完全暴發(fā)，欒盈雖有才能，又有賢名，卻無法力挽狂瀾，挽救驟亡的欒氏家族。

欒氏驟滅與其同其他宗族積怨太深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蹲髠鳌は骞辍份d：“趙氏以原、屏之難怨欒氏，韓、趙方睦。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欒氏，而固與范氏和親。知悼子少，而聽于中行氏?！碑?dāng)時重要的宗族，幾乎全與欒氏有怨。欒書時期，欒氏與趙氏、韓氏結(jié)怨。趙氏“下宮之役”，遭到近乎毀滅性的打擊，欒書為莊姬讒言做假證，借機打擊趙氏力量，欒書助長、促成了“下宮之役”的發(fā)生。趙氏與欒氏勢不兩立?！秶Z·晉語六》載欒書、中行偃圍捕厲公，召韓厥，韓厥辭曰：“弒君以求威，非吾所能為也。……昔者吾蓄于趙氏，趙孟姬之讒，吾能違兵，人有言曰：‘殺老牛莫之敢尸。’而況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安用厥也！”欒書雖然制止了中行偃準(zhǔn)備攻殺韓氏的計劃，但韓氏對欒氏的行為大為不恥，無法步入到同一個陣營。

欒黡的驕縱，使欒氏與知氏、中行氏、范氏又結(jié)新怨?！蹲髠鳌は骞辍份d晉師伐鄭，“知武子欲退，曰：‘今我逃楚，楚必驕，驕則可與戰(zhàn)矣?！瘷椟d曰：‘逃楚，晉之恥也。合諸侯以益恥，不如死。我將獨進?！瘞熕爝M?！弊罱K晉楚雖未發(fā)生戰(zhàn)爭，但欒黡以下軍將的身份，不聽眾主帥知罃之命，在諸侯聯(lián)兵征伐的情況下，絲毫不顧主帥權(quán)威性，知氏怨恨欒氏?！蹲髠鳌は骞哪辍份d晉為報秦櫟之役，晉侯使六卿帥諸侯之師伐秦，中軍將荀偃下令“雞鳴而駕，塞井夷灶，唯余馬首是瞻。”下軍將欒黡卻道：“晉國之命，未是有也。余馬首欲東。”欒黡自行撤退，下軍也跟從撤軍，最后迫使諸侯聯(lián)軍全面回撤，無功而返，史稱“遷延之役”。中行氏由此怨欒氏。“遷延之役”中，欒鍼認(rèn)為諸侯聯(lián)軍討伐秦國，現(xiàn)在不戰(zhàn)自退，是晉國的恥辱，便于士鞅同馳秦師，欒鍼戰(zhàn)死，士鞅返回。欒黡對士鞅父親士匄言：“余弟不欲住，而子召之。余弟死，而子來，是而子殺余之弟也。弗逐，余亦將殺之。”士鞅奔秦，欒氏與范氏的矛盾，終致不可化解。

欒書為政失德的行為、欒黡驕縱失德的表現(xiàn)，使欒氏與當(dāng)時最主要的宗族全部有結(jié)怨，以致欒盈雖傾其全力，也終無力挽救整個宗族的滅亡。

第三，趙氏積德與重創(chuàng)后的復(fù)位。“下宮之役”趙氏遭到重創(chuàng)，幾近亡族?！跋聦m之役”的發(fā)生，是公室畏忌大族的力量，其他卿族，如欒氏、郤氏又妒忌趙氏強大，加之趙嬰齊的出走，趙氏力量渙散不團結(jié)，最終導(dǎo)致趙氏被誅殺，但趙武最終得以復(fù)立，卻與趙氏一族重德、積德密切相關(guān)。

趙衰是趙氏家族崛起的關(guān)鍵，但趙衰并沒有因為追隨重耳流亡，輔助重耳回國而居功自傲，而是基于國家利益考慮，充分展現(xiàn)了高尚品德。趙衰的貢獻足以為卿，《國語·晉語四》：“公使趙衰為卿，辭曰：‘欒枝貞慎，先軫有謀，胥臣多聞，皆可以為輔佐，臣弗若也?！耸箼柚⑾萝?，先軫佐之?！S縠卒，使先軫代之。胥臣佐下軍。公使原季為卿，辭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紀(jì)民，其章大矣，不可廢也。’……乃使狐毛將上軍，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趙衰代之，辭曰：‘城濮之役，先且居之佐軍也善，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且居有三賞，不可廢也。且臣之倫，箕鄭、胥嬰、先都在?！耸瓜惹揖訉⑸宪?。公曰：‘趙衰三讓。其所讓，皆社稷之衛(wèi)也。廢讓，是廢德也?！在w衰之故，蒐于清原，作五軍。使趙衰將新上軍，箕鄭佐之；胥嬰將新下軍，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請佐，公曰：‘夫趙衰三讓不失義。讓，推賢也。義，廣德也。德廣賢至，又何患矣。請令衰也從子。’乃使趙衰佐新上軍?！壁w衰在不斷的辭讓中，讓晉國興起讓賢之風(fēng)，使驪姬之亂后，晉國政壇混亂惶恐局面得到了空前的團結(jié)，促成了晉國霸業(yè)的建立。同時趙衰的一再辭讓，舉薦賢才，也讓晉國許多宗族，如郤氏、欒氏、先氏、胥氏、狐氏都對趙氏感恩不已！為趙氏積聚了廣泛的人脈與政治資源。

趙盾雖然執(zhí)掌晉國多年，引起公室及其他卿族的猜忌與不滿，但整體來看，趙盾是將國家利益放在首位，是國之忠臣。趙盾對晉靈公的驟諫，使靈公感受到強大的威脅，《左傳·宣公二年》：“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寢門辟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槐而死?！贝炭豌I麑看到趙盾為國盡職，不忍下手，選擇了以自己的死，來完成靈公的任務(wù)。晉靈公刺殺趙盾的計劃沒有得逞，便又宴請趙盾謀求除掉。趙盾車右提彌明發(fā)現(xiàn)情勢不對，抵抗靈公的伏擊士兵，掩護趙盾，自己戰(zhàn)死。最終，趙盾得到靈公甲士靈輒的幫助，得以逃脫。靈輒之所以臨陣倒戈，冒死幫助趙盾脫逃，是因當(dāng)年饑餓落魄時，趙盾曾施舍與他?！蹲髠鳌ば辍罚骸俺?，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見靈輒餓，問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問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請以遺之?！贡M之，而為之簞食與肉，置諸橐以與之。既而與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瘑柶涿樱桓娑?，遂自亡也?！膘`輒后來成為靈公的甲士，在趙盾生命危險的時候，施以援手，以報當(dāng)年施舍之恩。

公元前620 年，赤狄潞氏侵略魯國，魯國派人求援于晉。趙盾派狐射姑去問責(zé)狄相酆舒，《左傳·文公七年》：“酆舒問于賈季曰：‘趙衰、趙盾孰賢？’對曰：‘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倍蓬A(yù)注：“冬日可愛，夏日可畏?！壁w衰、趙盾，皆為晉之臣良，只是處事風(fēng)格不同，但皆為國盡忠盡職，這也是晉文公以趙衰的原因增設(shè)新軍，趙盾讓鉏麑慚愧自殺而不忍對其下手。

《左傳·成公八年》載下宮之役發(fā)生后，韓厥言于晉景公：“成季之勛，宣孟之忠，而無后，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shù)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本肮珡?fù)立趙武，返還其田邑，趙氏獲得了重新崛起的機會。韓厥在趙氏復(fù)立過程中出力最多，這是因韓厥曾受趙氏之恩。欒書、中行偃曾召集韓厥劫持晉厲公，韓厥頂住強宗大族的壓力，沒有參與剿滅趙氏的下宮之役。韓厥后來積極勸晉公恢復(fù)趙氏，也是報恩于趙氏。趙武的復(fù)立，同趙氏幾代積德密切相關(guān)。除韓氏外，晉國許多宗族，都曾受恩于趙氏，這使得趙武復(fù)立時，沒有遇到強大阻力，不能認(rèn)為其間絕無關(guān)系。這種情況與郤氏、欒氏滅亡時，積怨太多，失德頻仍，終無復(fù)立機會，形成鮮明對比。

結(jié)語

晉國歷史上，郤氏、欒氏極盛后的驟亡與趙氏強盛時受到重創(chuàng)后的復(fù)立，形成鮮明的對比。卿族與公室的矛盾，以及卿族間的斗爭，是他們共同面對的形勢。但郤氏、欒氏驟亡，與趙氏重創(chuàng)后的復(fù)立，宗族最終走向卻截然不同。造成這種不同走向的原因，與各自對“德”的重視和踐行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郤氏、欒氏皆因積怨太多，失德嚴(yán)重，終至不論公室，還是其他卿族，皆希望除掉而后快。趙氏頗能積德，雖由于政治原因，遭遇重創(chuàng)，但還能在趙武時復(fù)起，這與趙衰、趙盾的功勛與忠貞密不可分，更與趙氏一直能修德助人，廣施恩惠有密切相關(guān)，以至人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家族就此結(jié)束。因此可見，“德”與家族的綿延有關(guān)極為深刻的關(guān)系。

郤氏、欒氏、趙氏，皆為晉國強宗大族，且俱曾執(zhí)掌晉國之政，影響各自宗族發(fā)展走向的內(nèi)在原因是“德”?！暗隆笔峭ㄟ^“行”來表現(xiàn)的，《周禮·地官·師氏》：“以三德三行教國子”鄭注：“德行，內(nèi)外之稱，在心為德，施之為行”?？追f達(dá)疏《左傳·桓公二年》“將昭德塞違”時稱：“德者，得也，謂內(nèi)得于心，外得于物，在心為德，施之為行，德是行之未發(fā)者也?！薄暗隆敝饕槍θ藘?nèi)心而言，“行”主要指外見于實際的具體行為，但這種外見的行為是內(nèi)心“德”的體現(xiàn)，即形成于內(nèi)心的品德，又施諸于行動者。在內(nèi)而言，稱之為“德”；在外而言，稱之為“行”。“德”與“行”為一事之兩面，其差別只在發(fā)與未發(fā)之間。因此，“德”并非泛泛的道德概括或言語說教，而是有其切實的內(nèi)涵。

對晉國強宗大族而言，德的內(nèi)涵在三個方面的體現(xiàn)尤為重要。第一，德與為政治國?！犊鬃蛹艺Z·入官》云：“德者，政之始也?！编S氏、欒氏的滅亡，與其為政時失德密切相關(guān)。郤氏為政中，沒有堅持以德行政，三郤權(quán)傾一時，卻想盡辦法擴充自己的力量，置國家利益不顧，憑借自己的強勢，欺凌他族。欒書的打擊異已，尤其是在對待趙氏和弒殺厲公的問題上，只為了自家利益的發(fā)展，毫無原則的打擊異己，完全放棄了以德執(zhí)政的原則。欒黡更是在為政過程中，驕縱專橫，毫不把自己的上司放在眼里，“無德”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兩家在為政過程中，沒有堅持以德行政，招致諸多怨恨，最終遭到群起而攻之，走向滅亡。趙氏為政中，趙衰的禮讓，使諸多宗族受惠，澤及后人。趙盾為政，盡忠于國，皆是以德行政的體現(xiàn)。第二，德與修已教育?！稘摲蛘摗さ禄罚骸暗抡?，所以修已也。”欒氏到欒書一代，雖有不足，尚能留下好的名聲，到欒黡，絕無半點美名。欒黡的行為，是其內(nèi)心之“德”的反映。郤氏一族中，郤缺、郤克皆執(zhí)晉國之政，但到了“三郤”時代，表現(xiàn)出來的是無禮、傲慢、貪婪。他們的行為，說明其本人失之于修德，以至行為才會放蕩不羈。同時也反映出，宗族教育上的不足，在宗族力量發(fā)展的同時，宗族教育沒有緊緊跟上，沒有堅持教之以德的原則，因此在子孫的身體便表現(xiàn)出種種違禮失德的言行，這也造成了兩家的驟滅。趙盾在獨處時，能不忘恭敬，最終刺客不忍下手，反映出趙氏在子孫的教育上沒有放松過，強調(diào)德教的重要性。正是長期教育、強調(diào)，才會在獨處時，也不會對自己放松要求。第三，德與日常行為?！对姟ご笱拧ぜ茸怼贰凹蕊栆缘隆敝祆浼瘋髟疲骸暗?，恩惠也。”《禮記·曲禮上》“道德仁義”孔穎達(dá)疏：“德謂善行?！比粘Ｐ袨橹械纳菩?、恩惠，即是“有德”的表現(xiàn)?！叭S”謀害善人伯宗，欒黡以其弟之事追責(zé)于范氏，皆違背了與人為善、施恩于人的標(biāo)準(zhǔn)，皆為“無德”之舉。趙盾被靈公設(shè)宴謀殺，最終在靈輒的幫助下得以逃脫，只因當(dāng)年“與餓人食”的善行，得到了回報。趙武的復(fù)立，韓厥出力最大，也因趙氏有恩于韓厥。

通過對晉國郤氏、欒氏與趙氏的對比分析，他們有著相同的政治環(huán)境，在發(fā)展過程中，都出現(xiàn)了在強盛之后的災(zāi)難，郤氏、欒氏驟亡，而趙氏得以復(fù)立。梳理三大家族發(fā)展?fàn)顩r，分析其驟亡與復(fù)立背后的原因，可以看出，“德”與家族的綿延，關(guān)系極大，“數(shù)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并非妄語?！暗隆迸c家庭、家族的關(guān)系，在當(dāng)代，仍值得我們認(rèn)真思考。